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搭恐怖風──向史蒂芬‧金致敬的台式驚悚!
名家一致叫好 (依姓氏筆劃排列)
冬陽〈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執行祕書〉奇魯〈網路小說作家〉
孫雪僮〈武俠小說作家〉陳浩基〈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 首獎得主〉
寵物先生〈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得主〉
「歷史謎團+鄉野怪談,懸疑事件的背後是驚人的犯罪,能寫出如此結構靈巧、氣氛緊張的故事,高普是值得期待的文壇新星!」──冬陽
「作者藏身在虛構的迷霧中,揭示世界的真實。」──奇魯
「看了書後,我很慶幸自己的頭髮夠長,不至於像汗毛一樣倒豎。也很慶幸這天晚上沒有惡夢,不過是沒睡而已。」──孫雪僮
「充滿電影感,揉合了恐怖、懸疑、科幻、奇想以及Cult Movie的特性,以冷調幽默的筆觸,泡製出疑幻似真的閱讀趣味。」──陳浩基
「混搭新星的誕生!」──寵物先生
作者簡介:
高普
上個世紀70年代生人,入行甚晚,但熱愛創作,對未來懷抱一股尷尬的期待。
出過幾本書,得過幾個獎,當下最想做的事除了全力寫書外,就是擬出一則可長可久的作者簡介。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推薦序
〈混搭新星的誕生〉◎寵物先生
與高普的相識,始於數年前一個徵文獎。
那時我們倆都是參賽者,作品並沒有獲選,不過主辦單位倒是辦了個茶會,邀請各方寫手前來,交換關於創作的心得與意見。出席的人不多,發言的更是沒幾個,其中有一位甚為健談的面善老兄,便是高普。
雖然當時交換了信箱,之後也歷經數次電子郵件往來,討論關於創作的意見,但當時我寫推理,而他似乎長於奇幻、武俠,類型的隔閡使我們的話題不算頻繁,兩人之間也僅是君子之交。
直到去年,高普參加台灣推理作家協會舉辦的徵文獎,擔任評選委員的我,對他的參賽作〈西巴斯貝之戀〉(收錄於明日便利書《神的微笑》)感到相當驚艷,那是一篇具有特殊世界觀的科幻推理,是以往的參賽作品所欠缺的類型,當然,該篇也入圍了決選。
他也因此結識另一位入圍者陳浩基,兩人甚至在頒獎典禮前,就開始計畫合作另一本科幻短篇合集《闇黑密使》,題材取自著名的「大強子對撞實驗」。我也有幸在閱讀初稿後,與他們進行線上對談,將對談記錄整理充作該書的後記。
那次的對談內容裡,他提到了自己的創作路線──混搭。
推理與科幻,奇幻與武俠……類型的結合,絕不是嘴巴說起來那麼簡單。作者除了必須對兩種以上的類型有深入了解,還得整合各項元素,就像衣服的混搭一樣,不能讓上衣和褲子產生扞格不入之感。
這類創作者的閱讀背景想必是很廣的,而他們也經常不甘於一種創作類型,寫完奇幻就換恐怖,推理膩了就寫武俠,他們豐沛的創作養分經常從延伸至各領域的觸角獲取,並於這些領域釋放出名為「創新」的能量。
〈西巴斯貝之戀〉之後,高普再度以一篇伊斯蘭背景的推理作品〈索菲亞.血色謎團〉入圍今年度的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筆者寫本文時尚未公布首獎),足可見他長於將不同類型、題材相揉合的寫作實力。
然後是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魔霧》。
《魔霧》乍看之下是走一般的恐怖驚悚路線:一位沒沒無名的作家,接到編輯指示到某偏遠社區駐點取材,希望能寫出數年前社區所發生慘案的相關創作,然而在當地住下後,接連的怪事相繼發生。身體不適、附近野狗遭殘殺,行徑詭異的鄰居也讓他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之後,因為誤打誤撞發現一疊奇特的文件,他與朋友阿江挖掘出這個社區驚天動地的秘密……。
初讀時,可以感受到高普文風的細緻。恐怖驚悚作品講究的是氣氛,而緊張的氣氛除了拋出引人恐懼的元素外,更有賴敘事、寫景功力的烘托,而高普在此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致拖慢故事節奏,也不致因走馬看花失了氣氛。
不過,最有趣的是當故事進入後盤時,我奇特的閱讀感受。
原本圍繞著現實主義的背景,突然混入一些超自然的元素。其中一個將劇情導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若引用作者在結尾的自嘲語句,便是「可真像某個知名的電玩遊戲」。而另外還有一個超自然元素,可說是利用某奇幻設定為基底,滲入一點人與自然的衝突,將故事結局染上一股哀淒的氛圍。
恐怖小說裡出現超自然力量並不稀奇,功能無非是讓這種力量侵犯人的生活領域,達到使讀者「恐懼」的效果。如果說上述元素的前者還算落在這個範圍,那後者顯然不是如此,在我看來,作者顯然想在純粹的恐怖、驚悚之外,添上一絲絲奇幻,甚或是戀愛小說的色彩。
要說這些是高普遵循自身創作路線,在搞「混搭」的恐怖風也行,然而我卻想到有一位知名大師也經常這麼做──史蒂芬‧金。事實上高普的氣氛營造能力即使無法與金媲美,也能讓讀者察覺到他「心嚮往之」的程度(且帶有濃厚的台式風味),而他也藉主角之口提到這位大師的名字,不得不讓我如此聯想。在經過高普科幻與異國風味的推理洗禮後再讀本書,可以感受到他在多元創作路線上的蓄勢待發。
本作之於我的另一項看點,則是作者藉主角之口,悠悠道出「缺乏未來性」的作家心境,認清現實的殘酷與無奈,令人動容。創作之路漫長而艱辛,能堅持理念者甚為可貴。謹以此文表達我對這位寫作年齡相仿,即將出版處女長篇的作家之祝福。
名人推薦:推薦序
〈混搭新星的誕生〉◎寵物先生
與高普的相識,始於數年前一個徵文獎。
那時我們倆都是參賽者,作品並沒有獲選,不過主辦單位倒是辦了個茶會,邀請各方寫手前來,交換關於創作的心得與意見。出席的人不多,發言的更是沒幾個,其中有一位甚為健談的面善老兄,便是高普。
雖然當時交換了信箱,之後也歷經數次電子郵件往來,討論關於創作的意見,但當時我寫推理,而他似乎長於奇幻、武俠,類型的隔閡使我們的話題不算頻繁,兩人之間也僅是君子之交。
直到去年,高普參加台灣推理作家協會舉辦的徵文獎,擔任評選委員...
章節試閱
楔子【9/3‧陰】
老人死了好多天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察覺,只隱約覺得樓下那批人有點奇怪:有時候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像在商議什麼困難的事;有時候整天都沒發出聲音,安靜得像墳場一樣。
其實我早就該察覺到的,當他們抬來花圈,在樓下立起一根根粗竹子支架,用工字鐵和角鋼固定好,鋪上俗豔的塑膠帆布的時候,我就應該察覺到的。
但我沒有,這幾天我的人很不舒服,成天發著高燒,奇怪的幻覺像一批發育過度的白血球細胞一般,一顆一顆圍著我轉,把我當細菌一樣攻擊。
我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床上,偶爾醒著的時候,就大量的喝水。
幾天後,棚架安靜無聲的搭建好了,我則出了滿床大汗,似乎才好了一些。
隔著落地窗和陽台,那面藍色、白色與紅色條紋交錯而成的塑膠帆布,幾乎攀到了三樓。帆布上到處都是陰乾後的深黑色泥斑,像一幅幅怪異的Rorschach Inkblot Test(羅夏克墨漬測驗)那樣。
等到帆布裡傳來細微的哭聲,我就算再不懂,也猜到了這是一場喪禮。
然而樓下還是沒有人說話。
他們向來都是那麼詭異,神秘而又陰森,和這座社區一個樣子,不歡迎任何外來者的關注。
──而我就是一名外來者。
住進這座社區那麼久,別說融入,我連和他們說話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每當我一靠近他們(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他們顯出的那種嫌惡感和恐懼,我幾乎可以看見他們體內的免疫系統正在大量製造巨噬細胞,在血管壁內高度警戒。
那些老人家尤其是這樣。
我幾乎沒辦法從他們身上問到什麼,然而我卻不得不問。
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我走到麻將桌邊,翻開我的日誌;連日來的高燒,讓我的調查工作一片空白──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永遠都找不到「天誅」的。
深夜,我混著食鹽水注射進一劑Interferon-β(貝它干擾素)後,悄悄走出房間。
這座社區在一片荒蕪的濕泥地裡,面積不大,除了周邊有幾塊鋪得亂七八糟的草圃和圍籬之外,就只建有幾排孤樓。由於附近有一座水庫,所以這一帶聽說都是水庫的行水區,景致十分荒涼。
那些人應該都已經回屋子裡去了,每到夜晚,他們多半都不會再出門──當然白天他們也很少出門──但我有一種感覺,夜晚對他們來說很不一樣,彷彿有什麼難以言傳的恐怖,逼得他們不得不躲進屋子內。
這樣反而讓我方便不少。
我這幾個月來都會趁著夜深人靜時,悄悄在社區裡轉繞,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沒有什麼發現,但我接觸這個社區愈多,就愈覺得這個社區藏有許多秘密。
譬如說此刻,我從這棟樓的背面繞過樓側,悄悄來到社區的後方。那面由竹管搭蓋起來的帆布棚架,陰森森的開了一道口,棚架中央用一條接近粉紅色的布幔遮掩住,布幔外垂著鮮黃色的流蘇,讓人看不到裡面。
我對台灣的傳統喪禮不太清楚,但粉紅這種顏色,是用在喪禮上的嗎?
更奇怪的是,空氣中除了陰雨潮濕後的發霉味道之外,還有一股很濃的臭味,這種臭味,就像……就像是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正要開始腐爛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治喪的場合,卻散發出一股腐敗屍體的味道!
他們果然都走光了,我在棚架外躲了好久,都沒聽到裡面發出任何聲響。
棚架外的兩側,各擺著一組看上去像個特大號獎章的悼念花圈,上頭的塑膠花毫無光澤,中間貼著粉紅色的色紙,寫了些什麼我一時間看不出來。
我從布幔的間隙鑽了進去,心臟在我胸腔裡狂跳,電桿上的燈光打了過來,穿過間隙,打在裡頭一幅深黑色的大型布幕上。
這幅極大的布幕彷彿是一種軟性的遮蔽物,將棚架裡的三分之一都遮掩住,布幕外有一張矮几,幾張板凳,地面上來來去去的有許多腳印。
布幕之內,被那片深不見底的黑色給遮住了,彷彿想阻隔某些不祥?然而遠處的燈光滲透過來,烘托出布幕後的一切:一張木板搭的矮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
我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猶豫著,繞過那幅深黑色布幕。
布幕後方有個老人,無聲無息的躺在床上,他臉色鬼一般的白,下頷骨和嘴巴彷彿脫臼了一般的微微張開。老人正面披著一件大紅色的被單,這突兀的鮮豔感,在一片闃黑之中十分搶眼。
這個老人……死了嗎?
一定是,空氣中的腐敗味道好濃。
我真不明瞭,不明瞭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將一個死人空置在社區裡,不送到殯儀館,也不入葬……好像特意要讓屍體腐敗發臭似的?
沒錯,這個屍體正在腐敗發臭,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我看到紅色的被單底下,有一道屍水流了出來,流到了木板床的下方。
且不說一般環境,光是人的身體內就有數之不盡的細菌和病毒,活著的時候有免疫系統制約著,一旦死了,病菌會整個爆發開來,以最快的速度腐蝕肉體,分解出腐水和屍胺等物──
就像現在這個老人一樣。
我強忍著惡臭走向老人──我見過他的,他是社區裡那些老人之一,臉上早就毫無生氣,臉頰也凹陷了進去,但那兩撇短眉毛,和那隻像鞋拔一樣的鷹勾鼻──我見過他的。
一股寒意在這個空間裡擴散開,都快把我凍僵了。
忽然,一道念頭驅使我彎下腰來,小心的掀起那張大紅色被單的一角,我在心中問自己,我是不是瘋啦,否則怎麼會想要做這種事?
啪噠,一隻手臂掉落在木板床外,瘦得像一支火柴棒一樣。我忐忑的看著那隻手臂,驀然間我注意到:手臂上的手肘窩處,有一片黑紫色的瘀斑,瘀斑上有許多一粒粒的小點,猛一看十分噁心。
我忍不住蹲下來細看那些斑點,霎時一道靈光像電一樣刺進我腦海,我連忙摸索口袋,掏出一把我隨身帶的瑞士刀,扳開有利刃的那支刀具,手指居然有些發抖?
我將瑞士刀的刀尖,在老人手肘窩上杵了一杵──奇怪,肌理僵硬極了,好像硬化成一尊石質雕像一樣?
怎麼會那麼僵硬,太不合常理了?
我又用力杵了一杵,用刀尖在他的手肘窩上挑著,想挑出一部份組織,費了好大力氣,才挑起一片血肉。我憋住氣,將肉片用小封口袋包裝起來。
這時,社區外發出一陣狗吠聲,聲音極其淒厲,彷彿是狼嗥一般。我嚇了一跳,往木板床邊跌坐下去,撞倒了背後一組由飲料罐疊成的小型罐頭塔──匡啷!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發了一會愣,狗仍然在遠處淒厲的吠叫。
棚架外吹起一陣風,將黑色的布幕捲起一片,隱約中我感覺好像有個東西一晃而過,殘影瞬間投射在帆布上。
我緊張的看著帆布各處,想追尋那道殘影,不期然,我的視線凝結在老人的臉上──我的天,老人的眼珠是張開的?
不可能,我明明記得剛才進來的時候……。
「誰!」社區裡有人喊道。
我衝回樓上房間,靠在我深褐色的核桃紋門板上喘氣。
樓下一連串的碎步聲,坐實了我擔心自己已經陷入險境的想像──那些人發現我了嗎?──是我從帆布底下鑽出來時,被他們看到了?還是我衝回樓上時的腳步聲?還是剛才我一不小心的大力關門聲?
他們察覺到我了嗎?
我的手到現在都還在不停抖動。
樓下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在棚架裡低語,一把陰沉的聲音說:「娘咧,有人來過。」
我竄到落地窗邊,想從陽台的幾根鐵欄杆中偷看出去,然而卻看不到什麼。
「是它嗎?是它回來了?」另一個聲音說。
它?誰啊?
好像不是在說我?
樓下陷入一片沉默。
「一定是它,金欠生前最疼它的,一定是它!」剛才那個聲音又說。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他們說的那個「它」,是「他」,是「她」,還是「牠」?
我退到窗簾背後,繞過雙人床,在我的麻將桌邊坐下。我口袋裡的小包裝袋,開口處有兩條可以彌封的紅線,老人手臂的小肉塊,沾著一道血水被封在裡頭。
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手臂上那些斑點,都是針孔注射後的痕跡。
而且是積年累月的靜脈注射。
這是怎麼回事,這和我在找的東西有關嗎?
不行,我得記錄下一切,我得把我的發現,我的懷疑,一字一句都紀錄下來──
他們很可能已經察覺到我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得趕快記錄下一切。
但……但我應該從哪開始說起好呢?
也許我該把一切事原原本本的從頭說一遍。
一、怪社區
再轉過幾個山彎,就能看到社區了。
我把車速放慢了一點。
夜很靜,老舊的二行程引擎將小92吸入汽缸後,咳咳咳咳的排放出廢氣,二行程引擎在進氣時由於會攝入機油,所以特別污染環境,車齡十年以上的老機車,在爬坡時簡直就是一家小型的煉油工廠。
一個半月以前,我從未預料到我會住進那個社區,那個社區的地理位置實在太偏僻了,離最近的小型便利商店,也有六、七公里的距離,外出和購物都很不方便。
然而最討厭的還是這條山路。
這條陰森森的山路,就在那座陰森森的大山旁邊,小一點的不計,一共有十七、八個彎道,騎車在上頭就像騎在一條蟒蛇身上一樣──驚險的邊坡,破敗的欄杆,崖邊的落石對我露出險惡的微笑,我真懷疑有多少輛車曾經在這條路上發生過事?
如果有得選擇,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在這條山路上騎車,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夜晚,星月昏黑,遠遠的只有幾盞路燈而已。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和我有一樣的感覺?當你獨自在夜裡騎車,看著兩旁的路樹一棵棵往後方掠過,在某一個時間點上你是否想過:路上真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雖然物理上的一切證據都告訴你是這樣,但在漆黑的路邊,你有沒注意到總是會有一些奇怪的暗影飛掠過去?有時候是黑色的,有時候是白色的,有時候根本分不清是什麼顏色;也許只是一株灌木,也許是掛在路邊的一幅廣告布幔,但你真的敢停下車來確認嗎?
(我最害怕的其實是紅色。)
老實說我不敢,別說停下車來確認,我連去看後照鏡的勇氣都沒有。
我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但你可別說你從來都沒這麼想過──當你獨自走在洞黑的夜晚,靜得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臟在跳,你真願意走著走著,前面有一條人影在等你嗎?
有時候孤獨反而更好啊。
*
又彎過一個山彎後,我終於看到社區了。
這座社區就建在山腳下,離尖石水庫不遠,在三十年前,這裡是一處十分熱鬧的度假村,如今當然是沒落了,幾排四層樓高的飯店式建築,只住了剩不到幾戶人家。
社區上籠罩著一層水霧,就像一股怨靈一般緊纏住社區,看上去十分壓抑。
一條小路往裡延伸,路面坑坑疤疤的有點顛簸(我猜縣政府工務局最近一定有在這舉辦過友誼盃挖馬路大賽)。這條小路是社區唯一的對外通道,離山遠了一點,路的兩旁全是雜草。水利署把這塊地劃歸為水庫行水區裡的農業用地,目前處於休耕狀態。
拐進小路後,我在一根電線桿前停了下來,從背包中取出一枝四節式的登山杖。登山杖的杖頭是膠皮做的,有點像我機車的把手,我用左腋夾著杖身,騎車緩緩前進,行經一處特別茂密的草叢時,裡頭汪一聲,躥出幾條兇惡的野狗。
那些野狗,之前不知恐嚇過我多少回了,每回我經過這片草叢,牠們十有八九會這麼躥出來咬我,模樣還很像戶外教學:一條狗負責追擊演示,其他狗蹲在旁邊認真觀摩。
這附近有一座廢棄的日本柴犬養殖場,很可能就是牠們的家,和本土野狗雜交之後,變成十分兇惡的品種。牠們攻擊的對象,永遠是那些比較弱小,或車速比較慢的車輛,我從沒見牠們對鐵殼的轎車有過類似的攻擊行為,對騎得比較快的重機車,牠們也從未出現。
我煞住車,踩下腳踏桿,拿著登山杖往那幾條狗走去,那幾條狗興沖沖的衝過來,一見我停車就愣住了──這就是牠們,欺善怕惡。
有一條不服氣的狗上前吠叫,我揮舞登山杖,嚇得那條狗掉頭就跑。
忽然一條特別高大的野狗,朝我撲了過來。牠似乎是野狗們的頭,不但長得特別壯碩,還特別兇惡,我拿登山杖朝牠掃去,居然被牠低頭躲開!牠露出利牙撲過來,我連忙退後,牠又撲過來,好像非要狠咬我一口似的。
我用登山杖打牠,卻被牠一口咬住,銜著我的杖子甩來甩去,唾液都流到了杖上。那條狗將頭高高仰起,露出喉嚨上一條可怕的傷疤,一路翻捲到胸口,腋下,被雜亂的黑色體毛遮住了。
那條狗太兇了,我在牠身上踢了幾腳,牠往旁邊一躲一蹲,還是緊咬我不放。
「滾!滾開!」我的手不由自主發抖,又踢了大黑狗幾腳。
大黑狗吐出杖身倒行幾步,竟還準備撲過來,這時有一輛車在遠處拐了一個大彎,車燈照進小路裡。幾條狗畏懼的掉頭就跑,邊跑還邊朝我吠叫。
大黑狗厲瞪了我一眼,隨即也掉頭追了過去,牠那雙淺褐色帶點黃濁的兇惡眼神,好像要記住我的臉似的,令我不寒而慄。
「son of a bitch……!」
我強撐著罵上一句,心裡卻很虛,忽然從登山杖尾端掉下來一坨軟趴趴的東西,不曉得是什麼?我緩緩上前蹲下去看,喉嚨裡一陣反胃──那居然是一團帶著毛的噁心肉塊!
這肉塊是從哪來的?是那條大黑狗的嗎?
不對,肉塊上的毛不是黑色的,而是米黃色的。
那幾條野狗這時早不見了,我看了看附近,左邊有一簇特別亂的芒草叢,似乎是牠們剛才出來的地方。
那地方好黑,正好在路燈照不到的空隙裡,我從背包拿出手電筒,扭開燈光,小心靠近草叢。
草叢裡好像真藏有東西,看上去黑黑的──又是一條野狗嗎?呿!呿!我忍不住發出聲音驅趕,那條黑影還在,我火了,用登山杖將草用力撥開,還沒叫罵,當場怔在原地。
只見一條渾身血污的死狗躺在裡頭,全身被咬得亂七八糟,血液把體毛凝結成一撮一撮的束狀,小腹有個大傷口,青色的腸子都流了出來,本來應該突出的鼻子,整截被削下,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景象差點沒讓我心臟病發作,我倒退一步,芒草唰的一聲又掩蓋了回去,偽裝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這誰幹的?是那些野狗嗎?野狗會這樣殘忍對待自己同伴?
不可能。
不是野狗又是誰,是什麼專殺狗的變態嗎?聽說這幾年社會上有不少這樣的變態,把自己的失敗發洩在打不過他的小動物身上──我雖然不喜歡狗,但也沒不喜歡到這種地步!
晚風輕吹,我的額頭好涼,一摸,發現額頭上全是汗水。
我在草叢邊站了好久,想到那條黑狗的眼神,久久都無法移開腳步。
*
我們社區雖然地處偏僻,但在當年台灣經濟起飛時,倒還有點名聲。據我的房東告訴我,從前欣欣樂園還在的時候,社區裡真住了不少有錢人,有些甚至還是外國人,是北部風光一時的度假景點。
然而好景不長,二十年前由於樂園經營不善,結束營業後,這裡也跟著沒落了。如今社區裡大多數樓層都是荒廢的,有的房子一空就是幾十年,連草都長那麼長了。再加上前幾年發生那件凶案,人們更加不敢留下。
我們社區一共有三排樓房,每一排樓房的規格都差不多,高有四層,每一層都有四個房間,一個房間十來坪大,一廚一衛,開門就能見到床鋪,和旅館的標準間很像。
社區內有間廢棄了的小賣部,小賣部前方有座不很大的游泳池,十幾來公尺長寬,水色十分渾濁。
由於這裡離水庫很近,社區外整片都是濕泥地,又兼之蓋在山附近的緣故,裡頭免不了有一股霉味,偶爾還有一股花香味,是那種香水百合的香味,我很不喜歡那種味道,每一回聞到,都會讓我想起殯儀館。
搬來一個多月了,那股味道好像一直都沒有斷過,好奇怪。
*
我將車停在社區的最裡面一排。
這一排樓房,幾乎只有我一個人住,社區裡住戶本來就不多,住在這一排的人更少,四四一十六個房間,我住在三樓的最左邊。最右邊樓下有一名阿婆,似乎是某個教會的,十多名教友都住在隔壁棟,平常很少和人來往。
她那些教友看上去都有點……怪異,但這些無關宏旨,在此就不多介紹了。
其他房間都沒有住人,也許有屋主,但從來不住在這,許多牆壁長滿了爬山虎也沒人理會,看來已經空很久了。
唯獨一樓最左邊那間──也就是我的正樓下,還住著一個人──其實不能算住,那人只是拿那間房當工作坊在用,實際上他住另一排樓房。
說到那個人我就有氣,不過這也和話題無關,在此也不多介紹了。
我停好車後,拎著超商買來的桶裝水爬上樓梯,這麼古老的樓房當然沒有電梯。香水百合的味道在這裡似乎更濃郁了,樓梯是開放式的,真不知道這香味從何而來?
一到三樓我就愣住了,有一張陰沈的臉,像一桿槍似的釘在我的房門前,抓著我的鐵門不放──
是他,一樓的那個傢伙?
他似乎刻意在等我,一見到我上來,就陰陰的轉過頭說:「你回來了?」
那個人大約四五十歲,離五十歲更近一點,體格偏瘦,但樣子看上去卻十分剽悍,汗衫裡兩根鎖骨好像雞翅膀似的往左右戟張,拳頭握得緊緊的,有一種隨時要衝過來扁人的衝動。
他那一頭禿髮,恰如其份的長在他頭頂上,狹長的臉孔瀰漫著一股躁鬱情緒。我尤其討厭他那雙眼,像一條瘋狗似地往眼角上吊,別說和他對話,我寧可去跟剛才那條大黑狗討論天氣也不想理他。
「我女兒咧?」他操著一口台灣國語說。
什麼?
「你少跟我來這套,我女兒咧!」
從我一搬進這裡,就跟這傢伙鬧翻了。他平常做的是豆花生意,開一輛小發財車,貨櫃上包著軍綠色的帆布,每逢一、三、五以及週末就會去夜市擺攤。擺攤歸擺攤,我從來也沒有職業上的高下感,只是他每一回回來都是半夜,車停好後就在樓外洗涮,鍋碗瓢杓鏗楞匡啷,吵得我沒法睡覺。
也算我倒楣正好住他樓上,和他在陽台對話了幾句,他就跟我翻臉了。從那天晚上起,他每回回來動作都會加倍大聲,好像改行打鐵似的?
他母親的,這個人心理真的有病,我絕不是鬼扯淡,我曾經到一樓找他「溝通」過,他那個小房間裡擺著幾隻大冷凍櫃,幾台磨豆漿機,還有好幾桶四十公升裝的瓦斯鋼瓶。光是這些也就罷了,最怪的是他在四面牆上都寫滿了字,潦草得看不出是什麼鬼?我一進屋就傻了,望著那些鬼畫符發呆。他二話不說衝上來對我咆吼,又是什麼「拿鋤頭不怕你拿筆的」、「你十個月我也十個月」之類的屁話,完全輪不到我開口。
奇怪的是他倒看得很準,知道我是「拿筆的」?
什麼鬼社區?
「我問你話你沒聽見嗎!」他昂起下巴兇道。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讓開,我要進去!」我心中也有點火。
「你娘咧!」他用力推我一把,我的桶裝水差點沒滾到樓梯底下。「你以為我不知道,娘的你整天不出門,躲在房間偷看我女兒,全身還脫得光光的,你以為我不知道!」
靠,這人不但有暴力傾向,還是個妄想狂──誰整天不出門啦!誰脫得光光偷看你女兒啦!──我至少有穿一條內褲!
他似乎愈說愈火大,眼白裡都滲出血絲,鼻翼戟張道:「你把我女兒藏起來了對吧?你把她藏在哪──把門打開!」他強拉我到門邊,反手捶了一下鐵門,叫道:「快把門打開!」
我的房門外裝了一道鐵門,鐵門的背後是木門,我想若不是有這道鐵門擋著,他恐怕早就破門而入了。
「你少在這給我發瘋!」我的脾氣不瞞您說也不怎地溫馴,他要我開門,我偏不開,「你再不走信不信我馬上報警,你想找女兒,去警察局啊!」
他臉皮一獰,咬牙道:「幹!」兩手抓住我衣領。
我剛想飆髒話,社區裡忽然傳來一把靜幽幽的哭聲,抽抽噎噎的,在空寂的社區裡聽來特別扎耳。
我們都安靜下來──住在這個社區有一項好處,就算你在這殺了人、把人在房間裡大卸八塊,都不會有人理你。所有人都冷漠得可怕,別說我和豆花老闆在這互嗆,就算擺起擂臺開了打,恐怕也沒人來看。
那把哭聲是隔壁樓的,不知是有憂鬱症還是怎樣,每天晚上這時候都會這麼哭,我剛聽到還真毛骨悚然了半天──怎麼這地方什麼人都有啊?
什麼鬼社區!
我不再理會這些,掏出鑰匙扭開鐵門,在拉開十五度時把鐵門提了一下,門底在走廊上刮出難聽的聲音,然後才把門打開。
「你別想跑!」豆花老闆拉住我外套上的兜帽,不肯放過我。
我怒道:「你不是想找你女兒嗎,我開門讓你找個高興!」
他愣了愣,仍然不肯鬆手。
「你們在吵什麼?」
一把陰陰柔柔,輕得沒有力氣的女孩聲音,在我們背後漾開。開放式的樓梯口上,走下來一名穿得很單薄的少女。少女臉色很白,下巴很尖,頭髮長得披到了肩膀。
她是從樓上走下來的,這棟樓一共就只有四層,我住在三樓,樓上自然是四樓──但四樓根本沒有住人啊,她在樓上幹嘛?
「阿卿,妳……妳……」老闆看似十分驚訝。
女孩眼睛很大,但眼神卻顯得異常空洞,淡漠的看著老闆,彷彿她已經不在人世,又或者我們已經不在人世,她完全沒有看見一般。
我又聞到了那股香味,似乎是從女孩身上飄過來的──香水百合,那屬於殯儀館的味道。
女孩完全沒停步的意思,也不關心我們吵得誰勝誰敗,輕飄飄的往樓下走,白色的蕾絲邊睡衣被風一吹,露出了白淨的小腿。那雙腿形狀很美,靜脈由小腿一直爬梭到大腿之上,旋即裙襬一下垂,看不見了。
「阿卿,妳跑到樓上幹嘛?」老闆追著她下樓,一副怕她馬上會消失在空氣裡的緊張模樣,女孩沒理他,像一頭小貓似的拐到樓角,看不見了。
我莫名其妙的望著這對父女。
豆花老闆臨走前還橫了我一眼,叨叨念念的追下樓。
不期然,天空飄下了一點一滴的小雨。
楔子【9/3‧陰】
老人死了好多天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察覺,只隱約覺得樓下那批人有點奇怪:有時候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像在商議什麼困難的事;有時候整天都沒發出聲音,安靜得像墳場一樣。
其實我早就該察覺到的,當他們抬來花圈,在樓下立起一根根粗竹子支架,用工字鐵和角鋼固定好,鋪上俗豔的塑膠帆布的時候,我就應該察覺到的。
但我沒有,這幾天我的人很不舒服,成天發著高燒,奇怪的幻覺像一批發育過度的白血球細胞一般,一顆一顆圍著我轉,把我當細菌一樣攻擊。
我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床上,偶爾醒著的時候,就大...
目錄
新秀異世代
一、怪社區
二、怪房間
三、天台異象
四、在山中
五、麻將桌
六、在山中(2)
七、神秘文件
八、小賣部
九、冷凍櫃
十、Zombie
十一、香水百合
十二、尾聲
十三、瓶中信
後記
〈急件加印〉
新秀異世代
一、怪社區
二、怪房間
三、天台異象
四、在山中
五、麻將桌
六、在山中(2)
七、神秘文件
八、小賣部
九、冷凍櫃
十、Zombie
十一、香水百合
十二、尾聲
十三、瓶中信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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