白居易與元稹至死不渝的一份友情是中國文壇一段佳話。翟志成與黃載生之間的交往,庶幾近之。翟志成與黃載生(文船山)兩人的背景許多相似,都是文革時期從廣東逃到香港的「知青」,在大學裡唸的同是中文系,兩人熱愛文學,因親身經歷過文革,目睹這場對國家民族造成史無前例的大災禍,兩人感時傷懷,對此一直耿耿於心。兩人遭遇相同,語言相通很容易意氣相投,相知相惜。但翟志成與黃載生的情緣遠不止於此。翟志成自承生於亂世,看過太多人生黑暗面,性情不免憤世偏激,而且又偏好用青白眼臧否人物,所以一輩子沒交到幾個真朋友,黃載生卻是他一生知己,心靈夥伴,刎剄之交。《學林拾翠》這本書是翟志成獻給他的摯友黃載生的,紀念他們那段高山流水生死不渝的情誼。—白先勇
我大半生在大學和研究機構學習和工作,過眼的聰明人可謂多矣,所見者盡是「可及的聰明」;而唯有徐復觀先生、唐君毅先生和牟宗三先生三人,才是「不可及的聰明」。廣東人有一口句頭禪:「人比人,比死人。」我先天的聰明既不及三位恩師之萬一,而後天的努力更是望塵莫及,故從不敢有「傳薪」的野心,「出藍」的妄想。但畢竟曾入寶山,雖「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若云空手而回也有違事實。就像在學術園林中遊蕩嬉戲的童子,偶爾也能撿到幾片鮮艷的紅葉;就如同在智慧海灘上被髮行吟的浪人,好運來時竟拾得數根斑爛的翠羽。「越女沙頭爭拾翠,相呼歸去背斜陽。」我把多年來從學林慧海中撿拾到的一些落木和雀毛,權充作紅葉和翠羽,編成了這本小書。書名就叫《學林拾翠》。—翟志成
作者簡介:
翟志成,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哲學博士(歷史學),曾任新加坡東亞哲學研究所研究員、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香港理工大學中國文化學系教授、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傑克遜國際關係學院訪問學人、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東亞研究所訪問學人、《新亞學報》主編,現為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名譽高級研究員,香港新亞研究所榮譽教授,研究領域涵蓋中國學術文化哲學思想史和中共黨史,著有《中共文藝政策研究論文集》、《當代新儒學史論》、《五論馮友蘭》、《馮友蘭學思生命前傳》、《新儒家眼中的胡適》等多本專書,以及中英文學術論文七十多篇。
章節試閱
天涯懷友月千里
一
兩年前的暮春時節,鶯飛草長,蝶舞蜂喧,怒放的紅杏和漫天揮灑的白櫻,把整個柏克萊校園淹沒在紅白相間的花海。那正是柏克萊絕美的時刻。而我,為了吃一口飯,馬上就要萬里迢迢遷徙到南太平洋中的一個島國。在校園徘徊躑躅,幽徑旁的每一叢花樹,每一株綠草,都在牽曳著我的衣衫,阻滯著我即將遠離的腳步。我在柏克萊居住了十年,十年了,人生還能有幾個十年?柏克萊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石,都和我靈犀相通、血脈相連。何況,那兒還有三十年來和我一道飽經憂患、打死不離的胞弟,還有燕爾新婚的妻,怎不教我遲遲其行,難以割捨!
我這人生於亂世,對人生黑暗面看得太多,難免有憤世的偏激;且無阮步兵之才,卻偏愛用青白眼臧否人物;我一輩子沒能交上幾個真朋友,由於朋友不多,故不免格外珍惜。文船山是有數的幾個朋友中,最能和我心意相通,意氣相投的一個。每星期和住在美國東岸的文船山通一個長途電話,一講就是一個多小時,是我在柏克萊十年如一日的功課,也是精神上最大的慰藉。這次遠赴南洋,越洋電話的昂貴收費,並非我和文船山的經濟能力所能負擔。實不相瞞,一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和文船山在電話中暢談,我就更捨不得離開柏克萊。
在未曾認識文船山之前,我便已讀過文 船山以「海楓」為筆名撰寫的兩本書,一本是《海豐地區文革歷程述略》,另一本是《廣州地區文革歷程述略》。前者讀後印象不深,後者所謂「述略」,其實是用了六百多頁的篇幅,把錯綜複雜的整個廣州地區的紅衛兵運動疎通董理,其條理之明、敘事之審、剖析之精、綜貫之力,令我和幾個逃港的廣州紅衛兵領袖讀後個個目瞪口呆,矯舌而不能下。當時我們都在納悶:「海楓」到底是什麼人?他對廣州的紅衛兵運動的了解,怎麼會比我們這些親身參加者和
組織者還要詳盡清楚?
一直到了一九七四年秋天,我才在九龍亞皆老街一五五號的大學服務中心,見到了像謎一樣的「海楓」。當時他才廿多歲,文質彬彬,舉止優雅,修長的身材,俊逸的面孔,合時的衣著,再加上鼻樑上那副玳瑁眼鏡,以及手中那本磚頭一樣厚的精裝英文書,人人都會認為他是出身於香港上流社會,又受過良好高等教育的翩翩俗世佳公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和粗鄙無文的「過河卒」引起聯想。當時在服務中心做研究的那些自高自大的洋學者和洋教授,成群追在他身後求教請益,口中「海楓」、「海楓」的叫得不知有多親熱。眼看著別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紀,便已是友聯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國際的知名學人,而自己只不過是新亞研究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研究生,不禁有點自慚形穢。雖然文船山每次見到我,都客客氣氣地點點頭,打個招呼。但我覺得這純粹是社交場合的禮貌和客套,我們其實並不認識,當然更談不上交朋友。
二
這種點頭之交的關係大約維持了半年。有一次,在大學服務中心的酒會上,文船山拿起酒杯走過來主動和我攀談。他說注意到我最近常在報刊上撰寫的文章,尤其是那篇〈中國大陸乞丐現象目睹記〉。他有一個洋朋友,亦即《天讎》的作者倫敦教授,最近正從事大陸乞丐現象的研究,目前尚在香港逗留;文船山問我有沒有興趣接受倫敦教授的訪談。我當時正對西方的「中國通」非常反感。這些所謂的「中國通」,其實是「不通」之至。他們在未與你交談之前,便已先有了一套「中共的勝利是歷史的必然」之類的觀念和成見橫亙在胸。當代中國人淋淋滴血的慘痛經驗,感動不了他們歷史命定論的鐵石心腸。中共各種不把人當人的倒行逆施,在他們眼中,無不一一出於「歷史的要求」並「符合歷史發展的律則」。一個和我在大學服務中心共用一間研究室的洋學者,則乾脆告訴我:在他眼中,中國的人民只不過是建造歷史的材料而已。
洋學者驚人的坦白,使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透過「歐洲中心論」的有色眼鏡,他們看到的中國文化,無非是愚昧、野蠻和落後,合該讓中共連根鏟除;而白人的種族優越感,又使他們認為黃皮膚的中國人根本不配享有自由和民主,理所當然要忍受中共的奴役和殺戮。明白了這一道理之後,我便發誓不再和中國通談中國問題,免得他們把我當成反面教員在著作中批鬥,或歪曲閹割我的原意,用以論證「新中國」如何如何的「偉大」,或「毛主席」如何如何的「英明」。
這次我自毀誓言,一口答應接受倫敦教授的訪談,一方面是發現文船山對時下中國通的厭惡,和我在伯仲之間,知音之感頓生;另一方面是我曾讀過《天讎》,覺得它是西洋的一本把中國人當人看的專書;而文船山又告訴我:倫敦教授由於在該書中對中共持批判態度,已引起中國通們普遍的憤怒和憎惡;對於這個在「歌德」潮流中反戈一擊的諤諤一士,在情在理,於公於私,我都應該表示由衷的感佩和道義上的支持。和倫敦教授見面約好在某日的傍晚六時,我和文船山到了倫敦夫婦下榻的半島酒店,便立刻開始了對談。倫敦教授不通中文,我那篇長達四萬言的〈目睹記〉,已由倫敦教授的同事李佑寧教授全部譯為英文。倫敦教授根據英文譯稿,逐一仔細和我深入討論。每當我們的英文溝通出現困難時,文船山便負責幫忙疏解。
三
和文船山由半島酒店出來,已是晚上十時半了。由於肚子在唱空城計,嘴巴不說,臉色大概也不怎麼好看。倒是文船山一臉的歉疚,死扯硬曳地把我拉到尖沙咀的一間中國酒樓坐下來,一疊連聲地道歉,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文船山的厚道,弄得我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猶太佬不請吃晚飯,誰又料得著了?人家不是也和你一樣餓了四個半鐘頭?你的臉色要擺給誰看?堂堂男子漢,怎能這麼小氣!
文船山點了幾個小菜,又要了一瓶酒,我們一邊吃喝,一邊閒聊。原來文船山和我一樣,也是「過河卒」一名。文船山的父親,是廣東海豐縣著名的儒醫,母親則是傳統型的賢妻良母,兩人育有五子二女,文船山在家中排行最少。一九六六年文革爆發,文船山剛好畢業於廣州某大學的中文系,目睹著大學裏的老師,甚至是早他一年畢業,剛被分配到中學執教的同學,個個挨批被鬥,被紅衛兵糟蹋踐踏得不如豬狗。兔死狐悲之傷感和激憤,使文船山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大學畢業生的資歷以及廣州的戶籍,遠竄於窮山僻壤之間,靠著替各地鄉民繪畫肖像以換取兩餐一宿。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文船山因繪像來到沿海地區,由朋友引介,搭上了一條偷渡往香港的小漁船,幾經危難艱辛後終於僥倖地逃抵香港。
文船山的大學文憑,在當時的香港只是廢紙一張;書香世家熏陶出來的秀氣和一表斯文,又使香港工廠的老板都認定他熬不住出賣勞力的辛苦。幸而天無絕人之路,一個朋友知道他在大陸曾讀過大學,便把他介紹到「友聯研究所」工作。他精密敏銳
的頭腦,雄健清暢的文筆,再加上在大陸生活多年的親身體驗,使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脫穎而出,成為中共研究領域中一顆光芒四射的新星。由於不能忘情於苦難的故鄉和鄉間的親友,文船山的專書和論文,大都以「海楓」(海豐)的筆名發表。
我由一九六九年末泅水抵港後,便有意和大陸出來的朋友保持距離。我太了解經過文革的大毀滅、大虛無之後中國青年一代的特性。桃樹還未曾栽種下去,他們便有本事為純粹想像中的桃子分配而扭打撕咬,弄得彼此的嘴角指爪都沾滿了毛和血。我不會咬人,更不願被咬,為安全起見我只好和香港土生土長的青年結交。
但是,由於生活和思想背景的歧異,面對著新朋友,我又時時為彼此缺乏共同的語言和興趣而倍感寂寞。眼前的文船山,不知何故,竟完全沒有引起我的防範和戒懼之心—這種警惕本來是我和大陸朋友一接觸就衍生的防衛本能—我只覺得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聲應氣求的同類之感,像磁場力一般把我們這兩個孤獨的靈魂緊緊吸附在一起。我不知何故會如此,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天涯懷友月千里
一
兩年前的暮春時節,鶯飛草長,蝶舞蜂喧,怒放的紅杏和漫天揮灑的白櫻,把整個柏克萊校園淹沒在紅白相間的花海。那正是柏克萊絕美的時刻。而我,為了吃一口飯,馬上就要萬里迢迢遷徙到南太平洋中的一個島國。在校園徘徊躑躅,幽徑旁的每一叢花樹,每一株綠草,都在牽曳著我的衣衫,阻滯著我即將遠離的腳步。我在柏克萊居住了十年,十年了,人生還能有幾個十年?柏克萊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石,都和我靈犀相通、血脈相連。何況,那兒還有三十年來和我一道飽經憂患、打死不離的胞弟,還有燕爾新婚的妻,怎不教我遲遲其行,...
推薦序
推薦序/ 程門立雪,高山流水—翟志成的師友情緣
白先勇
我和翟志成首先結的是文字因緣。七十年代初,我在報章上讀到一連串翟志成寫的有關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的文章,翟志成曾親身經歷文革煉獄,目睹過文革時期各種非人慘烈的暴力行為,他寫出來的文章,血和淚流,讀來震撼人心。我開始與他通信往來,以文會友。
一九八○我到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去做訪問教授一年。恰巧翟志成也在那裡攻讀歷史系博士,於是我們初次會面,同時翟志成的未來妻子華瑋也在比較文學系唸博士,我跟他們兩人都有特殊緣份,華瑋後來變成我們大家一同發起的崑曲復興運動重要成員。從此以往四十多年翟志成變成我相交不斷的好友。華瑋畢業後曾到加大聖芭芭拉分校東方語文系教書,我們成了同事,翟志成拿到博士後也跟隨他的新婚妻子到聖芭芭拉來住了一段時期,我們在這時候開始來往密切起來。
翟志成是廣東人,有廣東人「硬頸」的脾氣,一條腸子通到底,直來直往,不講虛套,他是個講義氣、有血性的人,跟他聊天,沒有避諱。翟志成精於廚藝,聖芭芭拉盛產海鮮,翟志成夫婦常邀我到他們公寓去嚐他的美味烹調。翟志成買了幾個生鮮大鮑魚,慢火燉雞幾個鐘頭,我從來沒喝過那麼鮮美的雞湯。常常酒過三巡,我跟翟志成論起家仇國恨,扼腕頓足,講到激昂處甚至拍桌子,打板凳,引得鄰居來抗議。我常跟翟志成提起一九四六年四平街那一仗,蔣介石任命我父親白崇禧將軍到東北督戰,明明把林彪打得大敗,往哈爾濱急速撤退,孫立人軍已經追過松花江,父親向蔣介石力諫徹底殲滅林彪部隊,蔣不聽,把我父親硬調回南京,逕自下令停戰,林彪敗部復活,席捲東北,直下海南。那是父親平生最大憾恨,亦是國軍丟掉大陸的禍源。
我很早便有了替父親立傳的念頭,因為我看到兩岸官方民間有關父親歷史的訊息著作多有不實之處。歷史並非我的專業,父親一生等於一部民國史的縮影,民國史料浩瀚如海,替父親修史,困難重重,翟志成時在臺灣中央研究院近史所任職,我經常向他諮詢請教,翟志成非常關切我替父親立傳的計劃,並介紹一位中研院助理替我尋找資料,幫助甚大,前前後後我磨磳了二十年,終於完成父親傳記三部曲:《父親與民國》、《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翟志成仗義執言,寫下〈此情只待成追憶〉書評一篇,推薦《悲歡離合四十年》,翟志成寫這篇文章下足功夫,有兩萬字之長。他肯定這部傳記蒐集資料豐富,我與共同作者廖彥博花了四年工夫,四處尋找資料,光是蔣介石與白崇禧來往電報信件手令即達近萬件,廖彥博受過史學訓練,他負責《北伐.抗戰》、《國共內戰》前兩部,我撰寫第三部《臺灣歲月》,廖彥博梳理資料,精挑細選,多方比較,翟志成甚為讚賞,
前兩部廖彥博完全以史書筆法為之,第三部我則以文學回憶方式撰寫,翟志成以為國史與家史合而為一,相得益彰。他這篇〈此情可待成追憶:讀白先勇《悲歡離合四十年》的浮想曲〉便收入他這本《學林拾翠》文集中。
翟志成在中國大陸,讀的是廣州中山大學中文系,古文根基紮實,嗜好詩詞,其實文學才是他的初戀,鑑於文學的持久影響力,他經過文革抵港後,曾一度想從事文學改變人心。他努力研究中國當代文學,因為眼界高,標準嚴,發覺「除了有數的一些短篇小說之外,幾乎沒什麼像樣的東西可以拿出來見人的」,翟志成自述「當代中國的短篇小說家中,我最崇拜魯迅和白先勇。」他認為《臺北人》是「亡國之音哀以思」,但「絲毫不妨礙《臺北人》成了我的最愛」。翟志成為《臺北人》寫下十五首詞,調寄採桑子,除了〈序曲〉外,其他每篇故事一首,《臺北人》首篇〈永遠的尹雪艷〉:
輕顰淺笑嬌無那。
玉立婷婷,冰雪瑩瑩。
柳絮無蹤拂綠萍。
香巢引頸金龜客。
一罹其刑,九喪其靈。
奴本巡天白虎星。
最後一篇〈國葬〉:
曾將百萬貔貅旅。
北伐南征,塞上長城。
獵獵紅旗復故京。
嶺南一戰風流散。
幽憤難平,壯志未成。
寶劍靈堂迄自鳴。
〈《臺北人》像贊〉包括這十五首詞亦收入《學林拾翠》,翟志成是《臺北人》的知音。
一個人如果事業成功,一生中往往會在關鍵時刻遇見貴人,提攜一把,從此平步青雲。我曾對翟志成說:「當初你遇見徐復觀先生並拜在他門下,是你一生最幸運最關鍵的奇緣。」他認為是知言。一九六九年翟志成潛水逃往香港,孑然一身,前途茫茫。他去考新亞研究所,那時新亞研究所還未脫離中文大學,翟志成的英文根基不夠好,按常規是沒法錄取的,偏偏徐復觀獨具慧眼,給了翟志成國文一百分。翟志成不僅進入新亞還獲得獎學金,他自述「立雪徐門不僅是我學術生命的起點,更是我後半生許多福澤的根源。」翟志成與徐復觀的關係,亦師亦友,遠超過一般師生,徐復觀是新儒學大師,鑑於中國大陸把儒家思想連根拔起,與唐君毅、牟宗三幾位大儒在香港創立新亞書院,於海外興滅繼絕,發大悲願賡續儒學生命血脈。徐復觀大概看見像翟志成這樣受過文革摧殘的中華青年,一個人流落香港,而且又是一個可造就之材,因此對他特別憐惜,不僅教他學問,亦教他做人。翟志成因為看過文革太多殘害人性的事情,有一個時期他意志消沉,對國家、對社會、對自己、甚致於對人類感到失望。儒家溫柔敦厚的教誨,那時在翟志成看來,迂腐而不切實際。經過徐復觀循循善誘,翟志成終於慢慢恢復了對人性的肯定與信任,接受了孔孟仁愛之道。在新亞那兩年,翟志成脫胎換骨,除了徐復觀外,並受教於唐君毅及牟宗三兩位大師,最後終於成為新儒家的一份子。這個轉變,恐怕是翟志成一生精神生活發展最重要的一步,讓他日後在研究中國思想史上卓然有成,寫下多部斐然傑作。
推薦序/ 程門立雪,高山流水—翟志成的師友情緣
白先勇
我和翟志成首先結的是文字因緣。七十年代初,我在報章上讀到一連串翟志成寫的有關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的文章,翟志成曾親身經歷文革煉獄,目睹過文革時期各種非人慘烈的暴力行為,他寫出來的文章,血和淚流,讀來震撼人心。我開始與他通信往來,以文會友。
一九八○我到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去做訪問教授一年。恰巧翟志成也在那裡攻讀歷史系博士,於是我們初次會面,同時翟志成的未來妻子華瑋也在比較文學系唸博士,我跟他們兩人都有特殊緣份,華瑋後來變成我們大家一同發起的崑...
作者序
人的一生,據說至少會有一次福緣;而我平生的福緣,又遠遠多於一次。諸如尚見得人的學歷、稱心愜意而又能學以致用的工作、美貌賢慧而可商量學問的妻子、聰穎能幹而孝順貼心的女兒和女婿、幾個學界和非學界的知心朋友,再加上退休後尚算頑健的體魄,上蒼之待我,又豈止不薄而已。月前,友人白先勇更指出:「我覺得當初你遇見徐復觀先生並拜在他門下,是你一生最幸運最關鍵的奇緣。」旨哉旨哉,知我者白公子。
如果不是徐復觀先生在國文入學試卷上批了個一百分,我這個英文幾乎「一窮二白」的「過河卒」,由大陸泅水抵港之後,絕不可能考入當時尚未退出中文大學的新亞研究所。如果不是負笈新亞研究所時問學於徐復觀先生、唐君毅先生和牟宗三先生,我這個自幼便被師長謬許聰明,又一向以聰明自負的後生小子,便無緣窺見人世間三個不可企及的聰明,而只會迷失在夜郎自大的虛妄之中,一輩子都不知學問為何物。唐先生海納百川的博大,牟先生鞭辟入裏的精深,常令我興起「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之嘆。但總覺得自己的資質,還是學歷史比哲學更為適合,於是求得徐先生的俯允,擔任我的碩士論文導師。兩年七百三十日的徐門立雪,有軟語溫言的策勵勸勉,有洪爐烈火的改鑄錘煉,更有迷津中的接引和困學時的警醒。如果說,我在治學術文化思想史方面,總算沒有完全交了白卷的話,泰半得力於徐先生當年的耳提面命。立雪徐門不僅是我學術生命的起點,更是我後半生許多福澤的根源。
人生而平等,是純粹的理想境界;人生而不平等,卻是無情的客觀實際。即使是一貫宣揚「心同理同」,「人皆可以為堯舜」的先秦儒家或宋明新儒家,也只能在每個人的「德性」上說平等,而談到每個人的「材性」,便只好承認確實有著強與弱、大與小、上與下、厚與薄、高與低等等的千差萬別。人的聰明才智既然屬於「材性」的範疇,當然是天生不平等的。子貢(端木賜)「貨殖」(經商)時「億則屢中」(算無遺策),在孔門高弟中素以聰慧著稱,但當孔子問到他與顏回誰更聰明時,他的回答是:「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天生的聰明才智不如人,並不能靠後天的努力來補救。「勤能補拙」或「人定勝天」,只不過是勵志的美麗謊言。龜兔賽跑的寓言更是如此。試問,參賽的兔不僅不去睡覺,而且還在不停地飛奔,烏龜仍有任何獲勝的可能嗎?我大半生在大學和研究機構學習和工作,過眼的聰明人可謂多矣,所見者盡是「可及的聰明」;而唯有徐先生、唐先生和牟先生三人,才是「不可及的聰明」。廣東人有一口句頭禪:「人比人,比死人。」我先天的聰明既不及三位恩師之萬一,而後天的努力更是望塵莫及,故從不敢有「傳薪」的野心,「出藍」的妄想。但畢竟曾入寶山,雖「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若云空手而回也有違事實。就像在學術園林中遊蕩嬉戲的童子,偶爾也能撿到幾片鮮艷的紅葉;就如同在智慧海灘上被髮行吟的浪人,好運來時竟拾得數根斑爛的翠羽。「越女沙頭爭拾翠,相呼歸去背斜陽。」我把多年來從學林慧海中撿拾到的一些落木和雀毛,權充作紅葉和翠羽,編成了這本小書。書名就叫《學林拾翠》。
收入本書的二十四篇文章,其中有三篇和摯友文船山(黃載生)密切相關。回首前塵,文船山化去已有三十二年了。重讀這三篇文章,文船山的聲言笑貌,又重現眼前。這本書就獻給他,作為我們當年情誼的一點紀念。
人的一生,據說至少會有一次福緣;而我平生的福緣,又遠遠多於一次。諸如尚見得人的學歷、稱心愜意而又能學以致用的工作、美貌賢慧而可商量學問的妻子、聰穎能幹而孝順貼心的女兒和女婿、幾個學界和非學界的知心朋友,再加上退休後尚算頑健的體魄,上蒼之待我,又豈止不薄而已。月前,友人白先勇更指出:「我覺得當初你遇見徐復觀先生並拜在他門下,是你一生最幸運最關鍵的奇緣。」旨哉旨哉,知我者白公子。
如果不是徐復觀先生在國文入學試卷上批了個一百分,我這個英文幾乎「一窮二白」的「過河卒」,由大陸泅水抵港之後,絕不可能考...
目錄
推薦序/程門立雪,高山流水—翟志成的師友情緣 ◎白先勇
自序
1.—天涯懷友月千里
2.—這樣的吳詠慧
3.—圓亭憶往錄
4.—此情可待成追憶:讀白先勇《悲歡離合四十年》的浮想曲
5.—《臺北人》像贊
6.—感時十二首並序
7.—雖九死其猶未悔:宗璞和她的《野葫蘆引》
8.—馮友蘭研究的所見、所感與所思
9.—馮友蘭在西南聯大的「一二.一」風暴中
10.—鄧林賣畫
11.—要不得的「以德報怨」和「向前看」
12.—呼吸的自由
13.—書生未敢忘憂國
14.—亡友文船山遺書序言
15.—新儒學的見證者蔡仁厚先生
16.—含璋光化、經師人師:懷念戴老師
17.—徐復觀佚書三通導言
18.—林毓生致徐復觀佚書二通導言
19.—為了「把人當人」:《做大戲》自序
20.—幾點省思:《當代新儒學史論》代序
21.—《馮友蘭學思生命前傳》自序
22.—《五論馮友蘭》自序
23.—《新儒家眼中的胡適》自序
24.— 珍重我新亞精神:《新亞學報》合訂本景印出版序言
25.—始於新亞研究所的學思歷程—專訪翟志成教授
推薦序/程門立雪,高山流水—翟志成的師友情緣 ◎白先勇
自序
1.—天涯懷友月千里
2.—這樣的吳詠慧
3.—圓亭憶往錄
4.—此情可待成追憶:讀白先勇《悲歡離合四十年》的浮想曲
5.—《臺北人》像贊
6.—感時十二首並序
7.—雖九死其猶未悔:宗璞和她的《野葫蘆引》
8.—馮友蘭研究的所見、所感與所思
9.—馮友蘭在西南聯大的「一二.一」風暴中
10.—鄧林賣畫
11.—要不得的「以德報怨」和「向前看」
12.—呼吸的自由
13.—書生未敢忘憂國
14.—亡友文船山遺書序言
15.—新儒學的見證者蔡仁厚先生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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