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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消失的命盤
1-1 死的那一刻
下午三點。北海岸。
八月的天空深邃得沒有邊際，彷彿一個巨大的電影鏡頭，輕易就能吞噬任何一道仰望的目光。
鏡頭中飛出一隻海鳥，倏地從高空俯衝向海面，就在即將沒入白浪之際轉了個彎，拋下身後的粼粼波光，徑直迎向濱海公路上疾駛的汽車。
公路如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蛇，蜿蜒在陸地和海洋的邊界，美得像是一幅畫。可是車內的張繼光無心欣賞眼前的美景，手指不耐煩地敲打方向盤，似乎這麼做能讓時間流速增快，讓他早點回到那個高樓林立的水泥叢林。更貼切地說，應該是他妻子待產的醫院。
太太快生了！
這是張繼光第一次當父親，他已經想好要開一個以孩子為名的臉書粉專！以後粉專會放滿孩子的滿月照、孩子第一次玩模型車、第一次走路、第一次穿幼稚園的圍兜兜、第一次端午立蛋、第一次坐遊樂園的旋轉木馬、第一次參加畢業典禮……
他決定了！要用照片留下美好時光，記錄每一個值得紀念的時刻。
現在的他心急如焚，巴不得給車子插上翅膀，就算只是早一秒趕到醫院也好。
在孩子出生的重要時刻，他這個做父親的可不想缺席！
引擎發出嗚嗚的轟鳴，老舊的車體不堪負荷而嘎嘎作響，時速表的指針也在呼應趕路的心情，不停在一百二十和一百三十公里之間擺盪。倏地，一道手機鈴聲打碎空氣中的焦躁，螢幕顯示是太太來電。他立馬降下車速，手忙腳亂地戴上耳機接聽。
「你在哪？」
「我在北海岸，快到了！」怕妻子擔心，張繼光秒回，隨即又關切詢問，「要生了嗎？」
「你當作是母雞下蛋喔，沒那麼快啦。我打來是要提醒你，慢慢來，別開快車，安全第一……你現在時速多少？」
「六十公里。妳放心，我會安全駕駛。」張繼光說得心虛，連忙踩了煞車減速。
「嗯，那就好。你也知道最近家裡不平靜，凡事謹慎一點就是了……我說完要掛電話了，你專心開車。」
結束通話，張繼光取下耳機，還耳朵一個清明。
妻子的話撫平了焦急，車子平穩地行駛，時速表指向六十。妻子的話也勾起張繼光內心的陰影，他不禁回想起這陣子發生在身邊的慘劇。
上個月父親往生，醫師宣判死因是心臟病。他親眼見證父親死時的那一張臉，確實就是心臟病歿的模樣。
心跳停止，所以眼內壓增高，兩顆眼球被逼迫而突出。
心跳停止，所以血氧不足，缺氧的臉色紫得難看。
心跳停止，所以張大嘴巴以獲得更多的氧氣，誇張模樣似乎見到了什麼巨大的恐怖……
醫師說父親死於心臟病，一切都是那麼地合理，要不是張繼光發現父親死前緊握著媽祖廟的香火袋，恐怕他就要信了醫師的話。
父親的心跳是停了沒錯，卻不一定是心臟病停的，搞不好是被嚇停的也說不定，畢竟嚇死和心臟病的死相都差不多，自然也就存在著醫師誤判的可能性。話說如果真的是醫師誤判，那麼父親生前的最後一眼，究竟看到了什麼？
張繼光越想越毛，想著想著又想到另一件很毛的事。
父親往生後的第三天，母親也死了。
社區保全在張宅樓下發現了她，當時紅紅白白的腦花噴濺得四處都是，肢體不自然地反折，很明顯是從高樓墜落。至於墜落的起始地點還無法確定，若是從屍體落點、以及生前最容易出入的場所來推測，最有可能是自家二十樓的陽台。
警方初步排除他殺嫌疑，認定可能是喪偶之痛帶給妻子太大打擊，妻子一時想
不開就輕生了。
輕你老木！
張繼光不屑地罵了一聲，要不是父親一死，母親就來和他商量遺產分配和出國移民的事，他差點兒就信了警察的鬼話。
父母接連慘死不是巧合，恐怕是另有隱情！
乍看之下父母的死因各異，藏在背後的真實死因或許是一樣的，應該是一股莫名的神秘力量，暗地操縱著他們的命運。
至於這股神秘力量源自何處，他實在沒有頭緒，如果真要找出一個答案，他認為大概就是那層在二十樓的宅邸了。畢竟父母各有各的生活圈，共同居所是唯一有交集的最大公約數，更何況二老都在家中身亡，那間「兇宅」實在不能洗刷嫌疑。
正因為心裡有了疙瘩，所以直到雙親都火化了，張繼光都不敢再去父母生前的住屋，就怕一進門就沾染要命的霉運。
「沙沙……沙……沙沙……」
在耳邊流瀉的輕音樂倏地中斷，收音機沙沙作響，張繼光試著調整了幾回，
收訊不良的情況始終不見好轉。反正駛到收訊良好的路段，電台音樂自然會恢復，他也就索性放著不管了。
「咦，天黑得這麼快，要下雨了？」
當他的視線從收音機轉移到路面，赫然發現不過三十秒的時間，炎炎日頭竟然轉為滾滾黑雲，能見度瞬間降了不少。他想也不想亮起車頭燈，兩道金光劃破暗朦朦的視野，黑陰悄無聲息籠罩大地，空氣彷彿蒙著一層灰。
天色昏暗，沿途的路燈沉眠，唯一清醒的只有張繼光。
黑雲翻滾得厲害，令他不禁聯想起攪拌咖啡時，在杯內興起的黑色漩渦。只不過咖啡形成的漩渦安安靜靜，眼前的雲渦卻是呼呼作響。隨著車子駛近風暴雲層，大風越發強烈，搖得車子晃盪不已，有幾次差點就要被吹到翻車了。
「這是颱風吧？不對，有風無雨，應該不是颱風……」
遠方的雲團透出閃閃電光，隱約可見一隻龐大的神秘生物藏身於雲團之中，如蛇如龍，似游似飛，時隱時現！
張繼光看傻了，就在腦袋一片空白的時候，另一個不可名狀的事物猛然降臨眼前！他驚恐大叫，方向盤慣性地一轉，撞向安全島的車子在空中翻了半圈，然後車頂重重地砸落路面。
「沙沙……沙……沙沙……」
「給你一張過去的ＣＤ……聽聽我們的愛情……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著你……」
收音機兀自播放著電台歌曲，車內的張繼光卻再也聽不到了。他的眼球被震得突起，極度張大的嘴巴不知要說什麼，就像父親死時的表情。
1-2 活神仙
浴室的門一被拉開，頃刻間空氣瀰漫著氤氳的水氣。
張小茜剛泡完澡，隨手拿起浴巾把自己包裹起來，信步走出了浴室。現在的她感覺每一吋肌肉都在放鬆，每一個毛孔都在呼吸，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種身心舒暢的感覺了。
這陣子實在太糟心了。
父親心臟病、母親墜樓、大哥車禍身亡、大嫂難產血崩……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張家禍不單行，白事接二連三、接三又連四，這段時間要不是二哥張承業費心打點，靠她一個人別說應付不了，光是心態就快崩了。
夕陽餘暉如金色的絲線，輕巧透過陽台的落地窗，在木質地板的顆粒面織出色彩斑駁的印象派畫作。張小茜赤腳踩過那片光影，當她的視線落在書桌上的幾盒涼拌菜，眼裡冒出了光。
下一秒，她打開盒蓋露出美味菜色，像個專業的網美拿起粉紅色手機，煞有其事地擺拍起來，還不忘把照片修得bling bling 的。
「謝謝劉姨的愛心便當♥♥♥」照片上傳ＩＧ 的同時，張小茜順手發文感謝餵
食。
做完公關，她給了自己一個讚。收到禮物要答謝，這才是有禮貌的好孩子。
劉姨是張小茜的遠房親戚，也是住隔壁的房東。或許是孩子遠在國外都不在身邊的緣故，她把張小茜當成了自家女兒，三不五時就投放餵食。托劉姨的福，她非但省下不少伙食費，就連體重也胖了十公斤，這房子租到賺到，完全稱得上是只賺不賠。
張小茜甚至有一種錯覺，她交給劉姨的不是房租，其實是伙食費。一來一往計算下來，她等於白嫖了劉姨的房子……
就在她遐想之際，天色忽然轉陰，室內一片灰暗，地板上的印象派畫作也隨著光線的隱沒而遁入幽暗。
「天黑了？」
張小茜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崁燈落下昏黃的光線，恍然間屬於原本的白牆木地板全部不見蹤跡，自己竟然置身於古色古香的宅院。琉璃窗、木籐椅，視野所見還有一襲懸空的紅裙。
離地飄浮的裙下無鞋無腳，整個說不出的詭異。
張小茜全身的寒毛豎起！想要逃跑，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動也動不了。想要出聲，喉嚨卻像被勒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感覺快要窒息了，大口大口喘著，空氣卻進不到肺裡，只有背上的冷汗不停地滴落。
她不敢抬頭，不敢好奇，一直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彷彿只要這麼做，眼前的紅裙就會消失，她就能回到原來的房間。
剎那間，紅裙飄動了！受到驚嚇的她一個激靈，不小心一個抬頭，見到了紅裙之上的光景。
「啊、啊……」
恐懼瞬間石化了張小茜，所有話語全梗在了喉間。僵固的脖子無法轉動視線，只能被迫正視迎面而來的恐怖，眼睜睜與那個不屬於人世的存在對視……
＊＊＊
當劉姨一打開門，張承業快步走入劉宅，東看西瞧，似乎要一眼把劉宅看了個遍。
「劉姨，我妹呢？」張承業緊張地問。
「在房裡呢。」劉姨引他來到一道房門，開門之前，她又叮嚀了幾句，「她的狀況很不妙，就像我在電話裡說的，你要先有個心理準備。」
張承業深呼吸一口氣，旋即扭開了房門。
一個年輕女子龜縮在房間角落邊，身子搖晃個不停，還不時咬著手指甲，喃喃說著難以理解的囈語。
「唔……唔……天黑了……」
「哪裡……我不知……」
「這是……唔……」
張承業走向前，本想像平常一樣給她一個擁抱，未料女子忽然大吼大叫，瘋狂地推開張承業。
「茜茜，我是二哥，妳不記得我了？」
面對親情的呼喚，張小茜的回應是一波更淒厲的鬼叫。劉姨見狀連忙把張承業推出房外，無奈地揮了揮手，「我來安撫，你別刺激她，先到客廳等我。」
張承業心酸酸，獨自來到客廳的沙發坐下，聽著妹妹失控的叫喊，一聲一聲像刀子割在心上。
一早張承業就收到劉姨的來電，說是茜茜出事，好像是發瘋了，所以臨時把她安置在家裡，等他過來處理。
起初張承業還抱著一絲僥倖，說不定妹妹沒那麼嚴重，只是劉姨在大驚小怪。
直到他剛才見到了妹妹，這才明白世上沒有僥倖，妹妹是真的瘋了，連親生哥哥都認不出來，貌似還瘋得很徹底。
不知經過多久，鬼叫聲停止了，宅裡不再喧譁。劉姨反手帶上房門，行進間刻意放輕腳步，穿過走廊來到客廳，坐到了張承業的對面。
她給自己斟了一杯水，帶著歐巴桑特有的豪邁，仰頭一口悶乾，「上午我發現茜茜精神出了狀況，整個人很不對勁，想著不能放她一個人，就把她帶來我這裡安頓了。唉，也不知茜茜是罹患精神病還是撞邪？兩個症頭都長一樣，我也分不出來。」
張承業雙手掩面，長吁了一口氣，「好端端一個可愛的妹妹，怎麼說瘋就瘋了？」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們家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如這樣吧，劉姨妳幫我拿個主意。」
劉姨低著頭，似乎在盤算什麼，好一會兒才抬頭說道：「我們先談談茜茜吧。」
「劉姨，妳儘管說。只要妳說得出，我做得到就做。」
「這些天，我先帶你妹去收驚，也去醫院做檢查。如果情況真的沒有改善，到時你就得作主，看看是把茜茜接回去照顧，或者是尋找療養院或其他單位來安置她。你們張家只剩你一個了，茜茜的事只能你做主，我就不代勞了。」
「帶茜茜治療是我分內的事，我來就行了。」
「你聽我說，茜茜由我先照顧，就這麼定案了。現在談完茜茜來談你，你還有一件事要做。」
聽劉姨說得鄭重其事，張承業不禁擺正身子挺直腰桿，「什麼事？」
「近來你們張家又死又瘋的，一家子都快死光了，你再遲鈍也該感覺到裡頭有故事。」
「嗯？」張承業歪著頭，似乎還未會意。
見張承業沒有反應，劉姨開口提醒，「我的意思是這樣的，你是不是該找個先生，看看是祖墳出了狀況，還是冤親債主討報該處理。我跟你說，這種玄靈的事越快處理越好，千萬不可以馬虎。」
被劉姨一說，張承業意會到事情的嚴重性。
張家經過一連串的打擊，就算張承業頭再鐵，此刻也憂心起下一個會不會輪到他……一念及此，他連忙打聽道：「劉姨，我這方面不熟，妳有推薦的先生嗎？」
「有喔，你等一下。」劉姨拉出茶几抽屜，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張承業，「這位命理師……啊，不對！是這位大師很厲害，你去問問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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