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貪吃的大漢使者唐蒙,
來到了最會吃的南越之國。
這裡食材豐富,簡直就是饕餮之徒的夢想之地。然而,在美食背後,卻湧動著南北對峙、族群隔閡、權位爭鬥、國策興廢……種種波譎雲詭,竟比嶺南食材的風味更加複雜。
這個懶散的大漢使者,身陷嶺南的政爭漩渦。他唯一能信賴的夥伴,只有食物;唯一的破局之法,只有追求極致美食的心。
誰都沒想到,那一縷微妙滋味,竟關乎大漢與南越國運,乃至於整個中華版圖……
作者簡介:
馬伯庸
作家。人民文學獎、朱自清散文獎、茅盾新人獎得主。
其作品被評為沿襲「『五四』以來歷史文學創作的譜系」,致力於對「歷史可能性小說」的探索。
代表作:《太白金星有點煩》、《長安的荔枝》、《大醫》、《兩京十五日》、《顯微鏡下的大明》、《長安十二時辰》、《古董局中局》、《三國機密》、《風起隴西》等。
《七侯筆錄之筆靈》入選台灣第56、57梯次好書大家讀。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哢嗒!哢嗒!哢嗒!
火鐮砸在燧石上,迸出一連串耀眼的火星,直直撲入乾燥的苔蘚堆中。
微弱的火點如雨後蘑菇一般紛紛冒頭,令周圍的枯葉驚恐地蜷起身子。與此同時,一股悠長的氣息從側面吹過,火勢陡然變旺,幾乎要從青銅質地的烤槽裡溢出來。
此時天色將晚,槽內的火光映著一張男子的胖圓臉。長相三十出頭,白皙的雙頰高高鼓起,雙眼在熱力的刺激下瞇成一條線,整個人好似一隻打瞌睡的肥狸貓。
眼看火旺起來,這胖子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鼻頭沾的點點苔蘚,回頭扯開嗓子:「開殺!」
在他身後的軍營門口,「漢」字旌旗下一字擺放著十幾隻野兔和山雉。士兵們聽到指示,立刻掏出刀子,開始宰殺獵物,褪毛剝皮。
「肉塊的大小要切均勻!穿的時候要肥瘦相間!」
胖子大聲叮囑了幾聲,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身旁的竹筐裡取出幾個灰白色炭塊,一一餵給槽火,溫度很快變得更加炙熱。
胖子滿意地拍拍手,轉頭高喊:「趙尉史,先把我那兩串腰子拿來!」一個老吏模樣的中年人幾步趕過來,手裡遞過兩根細竹籤,竹籤上各穿著兩枚血淋淋的新鮮兔腰子。
「唐縣丞,這是剛割下來……」
趙尉史話沒說完,胖子一把搶過竹籤橫置在烤槽之上,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這麼托著下巴,一臉虔敬地守在烤槽旁。
趙尉史無奈地搖搖頭,他的這個上司叫唐蒙,乃是豫章郡番陽縣的縣丞。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親自上手烤肉,未免太不成體統。可唐蒙對大漢官員的尊嚴似乎毫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火候,不時撥動槽內精炭,或者轉動竹籤,偶爾還費力地彎下大肚腩,用嘴去吹一吹火,比批閱文書還上心。
過不多時,縣兵們聚攏過來,每個人手裡都捏著十來根竹籤,上面穿著大小不一的兔肉和雉肉塊,都是最新鮮的肉,顏色粉嫩,甚至還滴著血。
唐蒙仔細地一一查驗,諄諄教導:「兔肉質柴,要先抹點脂膏,放在兩側小火烤;雉肉質嫩,擱在中間旺火烤。燒烤上應天時,下合物性。若是錯亂了,可是要遭天譴的。」他絮叨完了,還是不放心,索性霸道地搶過所有的肉籤,親自一串串往烤槽上擺。
趙尉史心虛地看看周圍,忍不住勸道:「唐縣丞,咱們畢竟是來打仗的,這麼吃……合適嗎?」
要知道,他們這支縣兵隊伍此時正參與一次邊境軍事行動。這才剛剛抵達一天,唐縣丞就公然在軍營前燒烤,未免太高調了。趙尉史雖說剛剛履職,也忍不住勸上一句。
唐蒙滿不在乎:「王主帥剛才不是傳令諸營埋釜造飯嗎?我們是遵令行事。」趙尉史皺了皺眉頭,別的營都是醬菜東加摻麩子的硬麥餅,誰會在營門口這麼精細地烤肉?如果敵人突然襲擊,豈不危險?
唐蒙一邊翻弄著肉串,一邊哈哈大笑:「老趙你真是瞎操心,這仗啊,根本打不起來。」
趙尉史一怔,他們千辛萬苦來到大漢南境,不是為了打仗嗎?別說他,就連周圍的縣兵們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唐蒙見肉串還要烤上一陣,索性伸直手臂,指向南方:「你們看見那道山嶺了嗎?」
眾人順著他的手臂看去,只見遠處是一道巍峨蒼翠的山嶺,山勢連綿不斷,宛若巨大的長城橫亙在視野之中。
「那道山嶺叫作大庾嶺,地勢險要,只有一個陽山關可以通行,是南越國和咱們大漢的分界線——南越國你們知道吧?」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唐蒙索性拿起一根竹籤,在槽邊的土地上一邊劃拉一邊說起來:
「這個南越國啊,是南邊的一個小國。它跟咱們大漢之間,被五道莽莽山嶺所分隔。這五嶺分別叫作大庾嶺、騎田嶺、越城嶺、萌渚嶺和都龐嶺,從豫章郡一直綿延到長沙國,幾乎擋住了大半個大漢南境。」
隨著解說,竹籤在泥地上畫起線條來。這些線條簡潔明瞭,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五座山嶺的大體走勢。這些山嶺彼此相連,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猙獰長龍。緊接著,竹籤又在龍身下方勾了一個「漢」字,上方勾出「南越」二字。於是泥地上顯現出一幅下北上南的地理圖,如同撥雲見霧,讓整個南邊格局一目了然。
唐蒙把竹籤往南越國境內狠狠一戳,那籤子竟立在了土地之上。
「本來呢,南越國是大漢藩屬。可最近南越王蠢蠢欲動,居然打算稱帝,跟咱們大漢天子平起平坐。」
「他們也配?!」有人憤憤不平。
「是啊,天無二日。朝廷哪裡受得了這個?就派了大行令王恢來興師問罪……」
他正說著,那四枚兔腰子突然嗞嗞冒出油來,幾滴濁脂落入槽中,在火中發出悅耳的「嗞啦」聲。唐蒙從腰間小布袋裡抓出一撮黃褐色粉末,這是用粗鹽與花椒磨碎的混合物。他倒轉握拳,細細搓動,只見粉末從指縫之間緩緩漏下,均勻地撒在半熟的腰子上,換了文火,這才繼續道:
「……大行令是幹嗎的?那是負責藩屬邦交的朝廷大官。皇上為啥不派個將軍過來?說明大漢根本不打算真打,只是嚇唬一下南越國而已。」
眾人紛紛點頭,唐蒙雙手一攤:「所以嘛,大行令一個長安精兵也沒帶,只從會稽、豫章兩郡徵召了一批縣兵。你說就咱們這樣的烏合之眾,打得過誰?」周圍的人聽罷,俱是鬆了一口氣。這些縣兵其實都是普通百姓,一提打仗就哆嗦。如今聽自家縣丞一番自嘲,才算如釋重負。
唐蒙熟練地把腰子翻了一面,對趙尉史笑道:「老趙啊,別杞人憂天了。天塌下來,有兩千石的大官們頂著。咱們既然出來了,只管安心享受就好。」這時腰子開始散發出濃郁的焦香,他毫不遲疑趴到槽邊,狠狠地吹起氣來。
趙尉史摸了摸額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環顧四周,忽然發現一樁古怪事:
此時陽山關外的山頭,每一處高地都飄起了炊煙,那應該是其他漢軍營地在埋釜造飯。大庾嶺氣候太過潮濕,木頭和樹葉裡的水分特別重,一燒火就濃煙滾滾,格外醒目——唯獨唐縣丞起的這個火頭,雖說熾熱無比,煙氣卻幾近於無。
「唐縣丞,咱們營的這個火頭,怎麼不太生煙呢?」他好奇問。
唐蒙大為得意,一指槽底:「老趙你不知道,我帶來的這幾塊炭,叫作桑炭,是用桑樹燒出來的精炭。無煙無焰,火力旺盛,乃是烤炙上品。」他炫耀似的拿起那兩串兔腰子,只見表皮焦黃,上綴一層細粉,隱隱有花椒的香氣傳來。
他輕輕沖竹籤吹了一口氣:「而且這桑炭還有一個妙處,用它烤出來的肉會帶有一股桑木香氣,滋味美妙——來,你先嘗一口?」
趙尉史遲疑地接過一根竹籤,張嘴一咬,口腔內頓時汁水四濺。這腰子烤得外焦裡嫩,腥鮮交錯,一股極致的脂香從口腔直沖頭頂,有飄然升仙之妙。待到油味稍散,趙尉史細細再一咂嘴,舌頭上還殘留著一層辛香與椒香,回味無窮。
但快感過後,襲上心頭的是一種沉重的罪惡感。烤個腰子而已,又是配桑炭又是撒椒鹽,未免奢侈太甚!趙尉史忍不住內疚起來。
唐蒙坦然拍了拍肚腩,發出厚重的砰砰聲:「奢侈過甚?你想想,天下至真者,莫過於食物。好吃就是好吃,難吃就是難吃,從來不會騙你。咱們要不精心侍弄,怎麼對得起人家?」
趙尉史覺得這是歪理,可又不好反駁,只好低頭默默把另一個兔腰子也吞下去,香得他又是一陣哆嗦。一抬頭,唐蒙已經迅速吃掉了另外一串,帶著嘴角來不及擦去的油漬,重新坐回烤槽之前。
此時槽上那一大把肉串陸陸續續都熟了。在唐蒙的細心「呵護」下,每一串都烤得外焦裡嫩,油香豐足。縣兵們排起長隊,每人分得兩串,一串兔肉一串雉肉,再配一塊在槽底烘軟的麥麩餅。
「老趙啊,這裡的山雉肥得很,脂膏豐腴,我告訴你怎麼吃才不浪費。」
唐蒙熱心地拿起一個麥麩餅,從中間掰開,舉起一串雉肉倒轉,讓還未凝固的肉油滴下來,浸入麥麩餅的芯中。滾燙的油脂迅速滲透下去,粗白色的麥芯很快被染成深褐色。
趙尉史看看左右,發現那些縣兵都這麼吃。唐縣丞在番陽做了五年縣丞,估計這些人早被這位老饕調教明白了。他索性把心一橫,如法炮製,閉著眼睛享受起這令人負疚的快感。
別說,被肉油這麼一浸,麥麩餅的粗糙口感變得綿軟,嚼起來毫不扎嘴。趙尉史又咬下一口兔肉,感覺有一股隱藏的香味,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再也顧不上去追究唐蒙的不務正業了。
唐蒙分發完烤串,坐回烤槽之前。這樣肉串可以隨手放在槽上,保持溫度——這是縣丞的小小特權。他獨自一人靠在山坡上,吃一口麥麩餅,就一口雉肉,待吞嚥下去之後,再拿起兔肉串咬一口,慢慢咀嚼,雙眼百無聊賴地望向遠處那道翠綠山嶺。
此時天色幾乎完全暗下來,夜幕遮蔽了大庾嶺的大部分細節,只保留了它高聳險絕的輪廓,黑暗中,帶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峻氣質。泥土裡那幅隨便劃拉的地圖,在昏暗中隱隱浮現成一片模糊的圖景,彷彿在提醒唐蒙,在山嶺的另外一側,還存在著另外一個中原人所不熟悉的陌生世界。
聽說嶺南的風土別具一格,有很多中原難得一見的食材,不知吃起來是什麼滋味啊……唐蒙忍不住在腦海中浮想聯翩。這時一個幼小的身影,在腦海中不期然浮現,令他握著烤串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下意識伸向前方,彷彿要把美食遞給那身影似的……
就在這時,營地的北坡下方傳來一陣腳步聲,有幾處灌木叢猛烈地搖曳起來。唐蒙心生警惕,趕緊把最後一口雉肉吞下,定睛去看。下一個瞬間,十幾個人影從樹林裡猛然躥出來,這些人身披褐衫、下著短絝,右肩綴著幾根羽毛。
「南越兵?」
唐蒙立刻判斷出對方的身分,冷汗不由得「唰」地冒出來。他剛跟手下誇完海口說不會開戰,敵人就來襲營……不對啊,漢軍在北,陽山關在南,怎麼南越兵從北邊摸過來了?
唐蒙正要回頭示警,不料一個南越將軍幾步衝上坡頂,拔出銅劍就要刺他肚子。
唐蒙身子肥胖不及閃避,情急之下飛起一腳,狠狠踢向烤槽邊緣。腳尖恰好踢到把手,把整個烤架凌空掀翻。那些還未燃盡的桑炭碎渣,一下子飛散開來。其中一塊火炭高高彈起,正好砸在那逼近的軍官臉上,「嗞」的一聲與皮肉緊貼,令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唐蒙知道此時若是退了,肯定跑不過對方,索性飛身撲了上去,利用體重優勢一下子把那軍官撲倒在地。後者臉上痛極,陡然又被這一座肉山壓住,登時動彈不得,連銅劍都丟去了一邊。
更多的桑炭,滾落在草坡之上。這一帶野草豐茂,枯枝遍地,經這些熾熱的碎片一滾,山坡上登時冒出七八條赤蛇。牠們遊走於草木之間,所到之處無不火光四起。一會兒工夫,兩人便被濃密的煙霧所籠罩。
那軍官兀自掙扎,唐蒙不懂搏擊,只得死死把他壓住。隨著煙霧越發濃密嗆人,兩人漸漸都沒了力氣。唐蒙的右手無意中觸到對方的腰,如深陷綿軟泥中。他急忙抽回手,手上濕濕的,似乎沾了一手軟泥,同時鼻子嗅到一種令人心生愉悅的氣味。
「好甜!」唐蒙迷迷糊糊的,冒出了一個古怪念頭……
第一章
哢嗒!哢嗒!哢嗒!
火鐮砸在燧石上,迸出一連串耀眼的火星,直直撲入乾燥的苔蘚堆中。
微弱的火點如雨後蘑菇一般紛紛冒頭,令周圍的枯葉驚恐地蜷起身子。與此同時,一股悠長的氣息從側面吹過,火勢陡然變旺,幾乎要從青銅質地的烤槽裡溢出來。
此時天色將晚,槽內的火光映著一張男子的胖圓臉。長相三十出頭,白皙的雙頰高高鼓起,雙眼在熱力的刺激下瞇成一條線,整個人好似一隻打瞌睡的肥狸貓。
眼看火旺起來,這胖子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鼻頭沾的點點苔蘚,回頭扯開嗓子:「開殺!」
在他身後的軍營門口,「漢」字旌旗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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