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錢德勒於1940年推出的私家偵探馬羅系列第二部,
集浪漫、感傷、絕美、驚悚和死亡的愛情推理長篇作。
一宗酒館黑人經理謀殺案、一張紅髮歌舞女郎的照片、一起離奇的珠寶搶案……
正在替客戶尋找失聯丈夫的馬羅探長,又意外地捲入一樁古怪的凶殺案,
馬羅帶著一貫的冷嘲熱諷及莫名的堅持,掌握著若有似無的線索,
案情隨著他的抽絲剝繭,逐漸逼近真相,
然而,越接近真相,馬羅也開始面臨死亡的威脅……
「她八年前出賣了他,他似乎也知道,但他不會傷害她。他太愛她了。是的,我認為她計畫好除掉任何構成威脅的人,因為她想要守護的東西太多了……」──by 馬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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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德勒把雨果所揭示那種美女與野獸、一看就令人不祥甚或絕望、大概只能單向純犧牲奉獻的太戲劇化愛情,重寫成我稱之為『感情永遠不會等值』的現實悲劇。七呎莽漢巨鹿馬洛(鐘樓怪人)當然無怨無悔,而已搖身變為上流貴婦的歌舞女郎薇瑪(吉卜賽姑娘)也非全然無情,但生存對她太困難了,而且她早已步上不顧一切護衛自己低賤出身祕密的無法回頭之路……」
──唐諾(2023)
作者簡介:
雷蒙•錢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 1888年-1959年)
1888年7月23日出生於美國芝加哥,1908年至1912年期間,以自由記者的身分為《西敏公報》(Westminster Gazette)和《學院報》(Academy)撰寫詩歌、文章及評介,也在《每日快報》(Daily Express)擔任記者,1924年2月6日,與西西•帕斯卡結婚(原名為珀爾•優吉尼婭•赫爾波特)。1939年,錢德勒僅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寫出他的第一部小說《大眠》(The Big Sleep),為讀者引入了菲力普•馬羅這個角色。接著,又相繼出版了三部以這位多情的硬漢私家偵探為主角的小說:《再見,吾愛》(Farewell, My Lovely, 1940)、《高窗》(The High Window, 1942)、《湖中女子》(The Lady in the Lake, 1943)。同一時期,他還撰寫了多部劇本,顯著的如《雙重賠償》(Double Indemntiy, 1944)、《藍色大麗花》(Blue Dahlia, 1946)和《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1951)。隨後幾年裡,他創作了三部最終的馬羅小說:《小妹》(The Little Sister, 1949)、《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 1954)和《重播》(Playback, 1958)。
雷蒙•錢德勒於1959年3月26日在加利福尼亞的拉霍亞去世,一些未發表論文和筆記作品在他去世後陸續出版,其中以《雷蒙•錢德勒談話》(Raymond Chandler Speaking, 1962)、《雨中殺手》(Killer in the Rain, 1964)、《馬羅之前的錢德勒》(Chandler Before Marlowe, 1973)和《雷蒙•錢德勒信件選集》(Selected Letters of Raymond Chandler, 1981)最為著名。
譯者簡介:
卞莉
曾旅居新加坡多年,有幸因工作之故行走世界各地,後更有幸透過翻譯走近書籍這意義最豐饒的生長之地。現為自由譯者。
章節試閱
1
中央大道上有幾個龍蛇雜處的街區,事情發生時黑人還沒完全占據那個地區。那天,我剛從一家只擺了三把椅子的理髮店出來,我的客戶認為一個名叫狄米崔.阿萊迪斯的理髮師可能在那家理髮店代班。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無非是他老婆願意付點小錢找他回家。
我一直沒找到他,反正阿萊迪斯太太一毛錢也沒付。
那天很暖和,將近三月底,我站在理髮店外,仰頭望著二樓一家叫馥羅安的賭場餐館懸在外面的霓虹燈招牌。有個男人也和我一樣仰頭看著,他心醉神迷地望向二樓灰濛濛的窗戶,彷彿東歐移民初次見到自由女神像一般。他是個十足的大傢伙,不過六呎五吋高,卻跟裝啤酒的卡車差不多寬。他離我約十吋遠,手臂鬆弛地垂在兩側,巨大的手指夾著一支被遺忘的雪茄,指縫間冒出煙來。
街上來來往往的盡是些乾瘦安靜的黑人,每個人經過他身邊時都不禁側目一瞥。他確實惹人注意,頭戴一頂粗毛博爾薩利諾呢帽,身穿一件粗劣的灰色運動夾克,上面掛著白色高爾夫球充當鈕釦,裡面是褐色襯衫,配黃色領帶,下面一條打褶的灰色法蘭絨褲子,腳踩一雙鱷魚皮鞋,鞋尖裂著大縫,胸前口袋垂下一條裝飾用的手帕,顏色和領帶一般鮮黃。他的帽緣上還插著幾根彩色羽毛,其實根本沒有必要,那身打扮,即便在衣著算不上世界最低調的中央大道,也顯眼得像是一隻落在天使蛋糕上的大狼蛛。
他膚色蒼白,鬍子也該刮了,是那種常需要刮鬍子的人。他有一頭黑色鬈髮,兩道濃眉擰在大鼻子上方。對於這樣的大傢伙而言,他的耳朵算是小巧勻稱,眼睛裡閃著灰眼珠常有的霧光。他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活像一尊雕像,過了好一陣子才露出微笑。
他慢條斯理地穿過人行道,走到那扇通往二樓的對開彈簧門前。他把門推開,朝街上左右兩邊面無表情地冷冷一瞥,走了進去。若他只是個小個子,而且穿著較為低調的話,我可能會以為他是去搶劫的。但瞧他那套裝扮、那頂帽子,還有那身大骨架,絕無可能。
門彈向街外又擺回來,就在它漸漸靜止不動時,砰地一聲又被猛然撞開,有個什麼東西掠過人行道,摔在兩輛停在路邊的車子中間。那東西手膝著地,發出刺耳的叫聲,像是隻被困在牆角的老鼠。那東西慢慢爬起來,搆回一頂帽子,然後溜上人行道;是一個瘦削窄肩的年輕人,棕色皮膚,穿著紫丁香色西裝,上面別著一枝康乃馨,一頭黑髮梳得油光滑亮。他張著嘴哀叫了一陣,路人們不明所以地瞪著他,然後他把帽子在頭上擺好位置,側身蹭到牆邊,撇著外八字靜悄悄地走開了。
一片沉寂,然後車聲又起。我踱步到那扇雙開門前,站定。現在它一動也不動了。這不關我的事。於是我推開門,朝裡面張望。
昏暗中,一隻大如椅子的手向我伸來,像捏一把爛泥般捏住我的肩膀,然後這隻大手把我拎進門內,輕而易舉地將我提上一層台階。一張巨臉正盯著我,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輕輕對我說:
「裡面冒煙了嗎,嗯?來幫個忙,老兄。」
門內很黑,也很安靜,上面隱約傳來人聲,不過樓梯上只有我們兩人。大傢伙一臉嚴肅地瞅著我,那隻大手繼續摧折著我的肩膀。
「一個黑人,」他說,「我剛剛把他丟出去了,你看到了嗎?」
他鬆開我,我感覺肩骨還沒碎,可整條手臂痠麻無力。
「這種地方向來如此,」我邊揉肩膀邊說,「你指望會怎麼樣?」
「別這麼說,老兄,」大傢伙輕輕地發出咕嚕的喉音,活像是才飽餐一頓的老虎,「薇瑪以前在這兒上班,小薇瑪。」
他又把手伸向我的肩膀,我奮力躲閃,但他動作快得像貓一樣,用鋼鐵般的手指揉捏起我的肌肉。
「是啊,」他說,「小薇瑪,我已經八年沒見過她了。你說這裡現在成了黑人的地盤?」
我啞著嗓子說了聲是。
他又把我往上拽了兩級台階,我拚盡全力想要掙脫。我沒帶槍,找阿萊迪斯這檔事似乎不需要槍。老實說,我懷疑就算有槍可能也對我沒什麼好處,大傢伙說不定會一把奪走,然後吞下肚去。
「你自己上樓看看就知道了。」我說道,聲音勉強掩飾著痛苦。
他再次放開我,用那雙帶著憂傷的灰眼珠看著我,「我現在心情很好,」他說,「可不想有什麼人來煩我。你跟我一起上樓去,或許我倆可以喝上幾杯。」
「他們不會招呼你的,告訴過你了,這是黑人的地盤。」
「我八年沒見到薇瑪了,」他悲傷地低聲說道,「自從說再見以後,到現在已經八年了。她有六年沒寫信給我,可是一定有她的理由。她以前在這裡工作,可愛得很。你跟我上樓,嗯?」
「好吧,」我喊道,「我跟你上去,但別拎著我,讓我自己走。我很好,發育健全,可以自己上廁所,料理一切。別拎著我。」
「小薇瑪以前在這裡工作。」他溫存地說道,根本沒在聽我講話。
我們一起爬上台階,他讓我自己走。我的肩膀疼痛不堪,脖頸後直冒冷汗。
2
樓梯頂端又是一扇對開的彈簧門,緊閉的門遮掩住裡面的狀況。大傢伙用拇指把門輕輕推開,我們走進屋內,空間狹長,不太乾淨,不太明亮,氣氛也令人不太愉悅。角落裡,一群黑人圍在一張賭桌前,罩著一道錐形燈光吆五喝六的。右側牆邊有一座吧台。此外,屋裡還擺著幾張小圓桌,疏疏落落地坐著幾名顧客,男男女女,清一色是黑人。
賭桌上的聲音戛然而止,桌頂上的燈光也瞬間熄滅。屋內倏地靜得像船進了水一般沉重。一雙雙眼睛轉向我們,栗色的眼睛,嵌在灰色到深黑不等的臉孔上,還有一顆顆腦袋慢慢地轉過來,嵌在上面的眼睛在一片死寂中閃著光,像看外星人般冷冷地瞪著我們。
一個大塊頭、粗脖子的黑人正靠在吧台尾端,他襯衫袖子上纏著粉紅袖箍,寬闊的背脊上交叉著粉白相間的吊帶褲,渾身上下都在示意他是保鏢。保鏢把翹著的腳慢慢放下,緩緩轉過身盯住我們。他雙腳輕輕叉開,大舌頭舔了舔嘴唇。他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看起來好似經受過全套擊打,就只差挖土機的挖斗了。這張臉滿是傷疤,這裡扁一塊,那裡腫一坨,坑坑窪窪,瘢痕交錯,一張無所畏懼的臉,只要你能想到的摧殘,它都經歷過。
這黑人的一頭小鬈髮夾雜著一綹灰白,有隻耳朵的耳垂不見了。
他身形魁梧,雙腿粗壯,略有些弓,這在黑人中並不常見。他又用舌頭舔舔嘴唇,微笑著活動了一下身體。他放鬆地微微屈膝,拳擊手般朝我們走過來。大傢伙一言不發地等著他。
手臂上纏著粉紅袖箍的黑人將棕色大手掌抵在大傢伙的胸前,那麼大的手掌,此刻看起來卻像是一枚鈕釦。大傢伙文風不動,保鏢溫和地笑了笑。
「白人不准進,兄弟,只招待有色人種,對不起了。」
大傢伙轉動著他那對憂傷的灰色小眼睛掃視了屋內一圈,雙頰微微泛紅。「臭癟三,」他壓著嗓子憤怒地說,隨即又提高聲調問那保鏢,「薇瑪在哪兒?」
保鏢收斂起笑容,上下打量起大傢伙的衣著,褐襯衫和黃領帶,粗劣的灰夾克和上面的白色高爾夫球。保鏢小心翼翼地轉動著厚實的頭顱,從各個角度觀察著大傢伙,然後他低頭看了看那雙鱷魚皮鞋,低低地笑出聲來,像是被逗樂了般。我有些為他感到難過。他再次開口,輕聲說:
「你說薇瑪嗎?這裡沒有薇瑪,兄弟。沒酒、沒女人,啥都沒有。快滾吧,白人老兄,快滾。」
「薇瑪以前在這裡工作。」大傢伙說,語氣像是在做夢,彷彿他正在森林中獨自採著紫羅蘭。我掏出手帕,又擦了擦脖頸後的汗。
保鏢突然笑了。「當然,」他邊說邊飛快地扭頭瞄了一眼背後的觀眾,「薇瑪以前在這兒工作,可薇瑪現在不在這兒了。她退休了,呵呵。」
「還請把你那隻該死的手拿開。」大傢伙說。
保鏢皺了皺眉,他不習慣有人這麼對他說話。他從大傢伙的襯衫上移開手,攥起拳頭。那拳頭又大又紫,活像顆大茄子。他得顧慮自己的飯碗、強悍的名聲以及公眾威望。他顧慮了一秒鐘之後,犯下一個錯誤。他手肘猛地往外揚起,狠命迅疾地揮出一拳,擊中大傢伙的下顎。屋裡響起一片低呼聲。
這一拳真不賴。出手時肩膀下沉,身軀隨之擺動,而且力道十足,看得出受過充分訓練。只是大傢伙的頭動了還不到一吋的距離。他根本沒打算招架,他捱了這一拳,微微抖了抖身體,輕哼一聲,隨即一把掐住保鏢的咽喉。
保鏢掙扎著想踢他的下體,卻被大傢伙拽著脖子在半空中掄了一圈,他那雙花稍鞋子滑落到粗糙的油氈毯上。大傢伙把保鏢的背向後一彎,換右手抓住他的腰帶,那腰帶就像屠夫的綁肉繩般斷裂了。接著,大傢伙伸出巨掌抵住保鏢的脊梁將他托起,用雙臂旋著他的身體奮力一拋,將他直接飛擲過整個屋子,驚得那一頭的三個顧客趕忙跳開。保鏢的身體撞翻了一張桌子,轟然砸在護壁板上,聲音響亮得恐怕在丹佛也聽得到。他兩腿抽搐了幾下,然後就躺著不動了。
「有些人,」大傢伙說,「耍狠總是搞不清楚狀況。」他轉向我。「對了,」他說,「跟我去喝一杯。」
我們走向吧台, 那些顧客們全變為不作聲的影子,三三兩兩無聲地飄過地板,再如草地上的暗影般無聲地溜出樓梯口的彈簧門,出去時甚至連門都沒晃一下。
我們倚在吧台上。「威士忌酸酒,」大傢伙說,「你叫你的。」
「威士忌酸酒。」我說。
我們都拿到了威士忌酸酒。
大傢伙沿著厚矮酒杯的杯壁,面無表情地舔著威士忌。他神情嚴肅地盯著酒保,那是一個瘦瘦的、面帶憂容的黑人,穿著一件白色外套,走起路來好像腳痛似的。
「你知道薇瑪在哪兒嗎?」
「你說薇瑪嗎?」酒保帶著哭腔說,「我最近沒見過她。最近沒有,沒有,先生。」
「你在這兒幹了多久?」
「我算算,」酒保放下毛巾,皺著額頭,掰起指頭來,「大約十個月,我想,一年吧,還是……」
「算清楚了。」大傢伙說。
酒保瞪著眼珠子,喉結就像隻沒頭的小雞拍翅抖動著。
「這鳥地方什麼時候變成了黑人娛樂場所?」大傢伙粗聲逼問。
「什麼?」
大傢伙握緊拳頭,他手中的那只威士忌酒杯幾乎消失於無形。
「至少五年了,」我說,「這傢伙不會知道叫薇瑪的白人女子的,這裡沒人會知道。」
大傢伙看著我,彷彿我是剛孵化出來的什麼東西。威士忌似乎並沒有平緩他的脾氣。
「到底是哪個混蛋讓你來管閒事的?」他問我。
我咧開嘴,臉上掛起一個大大、溫暖、友善的笑容,「我是跟你一起進來的,記得嗎?」
他也朝我咧嘴一笑,笑容平淡而毫無意義。「威士忌酸酒,」他對酒保說,「把你褲子裡的跳蚤抖乾淨,調你的酒去。」
酒保慌手慌腳地走來走去,滴溜溜地翻著白眼。我背靠吧台,環顧著整個房間,現在空盪盪的,只剩下酒保、大傢伙和我,還有那個一頭撞在牆上的保鏢。那保鏢正緩慢地挪動身體,好像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極為費力。他悄悄地沿著護壁板爬行,活像只剩下一邊翅膀的蒼蠅。他在桌子後面挪動,疲憊不堪的樣子就像一個人瞬間衰老、心灰意冷。我看著他爬動。酒保這時又端來兩杯威士忌酸酒,我轉身朝向吧台。大傢伙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爬行中的保鏢,之後便再沒理睬。
「這地方什麼都沒留下,」他抱怨道,「以前這裡有一個小舞台,有樂隊,還有一些可以找樂子的可人小房間。薇瑪在這裡唱歌,那時她一頭紅髮,像蕾絲短褲一樣可愛。我們本來要結婚的,結果他們設計陷害了我。」
我喝起第二杯威士忌酸酒,開始覺得今天的這場冒險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怎麼陷害的?」我問。
「你以為我八年不在都去哪兒了?」
「捉蝴蝶去了。」
他伸出粗大如香蕉的食指戳戳自己的胸膛。「蹲大牢去了。大名馬洛,人稱巨鹿馬洛,因為我個兒大。大彎銀行劫案,搶了四萬美金,我單槍匹馬幹的。厲害吧?」
「你現在打算花掉這筆錢?」
他銳利地瞪了我一眼。這時,我們身後傳來一陣響動。那保鏢掙扎著站了起來,身子東搖西晃的。他伸手握住賭桌後面一扇黑門的門把,門開了,他幾乎半跌了進去。接著,門哐一聲關上,喀噠上了鎖。
「那門通向哪裡?」巨鹿馬洛質問道。
酒保眼神游移,費了好大氣力才把目光聚到方才保鏢跌撞而入的那扇門上。
「那……那是蒙哥馬利先生的辦公室,先生。他是這裡的老闆,他的辦公室就在後面。」
「他或許會知道,」大傢伙說。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他最好也不要跟我講笑話。再來兩杯同樣的酒。」
他慢悠悠地穿過房間,步履輕盈,毫無顧忌,厚實寬大的背脊把整扇門都遮住了。門鎖著。他扯住門把晃了晃,眼見著一塊門板飛脫出去,他徑直走進去,把門帶上。
一片沉寂。我看著酒保,酒保看著我,眼神變得若有所思。他擦抹著櫃台,嘆了口氣,探出右手俯著身子。
我伸手越過櫃台,抓住他的手臂。那條手臂細瘦脆弱,我捏著它,對他微笑。
「在下面搞什麼鬼,小子?」
他舔舔嘴唇,沉在我的手臂上,沒有搭腔。一抹灰暗漫上他黑亮的臉。
「這傢伙可不好惹,」我說,「而且很容易發狠,他喝了酒就會這樣。他在找一個過去認識的女孩,這裡原來是一家白人的店。懂了嗎?」
酒保又舔舔嘴唇。
「他離開這裡很久了,」我接著說,「整整八年。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八年到底有多久,雖然我寧可他覺得那就像一輩子。他以為這裡的人應該知道他的女孩在哪裡。懂了嗎?」
酒保慢條斯理地說,「我以為你跟他是一夥的。」
「我是身不由己。他在樓下問了我一個問題,然後硬是把我拽了上來。我之前從沒見過他,不過我可不想被扔到房間那頭去。你在下面藏著什麼呢?」
「一把鋸短的霰彈槍。」酒保說。
「嘖,那可是違法的。」我低聲說道,「聽著,你和我才是一夥的。你還有別的嗎?」
「還有一把槍,」酒保說,「在雪茄盒裡。放開我的手。」
「好,」我說,「移過來一點。小心了,靠邊站,現在可不是放火炮的時候。」
「誰說的,」酒保揶揄道,把疲憊的身體壓在我的手臂上,「誰……」
他忽地打住,眼珠翻起來,頭猛然一抬。
賭桌旁緊閉的門後傳來一聲直直的悶響。可能是摔門的聲音,但我覺得不是,酒保也認為不是。
酒保僵住了,嘴角淌出口水。我傾聽著,再無別的聲音。我快步走去櫃台尾端,已經聽得太久了。
這時,後面的門砰一聲開了,巨鹿馬洛從裡面一個箭步衝出來,接著猛然煞車,腳像被釘住般,咧開大嘴蒼白一笑。
一把柯爾特點四五口徑的手槍捏在他的巨掌中,就像玩具一樣。
「誰也不許摸褲子,」他懶洋洋地說,「把手老老實實地放在吧台上。」
酒保和我都把手放在吧台上。
巨鹿馬洛迅速把屋子掃視了一圈,他的笑容緊繃,像是被釘在了臉上。之後他邁開步伐靜靜地穿越屋子,看起來完全是個可以單槍匹馬打劫銀行的人——即便是這身打扮。
他來到吧台前。「手舉起來,黑鬼。」他輕聲說。酒保將兩手高高舉在空中。大傢伙走到我的身後,用左手仔細地把我摸了個遍,他呼出的熱氣噴在我的脖子上。然後,走開了。
「蒙哥馬利先生也不曉得薇瑪在哪裡,」他說,「他想要用這個告訴我。」他用硬實的手掌拍拍手槍。我緩緩轉過身,看著他。「是啊,」他說,「你們會知道我的,也不會忘記我的,老兄,告訴那些人當心一點。」他搖了搖槍,「好了,拜拜了,小子們。我得去趕電車了。」
他開始朝樓梯口走去。
「你還沒付酒錢。」我說。
他停下腳步,仔細端詳著我。
「或許你說得對,」他說,「但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會這麼咄咄逼人了。」
他往前邁步,穿過那扇對開的彈簧門,腳步聲漸行漸遠,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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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大道上有幾個龍蛇雜處的街區,事情發生時黑人還沒完全占據那個地區。那天,我剛從一家只擺了三把椅子的理髮店出來,我的客戶認為一個名叫狄米崔.阿萊迪斯的理髮師可能在那家理髮店代班。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無非是他老婆願意付點小錢找他回家。
我一直沒找到他,反正阿萊迪斯太太一毛錢也沒付。
那天很暖和,將近三月底,我站在理髮店外,仰頭望著二樓一家叫馥羅安的賭場餐館懸在外面的霓虹燈招牌。有個男人也和我一樣仰頭看著,他心醉神迷地望向二樓灰濛濛的窗戶,彷彿東歐移民初次見到自由女神像一般。他是個十足的大傢伙,不過...
作者序
關於作者
雷蒙.索恩頓.錢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 1888-1959)
雷蒙.錢德勒,素有「洛杉磯桂冠詩人」的美譽,一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出生於美國芝加哥,父母都是貴格會教徒。七歲時父母離異,錢德勒隨盎格魯—愛爾蘭籍的母親遷居英國,童年在倫敦郊區外祖母嚴格的維多利亞式家庭中度過。中學就讀於英國傳統頂尖私立預備學校德威學院(Dulwich College),他在那裡接受了古典教育並表現出對語言的特殊天賦,這種天賦後來派上了用場,錢德勒曾說:「我必須像學習一門外語那樣學習美式英語。」之後,他在法國和德國留學兩年。返回英國後,他通過了嚴苛的公務員考試,在海軍部擔任文職,但不久便辭去工作。一九○八年至一九一二年期間,他以自由記者的身分,間或為《西敏公報》(Westminster Gazette)和《學院報》(Academy)撰寫詩歌、文章及評介,也試過在《每日快報》(Daily Express)擔任記者,但並不成功。
自感無望成為一名成功記者,錢德勒於一九一二年離開英國,他向舅舅借了五百英鎊(錢德勒一絲不苟地記錄下來:「每一分錢都已償還,包括百分之六的利息。」)啟程來到美國尋求發展,最後在洛杉磯落腳。接下來的幾年間,他做過各種奇怪的工作,譬如採摘杏子、替網球拍穿線等等,還自學了簿記課程。「從那時起,我的發展就像紅杉樹生長那般迅速。」錢德勒回憶道。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曾跟隨加拿大軍隊,之後在法國加入了英國皇家飛行隊(R.A.F.)。戰後,錢德勒重返南加州居住。一九二二年,他被達布尼石油聯合公司(Dabney Oil Syndicate)聘為簿記員,最後成為多家獨立石油公司的董事。一九二四年二月六日,他與西西.帕斯卡結婚(原名為珀爾.優吉尼婭.赫爾波特)。
大蕭條結束了錢德勒發達的商業生涯,一九三三年,年屆四十五歲的他再次提筆寫作。「汽車在太平洋沿岸徘徊,我開始閱讀廉價雜誌,」他回憶道,「那是《黑面具》(Black Mask)的全盛時期……我發現其中一些作品相當有說服力,也很誠實,儘管有些內容未免粗製濫造;我認為這可能是嘗試小說創作並同時從中賺取收入的好方法。我用了五個月的時間寫了一部一萬八千字的小說,賣了一百八十元。此後我再也不回頭看,儘管前方還有許多不安定的時期等著我。」一九三三年至一九四一年期間,他在《黑面具》、《一角偵探》(Dime Detective)和其他廉價小報總共發表了二十一篇作品。
一九三九年,錢德勒僅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寫出第一部推理小說《大眠》(The Big Sleep),為讀者引介了菲力普.馬羅這個角色。接著,又相繼出版了三部以這位多情的硬漢私家偵探為主角的小說──《再見,吾愛》(Farewell, My Lovely, 1940)、《高窗》(The High Window, 1942)、《湖中女子》(The Lady in the Lake, 1943)。此時,錢德勒已經有足夠資本去嘲弄那些把這個備受歡迎的偵探視為他化身的人,「是的,我和書中角色極其相似。我進行了大量研究,特別是在高䠷金髮女子的公寓裡。」同一時期,他還撰寫了多部劇本,著名的有《雙重賠償》(Double Indemntiy, 1944)、《藍色大麗花》(Blue Dahlia, 1946)和《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1951)。錢德勒早期廉價短篇小說集《謀殺巧藝》(The Simple Art of Murder)出版於一九五○年,這本書收錄了著名文章<謀殺巧藝>,其中作者表達了對古典推理小說和偵探故事的不屑一顧。隨後幾年裡,他創作了三部最終的馬羅小說──《小妹》(The Little Sister, 1949)、《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 1954)和《重播》(Playback, 1958)。「錢德勒不寫犯罪或偵探,正如他堅稱的那樣,」查爾斯.威.希金斯指出,「他寫的是人性的腐敗,他以菲力普•馬羅為他的否決天使,並洞悉其中,深入骨髓。」
一九五四年,妻子離世,錢德勒深受打擊,頻繁返回英國,依然享有盛譽。雷蒙.錢德勒於一九五九年三月二十六日在加利福尼亞的拉霍亞去世,死因是支氣管性肺炎,死後被安葬在聖地牙哥的希望山公墓。一些未發表的論文和筆記作品在他去世後陸續出版,其中以《雷蒙•錢德勒談話》(Raymond Chandler Speaking, 1962)、《雨中殺手》(Killer in the Rain, 1964)、《馬羅之前的錢德勒》(Chandler Before Marlowe, 1973)和《雷蒙•錢德勒信件選集》(Selected Letters of Raymond Chandler, 1981)最為著名。
關於作者
雷蒙.索恩頓.錢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 1888-1959)
雷蒙.錢德勒,素有「洛杉磯桂冠詩人」的美譽,一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出生於美國芝加哥,父母都是貴格會教徒。七歲時父母離異,錢德勒隨盎格魯—愛爾蘭籍的母親遷居英國,童年在倫敦郊區外祖母嚴格的維多利亞式家庭中度過。中學就讀於英國傳統頂尖私立預備學校德威學院(Dulwich College),他在那裡接受了古典教育並表現出對語言的特殊天賦,這種天賦後來派上了用場,錢德勒曾說:「我必須像學習一門外語那樣學習美式英語。」之後,他在法國和德國留學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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