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陰謀?一場祕密盛宴?或是背負著種族優越主義的歷史包袱,
讓非裔男孩屋大維成為實驗樣本、過著不尋常的生活?
「我是誰?」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是他必須不斷嘗試去探詢的奧祕……
一旦發現真相,竟使他喪失生存的本能!
M. T. Anderson繼科幻小說《餵食》(Feed)之後,
融合史實和充滿想像力的探索,再度展現其寫作天賦之寬廣。
我是在一間有座花園,但四顧蒼茫的房子裡長大的;晃動在蘋果樹枝間的光芒,是我這輩子最早的記憶。果園和花園四周環繞著圍牆,高度不算低的設計除了用來驅離遊手好閒者好奇的窺視外,也防止我們逃到外頭,奔向自由;不過當時的我還不了解那一點。
關於我的身世,我只知道母親告訴我的部分,我從來沒有質疑過為什麼我是被屋內一群男人共同養大,而其中卻沒有任何一個和我有血緣關係……
直到當我發現我和母親是被買來的,而那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的自由。
——屋大維.空無
屋大維和母親生活在「英格蘭清明學院」,被一群擁有崇高夢想、追逐完美世界的理性哲學家所供養。屋大維從沒意識到自己身處詭異之處——剃光頭、戴上白色假髮、穿著絲緞衣服,受最好的古典教育,更要記錄下每天攝取的飲食量及排泄狀態……他懵懂地以為,他和母親之所以享有這些待遇都因母親出身皇室。在一次違逆皇室伯爵的爭吵後,屋大維和母親如奴隸般被施以殘酷的對待,自此,屋大維才逐漸意識到他僅是學院裡的實驗對象,更發現此項實驗的醜陋本性,以及他在他們之中的驚恐角色。
在一場「接種天花」的實驗宴會——學者們不分人種地為白人及黑人注射因天花而腐敗的膿汁——屋大維再也無法壓抑心中對清明學院的反動情緒,便從高牆環繞的學院中逃離,在革命情緒高漲的波士頓展開他探詢「我是誰?」及追求自由的旅程。
本書第一、二部是以主角屋大維第一人稱來述說故事,第三部則是拼湊了幾位配角來描述他們眼中這個「逃離主人禁錮」的黑奴,在最後第四部當中,屋大維再度從第一人稱來述說最終他如何重返自由的國度。作者巧妙地將史料編織其中,藉由多個人稱的轉換,喚起讀者對於奴隸、人權、民族主義、自由意志、戰爭起因等多項議題的深度省思。
(本書所引述的歷史部分雖然詭異,但都是作者M. T. Anderson從眾多事實中找到。清明學院雖是捏造,但當時確有某些哲學社團進行非歐洲人吸收古典及其他教養能力的實驗。)
作者簡介:
M. T.安德森(M. T. Anderson)
M. T.安德森是好幾本青少年小說的作者,包括《鐵面人(卷二):海上王國》(The Astonishing Life of Octavian Nothing, Traitor to the Nation, Volume II:The Kingdom on the Waves)、《飢渴》(Thirsty)、《貝格.伍思》(Burger Wuss)、《餵食》(Feed),其中《餵食》是國家書卷獎最後決賽參賽者,也是洛杉磯時報圖書獎得主,在波士頓區域長大的他週遭環繞美國早期歷史的氛圍。「我在派出第一隊民兵去對抗英軍的鎮上剪頭髮,」他說,「我的牙齒矯正醫師在保羅.瑞維爾被紅衣步兵捉到的小鎮工作。」在老北橋戰役的第兩百二十五週年,看過幾場歷史重現的表演之後,他開始思索:「沒有受過任何軍事訓練地站在這裡,拿著一把我通常是用來打火雞的槍,面對英軍是種什麼樣的滋味?站在那裡,不曉得誰會贏的滋味如何?我決定從一個不知道戰爭結果,還有必須做下選邊站這個困難決定的人的觀點來寫一本書。」M. T.安德森目前住在麻薩諸塞州。
譯者簡介:
胡洲賢
國立成功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畢業
嗜書成性,賣文維生
專業翻譯與寫作,兼職廣播節目主持人,在空中分享閱讀喜悅。
譯作包括:《撒哈拉》、《帝國》(馬可孛羅出版);《瘦的秘密》、《鋼琴課》(遠流出版);《科隆911》(野人出版);《誰搬走了我的乳酪》(青少年及兒童版;奧林出版);《小熊貝兒為什麼傷心?》(大穎出版);《終點之城》(麥田出版)等近兩百本;
平日住在山明水秀的台東,熱愛悠閒生活。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得獎紀錄】
2006年國家書卷獎
2007年普林茲文學獎銀獎
(卷二《海上王國》(暫譯)獲2009年普林茲文學獎銀獎)
波士頓環球報號角書獎
洛杉磯時報圖書獎決賽
紐約時報書評年度最佳書籍
美國圖書館學會青少年選書前十名
媒體推薦:
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安德森對於人類實驗的恐怖,和歧義的美國歷史源頭,充滿了想像力和高度機智的探索,會讓讀者等續集等得不耐煩。」
舊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
「呈現出這國家初期的獨特影像,擁有精緻品味的青少年讀者對此應會有熱情的反應。」
西雅圖郵訊報(Seattle Post-Intelligencer)——
「極度吸引人,啟發思想,偶爾還會讓人嚇一大跳。」
簡樸者日報(The Plain Dealer)——
「在青少年文學中,M.T.安德森的天賦堪稱無與倫比……實在驚人。」
明尼亞波里星壇報(Minneapolis Star Tribune)——
「這個內容扎實、令人振奮的小說回歸到作者榮獲國家圖書獎提名的作品《餵食》(Feed)中提出的主題,兩本書都探索著同一個問題:人類基本上只是消費者,冷眼以待他人來達成自己所需……或者他們可以擁有真誠的善良,和他人有所聯繫?」
多倫多環球郵報(Toronto Globe and Mail)——
「安德森的文筆有著青少年文學中少見的老練……(其)可能將這本書推進成人手中……這樣的跨界成就誠屬罕見,但《鐵面人(卷一):天花宴會》就是這麼希罕的珍品,名符其實。」
守護報(英國)(The Guardian【UK】)——
「屋大維不只聽起來像是十八世紀的人,他還以某種方式融入其中,把一種感覺具體化,讓你覺得這不可能是個虛假的故事……準備相信安德森會引發讀者心中湧現需求的人,鐵定會得到莫大的滿足。」
泰晤士報教育專刊(英國)(Times Educational Supplement【UK】)——
「既機智又慈悲,無論是對成人或青少年而言,都是絕妙的讀物。」
出版者周刊(Publisher Weekly)——
「安德森這部小說的資料充足到震懾人心,再度展現他天賦的寬廣。」
書單(星級評論)(Booklist【starred review】)——
「讀者會覺得這大膽嘗試優雅古體語言和轉換聲音的舉動實在了不起,也會欣賞諷刺的場景……小說中提出的問題……推演至今日急迫的爭論,其中包括智能生活;個人動機;權力與金錢、種族主義和特權的影響等;以及何謂愛國主義、自由及公民權。」
號角圖書(The Horn Book)——
「對我們基本的美國設想,提出一次精彩複雜的質問。安德森創造了一個關於我們國家神話非主流的故事,迷人、膽寒且充滿了譴責。」
學校圖書館月刊(星級評論)(School Library Journal【starred review】)——
「這有力的小說會和當代的讀者起共鳴。奴隸、人權、民族主義、自由意志、戰爭起因的議題,以及一個人拚命為自己下定義,時至今日,還是一樣事關重大。」
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安德森對於人類實驗的恐怖,和歧義的美國歷史源頭,充滿了想像力和高度機智的探索,會讓讀者等續集等得不耐煩。」
舊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
「呈現出這國家初期的獨特影像,擁有精緻品味的青少年讀者對此應會有熱情的反應。」
西雅圖郵訊報(Seattle Post-Intelligencer)——
「極度吸引人,啟發思想,偶爾還會讓人嚇一大跳。」
簡樸者日報(The Plain Dealer)——
「在青少年文學中,M.T.安德森的天賦堪稱無與倫比……實在驚人。」
明尼亞波里星壇報(Minneapolis Star Tribune)——
「這個內容扎實、令人振奮的小說回歸到作者榮獲國家圖書獎提名的作品《餵食》(Feed)中提出的主題,兩本書都探索著同一個問題:人類基本上只是消費者,冷眼以待他人來達成自己所需……或者他們可以擁有真誠的善良,和他人有所聯繫?」
多倫多環球郵報(Toronto Globe and Mail)——
「安德森的文筆有著青少年文學中少見的老練……(其)可能將這本書推進成人手中……這樣的跨界成就誠屬罕見,但《鐵面人(卷一):天花宴會》就是這麼希罕的珍品,名符其實。」
守護報(英國)(The Guardian【UK】)——
「屋大維不只聽起來像是十八世紀的人,他還以某種方式融入其中,把一種感覺具體化,讓你覺得這不可能是個虛假的故事……準備相信安德森會引發讀者心中湧現需求的人,鐵定會得到莫大的滿足。」
泰晤士報教育專刊(英國)(Times Educational Supplement【UK】)——
「既機智又慈悲,無論是對成人或青少年而言,都是絕妙的讀物。」
出版者周刊(Publisher Weekly)——
「安德森這部小說的資料充足到震懾人心,再度展現他天賦的寬廣。」
書單(星級評論)(Booklist【starred review】)——
「讀者會覺得這大膽嘗試優雅古體語言和轉換聲音的舉動實在了不起,也會欣賞諷刺的場景……小說中提出的問題……推演至今日急迫的爭論,其中包括智能生活;個人動機;權力與金錢、種族主義和特權的影響等;以及何謂愛國主義、自由及公民權。」
號角圖書(The Horn Book)——
「對我們基本的美國設想,提出一次精彩複雜的質問。安德森創造了一個關於我們國家神話非主流的故事,迷人、膽寒且充滿了譴責。」
學校圖書館月刊(星級評論)(School Library Journal【starred review】)——
「這有力的小說會和當代的讀者起共鳴。奴隸、人權、民族主義、自由意志、戰爭起因的議題,以及一個人拚命為自己下定義,時至今日,還是一樣事關重大。」
得獎紀錄:【得獎紀錄】
2006年國家書卷獎
2007年普林茲文學獎銀獎
(卷二《海上王國》(暫譯)獲2009年普林茲文學獎銀獎)
波士頓環球報號角書獎
洛杉磯時報圖書獎決賽
紐約時報書評年度最佳書籍
美國圖書館學會青少年選書前十名
媒體推薦: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安德森對於人類實驗的恐怖,和歧義的美國歷史源頭,充滿了想像力和高度機智的探索,會讓讀者等續集等得不耐煩。」
舊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
「呈現出這國家初期的獨特影像,擁有精緻品味的青少年讀者對此...
章節試閱
我是在一間有座花園,但荒涼的房子裡長大的;晃動在蘋果樹枝間的光芒,是我這輩子最早的記憶。
猶記得自己是在屋後的果園裡,看著團團的火球穿過黑色的樹幹枝椏往上升;緩緩地爬上去,閃爍著聖潔的光芒漸漸熄滅;我母親開心地緊握住我的手,一起站在冰庫門前。
僕人身穿石綿材質的正式禮服外套,在井邊點燃了瓦斯燈罩內的火。
果園和花園四周環繞著圍牆,高度不算低的設計除了用來驅離遊手好閒者好奇的窺視外,也防止我們逃到外頭,奔向自由;不過當時的我當然還不了解那一點。
所有尋求躍升的事物都是那樣將自己燃燒殆盡。
***
養育我的人都是權威人士,我在昏暗的房裡看著他們用手在巨大的鐵軌上滑動圓球,企圖在他們的手上製造出舞動的火花;他們研讀魚身的認真模樣,好像每隻垂死的鱒魚和非洲西鯡都是活生生的聖約,是初生的摩西五經濕淋淋、扭動的卷冊。他們試圖在空氣中燒出洞、寫情詩,從膿瘡吸出毒液,畫陰鬱的景色,讓金屬發出聲音;把火像蠑螈一樣地切開。
發現自己並不是被所謂的「父親」養大,我並不覺得奇怪,對其他描述我養成經過的文章中所呈現的獨特性,也無驚異之感。這世上多得是隨遇而安的孩子,會把自身的環境當成普遍現象,把特殊性當成一般狀況。
所以我從來沒有質疑過為什麼我是被屋內一群男人共同養大的,而其中卻沒有任何一個宣稱和我有血緣關係;我也沒想過要詢問為什麼我母親會留在這棟房子裡,或者為什麼只有我們有名字,我叫做屋大維,她叫做仙后,而屋裡頭其他人則都以號碼為名。
屋主基特納先生,或如他自稱的03-01,頭很大,頭髮很少,還有個蒜頭鼻。不用出門的時候,他很少穿正式的衣服,都是披著件榕樹袍,外加個便帽,拖著腳在整間宅第裡頭晃來晃去,同時不停地甩著手,好像剛剛才洗過似的。他並沒有直接教我什麼,卻要求其他人天天都要花上好幾個鐘頭的時間教我拉丁語和希臘語,教我數學、一點點植物學,以及音樂學,那便成為我最初愛上的學問。
還有些人來來去去,並沒有住在屋子裡,而是在某個下午突然現身,或經常一待就是好幾個禮拜,進行他們的道德演練,隨即離開。他們大部分是哲學家,深入研究時間和記憶、自然歷史、光和熱的特性,以及石化作用等等。其中也不乏音樂家、畫家與詩人。
我那有著驚人美貌的母親經常擔任畫家的模特兒,有一次我們母子還打扮成愛神維納斯和她的兒子丘比特,斜躺在樹蔭下。平時他們則會幫穿著當時最高級的絲綢的她畫畫,她常在掩住臉的扇子後頭微笑,或者倚在一根柱子上;在她十六歲那年,為了要雕刻,他們特地用線條和文字標明部位,畫下她的裸體。
我們的住處又大又寬敞,不過經常覺得風有些大。這些男士們會在為數眾多的房間裡朗讀他們的詩賦、拉小提琴,或者演繹他們的哲學課題;他們會攪拌混合的化學物,或者切割小鳥,探索牠們骨架的結構;戴上皮製頭罩,解剖臭鼬鼠;他們養一籠籠的螢火蟲,用老鼠誘捕爬蟲類;也會爬上頂樓,透過小望遠鏡眺望整座城市和港口,並注意從帝國遙遠一角航抵的船隻;觀察風向和掠過水面的雲層遷移,以及茶褐色的小島上,那幢陰影斑駁的城堡。
在他們那麼多間實驗室裡,有道門是禁止我進入的。某位畫家特地在紙上畫了個小小的骷髏頭和交叉的骨頭,不過頭顱的部分不是一般的骷髏頭,反而把我的臉給畫上去,畫中的我驚慌得張開嘴巴;他們把這警示牌掛在禁制的門上做為提醒。他們這樣做毫無疑問只是為了好玩,但對我而言,那扇門真的很恐怖,其祕密就如傳說中的藍鬍子的門一樣駭人,他那些已經死亡、慘白的妻子們坐在門後的桌邊,渾身沾滿割斷的喉嚨所湧出來的血跡。
我們不常冒險離開房屋和花園到圍繞我們的城市去,不過在花園裡,我們聽得見城市的喧囂、踩在鵝卵石和泥土地上的馬蹄聲、水手的交談聲、巷弄間叫賣洋蔥和牡蠣的聲音。屋裡頭的人害怕和外頭世界接觸太多會腐化我,所以我生命早期主要都是躲起來,像神話中的孤兒朱比特一樣,逃過時代的吞噬,在艾達山由他長角的奶媽祕密養大,完全不為人所知。
就算在搭車時,03-01先生也會警告我別把頭探出馬車窗外,不要露出我的臉。他告訴我,要是我跑進城市裡頭,我就回不去了,壞人會把我捉走,將我永遠帶離母親身邊。現在我已知道那是半實半虛的講法。
我想像自己是個沉默且嚴肅的孩子,和我母親總是笑容滿面、快樂活潑成了強烈的對比,而有件事更加強了我外表上的嚴肅,那就是打從很小開始,我的頭髮就被剃光,戴上白色假髮,所以即便是在幼年時光,我也有著老成的外表。我的假髮,以及我母親的假髮──對了,她跟我一樣,也是剃光了頭,戴著白色的假髮,不過她的假髮總是梳得高高的,還綁上烏亮的緞帶做為裝飾──人家告訴我,這些頭髮都來自布拉格的養老院,那裡的人剪下頭髮來換湯和麵包。這樣的假髮不可能不昂貴,但那只是這地方揮霍的慣例之一,我也不覺得訝異。
就這屋內的稱謂來說,主人基特納先生被稱為03-01,因為他是排名第三的家族(也就是基特納家)的首領(所以是01)。他打算引進一套數字命名制度,就他的觀念來說,這樣可以把人際關係理性化。於是01-01是我們榮耀的國王陛下,第一個01指的是陛下家族漢諾威王朝,皇后是01-02;威爾斯王子喬治‧奧古斯特斯‧腓德烈是01-03;以下類推。02-01是闕德索普伯爵大人,一位很「梅塞納斯」的人,他慷慨的援助支撐了我們一整屋子的研究,他的畫像就掛在某間實驗室裡頭,因光線照明和濕氣滲入而斑駁發黃。
在我成長的那幾年裡,我母親肯定意識過我們情況的詭異之處;但儘管她可能注意到了,卻從未以語言、表情和動作來對我揭示其中的不當之處。
或者,老天爺哪,此刻我想著,現在那一切已經都過去了。對啊,或許她曾在每個手勢、每個表情、每個字裡行間告訴了我,而我一如未曾瞭解過她其他任何部分,亦不懂得如何解析她的警示與細微處。
如果我們沒有住在那棟屋子裡,她的笑容會是什麼樣子?會是我所知道的那種嗎?就是某夜她歡迎每位前來參加我們音樂會的紳士時,我看到的在她柔和發亮的面龐上慢慢泛開的笑容嗎?(因為當那些上流階層聚集來聽她彈羽管鍵琴,聽我這個高不及她腰的孩子拉小提琴時,對頭戴假髮、撫著手杖看著她的每個人,她總是微笑以對。)
我沒有問為什麼我們沒有跟其他人一樣標上號碼;我想那必定肇因於我母親的皇室血統,因為打從我很小開始,就有人跟我說,要是她可以結束放逐生涯回去的話,她可是她自己王國裡頭的公主;光就她的血緣來說,她仍然是個女王。
他們自稱「新英格蘭人清明學院(Novanglian College of Lucidity)」,投身於占卜宇宙的奧祕,也讚美造物主,祂無限的藝術都展現在眼花撩亂的儀器上;不管是要探索燕鷗蛋的孵化或沉積物的神祕,都只需把耳朵貼向機械,就可以比較清楚地聽到齒輪轉動,以及在嵌齒和移動凸輪上的星體迴轉。
我不只學習物理世界的藝術和知識,也被施予嚴苛的倫理教義,浸淫在每位基督徒心中必定燃燒的這些美德:仁慈、孝道、虔誠、服從和謙遜。
最重要的是,在這些藝術家與哲學家的實驗和分析中長大的我,學會了觀察的重要性;他們教我如何準確地記錄、精準地調查,以及合理地推論。像是把一隻狗當成寵物養幾天,然後溺死牠,並且記錄溺死的時間;又或者是餵食流浪貓,誘惑牠們過來,再從高架上把牠們丟下去,看看貓咪從多高的地方掉下去,開始無法再撐住自己,只能摔落地面而粉身碎骨;又或者,是的,我也看過這學院的哲學家捉回一個智能不足、口語表達不清的溫順孩童,在教導她使用動詞無效時,把她痛打到作嘔、昏倒。經歷過種種實驗後,我變成了最不可思議的觀察者,經常動也不動地瞪著一面牆,看上好幾個小時。
他們會測驗我,問我從瞪著這些牆壁看的觀察當中學到什麼。
有一回在晚餐桌上,03-01問我在動也不動的幾個小時內注意到什麼。我說:「什麼都沒有,先生。」
他說人是無法觀察什麼都沒有的。
心智能力不足的那個女孩剛剛又被打過,現在開始哭了起來,一旁的僕人正在秤我的晚餐做記錄。
我鼓起勇氣說我看到了一隻長腳蜘蛛,他問我當時提出了什麼假說;那個女孩邊啜泣邊捶打桌面;我低頭看著已經端到面前的晚餐,說我在想長腳蜘蛛是不是蜘蛛。
03-01先生對我說:「透過邏輯的演練,提出證明來證實。長腳蜘蛛是蜘蛛嗎?」
我躊躇了起來。他對他的男僕點點頭,那人馬上挪到我身邊,端起我還沒碰的晚餐,遞給了03-01。他把盤子舉離桌面,等著我回答。在那無言不幸女孩的嗚咽聲中,我無法思考,而且也餓了。
「來啊,」03-01說:「用三段證明法來說說你的命題,就是演繹法。」
我母親也催促著我。「屋大維?『一,蜘蛛有八條腿。』」
「請在一旁靜靜地看,陛下,」03-01對她說:「妳不該給他任何幫助。」
我重複一遍。「一,蜘蛛有八條腿,」思索著這一點,我繼續往下說:「二,長腳蜘蛛有八隻腳,所以,三,長腳蜘蛛一定是蜘蛛。」我大大鬆了口氣,渴望地看著我的食物。
「恐怕不是如此,」03-01說:「這證明是不對的。」他一邊把我的盤子往下放,拿我的晚餐去餵狗,一邊親切地解釋:「你陳述小前提的程序不當,所以你的證明是無用的。由你的母親提供的第一段就已經不適用於你這道命題了。」那隻狗從盤子裡舔食我的晚餐。「你回你的寢室去吧,」他對我說:「今晚餐桌上沒有你的食物。」
我轉向我的母親。「媽媽,」我求助道:「媽媽?」
她的視線威嚴地橫過桌面,卻沒有落在任何人身上,或許是落在牆面的畫像上吧。她的雙手放在刀叉附近,但也沒有拿起來用餐。
03-01說:「你母親的建議貧乏,這無損於她的美貌;不過我建議未來你別太認真看待她說的每個字。」
她抗辯道:「他是我兒子。」
「毋寧說,」03-01說:「他是屬於我們所有人的。」
我已經完成受觀察者的角色,因此必須告退;我開始思索這屋內誰擁有權力,而誰沒有。
***
早期的記憶還有另外一個。我記得自己端著03-01先生為我的小狗所準備的食物到小柴棚去,除了可以讓那隻動物開心之外,我也可以在開始上課前,享受幾分鐘牠的陪伴。那是隻流浪狗,但填飽肚子後性情可人;有兩個禮拜的時間,我把牠當作專屬寵物照料、練習養育牠。當時的我大概只有五、六歲吧,還幫狗兒取了個名字,叫做小雲。可是那天進入小屋後,卻發現牠一動也不動。
我一再撥弄牠的腳,可是牠還是不動。
回想當時我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如同組合我早期生活片段的諸多情況,也沒有引發我任何情緒一樣。對於這樣的無感,我沒有任何解釋;因為我知道類似這樣的情況,應該會融化我的心,撞擊我的感性。可是我不記得有過那些內在的騷動,我接受的訓練是觀察,而不是反應。
我一向服膺於嚴苛的仔細觀察,因此我不記得胸中的波動,也不記得理應引動的精神苦難,但確實記得自己衝過房子時淚流不止,記得僕役對我的喝斥,以及最後對03-01先生提出的抱怨。
03-01先生一邊口出穢言,一邊跟著我到小屋去檢視屍體;在他檢查的同時,我一直杵在狗的屍體旁,放任自己默默地啜泣。
過了好幾年我才讀到他為這事件所寫的文章,發現小雲獲得紀念;此外,由那篇短短的化學論文,坦率揭露的實驗方法論,我了解到其實是我親手謀殺了我的狗;因為毒死那隻深情的好狗的,根本就是我每天餵牠吃的同樣的食物,03-01先生混合了試驗用的水銀,拌進小雲的肉和飯裡,想要看看對哺乳類動物是否會致命。
五歲的我完全不知道以上這些,我只意識到一片空無。就我記憶之所及,那片空無是那樣的冷冽及尖銳,以至於我完全無法停止哭泣。03-01先生注意到了我的悲傷,把我帶進實驗室裡,讓我坐在他的膝頭。「屋大維,」他說:「你為什麼會覺得難過?」
我組織不出個答案。
「你覺得小雲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嗎?」他問道。
我點點頭。他問我那裡可能類似什麼地方;我形容了一個狗的天堂作為回答;而針對這點,他又問我覺得狗有沒有靈魂,我也做了回答。
我就那樣坐在他的腿上,把回答他提出的各種問題;而他則仔仔細細、頻頻點頭地把我的答案抄下來,作為研究、評論,以及未來的發表之用。
***
在薄暮之中,我們搭車回波士頓,我要求跟貼身男僕24-06一起坐在馬車頂上。儘管在正常的情況下,這種要求是會被拒絕的,因為晚風對人體有害;然而03-01在我們的鄉間旅遊後,滿懷縱容地允許我坐在那裡,任我看著月亮從城市的尖塔上冒出來。
24-06大約長我十歲,只比我母親小幾歲。
「24-06,」我說:「為什麼有時月亮在太陽尚未下山前就露臉了呢?」
「我的名字不是24-06。」他說。
我大膽地猜測:「05?」
「我叫做玻諾。」他說:「在我死之前,我也會改掉我的名字。」
「玻諾,」我說:「為什麼有時月亮會在太陽尚未下山前就露臉──」
「不要講話,王子,」他說:「否則我就把你踢下車去,你會躺在蘆葦中哭泣,沒有人會過來救你。」
我沒動。
他說:「不要哭,你必須習慣不哭。」說著他就伸手捉住我的上臂,掐住了肉,不斷地捏擰。
就這樣,我變成了觀察者。我不再動,只是看著世界被夜色吞沒。我不想扭動而惹得24-06更生氣。
馬車通過了城門,上方的重刑犯高吊在套索上,烏鴉盤旋在絞刑台上,我們通過了公有地。
他鬆開了手。
我們來到03 01房子的門前,進入馬廄院子。
馬車停了下來。
24-06輕聲對我說:「你必須學會害怕。我這麼做是為了你,恐懼就像是幸福,但笑容更廣闊。」
說著他就從車廂前跳下,協助車夫準備階梯讓女士們下車。
就在這樣的片段中,我開始思索「我是誰」,以及「那代表著什麼」的奧祕。
***
在我們到鄉村郊遊,也就是全都處在「哺乳動物安適的極樂狀態」裡的幾天後,我和玻諾(我現在想到他就是想到這個名字,而不是他的號碼)獨處。我看他清理他主人的羊毛外套;他正把濕的牛皮紙片包在熱煤炭外,拿一把火鉗夾著冒著熱氣的紙去燙沾到油污的位置。
我問他:「你為什麼想改掉玻諾這個名字?」
「這個稱呼是在嘲笑我。」他說。
我說:「我不懂這個名字哪裡好笑。」
他放下火鉗,再把另一張紙浸濕。
「哪裡好笑嘛?」我問他。
「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沉默的孩子。」他說。
我知道繼續追問的重要性。
他浸濕另一處髒污時,我等著。那張紙扯破了,煤炭在翻領上留下黑黑的痕跡,他開口咒罵,將火鉗扔到一邊。
我問:「我可以幫你嗎?」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提議:「我可以拿著火鉗和煤炭。」
「我做過很多事,」他說,「可是我從未著火過。」
他把雙臂往外伸,頭兩邊轉動,頸子發出喀啦聲響。注意到我仍然在看他,他說:「你想知道嗎?」
我點點頭。
他似乎在考慮。他把雙頰往內吸,然後鬆開雙頰。
終於他說:「我母親被買走時,我在她的肚子裡。我的主人以一個人的價錢買了我和她。我的名字是僕羅・玻諾。免費的。他們用一個價錢就買到兩個,我母親和我。」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把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後以開玩笑的語調說:「你看,屋字頭王子,我們不只皮膚部分相像。」
我小心謹慎地看著他。
他說:「你和你媽媽是單一貨品。懂嗎?女孩子懷孕時比較便宜。她即將要生產,還有嬰兒吸奶時,主人會損失幾個月……」
他微笑看著我。「你不知道這件事。」他說。這是個問句,但我沒有答案,因為或許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說:「我母親是公主。」
他又抽出一張牛皮紙,將它包在一塊煤炭上。「你母親以前是公主。」他修正。
我吃了一驚;目不轉睛地瞪著眼。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母親在哪裡?」
「煮飯。」他回答。「在03-01先生一個姪子家。我不記得是第幾號姪子。或許是 03-17。」
「你是被賣給我們的嗎?」我問。
他用嚴肅和嘲諷的目光定定地看著我。「賣給你們?」他重複這句話。
「我母親,」我說,「選擇到這裡,是因為她在B字開頭的島上時曾聽過有關波士頓這座城鎮的事,她希望來看看。」
這個具有權威的解釋只換來憐憫和不耐煩的表情,讓我很驚訝。
他說:「想必不是因為在南方賣不掉,所以才把身體最差的奴隸一路往上賣到新英格蘭來。」他搖搖頭。「不對,」他說:「她是在侍童和喇叭聲的陪伴下走下梯板的。」
我掙扎著想要搞懂他的嘲謔;而當我明白他想要歸結的結論,也就是我母親地位之低下時,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我希望那不是事實。
我環抱雙臂,沒再開口,不想再聽僕羅・玻諾的任何解釋。
他看著我。「你不知道。」他又說了一遍:「你不知道嗎?」
我看著他。他沒移動,只是用鉗子夾著冒煙的煤炭瞪著我看。
他說:「就這麼一次,你可以開始哭。」
我動也不動。
他說:「那將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的自由。」
我是在一間有座花園,但荒涼的房子裡長大的;晃動在蘋果樹枝間的光芒,是我這輩子最早的記憶。
猶記得自己是在屋後的果園裡,看著團團的火球穿過黑色的樹幹枝椏往上升;緩緩地爬上去,閃爍著聖潔的光芒漸漸熄滅;我母親開心地緊握住我的手,一起站在冰庫門前。
僕人身穿石綿材質的正式禮服外套,在井邊點燃了瓦斯燈罩內的火。
果園和花園四周環繞著圍牆,高度不算低的設計除了用來驅離遊手好閒者好奇的窺視外,也防止我們逃到外頭,奔向自由;不過當時的我當然還不了解那一點。
所有尋求躍升的事物都是那樣將自己燃燒殆盡。
***
養育...
作者序
譯者序
湮滅的歷史,不滅的記憶
有人說,當你開始回憶過去的種種時,就表示你開始「老了」,不過有個場合,倒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敘舊」,而且常常是越說越快樂,越說越忘我。你一言、我一句,青澀的歲月奔騰而至,霎時就把大家帶回到過去。
就在這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經常,我們會發現昔日在學業上永遠獨占鰲頭的同窗,現時或許仍然優秀,卻絕對不是最出色的一位,反倒是那有自己想法,靈魂始終騷動,甚至難免跌跌撞撞的孩子,今日終於摸索出想要的道路。
國中同學中,有現在擔任國內知名大學研究所所長的,那日幾位好友相聚,照例拿今昔對照,原本是嬉鬧起哄的成分多,但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他提及自己國三那年,其實過著類似自閉的日子。
「真的嗎?」我們異口同聲地說,想必是在那荷爾蒙作祟的青少年期,人人都只顧著處理自己的情緒問題,人人都覺得別人長得比自己好、書讀得比自己棒、前程比自己光明、家庭比自己溫暖,根本無法理解及想像有人過得比自己辛苦。
直到聽他娓娓道來,才想起是啊,國三那年班導為了激勵所謂「A段班」的我們衝高升學率,想出個什麼「加油站」的點子,還讓學藝股長製作了一個汽油桶圖樣的看板,高掛在教室的右前方,凡是在段考、月考、模擬考中名次後退的,照片全都得貼上,直到下一次考試「洗刷前恥」為止。
「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當上站長的那一天……」即便事隔多年,他臉上的落寞與眼中的痛楚,依然帶動我的記憶跟著清晰起來。
我也不是個成績出色的孩子,大概是因為如此,名次始終維持個中等,遂免去了他曾受過的屈辱。
屈辱?不過是照片「榮登」汽油桶桶蓋一段時日,有這麼嚴重嗎?
現在看來,或許是不嚴重的,但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言,每天一踏進教室,就得面對那看板,加上深受家長倚重的班導特地致電家中,因而讓他那日一回到家,就看到父親將他從小到大的獎狀都扔到地上,大罵他無用,如何承受!
「從那一天起,我不再跟班上任何一個人交朋友,因為在我們導師的口中,那全是要廝殺的對手,如何交心?我寧可去跟別班的同學打球、聊天,那種恐懼和苦悶,一直到我上了高中,交了許多好朋友,然後念了自己喜歡的科系,到哈佛深造……」他的臉上總算開始有了笑容。
教育,是怎樣的一刃兩面啊!
***
乍見此書書名,很多人心中恐怕都會浮現法國那段雖殘酷,卻不失浪漫的歷史吧?一對孿生兒,一位貴為王儲,日後甚至登基,另一位卻不但淪為囚犯,而且為了掩其面貌,而被戴上鐵製面具,直到人人稱頌的三劍客將他解救出來,與暴君替換。從此,法國有了真正的明君,老百姓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
以上呢,純為大仲馬的妙筆生花,法國歷史上確實有這麼一位「鐵面人」存在,可是真實身分始終不明,而且也沒作家筆下那從囚犯變君王的戲劇性經歷,雖然備受禮遇,但他一直被關在牢裡,而且每十年移監一次,直到過世,整整被關了三十四年。
歷史與小說,終究有著極大的差距,但也因為如此,所有的歷史小說才會這麼吸引人吧。歷史越隱晦不明,小說可以發揮的空間越大,要是碰上如此書設定的美國獨立戰爭前夕背景,那就更加精采了。
也是一個鐵面人,也是一個王子,也受過教育,而且還不僅是義務教育的「A段班」,是菁英中的菁英班,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宇宙萬物,各式語言不論,甚至拉得一手好提琴!
只除了,他是一個黑人。
讓我們想想,如果種族歧視至今仍是舉世重大議題之一,那在兩百多年前呢?就算距離林肯解放黑奴,引發美國史上最大的南北內戰,也還有八十幾年,一位黑人,怎麼受到如此「尊榮」?
當一件事情好到不像是真的時,通常就不是真的。
之前的菁英教育受到多高的待遇,之後真相揭發時就受到多深的羞辱。當自以為是「王子」的人,面臨不過是新英格蘭區士紳視為實驗對象,簡直無異於實驗室中的白老鼠時,該如何自處?
這或許是美國獨立戰爭前後一段被湮滅的歷史,卻絕對是姓「空無」的本書主角無法磨滅的記憶,看得我們瞠目結舌,滿心好奇兼疼惜。
於是我們跟著他潛進歷史的荒煙漫草,走出那名為學院,實為牢籠的華屋,走入美國獨立戰爭的時代洪流,在掩上上卷之際,期待著下卷的問世,期待繼續跟著他,脫去鐵面具,照見自在的曙光。
譯者序
湮滅的歷史,不滅的記憶
有人說,當你開始回憶過去的種種時,就表示你開始「老了」,不過有個場合,倒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敘舊」,而且常常是越說越快樂,越說越忘我。你一言、我一句,青澀的歲月奔騰而至,霎時就把大家帶回到過去。
就在這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經常,我們會發現昔日在學業上永遠獨占鰲頭的同窗,現時或許仍然優秀,卻絕對不是最出色的一位,反倒是那有自己想法,靈魂始終騷動,甚至難免跌跌撞撞的孩子,今日終於摸索出想要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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