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C
我常常在想，愛究竟是什麼？人沒有食物便會餓死；沒有衣裳便會受凍；沒有居所便無法得到安寧。然而，愛並非生存必需之物。就算沒有愛，人也依舊能活下去。所謂的愛，其實就像抹在磅蛋糕上的果醬一樣。但我最喜歡果醬了。尤其是葡萄醬。葡萄醬――嚐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我已經不記得了。搞不好我根本沒吃過葡萄醬也說不定。我真的渴望愛情嗎？或者我只是想愛著某人呢？也可能兩者皆是。既然他不愛我，那就這樣吧。只要我連他的份付出兩倍的愛就行了。雖然他總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但我知道那並不是愛。他只是渴望著歡愉而已。所以他才會與其他女人上床，才會吸食菸草。最近他似乎看上了艾蕾諾雅和菲妮。艾蕾諾雅是女人的名字，而菲妮則是菸草的名字。但他到底哪裡來的錢去買女人和菸草？家裡應該已經沒剩幾個金幣了才對。艾爾露卡說不定會知道，但她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好像沒有跟卡斯帕上過床。他說過艾爾露卡是「生意上的夥伴」。對我而言，艾爾露卡是我的朋友。明明我們才認識沒有多久，我卻覺得她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友一樣。第一次見面時，艾爾露卡看著我，說了一句「妳是人偶吧」。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就像個用來擺飾的人偶一樣。艾爾露卡是第一個理解我的人。只要是我的事，她全都能夠理解。以前曾經有人說我是個「可憐的孩子」。究竟是誰呢。好像是克琳希德的樣子。克琳希德是卡斯帕的情婦之一。但我並不是「可憐的孩子」。因為我非常、非常地幸福。只有艾爾露卡明白，我和卡斯帕是一心同體的。無論卡斯帕在什麼地方，我都一定陪在他身邊。就算分房而居，在廣義上我們依然住在一起。我很喜歡艾爾露卡。但那和愛情有點不同。有時我會覺得，艾爾露卡就好像媽媽一樣。我真正的母親――究竟是怎麼樣的人？我已經不記得了。搞不好我根本沒有母親也說不定。
摘自 六○九年九月三十日刊 修布魯克週報第六十期
菲利克斯醫生病危――至今原因不明
前日亡故的卡斯帕‧布蘭肯海姆侯爵的岳父，馬可仕‧菲利克斯於九月十九日，被本報記者發現在自宅失去意識。
儘管一時被判斷死亡，但同日深夜經過主治醫師搶救後，菲利克斯奇蹟似地恢復呼吸，隨後迅速轉送至首都阿凱德的醫院。
菲利克斯目前（九月二十九日）仍未恢復意識，持續於加護病房接受密切觀察。
世界警察正深入調查此案是否與布蘭肯海姆侯爵之死有關。
悲傷中的特拉蓋――布蘭肯海姆侯爵正式下葬
九月二十八日，特拉蓋正式舉行了前日亡故的卡斯帕‧布蘭肯海姆侯爵的葬禮。
當日索爾‧艾爾芬國王陛下，以及與侯爵生前素有深交的尼亞涅姆侯爵克雷‧曼斯等人皆到場與故友告別。
主祭者則由布蘭肯海姆侯爵的遺孀，瑪格麗特夫人擔任。
整場儀式在肅穆中順利結束，沒有出現明顯的混亂。
歌姬鈴‧醬，對嘴疑雲！――其實從沒唱過歌？
近日剛結束於首都阿凱德演唱會的鈴‧醬，意外陷入醜聞疑雲。
鈴‧醬的前經紀人N‧A氏（本名不公開）前日接受本報採訪時，激動地爆料「鈴‧醬其實從來沒唱過歌，演唱會全是他人代唱」。
本報事後雖嘗試聯繫鈴‧醬本人，但皆被「演唱會後很累了，不接受採訪」的理由拒絕。
鈴‧醬在演唱會對嘴的傳聞以前就曾在部分粉絲間流傳，這次來自前經紀人的爆料更為這個謠言增添了幾分真實性。
然而本報訪問某位自稱是鈴‧醬狂熱者的艾爾菲人女性後，得到了以下回答：
「那個叫N‧A的前經紀人原本就以愛造謠聞名。恐怕他是因為被換掉後懷恨在心，才會放出那種謠言。鈴‧醬絕對沒有對嘴！我相信她!!」
究竟哪邊說的才是真相？本報將繼續追蹤下去。
第四章 寡婦與藥與毒
對於馬可仕‧菲利克斯一案，世界警察很快便得出了「沒有犯罪嫌疑」的結論。這結果純粹是因為他的體內就跟卡斯帕一樣，沒有檢驗出任何毒物反應，也沒有發現任何外傷。
根據世界警察的調查，馬可仕在事發前夜，曾前往布蘭肯海姆家與女兒共進晚餐。吃完瑪格麗特準備的晚飯，大約晚間十一點左右離開布蘭肯海姆宅邸回到家中，隨後立刻上床就寢，接著――就進入至今已超過兩週的長眠。
馬可仕本人沒有任何宿疾。換言之，這又是另一起「原因不明的急病」。而卡斯帕和馬可仕兩人的共通點，就是「喉嚨腫脹」的症狀。
是關係相近的兩人恰好染上相同的急病，還是這種病症本身具有傳染性；世界警察目前也難以判斷。不過話說回來，自從發現第一位死者後已過了一個月，卻只有一個人出現相同的症狀，要斷定是傳染病還太早了點。不論如何，他們似乎已暫時撤回位於阿凱德的艾爾菲戈特分部。既然不是殺人案件，那麼特拉蓋也就沒他們的事了。
「……那麼，為什麼你還在這裡？」
聽完說明後，漢妮詢問艾因。
「為了以防萬一，所以留了一個人在特拉蓋待命。畢竟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不是傳染病。」
雖然漢妮沒有仔細追問究竟是因為上級的命令，還是他自願留下的，但總覺得答案應該是後者。
看來艾因似乎也開始認真想要找出這起案件的真相了。不只是因為漢妮先前說的祖先的故事，弗里吉斯財團介入調查的事似乎也刺激了他的正義感；又或者純粹是對這起不可思議的案件感到好奇吧。
他把調查結果一五一十地告訴自己，漢妮固然高興，但同時也有點傷腦筋。
老實說，漢妮開始覺得不該讓他太過深入這件事。不只是艾因，包括世界警察，還有其他無辜的人。
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所以可以的話，最好只有漢妮一個人參與。總覺得讓愈多人捲進這件事，只會增加無謂的犧牲。
不過，這種荒唐的理由就算如實告訴艾因，他也肯定不會接受。不僅如此，搞不好反而會勾起他的好奇心。結果想了半天，漢妮還是想不到好的理由來說服他。
而艾因完全沒有察覺漢妮的心事，仍舊一個人忘我地說著。
「――布蘭肯海姆大宅已經沒有世界警察守衛了。現在那棟屋子裡應該只有瑪格麗特夫人一個人。妳之前說想聽聽她的證詞對不對？此時正是最好的機會。」
上回在喪禮上露出那種醜態，不曉得瑪格麗特還願不願意跟自己見面；可是無論如何，不先跟她談談的話，就什麼也無法開始。
於是漢妮無言地點點頭，繼續對艾因問道。
「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總不會閒閒沒事待在特拉蓋度假吧。」
「那當然。總而言之，我決定繼續調查「弗里吉斯童話」――黑市交易的那條線……因為妳好像對這邊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沒問題嗎？上面不是命令你們不准查？」
「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回去了，所以沒有任何人會追究。如果能查明侯爵和黑市的關聯……順利的話說不定就能揭發黑市本身的存在。只要抓住他們的把柄，之後總有辦法整治。」
雖然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單純，但既然他心意已決了，那就隨他去吧。就漢妮看來，讓艾因追查那邊的線索，應該對他比較安全。
「不過……你一個人行不行啊？要搜查的話，沒有人手的話恐怕會很困難。」
「沒辦法，畢竟沒有其他可以信賴的人。」
「是嗎？要不然――叫海德瑪麗來幫你怎麼樣？你們兩個不是在交往？」
漢妮半調侃似地說完，艾因的臉立刻變得一片通紅，但看來不像是因為難為情的樣子。不知是否自己多心，總覺得他似乎一瞬間消沉了下去。
「……我們已經分手了。」
「哎呀，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
「與其說是分手，其實根本只交往了一個禮拜左右而已。她好像打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我的樣子。就只有我一個人一頭熱。既然如此，一開始又為什麼要答應跟我交往？」
「哎呀，那可真是令人難過……沒辦法，那孩子本來就是個怪胎嘛。」
「居然說自己的親生妹妹是『怪胎』，這種說法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呵呵，也對。」
海德瑪麗。說起來的確還有那孩子在呢。漢妮忽然久違地強烈意識到了身在阿凱德的她的存在。其實自己並沒有忘了她，但不知為何之前總是一股腦兒地只想著要自己一個人蠻幹。雖然漢妮不願把別人捲進這件事，但唯有海德瑪麗例外。
那孩子跟我是同一種人。同時也是我的戰友。
等到時機成熟了，就把她叫過來。
不過艾因大概會不太高興吧？
◆ ◆ ◆
跟一個月前卡斯帕的遺體被人發現時相比，這棟大宅的樣子幾乎完全沒有改變。儘管幾乎看不到傭人，庭園卻依然打理得十分整齊。是因為有定時找園丁來修剪嗎……漢妮一邊思考著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一邊搖響門鈴。
這回馬上有人出來應門。當然，應門的正是瑪格麗特本人。畢竟現在就只有她一個人住在這兒。
「哎呀，您是……」
瑪格麗特歪著腦袋，抓著門把愣在原地。仔細一看，她不僅是個美人，還有著一張可愛討喜的臉蛋。原本以為這兩種美麗是無法共存的，沒想到瑪格麗特卻兩者兼具。
「簡直就像人偶一樣。」
漢妮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感想。
聽到這句話的瑪格麗特一瞬間綻開了笑容。她大概以為漢妮是在讚美她。雖然那的確是事實，不過漢妮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在被讚美後能露出如此純真的笑臉。
（唔，總比那種反應謙虛過頭的傢伙好多了）
老實說，她反而覺得這是一種優點。其實漢妮自己也是，上了年紀後就漸漸開始注重那些繁文縟節，也變得愈來愈常說謊。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自己能活得更坦率一點。
當然，光從這點就斷定眼前的女性是個正直的人，還太早了些。
「對不起，才剛見面就說出這麼失禮的話……我是修布魯克報社的記者，名叫漢妮‧羅雷。」
打過招呼後，漢妮接著為自己先前在卡斯帕喪禮上的無禮舉動道歉。
「啊……」
瑪格麗特又愣了愣。看來她似乎完全不記得漢妮了。在那種場合高聲大笑，還被人當場轟出去；沒想到居然有人忘得了那種糗事。
「算了，總之您先請進。」
瑪格麗特完全沒有露出嫌棄的模樣，毫無戒心地邀請漢妮入內。雖然她的父親是那種聞「記者」色變的人類，但她似乎並沒有遺傳到這點的樣子。
隨後漢妮以「報社為了悼念布蘭肯海姆侯爵，打算替他做個新聞特輯」為由提出採訪的要求，而瑪格麗特二話不說便欣然答應。
那是間看不到半個華麗的裝飾品，十分簡樸的房間。鋪著紅色絨毯的瑪格麗特的臥房內，除了沙發和床，以及擺著寥寥幾本書的置物架外，什麼傢俱也沒有。
「很寂寞的房間對不對？」
瑪格麗特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原本應該還有更多東西的，但現在全都拿去變賣了。」
「變賣？」
「是的。包括珍藏的食器在內，全都賣掉了。從杯子到湯匙都是……早知道應該把鏡子留下來才對。害我現在連化個妝都沒辦法。」
八成是為了籌錢讓卡斯帕玩樂吧。但他的經濟狀況好轉後，卻沒有把當初賣掉的東西買回來。
「被他這樣對待，您不生氣嗎？」
漢妮問。
「生氣？為什麼？」
「因為―—」
「我當然不會生氣呀。因為只要這麼做，就能讓卡斯帕開心。這樣我就滿足了。」
「原來……是這樣。」
雖然漢妮依舊無法理解瑪格麗特的想法，但總覺得就算反駁也沒用。
「卡斯帕侯爵――不，應該說是布蘭肯海姆家的經濟狀況……果然很差？」
聽到漢妮的問題，瑪格麗特毫不猶豫、笑靨如花地這麼回答。
「嗯，好像是呢。不過最近似乎改善了不少。」
「為什麼？」
「他說是因為有了新的生意。」
「生意……具體而言是什麼樣的生意？」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很少開口詢問他的工作內容。」
就算瑪格麗特真的知道，考慮到那八成不是什麼正派的生意，她也不可能老實說出真相。不過就漢妮觀察，她應該沒有說謊。
「沒有其他人比較了解卡斯帕侯爵的工作嗎？」
「這個嘛，我想妳可以問問看『艾爾露卡』。畢竟她好像是他的生意夥伴。」
沒想到會從瑪格麗特嘴裡聽到那個名字，漢妮不禁愣了一下。
因為如果瑪格麗特真的知道卡斯帕見不得光的勾當，或是自己也參與其中的話，理應會極力隱瞞自己跟那個人的關係才對。
「艾爾露卡‧克洛克沃克……就是那個曾在歷史上留名許多次的『悠久的魔導師』？」
儘管漢妮如此試探，瑪格麗特卻好像對她說的內容一無所知。
「哎呀，真的假的？不好意思，其實我不太了解她的背景。我只聽她說過她是魔導師而已。」
「妳跟她關係不太好？」
「沒有那種事。她對我而言……是最重要、最重要的知音。」
瑪格麗特煞有其事地喃喃說道。
「明明是知音，妳卻不知道她的來歷？」
「正因為是知音，所以不管她是什麼人，對我而言都無所謂。所謂的知音，不就是這種關係？」
「是……這樣嗎？」
「啊，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對她的身分沒有興趣喔。如果記者小姐您知道她的事，請務必告訴我。」
「這個嘛……據說她是古代解決了阿斯莫汀的維諾瑪尼亞事件，以及貝爾傑尼亞的康奇塔事件，並於露西菲尼亞王國時代以『三英雄』之名隨侍於國王身邊的人物。」
「啊啊，『三英雄』的故事我聽過。據說是曾協助王國擴大領土，卻對後來露西菲尼亞公主的暴政和國家的崩壞無能為力，不知究竟有能還是無能的一群人。可原來艾爾露卡也是其中之一？」
說完，瑪格麗特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疑問似的，歪起頭來。
「不過，那不是很奇怪嗎？三英雄活躍的年代，距今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吧？但我認識的艾爾露卡，一點也不像老婆婆啊？」
「……沒錯。當然，正常人不可能活那麼久還不會老。因此有種說法認為『艾爾露卡」其實是高強的魔導師代代相傳的名號。」
「哦哦。那麼艾爾露卡就是繼承那名號的很厲害的魔導師囉？呵呵呵。」
瑪格麗特開心得像是自己被稱讚了一樣。
「是啊……不過――」
「？」
見到漢妮臉上複雜的表情，瑪格麗特不禁好奇地盯著她。
注意瑪格麗特的目光，漢妮連忙揮手掩飾。
「啊、不……沒什麼。」
看來瑪格麗特似乎頗信任「艾爾露卡」。還是別在她的面前說艾爾露卡的壞話比較好。在惹毛她被趕出去前，漢妮還想盡可能從她口中多挖點情報。
就漢妮所知，「現在的」艾爾露卡‧克洛克沃克――只是個可怕的罪犯。
十二年前，馬隆國內一個名叫萊歐涅斯的城鎮遭到毀滅。
那天，位於城鎮北部的萊歐涅斯城附近發生大火，火勢最終蔓延到整座城市，連同開滿街道的薔薇花一同化為灰燼。
大火總共造成兩百人以上死亡，演變成轟動一時的大事件。死者名單中，也包括當時正巧造訪萊歐涅斯的大老爺修‧弗里吉斯之孫――弗里吉斯財團的繼承人候補，達修‧弗里吉斯。
而漢妮本人那時也……身在萊歐涅斯。伴隨達修同行的她剛被捲入那場災難時，完全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等到回過神時，才發現為了保護自己而全身被祝融燒傷的達修倒在面前。
城市完全燒盡後，好幾位幸運生還的居民們不約而同地指證了一個名字――那就是「艾爾露卡‧克洛克沃克」。根據他們的證詞，那個魔導師毫無預警地出現在城中、擅自闖入萊歐涅斯城內，然後用火焰攻擊了城鎮。
在馬隆國內，「艾爾露卡‧克洛克沃克」這個名字至今仍以放火毀滅一座城市的大罪犯而廣為人知。但在遙遠的艾爾菲戈特就不一定了。新的犯罪每天都在世界各地發生。連超過十年前的異國事件都能清楚掌握的人，恐怕為數不多。而瑪格麗特八成不是其中之一。
然而，那天的情景――漢妮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
「怎麼了嗎？漢妮小姐？」
被瑪格麗特一問，漢妮才意識到自己出了神。
「啊，不好意思……稍微想了一下事情。那麼，那位『艾爾露卡』小姐，現在在什麼地方？」
「說起來，她已經好一陣子沒出現了呢。喪禮的時候也沒見到她……不過她平常就是這樣。總是突然出現，過了一陣子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她不是住在鎮上嗎？」
「不是喔。她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因為卡斯帕每次總是對她說『有勞您遠道而來』。至於是從哪裡來的，我就不清楚了。」
「她最後一次過來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想想……好像是八月……二十五日左右吧？」
大約是卡斯帕死前一個星期。這麼說，「艾爾露卡」跟卡斯帕的死並沒有直接關連。
――前提是瑪格麗特的話毫無虛假。
卡斯帕死亡後，直到最近幾天為止，世界警察一直嚴密地監視著特拉蓋。這段期間「艾爾露卡」來過特拉蓋的可能性恐怕很低。世界警察的人應該多少都知道「艾爾露卡」的事，畢竟她可是一級通緝犯。雖然榜單上只有根據目擊證詞描繪的肖像畫，但臉部的特徵應該都有切實紀錄下來。既然大老爺掌握了「艾爾露卡」曾經出入這座城鎮的消息，那麼世界警察理當也知道才對。這種情況下，實在很難想像已經逃亡十年的「艾爾露卡」會毫無防備地出現在這兒。
或許她已經不會再造訪這座城鎮了也說不定。漢妮心想。
「那――可以帶我稍微參觀一下這棟宅邸嗎？我想了解卡斯帕侯爵生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漢妮徵詢瑪格麗特的同意。「艾爾露卡」的事情暫且放到一旁，總之先用自己的眼睛蒐集一遍屋子裡的線索再說。
當然，由於世界警察已經先全部搜索過了，這裡應該無法找到什麼與案情直接相關的證物。
但漢妮想找的，並不是那種東西。
「可以呀。那……先從餐廳開始如何？」
「好的，非常謝謝您。」
跟瑪格麗特的臥室相比，餐廳的裝潢來得豐富許多。位於房間中央的餐桌上鋪著看起來相當高級的藍色桌巾，正中間還擺著銀製的燭台。放在壁爐上的黃銅時鐘也同樣昂貴。這大概都是為了招待客人――包括卡斯帕的情婦――而特地裝飾的吧？
「既然都來了，您要不要吃點什麼呢？剛好我正準備開始料理午餐。」
瑪格麗特突然問道。
「侯爵的三餐平時都是由夫人料理的嗎？」
「是的。自從把傭人們遣散後，就一直由我負責打理。反正我本來就喜歡料理，結婚前就經常自己做菜……漢妮小姐應該也很擅長料理吧？總覺得您看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
「不……沒那種事。」
漢妮並不是因為謙虛才這麼說，而是真的不擅長做菜。雖然不是完全不會，但她的手藝基本上就只是「吃了不至於死人」的等級。進食對漢妮而言純粹只是攝取營養的行為，所以不論好吃難吃都無所謂。以前與海德瑪麗同居的時候曾吃過一陣子她做的好菜，但分開住後馬上又回到以前味覺品質低落的飲食型態。
所以漢妮不太明白瑪格麗特為何會有這種錯覺。實際追問後，瑪格麗特本人反而困惑地歪著頭。
「妳問為什麼？……唔――嗯，為什麼呢？反正就是有這種感覺……總覺得我跟漢妮小姐好像不是第一次見面？」
不可能。漢妮和瑪格麗特在這之前應該只在葬禮見過才對。
雖然漢妮的確認識跟瑪格麗特有著同樣相貌的女性。不過那不可能是瑪格麗特本人。
「會不會是誤認成其他人了？」
「唔――嗯，是這樣嗎？……說不定是呢。艾爾露卡也說過，『這世上最少會有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瑪格麗特心中似乎自己得出了結論。
「那麼，您意下如何呢？要不要留下來一起用膳？」
瑪格麗特又問了一遍，但漢妮搖搖頭。
「我現在還不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這樣啊，真是太可惜了……啊，對了！既然如此，下回您來育幼院參觀吧。屆時我再請您吃飯。」
「育幼院……？」
「就在城西那邊，是專門收留棄兒的設施。當初成立時家父也有出資。因為這個緣故，我有時會去那裡替孩子們做飯。」
「不、可是，我怎麼好意思把給孤兒們準備的份……」
「不用擔心啦！我會多準備您的份。食材的費用由我來出，不會影響到孩子們的。」
這就是所謂貴族們的慈善活動吧？只是不曉得她是以菲利克斯家的千金，還是以布蘭肯海姆家的女主人身分過去替孤兒準備伙食。算了，名義上應該兩者皆有。
「菲利克斯醫生九月十八日那天也是在這裡用餐？」
漢妮像是刻意無視瑪格麗特的邀約，強硬地轉換話題。
「是的……剛好是家父倒下的前一天。」
瑪格麗特的聲音一下子消沉下去，如此答道。
「那時也是夫人您負責做飯嗎？」
「是，當然。」
「用膳的時候，您跟菲利克斯醫生都聊了些什麼？」
「那個……總覺得好像警方的訊問一樣。」
瑪格麗特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
「如果讓您不舒服的話，我向您道歉。我只是有點好奇才這麼問。」
漢妮努力擠出自己最溫柔的笑容，試圖掩飾過去。
「沒關係。那也是記者工作的一環嘛。那一天……跟家父究竟聊了什麼，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楚。只記得好像說了些關於卡斯帕的事。不過，並不是什麼值得寫在報導中的話題――」
雖然瑪格麗特還是回答了問題，但她的語氣感覺和剛才有點不太一樣。
可能是在說謊――漢妮直覺判斷。
說不定瑪格麗特那時從父親那裡聽到了什麼不舒服的話，例如「忘了卡斯帕，去找個新的對象」之類的；又或者是更過分的，如「殺了卡斯帕的人就是妳吧！」等等。
然後因此被激怒的瑪格麗特，就在衝動之下殺死父親――。
不行。假設的成分實在太重了。話說回來，在還沒找出殺人方法的這個當下，就算逼問瑪格麗特也問不出結果。
「您去醫院看過您父親了沒有？」
漢妮改變詢問的方向。
「不，還沒有……因為之前一直忙於籌辦卡斯帕的喪禮。但我打算近日去阿凱德探望他。」
「如果能早日康復就好了呢。」
「是啊……接下來去別的房間看看吧。」
瑪格麗特似乎不太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主動結束了談話。
接著來到侯爵的寢室。也就是漢妮第一次造訪這裡時來過的那個房間。
雖說有點廢話，但跟那時不同，床上卡斯帕和情婦的屍體已被運走。兩人如今都在教堂的墓地裡長眠。
這是間有如王居般豪華的雙人房。與瑪格麗特樸素的房間截然不――。
（……嗯？）
思考到這裡，漢妮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勁。
就是瑪格麗特房內的床。不，寢室裡有床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那是在正常的情況下。正因為這件事如此理所當然，所以漢妮一開始看到那房間時才會完全沒有起疑。
「對了，我聽說……夫人您好像是不能入睡的體質？」
漢妮曾聽艾因這麼說過。
「是的，如您所說……很奇怪對不對？」
瑪格麗特答道。
「可是，剛剛夫人的房裡確實擺著床啊。」
既然無法睡眠，那麼她根本就不需要床呀？
「啊啊……那是我們結婚時卡斯帕買給我的。那時他還不知道我從不睡覺的事。」
瑪格麗特解釋。
儘管如此，還是有點奇怪。漢妮心想。一般來說，買給新婚妻子的床怎麼會選那麼寒酸的款式？話又說回來，原來卡斯帕直到結婚前都不曉得瑪格麗特的這種體質？換言之，卡斯帕和瑪格麗特在那之前從來沒有同床共枕過。
所以兩人可能不是因為相愛才結為連理。其實只要稍微分析兩家的背景就能輕易推論出這點。簡單來說……就是所謂的政治婚姻。一方是為了金錢，而另一方則是為了權力。
與瑪格麗特聊了這麼久，她看起來並不像真心為卡斯帕的死感到悲傷。雖然也可能是丈夫已經離世超過一個月，心情平復下來的緣故，但漢妮始終覺得有點不自然。
其次是瑪格麗特無法入睡的體質。仔細想想，這件事實在太匪夷所思。漢妮活了這麼久，至今還沒見過這種人。假如所有人都像瑪格麗特一樣不用睡覺的話，世界的面貌恐怕會跟現在大不相同吧？
「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無法入睡的？」
漢妮問。雖然曾聽艾因說過是從出生起就一直如此，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向本人確認一遍比較好。
「一直都是。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我出生後活到現在，還未曾體驗過什麼是睡眠。」
「您的家族內有沒有其他同樣體質的人？」
瑪格麗特搖頭。
「可是，不睡覺的話……難道都不會疲倦嗎？」
漢妮基本上屬於作息正常的人。雖然也曾為了工作而熬夜加班過，但通常一天都會睡滿八小時。儘管如此，最近還是常常感到疲累，身體重得像鉛塊一樣。
「疲倦……是嗎？那種感覺，我從來沒有過。」
那可真是太令人羨慕了。當然，這只是需要睡眠、會感到疲累的正常人的感想。對瑪格麗特而言說不定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漢妮小姐，可不可以也讓我請教您一個問題？」
瑪格麗特在床上坐下，抬頭問道。
「當然，只要我答得出來，您想問什麼都可以。」
「像我這樣從不睡覺的人類……世上真的只有我一個？就算不是現代也無妨，比如歷史人物之類的……」
「――短眠者，也就是睡眠時間比常人短少的人類，歷史上的確存在幾個少數的案例。例如古代貝爾傑尼亞的女帝茱諾，據說一天就只睡四個小時。實際上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可是，完全不用睡覺這種事……至少我從來未曾聽說過。」
「這樣啊……」
「不過……那也只限於「普通人」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
「歷史上曾出現過幾個傳說中與『惡魔』簽訂契約的人類。他們都是與早前您提到的『艾爾露卡‧克洛克沃克』有所關聯的人物。例如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巴妮卡‧康奇塔、莉莉安娜‧露西芬‧督特里希、凱爾‧馬隆等等……傳說他們全都擁有超越普通人類的特殊能力。」
「那跟我的體質有什麼關係？」
「……好比說，假如您也曾經跟『惡魔』交換過契約――那麼就算擁有不用睡覺的『能力』也沒什麼奇怪。」
漢妮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瑪格麗特的神情。
「呵呵……您的假設真有趣。不過――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我不記得自己有跟誰簽過契約，再說我這體質是天生的。難道您的意思是，我是在娘胎裡跟惡魔交換契約的嗎？」
「說得也是……所以這只是沒有根據的假設。或許是有某種超人般的力量，在您體內運作也說不定。」
「我還以為新聞記者的思考方式都很現實呢。想不到居然會從您口中聽到這種怪力亂神的話題。」
「夫人您不相信超自然的事物嗎？」
「不，我相信喔。畢竟我的朋友就是一位魔導師嘛。只不過，我從沒見過她使用魔法就是了……算了。接下來我帶您參觀一下大廳吧。」
在瑪格麗特的引領下，漢妮離開了房間。
將一樓和二樓的房間全都繞過一遍後，兩人最後來到大宅地下。這裡也有幾個房間，但大多被當成倉庫使用。就跟艾因的描述一樣。
「嘛，這裡應該沒有什麼好看的。」
領頭的瑪格麗特說。確實，放在倉庫裡的幾乎都是些舊家具和沒用的雜物。除此之外還有因為位置偏僻而幾乎沒有使用，完全被蜘蛛網佔據的房間。漢妮一邊把每個房間全都瞄過一眼，一邊快步跟上瑪格麗特。
就只有一個房間完全沒有東西，空空如也。這裡恐怕就是艾因所說，那個發現「弗里吉斯童話」線索的倉庫。
「這個房間……？好像什麼都沒有？」
漢妮裝作若無其事地隨口對瑪格麗特問道。
「那裡是卡斯帕專用的倉庫，我也不曉得裡面原本放著什麼。因為他平時都會上鎖。」
「但現在卻門戶大開？」
「那是世界警察的人前來調查時用工具撬開的。結果打開後卻發現裡頭空空如也……警察先生們也都吃了一驚。」
「會不會是遭小偷？」
「唔――嗯，真是那樣的話我應該會發現才對……至少卡斯帕應該會告訴我。不過他什麼也沒說過，所以大概是卡斯帕過世前剛好把東西搬到別的地方去了吧。」
如今卡斯帕已經不在，真相也因此石沉大海。這點恐怕只能期待艾因能查出什麼線索了。
除此之外令人好奇的還有一個房間。那裡頭的東西全都用箱子捆包著，而且不知是不是因為經常打掃，跟其他房間比起來特別乾淨。房間的角落擺著一張木桌，桌面上還放著類似實驗器材的用具。
「這裡是？」
漢妮問完，瑪格麗特有點害羞地回答。
「這裡是我的倉庫。同時也是我配藥的地方。」
「藥？」
「我結婚前經常幫父親工作，對醫學多少有點心得。所以卡斯帕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有時我會在這裡調點藥給他吃。當然，真的生病時還是得拜託父親。」
「那麼這些箱子是――」
「是藥草之類的製藥原料。全都是從鎮上的拉‧布拉藥鋪買來的。」
「世界警察也調查過這個房間嗎？」
「那當然。正確地說，是羅格賽醫生負責調查這裡全部的藥材――因為警方懷疑這裡可能藏有毒物。但這種疑慮很快就解除了。」
也對，因為漢妮在露西菲尼亞拜訪普耶利克‧羅格賽時，他完全沒提到這個房間的事。如果真有發現毒藥的話，普耶利克應該會告訴自己才對。畢竟他沒有理由對漢妮隱瞞這件事。
「不過，為什麼要在地下室配藥？就算不在這種不見天日，暗濛濛的地方也――」
「因為如果要在樓上配藥的話，就得來來回回地把藥材搬到樓上，那樣很麻煩。而且，總覺得待在地下室比較能靜下心來。」
真是位古怪的女子。漢妮不禁暗想。
參觀完所有房間，再次回到一樓瑪格麗特的寢室後，夕陽已從窗外西斜而入。今天剛到的時候還是上午，沒想到會用掉這麼多時間。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我想新聞應該要兩週後才會刊登，屆時我再把該期的報紙送來。」
「呵呵，真令人期待呢。」
瑪格麗特帶著天真無邪的微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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