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叨〉
親愛的女兒，
每一天，身為母親的我，都會對身為女兒的妳，說上許多話。
雖然人類往往聽不見自己說了些什麼，但是我猜，「叮嚀」想必占了很大一部分吧。叮嚀為主，交代為主，雜亂無章的嘮叨也有很多。我希望在那些不動聽的言語之外，我能養成和妳分享我生活點滴的好習慣。畢竟當我聽見了Taylor Swift的新歌，或吃到超級好吃的東西的那個當下，我想到的人是妳，「要多買幾份回家給女兒吃！」這念頭總是立即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
我想把生命中每個微小而美麗的瞬間與妳分享。妳能讓所有的快樂，更快樂。我愛妳。
既然如此，如果我真心這麼想的話，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會整天嘮叨呢？所有那些個沒完沒了的說教，又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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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煩人的說教，我很抱歉，這並非我對自己的期許。曾幾何時，我也是個凡事都能說走就走的大人。無奈現在沒辦法，現在我甚至會為了妳上學該穿厚外套或薄外套而糾結不已。這份糾結，二十世代的我看了大概很心痛吧，不是說好了要成為像王菲牽手謝霆鋒那樣的大人嗎？何以變成了田美三街牽土狗的王太太？面對這現實，我比妳更傷心。
備註，如果你不知道誰是王菲，誰又是謝霆鋒的話，那是妳個人追星水準有待加強。不怪妳，別自責，是媽媽境界太高了，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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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釋我嘮叨的原因，可以從我們家的歷史事件「十月大屠殺」開始說起。
當初我們要從波特蘭搬到芝加哥的時候，因為無法移民一缸魚，只好把我們養育多年的閃閃魚一家人送給同事叔叔養。爸爸為了給牠們美好的前程，特別跑去寵物店買了豪華的大坪數魚缸，結果換缸時居然面臨閃魚一家人強力反抗，跑給爸爸追。爸爸用力過猛，一不小心殺掉了閃魚家數名成員，意外缸破魚亡。最好的因，不幸結成最壞的果，史稱「十月大屠殺」。生命之脆弱，可見一斑。
可見養小動物，不分種類，都是很困難的。任何輕忽，都可能造成嚴重的問題。以我和爸爸兩個人的能力，做得不好，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妳也是小動物，同時妳更是我們最珍貴、最寶貝的女兒，我們只有一個妳，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像養閃魚一家人那般魯莽。偏偏妳又比魚更脆弱，門外的世界，又是個比家裡的魚缸可怕很多的地方，我們很想把養妳這件事情做好，所以我們很焦慮。這份焦慮的心情會養成習慣，進而表現在嘮叨上。我們把所有的不安全感轉化成為叮嚀，把所有畏懼演變成憤怒，這些細細小小的情緒，每一天上演，日復一日地讓我們愈來愈不酷，就變成現在這樣擔心受怕的大人了。
所以當妳看到我又在叨唸時，妳要為我掬一把同情淚，心想「啊……老傢伙又想不開了。」
接著別忘了把「老傢伙」這三個字放在心底，另外對我說些安撫性質的甜言蜜語，例如「我知道了，媽咪好漂亮」或者「我會小心，媽咪好漂亮」之類的，家和萬事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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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偷偷告訴妳，其實大人說教，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一個人的一生，只能走一條路；其他都是聽說的。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我們將經驗分享給妳；其他所有沒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故事，我們像妳和弟弟蒐集路邊的紅色葉子一樣，仔細地放在袋子裡珍藏起來，迫不及待拿回家和家人分享。這麼做會幸福，這麼做會倒大楣，我們把所有不起眼的情報蒐集起來，當成一回事，趕快告訴我們的孩子。
即便無知，即便充滿不確定，我們仍然不得不說，不得不在妳的人生裡扮演指導的角色。想到妳願意照我說的去做，願意相信我，想想真是既感謝又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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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覺得如果我在自己的人生軌跡裡，能夠懂得更多、做得更好的話，當妳遇到了困難，我是不是就能夠給妳更好的答案呢？是不是更夠資格扮演引路人的角色？想到這裡，我不禁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如此不足的母親，整天說著大道理，是不是有點厚臉皮？
無論如何，我們只有我們了。我們家目前的智囊總積分就是如此：爸爸、弟弟、妳和我。
從這裡面去挑選的話，無庸置疑應該聽我的。我是我們家的智慧上人、聰明法師，這點我想沒問題吧？我們都只能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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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身為母親，我該說的還是得說，該引導妳的地方，我永遠會努力去做。為了好好照顧妳和弟弟，也為了成為無愧於心的母親，我只能硬著頭皮當個裝模作樣、永遠有答案的大人。
所以未來有一天妳長大了，轉頭發現原來媽媽都在胡說，我歡迎妳打電話過來抱怨，歡迎妳指出原來我不怎麼樣的事實。我想聽妳的對策、妳的作法、妳的意見，那麼我就知道：「啊，我女兒長成了一個聰明的女人呢。」
我會為妳驕傲，驕傲之餘把功勞歸在自己身上，告訴自己：「身為媽媽，妳做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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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被妳糾正的那一天趕快到來。
愛妳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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