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存成為羞恥的印記,人該如何面對餘生?
威權治下備受壓抑的學者,終其一生對信念的堅守,在學生的眼裡是堅持還是頑固?暌違二十多年未見的姑姪,看似明朗朝氣的姑媽,何以人前人後表露的卻是全然不同的話語?始終守候照顧臞病丈夫的少婦,目睹著他日漸復元健壯起來,卻因自己的洩密終致魂斷槍下……
當生存成為羞恥的印記,對終而倖存下來的人是祝福?還是詛咒?
曾經一度被迫滯居海外的郭松棻,無論就其政治思維與行動,或者是創作中極具現代主義美感的文學語言,都是台灣文學史上一抹秀異而特出的身影。而其筆下所流露積極望鄉的情感,亦令人感到深刻動容。
本書試圖以小說創作追索郭松棻的文學生命,掇拾多篇他以近代人物、事件為背景所書寫,深具「歷史意識」的小說文本;並收錄過去未曾結集出版的作品〈落九花〉,以期呈現最純粹而文學的郭松棻。
作者簡介:
郭松棻
一九三八年生於台北市。父親為畫家郭雪湖。一九五八年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王懷和他的女人〉於台灣大學的《大學時代》。一九六一年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一九六三年,在台大外文系教授「英詩選讀」,一九六五年參加黃華成導演電影《原》的演出。一九六六年赴美進加州柏克萊大學念比較文學,一九六九年獲比較文學碩士。一九七一年放棄博士學位,投入保釣運動。其後於聯合國任職。一九八三年再度開始創作小說,以羅安達為筆名發表作品於《文季》,接著〈機場即景〉、〈奔跑的母親〉、〈月印〉、〈月嗥〉陸續發表於港台報章。出版有《郭松棻集》、《雙月記》、《奔跑的母親》三本小說集。二○○五年七月因中風病逝於紐約,享年六十七歲。
章節試閱
姑媽
在廣漠的鉛空下,欲雨的山谷,騰起滾滾的黃沙。
和姑媽一起來車站接我的幹部無視於此,仰著頭,還對著撲面而來的風沙,張口大聲講話。為了壓過輾輾離去的火車聲,他還提高了聲帶,要我知道,這次能夠與闊別二十多年的姑媽見面是由於黨的外交路線的勝利。
大家站在沒有穹頂的月台上,沙粒吹在每個人的臉上,彼此看不見對方。
才坐上吉普車,幹部又忙著指出車輪下的路面說:
「這條柏油路在解放前是沒有的。」
不久,我被路旁和公園到處豎起來的毛主席的詩詞所吸引。毛主席那一筆脫了繮的奔馬式的草書,印在紅色的廣告版上,頂著漠然的天空,令人倍感君臨的氣勢。
走進姑媽的家,馬上被請到一張鋪著餐巾的巨大圓桌。除姑媽和我之外,圍坐的都是幹部。
下午在參觀姑媽的工作單位以前,我們要吃下十二道輪番而上的大菜。我一口氣還沒有喘過來,已經在幹部的盛情相勸下,灌下了幾杯。
恍惚之間,姑媽一定找到了機會的說話。
她站起身來。鏗鏘有致地重複著外交路線勝利之類的話。最後她說,聽到我打算長期回國服務,她感到非常高興,並表示歡迎云云。
我酩酊得厲害。只看到鄰近趕來看熱鬧的閒人,黑壓壓掛滿在窗口的鐵欄上。時不時指指點點,吱吱喳喳地在說些什麼。
後院的風一直颳著。竹子紮的一段牆吱咯吱咯地響。風滲進屋裡,窗口上一溜的筍衣和幾掛五花乾肉,也隨之擺動起來。
姑媽才把門掩上,就有人敲門。
「大嬸,給你送點開水來。」
進來的是白天已經見過的街坊婦女主任。一臉的激動,拿來了一個溫水罐。
「怕你們忙了一天,剛剛踏進門,沒有時間生火。」
姑媽接了溫水罐,又把人送出門口。掩門前,還用眼睛勾著慢慢走入黑暗中的婦女主任的身背,悻悻地說了一句什麼。
下午吃完了酒菜,那位一直講話的幹部要先走一步。旁邊的人趕忙在屋檐下為他打開一把紙傘,擋住吹下來的雨絲。跨出了門檻,他又回過身來,用體恤的模樣軟軟地說:
「夜裡姑姪倆兒可別談得太晚囉。」
然後逕自哈哈大笑起來。
姑媽謝了他的關懷,就說:
「不會的,明天還得早起呢。」
記得姑媽這麼一邊說著,一邊也用同樣的眼神,冷不防勾了一下在紙傘發散出來的桐油香中,慢慢走遠的那幹部的身背。
白天姑媽在席上的那番演講,真令人又吃驚又佩服。早年守寡而一向腼腆的姑媽,濶別之後,在嘴裡竟養了一隻伶俐而體面的舌頭。
「我就不習慣這刺眼的燈球。」
姑媽從桌上那隻六十燭光的燈泡下移開,然後拿著溫水罐泡茶。
「今天桌上樣樣大葷,早就吃不來了。」
夜慢慢深了。
我們姑姪兩個人終於有了機會,坐下來靜靜地談。後院的風似乎也停了下來。於是屋裡便散著一股幽幽的筍香。
姑媽把溫水罐的水倒了一些在臉盆裡,兌上水缸裡的冷水,然後把臉盆端到我的腳下來。
姑媽一定要我先洗一把臉,然後把腳泡在臉盆裡。
我堅持讓姑媽先洗。但是她怎麼也不肯,她說她自己一個人容易打發。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不習慣把腳泡在臉盆裡了。然而她竟一定要我這樣做。我想姑媽一定是一時找不到什麼話跟我談。我們到底離別了那麼多年。
後來,我一邊把腳泡在臉盆裡,一邊問她二舅的事。
她只用食指比了一個手勢說:
「掛了脖子了。」
接著,姑媽說起二舅的種種。
這就證實了我在外面聽到的傳說。二舅在文革時被紅衞兵逼得上吊自殺。二舅是留德的聲樂教授。據說,他穿著歸國時的那套西裝上吊的,死前留下了四字絕命書:死不悔改。
姑媽說著說著,不覺又氣上來。就說,這些年來大家忙著揭別人的短,哪有時間做什麼事。她聽說我想回來,就說我簡直沖昏了頭了,勸我在外頭能待就待下去,她說裡頭的人還巴不得能夠出去呢,她簡直不懂為什麼我倒要巴著進來。
「千萬別回來。」
姑媽說得那麼截然,空氣一時變得很凝重。後來她口氣軟了下來,就顫顫地說:
「回來幹什麼呢。」
那晚,我們還是談得很晚。後來有一陣子,姑媽又動了氣,指著吊在窗口的那些筍衣和五花肉說:「那些還輪得到你吃嗎?還不是掛著做樣的。這個房子也是昨天你來以前,臨時叫我住進來,好招待你的。這不是我的房子,我哪兒來這麼好的房子,……不是海外回來了一個姪兒,誰還念叨著你。」
第二天還是落著濛濛的細雨。山谷那一頭現在完全隱沒在煙霧裡。
在月台上,幹部仍留著昨日酒席上那種口齒鏗鏘,興會淋漓的情緒。他仰著頭,把手抄在背後。一陣風挾著雨點吹上來,翻起了他的衣襟。他在沒有穹頂的月台上巍然不動,顯出了他那顧盼自雄的英姿。
他把手上的紙菸一直吸到濾嘴的邊上,然後把菸蒂丟在月台上,用腳去踩熄它。他吐出了最後一口煙,同時伸出了那多肉的大手說:
「歡迎你再回來。」
這時火車也恰恰要開動了。
姑媽站在他們的中間。她也伸出手來,握著我的。
她說:
「歡迎你回來,歡迎你回來長居,歡迎你回國服務。」
我從車窗望下去,姑媽在風裡,顯得很弱小。
她迎著風咳嗽起來。昨天夜裡,我聽到她搥了一夜的背。
火車長鳴了一聲,姑媽仰視的眼珠,噙著一泡淚水。
火車開始徐徐往前駛開。姑媽想說什麼,然而又止住了。她只把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火車開始滑開,突然,姑媽推開了別人一直為她撐著的那把紙傘,跟著火車在月台上跑了起來。
我拉下了車窗,細雨和冷風一下子吹進車裡。姑媽向我揮動著那小手,嘴唇在抽搐著,臉色異樣,她想說什麼。她一面跑著,一面還是大聲地說,希望我回來,希望我回來長住,希望我回來工作。
我回過頭去看著她,向她揮手告別。
火車漸漸開快了。站在月台盡頭的姑媽也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我收回頭,重新拉上車窗以前,我看到多姿的故鄉正浸在灰灰細雨中。
──原載於一九八三年八月《文季》第一卷第三期
第一課
她在紐約一家著名的大學,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臨時教職。她年輕、美麗、勤勉,對未來充滿了昂奮的情緒。今天的高等教育正需要這種人。
學期還沒有開始,她就接到通知,到學校開系務會議。
出門以前,她想了一想,還是把這學期要當教材的書本,隨身帶著。在家裡,她早已把這些書一看再看了。開會的時候,沒有地方放這些書,她就高高堆在面前的會議桌上。
系主任是專治日本平安朝文學,而在國際上略有名氣的美國教授,他早已染上日本人那種謙謙君子的風度,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在會議的爭吵中,他點頭多於發言。
會沒開多久,她就陷入了迷惘。因為和她預料的會議完全不同,這個會議一點也沒有談到課程、教學或什麼的。
首先吵得很激烈的是吃麵的問題。
有兩位教授爭得臉紅耳赤。其中一位說,他並不反對在研究室裡用餐,但是他反對在研究室裡吃中國麵條。因為,他說,吃起中國麵條來,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吵著同室的其他教授。
被攻擊的是一位教中國神話的猶太教授。他年輕、學究,戴著深度的近視眼鏡。他一向熱衷於中國文化。他上個學期結婚了,娶的是一位中國女學生。他每天在公事包裡裝著一個保溫罐來到學校。一到十二點,他就迫不及待把它拿出來,放在書桌上。人先走到研究室角落的盥洗池,洗著放在他抽屜裡的那雙筷子。然後坐下來,打開保溫罐,認真地吃著他的中國太太為他做的肉絲炒麵或肉絲湯麵。由於新婚的緣故,他最近對中國的事物,還格外帶著急於擁抱的熱情。
他辯解說,吃中國麵而至於發出窸窣的響聲,那是不可避免的,那簡直就是一種必然的現象。
「因為中國的麵條,首先不是讓你咬的。而是,你必須去吸吮它。」他說,這樣你才能夠嘗出它的味道來。因此發出吸吮的聲音,那是必不可少的。這甚至是它的文化特色之一。任何攻擊吃中國東西發出聲音的人,都忽略了那支偉大文化傳統的精髓所在。
他在會議桌上強調了這一點。為了證明他不是小題大做或危言聳聽,他還特別舉了喝湯的例子。
他說中國的湯總是燙燙地端上來,而且要趁熱喝下去。在這種情况下,不步步發出吸吮的聲響幾乎是辦不到的,不像西餐中那碗半溫不熱的湯。你可以隨時一匙「咬」下去。而不發出任何窸窣。這就完全缺乏喝中國熱湯時,在兩唇之間吸吮的樂趣了,他說,窸窸窣窣云云,實在是一種誤解,實際上,它是屬於美感經驗的一部分,卻不幸被誤以為是製造噪音。最後他駁斥說:
「有些人飯後拿著牙刷在洗手池裡刷牙漱口,發出的那種聲音才叫噪音。」
提起研究室門旁的那個盥洗池,在座的一位女教授不由得氣從中來。
有一天,她開門進去,看到一位男教授在池邊那兒慌慌張張的收拾。她斜眼瞪了他一眼。她不看就知道他在那裡幹什麼。
「我們應該討論一下廁所的問題。」
於是,她把這件事提到議程上來了,一霎時,大家都沉靜下來。
「學校的廁所—我是指男廁所—是否夠用,如果不夠的話,我們是否……」
「我認為這個問題不在今天的討論範圍。」那天在盥洗池邊慌張收拾的那位教授馬上提出反駁。
「這恰恰是應該討論的。如果廁所—我是指男廁所—不夠用的話,妨害到的正是系務,更確切地說,妨害到的是在研究室內進行的工作。」
「談到廁所嘛,我倒想到另一件事。」
一直巴答巴答抽著菸斗的一位老教授,打破了他的沉默,正慢條斯理地想說些話。
「呃哼,」系主任假咳了一下,打斷了他的話頭。
系主任結結巴巴地說,他不妨提醒各位,今天要討論的重點是,第一,學校旁邊的馬路上,經常警笛大作,妨害上課,最近附近窮人的犯案率大增,是否應該請學校向警察局抗議,或者另外有人提議,仿效某些大學,把學校附近的地產買下來,以杜絕窮人遷進來,「但是,這需要一筆巨款呀。」
第二,有些學生告到學校,指責教授到了期終考前夕,紛紛與女學生開旅館睡覺,然後保證給她們A的成績。
系主任說,他提出這一點,並不是要大家來討論。
「這是無從討論的。」
他只是提醒諸位男教授,在考試前夕,千萬檢點,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他說,如果一定要發生,那麼就請到離學校遠一點的地方去開旅館吧。
第三,雷根總統一直在鼓勵裁減學校的經費。這是他做了加州州長以來,一向的大「德政」。應該討論一下,要不要學校出面向州政府遞交陳情書,要求增撥經費。系主任最後說,其實這一點和第一點是有關的。
「其實我剛剛因為廁所而聯想到的事情,也正與經費有關呢。」抽菸斗的老教授又正好找到了機會,於是接下去說。
他談起有些教授把系辦公室裡用報夾夾了一個星期的報紙,整卷帶進廁所裡慢慢閱讀。這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如果經費充實的話──」
於是有人忙著插嘴說,這不但造成不便,而且更是衛生的問題。就這樣,開學前的系務會議就熱熱鬧鬧地討論下去,以至於沒完沒了。
散會後,她抱著那堆書,走出系辦公室。
她正為今天的會議感到百思不解,身後有人趕上來招呼她。她看到一個瘦小的老人。有點佝僂病的身子穿著一件舊風衣。他在身邊哈著腰,仰視著她。
「你在會上怎麼沒有發言?」
老人隨便問了一句,就自我介紹起來。他說他是系裡教希伯來文學的教授。接著他說他來自波蘭,是半個猶太人,父親則是波蘭人。
「即使這樣,希特勒也不會放過我,」他顫抖地說,「我差一點沒死在集中營。」
於是,老人便邊走邊說,他真高興系裡來了像她這樣一位真正搞中國文學的教授。
「我們可以經常在一起討論嗎?」
他說他對中國文學懷著很大的敬畏,那麼成熟的一種文學。那麼悠久的傳統。連希伯來文學也比不上。他為她的青春和美麗所動。今天他第一次體會到年輕的美妙。
他說得氣都要喘不過來了。他一直小跑步跟著她。
她則一路為今天的系務會議感到納悶。她還是百思不解,難道這就是她嚮往已久的名校?今天在座的有幾位還是國際知名的學者呢。系務會議就是這麼開的嗎?以後她該怎麼參與呢?
她終於走到路邊的停車站,等著回家的公共汽車。老人還是在身邊說著話。他頂上幾綹稀疏白髮,被風吹得豎了起來。
太陽照亮了綠色的銅瓦,曬熱了馬路。光線迎面而來。射在他的臉上,面前出現一圈光輝,他不由得眼皮直眨巴。
對街的年輕人,張開赤裸的胳膊,在空中揮舞。他們的耳朶都罩著耳機,他們全身扭動,沉在音響的世界裡。
他一陣耳鳴,墜入五里霧中,街頭的熱鬧都成了一陣喃喃;聳動的人群,看來都是草上走動的綿羊;馬路是草原,長著家鄉的向日葵、毛地黃、藿香和鐵線蓮。
他全身流動起來了。
身體裡早已失去訊息的生命,霎時活將過來。車子從身邊閃過,一股莫名的漿液湧到胸口。
他去抓她捧著一大疊書的手。他扣著她的一隻小指頭說道:
「你有沒有郵票?你有沒有中國郵票?」
熱情使他的聲音顫抖。他說這一生他的興趣就是集郵。「郵票,那是世界之窗。」他因此得以瞥見世界的各個角落。再沒有什麼比集郵更能揪住他的心了。他又說,全世界各國的名貴郵票他幾乎都蒐全了,唯獨中國的怎麼也難以入手。「中國的郵票是那麼稀有,那麼難以眼見。」
他還是緊緊扣著她的那隻小指頭,而把自己弄得感動難抑了。
「你有沒有文化大革命的郵票?」
現在他的心跳加快了,一回比一回猛烈。全身承受著既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團撞擊,彷彿回到了往昔。他幾乎上氣接不了下氣,繼續說道:「那是一個偉大的革命時代。那樣轟轟烈烈……簡直是排山倒海。全人類的歷史未曾有過,也沒有哪個民族敢於掀開……唯獨……唯獨中國有資格搞得起……然而犧牲又那麼慘烈。它那麼神祕,那麼為外人所敬畏,那麼難以為外人所了解。」
公共汽車來了。
她說了一聲再見,就抱著書跳上了車子。
汽車開動了。
老人還愣愣地站在那裡。
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逕自顫抖著,好像還扣著她滑嫩的小指一般。
突然馬路很安靜。他從遙遠的地方醒了過來。一切回到原有的景象,眼前已非往昔。對街還是那群裸著胳膊打節拍的年輕人,陽光仍然照花了他的眼,把他和世界隔開。難道就要這樣任由他獨自走到生命的盡頭?
有一回,一輛卡車闖了紅燈,從他身邊擦過去,差一點沒把他撞倒。司機還探出頭來,理直氣壯衝著他吼了一句:「老頭子,想尋死嗎?」他沒有抬頭去頂撞。他不屑於理會這種人。他默默走著自己的路。許多事他已不再計較,他連自己都不計較了。他只邊走邊喃喃自語:「總有一天,人人都會輪到,沒人逃得了。」
汽車帶著她走了。
頓時那剛剛甦醒的生命又猛地感到一記衝撞。
於是他半生的逃難、孤獨、無奈、未婚,甚至這輩子的一事無成,種種辛酸一起湧到,堵在他的喉頭。他望著汽車漸漸遠去,幾乎要滴出熱淚。他對著她,對著汽車的尾身,對著全世界,嘔出了他一生的委曲。他當街大吼起來:
「我要蒐集中國文革的郵票……再貴我也可以買……誰也阻擋不了我。誰也阻擋不了我蒐集郵票……誰也阻擋不了我蒐集文革的郵票……誰也阻擋不了……就是希特勒也阻擋不了。」
──原載於一九八三年八月《文季》第一卷第三期
姑媽
在廣漠的鉛空下,欲雨的山谷,騰起滾滾的黃沙。
和姑媽一起來車站接我的幹部無視於此,仰著頭,還對著撲面而來的風沙,張口大聲講話。為了壓過輾輾離去的火車聲,他還提高了聲帶,要我知道,這次能夠與闊別二十多年的姑媽見面是由於黨的外交路線的勝利。
大家站在沒有穹頂的月台上,沙粒吹在每個人的臉上,彼此看不見對方。
才坐上吉普車,幹部又忙著指出車輪下的路面說:
「這條柏油路在解放前是沒有的。」
不久,我被路旁和公園到處豎起來的毛主席的詩詞所吸引。毛主席那一筆脫了繮的奔馬式的草書,...
目錄
編輯前言 飄搖迴盪的跫音
秋雨
第一課
姑媽
月印
月嗥
今夜星光燦爛
落九花
編輯前言 飄搖迴盪的跫音
秋雨
第一課
姑媽
月印
月嗥
今夜星光燦爛
落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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