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倫慘劇
白塔寺建得精緻幽深，寺外有一道蜿蜒而上的石階。棠雪和黎語冰並肩走在石階上時，她聽到黎語冰問她：「你的心願是什麼？」
「那你的心願又是什麼？」棠雪抬頭看他。
黎語冰凝望著她的眼睛，他從她清亮的大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跳便亂了一些，輕聲問她：「你真的要聽？」
「那你說說唄。」
「我……」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不滿地催促他們：「喂，你們走不走啊？」
兩人只好繼續埋頭向上爬。
一直爬到頭，兩人沒再說別的。
進白塔寺後，黎語冰被泱泱大國的人口數量震驚到，舉著手機想要記錄這人頭攢動的畫面。
棠雪說他沒見過世面。
黎語冰站在大殿下邊，身後是四、五十公分高的石台，石台往上還有一層更華麗的石台，再上面才是大殿。
棠雪跳到第一層石台上，站在黎語冰身後。她終於獲得了一次俯視黎語冰的機會。黎語冰的腦袋長得很端正，頭髮烏黑健康，發頂上有個端正漂亮的小漩渦。
棠雪看著看著，沒忍住，突然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腦袋。
黎語冰的頭髮有些硬，隔著髮絲，她能感受到他頭皮上的熱量，他時時刻刻都像是一個發熱的小火爐。
「黎語冰，我總算摸到你的頭了！」棠雪不無得意地說。
黎語冰竟然沒有反抗，只是好脾氣地說：「你小心掉下來。」
棠雪聽到這話，莫名地心裡一甜，勾了勾嘴角，胡亂揉他的腦袋，就像他曾經對她做的那樣。
她正玩得開心呢，有個男人背著小朋友從她身後路過。小朋友手裡拿著個大風車，風車呼啦啦地轉著，小朋友的手臂伸出去太遠，一不小心戳到棠雪的腦袋，把棠雪嚇了一跳：「唉喲！」
黎語冰反應超快，立刻轉身一手攬住她。
棠雪扶著黎語冰的肩膀，轉頭看到襲擊她的原來是風車，這時大人和小孩都在跟她說對不起。
「沒事沒事。」棠雪說著，輕輕地推黎語冰，想把他推開。
黎語冰卻沒有鬆開她，反而變本加厲地收緊手臂，突然單手將她抱下石台。他的動作太快了，沒給她反抗的時間，等她反應過來時，雙腳已經離開石台，懸在空中。黎語冰的手臂橫在她的大腿後側，像抱小孩那樣抱著她，棠雪又緊張，又有點興奮，又有一種淡淡的羞恥感。
然後黎語冰彎腰將她放下，棠雪的腳重新踩在地面上時，她聽到黎語冰說：「身材不錯。」
轟——棠雪的臉爆紅。
感覺到臉上瞬間騰起的火熱，棠雪頗為掩耳盜鈴地一下子將外套上的帽子兜到頭上，意圖遮掩住自己此刻的窘況。
然後她也不搭理黎語冰，忙腳步匆匆地走開。
黎語冰牽著嘴角，跟在她身後。
白塔寺裡供著大大小小許多佛，棠雪進了佛殿，見佛就拜，走著走著看到有一處香火特別旺，她也擠進去，來不及細看，先點了一炷香，還磕了頭。
起身時，她聽到黎語冰在她身邊說話：「你抬頭看看。」
棠雪聞言抬頭，看到上邊端坐的是白衣觀音，觀音手裡抱著個大胖娃娃。
黎語冰：「你拜的是送子觀音。」
棠雪：「……」
她一陣尷尬，幸好她有兜帽護體，黎語冰肯定看不到她的表情。
「觀音娘娘，打擾了，」棠雪雙手合十，表情特別特別虔誠，「您就當我沒來過。」說完她又拜了拜，拜完轉身就走。
黎語冰跟在她身邊笑出聲，笑聲緩緩的、淡淡的，不急不慢，綿延不絕。
棠雪覺得他是故意這樣笑，她惡聲惡氣地制止他：「你不許笑！」
「傻子。」黎語冰說。
棠雪提腳，作勢要踢他。
黎語冰一臉有恃無恐：「你在菩薩的地盤，不要動手動腳，當心菩薩送寶寶給你。」
「你！」
「好了，不要生氣，」黎語冰見她要炸毛，立刻安撫，「我請你吃飯，吃好的。」
棠雪一挑眉：「有多好？」
「隨便挑。」
晚飯棠雪挑的是自助餐。夏夢歡說：「我吃自助餐從來都是賠錢的。」
其他三人一臉輕鬆。棠雪道：「放心吧，我們都幫你賺回來。」
廖振羽點頭：「嗯！翻倍賺，啊不，翻八倍！」
那之後，他們在餐廳逗留了很久，夏夢歡感覺像是在看吃播節目現場。吃完飯，時間也不早了，幾人便散了，廖振羽和黎語冰各自回家，夏夢歡跟著棠雪回去，暫住在她家。
黎語冰回到家，看到他爸媽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說給他聽。
「語冰，你托我們打聽的事情，我們已經打聽清楚了。」黎媽媽首先開口。
一家三口坐在客廳裡，黎語冰這時口乾，倒了杯白水。
黎媽媽用試探的語氣問黎語冰：「語冰，你跟爸媽講實話，你是想跟那個邊澄在一起嗎？」
噗——黎語冰成了噴壺。
他抽了張紙巾，胡亂擦了擦，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媽。因為太過困惑，他的眉頭都隆起來了，他問他媽：「你說什麼？」
「語冰，你別生氣，媽媽沒有別的意思……」
「等等……」黎語冰打斷媽媽的話，「你剛才說什麼？我、邊澄，在一起？」
「啊。」
「兩個……男的？」
「啊。」黎媽媽和黎爸爸對視一眼，她從老公那裡得到了一點勇氣，這才接著說道，「語冰，我和你爸爸已經猜到了。」
「你們猜到什麼了？」黎語冰心內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黎媽媽：「你放心，我們都會支援你的。」
黎語冰閉了閉眼：「你們，覺得我喜歡男人？」
「語冰……」
黎語冰扶額：「你們為什麼會覺得我喜歡男人？」
「你、你不喜歡嗎？」
「當然不！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們這樣懷疑？」
黎語冰感覺精神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現在有點崩潰。
親爹！親媽！懷疑親兒子的性取向？
簡直是人倫慘劇！
黎媽媽：「你偷偷畫過眼線，沒有洗乾淨。」
黎語冰：「……」這她都能看出來？
黎媽媽：「你還喜歡粉色的恐龍。」
黎語冰：「……」這是個誤會……
黎媽媽：「最重要的一點，你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對女孩子表示過興趣。小時候就不提了，中學六年青春期，你竟然從來沒被女孩子吸引過。」
黎語冰：「……」他沒時間謝謝。
黎爸爸在旁邊補充道：「而且你連色情雜誌和色情電影都不看的，這不正常哦。」
黎語冰：「……」真抱歉，他沒有看色情雜誌和色情電影，讓他們失望了。
黎媽媽：「然後你又跟我們打聽一個男生，我們第一反應肯定是這個嘛，對吧老公？這才是最正常的反應。」
黎爸爸連忙點頭附和：「老婆講得對！」
黎語冰沒想到他爸媽七扯八扯能扯出這麼多「線索」來，他都不知道怎麼解釋了，艱難地揉了揉額頭，說：「我不是同性戀，我喜歡女孩子。」
「你怎麼那麼肯定？」
「因為我現在正在追一個女孩子。」
「……」
黎爸爸、黎媽媽都驚喜地坐直了身體，黎媽媽的情緒甚至有點激動：「語冰，你，你沒騙我吧？」
「沒有。」黎語冰搖頭，又說，「我請你們打聽的人，是我的情敵。」
「情敵！」黎媽媽突然正色，「需不需要爸媽幫你搞他？」
黎語冰滿臉黑線：「不用……」
不管怎麼說，黎爸爸、黎媽媽總算了卻心結如釋重負，兩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樣子，黎語冰感覺，要不是因為禁令，他們兩個能出去放一串鞭炮。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爸媽腦洞可以開那麼大。
「語冰啊，」黎媽媽笑著湊近了一些，問道，「你喜歡的女孩子是誰呢？」
這要是在平時，黎語冰被爸媽問及此，大概不會拒絕回答，他家的家庭氛圍一直是比較開明和輕鬆的，可是現在，黎語冰受到來自親爹親媽的精神傷害，他要為自己報仇，決定打死也不說出口，就讓他們這麼憋著吧。
於是他微微一笑：「等我們生了寶寶再告訴你。」
黎語冰找廖振羽要了周染的聯繫方式，把人約了出來。
周染為了這次見面，打扮得那叫一個水靈。其實她不知道的是，黎語冰作為一個直男，大部分時候是感受不到女孩子們精心別緻的裝扮的。
見面之後，黎語冰先把周染一頓嚇唬：「棠雪的爸爸收到了我和她在霖大的那些照片，是不是你寄的？你知不知道，棠雪看到照片之後很生氣，要來教訓你。」
周染想到那天棠雪用碎啤酒瓶恐嚇她的樣子，立刻一臉惶恐，花容失色道：「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不要亂講！不是我！」
「嗯，我也覺得不是你，你放心，我已經攔住她了。」
「謝謝你，冰神……」周染紅了眼眶，委委屈屈地說。
黎語冰揮了揮手：「總之，你以後不要在背後說棠雪了，再有下次，我不一定攔得住。」
「嗯嗯嗯！」周染忙不迭地點頭。
然後黎語冰又問：「這些八卦，除了那天你們同學聚會，你之前還跟別人講過嗎？」
「我只跟邊澄說過。」
周染把照片和連結發給邊澄的時候，心裡是有幾分快意的。她跟棠雪同時喜歡邊澄，但邊澄對棠雪比對她好，可是現在呢，看看，你喜歡的人現在跟別的男生曖昧糾纏，扎不扎心，難不難受？
黎語冰聽到周染這樣說，心中的猜測又篤定了幾分。他點了下頭，說：「謝謝。」
周染看著黎語冰那張英俊的臉，突然反應過來她太自作多情了，黎語冰哪裡是專程來找她，他明明是為了棠雪而來的。
她心中一陣酸澀，忍了忍，說道：「冰神，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為什麼你們都喜歡棠雪？就算她長得漂亮，可是漂亮的人有很多啊。」
「我有什麼辦法？」黎語冰說。喜歡上那樣的傢伙，他也心很累好嗎？
周染難得地敢在冰神面前倔強起來：「這不算答案。」
黎語冰看了一眼周染的表情，問她：「其實，你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她很容易成為焦點，很多人圍著她轉，聽她的話，對不對？」
周染點了點頭。
「我只能告訴你，有些人，天生就是會發光的。」
周染……更加羡慕嫉妒恨了。
告別周染之後，黎語冰去了邊澄住的社區，找到邊澄家門牌號，咚咚咚，敲了敲門。
邊澄開門一見到是黎語冰，嚇了一跳。
「你怎麼會知道我家的住址？」邊澄一陣奇怪。
「你能知道棠雪家的，我就不能知道你家的？」黎語冰一臉神祕，裝得像個國安局情報員。
實際上這些情報都是他從爸媽那裡批發來的。大家都是本地人，關係盤根錯節，黎語冰的爸爸媽媽動用了不少親戚朋友的關係，而且邊澄的爸媽都是公務員，所以打聽過程還挺順利的。
邊澄看到黎語冰裝神祕，把他請了出去，兩個人站在樓下的涼亭裡講話。
「你找我有事？」邊澄問道。
黎語冰盯著邊澄的臉，說：「照片是你寄的。」
邊澄推了推銀色的細眼鏡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突然微微一笑：「哦？你有什麼證據？」
「我不是來和你對證的，我只是好奇一點，你費盡心思拆散我們，難道就不擔心因此給了喻言機會？」
「喻言進了國家隊，短期內應該不會回去……我看過新聞的。」
「真是好算計。」黎語冰都要忍不住給邊澄點讚了。原來邊澄想的是先把他這個最大的威脅解決掉，然後和喻言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他們倆都在北京，跟棠雪距離一樣，誰也撈不到便宜。
邊澄把他的稱讚照單全收了：「過獎了。」
黎語冰說：「你大概覺得我不會把你怎麼樣。」
邊澄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顯然是默認了這一點。
黎語冰有理由相信，如果他現在不做點什麼，以後邊澄回了學校還會作妖。
「邊疆是你爸？」黎語冰突然問道。
邊澄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反問：「你什麼意思？」
「你爸爸叫邊疆，以前是水利局的二把手，因為工程問題差點被雙規，後來被發配到檔案局，他在清水衙門不甘寂寞，現在正在想辦法調回去，據說走了不少關係……嗯，今年過年沒少送禮吧？」
黎語冰一口氣說完這麼多，邊澄終於不淡定了，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黎語冰微微一笑：「你盯著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盯著你。」
「你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黎語冰說著，抬手，食指朝上指了指，語氣加重，「人賤，有天收。」
黎語冰深諳裝蒜的奧義：摸不清底細的才更讓人忌憚，所以三言兩語點到為止即可，剩下的，讓對方自己去腦補。腦補的東西永遠比現實精彩。
所以這時他裝完蒜就不再跟邊澄廢話，轉身走了。
留邊澄一個人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無比。
夏夢歡在湖城待了兩天。棠雪的爸媽可喜歡這個小姑娘了，覺得她特別文靜特別有氣質，跟自家的女兒不一樣，這樣的小姑娘才是真正的小棉襖！
至於他們的女兒，有時候是小棉襖沒錯，但有時候能把爹媽氣吐血，又讓人忍不住懷疑這小棉襖是黑心棉做的。
正月初十，夏夢歡登上了回家的高鐵。在驗票口外，她依依不捨地跟棠雪他們告別，然後和棠雪擁抱。
夏夢歡放開棠雪時，廖振羽也張開手臂想和她擁抱，結果夏夢歡假裝沒看到他，推著行李轉身揮手：「拜拜！開學見！」
廖振羽有點尷尬，假裝去抱黎語冰。
黎語冰一巴掌蓋在他的臉上，用力一推，廖振羽被推開，只好去抱老大。
黎語冰突然又一把將他拽回來，敷衍地和他抱了一下。
廖振羽感覺黎語冰可能是個戲精。
棠雪問黎語冰：「你的球隊什麼時候集合？」
「後天。」
「哦。」
三人一同往外走，黎語冰看著棠雪的髮頂，突然說：「明天我想回母校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好哦。」
放假期間，學校的大門是鎖著的，警衛倒是還在，有教職員出入的話可以幫忙開門，棠雪最多算個教職員家屬，不一定有這個待遇。
黎語冰認為跟警衛說一聲就可以，但棠雪不想太過高調。警衛跟她爸爸可熟了，當然也認識她。今天他們從這扇門進去了，搞不好明天她爸就知道她跟黎語冰玩了，肯定又要嘮叨。
「我們翻牆。」她對黎語冰說。
黎語冰有點莫名：「有門為什麼翻牆？」
「就是好久沒翻牆了，突然想翻了不行嗎？」
「你這是什麼愛好……」
吐槽歸吐槽，黎語冰最後還是跟她一起去翻牆了。
這是黎語冰人生中第一次翻牆，動作難免生澀笨拙，幸好他身體條件夠好，所以一切進行得還算順利，只是掌心擦破了一點皮。反觀棠雪，那真叫一個乾淨俐落、輕車熟路，一看就經驗豐富。
「你到底翻過多少次牆？」黎語冰又忍不住吐槽。
棠雪抱著手臂，笑嘻嘻地看著他：「黎語冰，我發現你也沒什麼變化嘛，到現在都還是個乖寶寶，牆都沒翻過。」
沒翻過牆很不正常嗎？翻過才不正常吧！
黎語冰默默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沒有說話，掌心破皮的地方有點癢，他在衣服上擦了擦。
棠雪注意到他的動作：「受傷了？我看看。」
黎語冰便朝她攤手。
棠雪拽著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他的手比她的大了很多，以至於她只能握住他的四根手指。
黎語冰的指尖陷在她柔軟溫熱的掌心裡，他一陣心猿意馬，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彷彿擔心驚動了她。
棠雪垂眼看著黎語冰的手。他掌心接近虎口的地方確實擦破了一大片，白色的肉皮捲起來，沒有露出血絲，看來是沒什麼大礙。她低下頭，對著那片破皮的地方鼓起了嘴。
黎語冰盯著她鼓起來的櫻桃般的唇瓣，心跳劇烈，喉嚨滾動了一下。
呼——棠雪輕輕吹了一口仙氣。
氣流從皮膚上拂過，輕柔細微的觸感，彷彿被羽毛撩撥，黎語冰一陣悸動，吞了一下口水。
棠雪放開他，低著頭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小聲說：「吹吹就不疼了。」
黎語冰心想：親親才不疼。
不過他也只敢在心裡耍一下流氓，話到嘴邊變成了：「謝謝。」
棠雪沒說話，貼著牆邊走，去找他們以前的教室。放假期間，校園沒什麼人打掃，牆邊落了不少樹葉，踩上去沙沙作響。黎語冰手插著口袋，悠閒地走在棠雪身後。走著走著，他不經意地仰頭，看到陽光從枝葉間漏下來，斑駁碎亮，慵懶漫長，一如歲月。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