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當代最傑出的小說家之一,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經典代表作。
.三度入圍布克獎,二〇一一年以本書《回憶的餘燼》第四度入圍並拿下曼布克獎。
.二〇一七年改編為同名電影。
\\\\媒體好評////
令人著迷…...結尾場景就像是一部驚悚片,扣人心弦——一部探究記憶與道德的懸疑故事。——英國《獨立報》(INDEPENDENT)
緊湊的情節令人為之震顫,加上心理、情緒以及道德的迴響……對於當代倫敦場景的詼諧描繪,精準重現時代的氛圍。——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
《回憶的餘燼》,一部大師傑作…...強烈建議你一讀再讀。
——英國每日電訊報(DAILY TELEGRAPH)
太人性、太真實的精彩故事——愛爾蘭時報(IRISH TIMES)
內容簡介:
托尼.韋伯斯特和他兩個中學死黨常常聚在一起,青春歲月裡有知性的言談、對性的渴望,他們很快就發現,轉學生艾居恩更為博學、睿智,早慧且聰明的艾居恩,很快就成為四人行裡的領導人物。
大學畢業前夕,艾居恩與托尼的前女友芙若妮卡交往,但沒多久,卻傳來艾居恩自殺的消息。
四十年過去,托尼跟當年的老同學早已失去聯繫。他結婚、離婚,邁入退休生活的他,過著無聊又平靜的生活,青春時期的往事記憶,早已變得零碎、模糊。
有一天,托尼突然接到一封律師信函,信中提到,這位律師為前女友芙若妮卡母親的遺囑執行人,她不久前過世,留給他五百英磅及一本艾居恩的日記,因此,托尼不得不重新回頭探尋,當年所遺留下來的謎團——然而,當他重拾記憶遺留的種種線索之時,他突然發現某一段記憶,並非事實……
作者簡介:
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1946-)
出生於萊斯特(Leicester),自牛津大學現代語文學系畢業後,曾參與《牛津大辭典》編纂工作,擔任《新政治家》及《新評論》的評論員和文學編輯。一九八〇年首度發表小說《大都會》(Metroland)即獲毛姆文學獎肯定,而後分別以《福婁拜的鸚鵡》(Flaubert's Parrot,1984)、《英格蘭,英格蘭》(England, England,1998)以及《亞瑟和喬治》(Arthur & George,2005)入圍布克獎,二〇一一年以《回憶的餘燼》榮獲曼布克獎。榮獲多個國際文學獎項,如:大衛.柯恩文學終身成就獎(David Cohen Prize for Literature)、古騰堡獎(Gutenberg Prize)、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Grinzane Cavour Prize)、費米娜文學獎(Prix Femina)、法國藝術與文學勳章(Ordre des Arts et des Lettres)……等等。他的小說、散文質量兼具,多次改編為舞台劇、電影,是一位擅長處理歷史、現實、真理和愛情主題的作家,現居倫敦。
譯者簡介:
梁永安
臺大人類學學士,哲學碩士,專職譯者,譯有《大海,大海》、《盲眼刺客》等。
章節試閱
這些畫面以無特定秩序的方式出現在我的回憶裡:
——閃閃亮的手腕裡側;
——一個熱燙的煎鍋在笑聲中被扔進潮溼的水槽裡,冒起一片水蒸汽;
——一坨精液在排水孔裡滾轉,沿著排水管被水沖到幾層樓下面;
——一條莫名其妙逆流的河,六道躍動的手電筒光束劃過滾滾浪濤;
——另一條河,又寬又灰,勁風颳打著河面,令人分辨不出河水的流動方向;
——一缸冷掉的洗澡水,浴室門上了鎖。
最後一個畫面不是我親眼所見,但人的記憶本來就不一定會與你目睹的狀況一模一樣。
我們生活在時間裡,受時間拘限與形塑,但我從不覺得自己很了解它。我不是指物理理論裡那些可彎曲和折疊的時間,或存在於某些平行宇宙裡的時間。我指的是尋常和日常生活的時間,那種鐘錶向我們保證以規則的方式溜走的時間:滴答,滴喀。還有什麼比一根秒針看起來更可靠?然而,只需要最微小的快樂和痛苦,便足以讓我們明白時間具有很大的可鍛性。有些情緒可以讓時間加速,另一些情緒可讓時間減慢。偶爾,一段看似已經失落的時間會在最後關頭重新出現,復又消逝,永不回返。
我對中學歲月沒有太多感情,也毫不懷戀。但中學卻是這一切的起點,所以,我得扼要追述一下當時發生過的幾件小事。時光早把這些小事變成了軼事,把近似的回憶扭曲為確鑿無疑。即便我不敢保證我的記述符合實況,起碼可以忠於這些事實留給我的印象。這是我能力可及的最大程度。
起初我們是三人幫,待他加入後才成為四人幫。我們沒料到這緊密的小圈子會再添一員,因為班上派系早早分好,而當時我們也行將畢業,整天巴望著擺脫學校,進入真實人生。他名叫艾居恩.芬恩,高個子,性情靦腆,剛開始時眼睛都不看別人又悶不吭聲。頭一或兩天,我們都不太注意他,我們的學校既沒有迎新儀式,也不來整新生那一套。我們只是把他的存在看在眼裡,等著。
老師們比我們對他更感興趣。他們需要衡量他的智力和紀律感,評估他以前學到多少東西,以及是不是個「可造之材」。在那個秋季學期的第三天早上有堂歷史課。歷史老師老喬.亨特總穿一套三件式西裝,為人和藹可親又有點詼諧嘲諷,控制課堂秩序的方法是能保持嚴肅又不會太無聊。
「大家應該記得,我交代過大家先預習談到亨利八世的課文。」他說。科林、阿歷斯和我互瞄一眼,但願這個問題不會像釣線上的魚餌一樣甩到我們頭上。「好吧,現在誰願意描述一下這個王朝的特徵啊?」他從我們迴避的眼神得出了結論。「唔,馬歇爾,就你來吧。你會怎樣形容亨利八世王朝?」
我們鬆了一口氣,並不期待會從馬歇爾口中聽到什麼好玩的事兒。他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膽小鬼,像個真正無知的人那樣缺乏創意。他先是把老師的問題細細揣摩了一番,唯恐它隱藏著什麼未知的複雜性,然後才敢作出回答。
「它的特徵是不安寧,老師。」
全班一陣蠢動,硬是把爆笑的衝動壓抑下來。亨特自己也差點笑出來。
「可以請你說得再詳細一點嗎?」
馬歇爾慢慢點了點頭,又思索了更久一會兒,然後決定這一次應該放大膽子。「我會說它的特徵是大大的不安寧,老師。」
「芬恩,你有看法嗎?」
這個新生坐在我前排左邊。他對馬歇爾的白癡回答並沒有明顯的反應。
「恐怕沒有,老師。但曾有句至理名言指出,對於任何歷史事件,甚至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戰,我們唯一有十足把握說出的只有:『事情怎麼會發生只有天曉得。』」
「是這樣嗎?那恐怕我得失業了。」等我們諂媚地笑過一陣之後,老喬.亨特原諒了我們放假時的懶散,給我們講了許多有關那個一夫多妻皇家屠夫的事情。
在下一節休息時間,我找到芬恩,向他自我介紹:「我是托尼.韋伯斯特。」他神情警惕地看著我。「你對亨特說的那句話真妙。」他看來不知道我在指什麼。「『事情怎麼會發生只有天曉得』那句。」
「啊,對。他沒回應我讓我滿失望的。」
我沒想過他會這樣回答。
我記得的另一個細節是:作為死黨情誼的象徵,我們三人幫習慣把手錶戴在手腕裡側。這當然是個暗記,但意義也許又不僅止於此。它可以讓時間變得很私人,甚至變得像個祕密。我們希望艾居恩會注意到這個小動作,有樣學樣,但他沒有。
同一天稍後(也許是第二天)有兩節英語課。英語老師菲爾.狄克森很年輕,才剛從劍橋畢業。他喜歡用一些當代作品當教材,又常常會出其不意丟些問題考我們,例如:「『誕生、交配和死亡』——艾略特認為一切不外是這三回事。你們怎樣看?」他曾經把莎士比亞筆下一個主角和電影《萬夫莫敵》裡的寇克.道格拉斯相提並論。我還清楚記得,有一次討論到特德.休斯的詩作時,他像個學究那樣把頭歪到一邊,喃喃地說:「我們當然全都會好奇,等他把動物用光之後要怎麼辦。」有時,他會稱呼我們為「先生」。我們自然都很喜歡他。
那天下午,他發給我們一首沒有標題、創作日期和作者姓名的詩,給我們十分鐘研究它,然後問我們感想。
「從你先開始好嗎,芬恩?簡單來說,你認為這詩是關於什麼的?」
艾居恩抬起頭。「是關於『愛洛思』和『塔那托斯』(Eros and Thanatos)的,老師。」
「唔。繼續。」
「也就是說是關於性與死。」芬恩解釋說,就像認定不是只有坐教室最後一排的粗人才不懂希臘文。「你喜歡的話也可以說它是關於愛與死。它是說,在任何情況下,愛欲原則會跟死亡原則發生衝突,以及這衝突又會帶來哪些後果,先生。」
我很動容,但顯然超過狄克森預期的程度。
「韋伯斯特,請你來啟蒙我們一下。」
「我想這只是一首關於倉鴞的詩,老師。」
這就是我們三個和我們新朋友的差異之一。我們只管搞笑,難得認真,而他卻只管認真,難得搞笑。我們要過好一陣子才會意識到這點。
艾居恩讓自己慢慢融入我們,沒有承認那是刻意為之。不過他大概也真的不是刻意。他也沒有為了遷就我們而改變自己。晨禱時,可以聽得到他認真應答,反觀我和阿歷斯都只是跟著念,而科林則是採取諷刺策略,偽裝成狂熱信徒那樣激烈禱告。我們三個都認定學校的體育活動是法西斯式的詭計,設計來宣洩我們的性衝動,但艾居恩卻參加了劍術社與跳高。我們三個都挑釁地假扮音盲,但艾居恩卻會把豎笛帶來學校。每當科林譴責家庭制度、我取笑政治體系或阿歷斯從哲學角度否定現實的感知本質時,艾居恩都不會表示意見(至少起初是這樣)。他給人的印象是,他相信某些信念。我們當然也有信念,不同的是我們只願意相信我們自己相信的,不接受別人強加給我們的信念。我們認為我們秉持的是一種合乎衛生的懷疑主義。
學校位於倫敦市中心,所以,我們每天都會分別從不同的行政區到倫敦上學,從一個控制系統進入另一個控制系統。那時候中學生的生活要比現在單純許多:少些零用錢、沒有電子設備、少些時髦玩意,沒有女朋友。既然沒有任何可以分心的旁騖,我們自然被認定會盡好為人子女的職責,換言之是努力念書,通過考試,利用文憑找到工作,拼湊出一種比我們父母更安全充實的人生(不過,他們在私底下比較時,又會認定他們的學生時代要更單純,因此也更勝一籌)。當然,這一切都沒有明說出來:英國中產階級有教養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總是含蓄的。
「父母都是些該死的混蛋。」科林在某個周一午餐時間抱怨說,「當你還小的時候會覺得他們還可以,然後你會發現他們其實無異於……」
「無異於亨利八世嗎,科?」艾居恩接口說。我們已經開始習慣他這種諷刺的調調,甚至習慣了他可能是用這種口吻修理我們的事實。每次揶揄我們或想敦促我們認真,他就會喊我「安托尼」、把阿歷斯喊作「亞歷山大」,把名字無法拉長的「科林」縮短為「科」。
「我不會介意我爸有六個老婆。」
「或是有錢得不得了。」
「或是有霍爾班(Holbein)為他畫像。」
「或是叫教皇滾遠一點。」
「你有什麼特別理由認定你爸媽是『該死的混蛋』嗎?」阿歷斯問科林。
「我叫他們帶我去遊樂園,他們卻說周末時間要整理花園。」
我們都認同父母是該死的混蛋——只有艾居恩例外。他每次都靜靜聆聽我們譴責父母,但極少附和。不過,在我們看來,他比大部分人更有理由發牢騷。他媽媽幾年前就拋家棄子,把艾居恩和妹妹留給他們老爸照顧。那時候還沒有「單親家庭」一詞,只有「破碎家庭」,而艾居恩是我們認識的人裡面唯一來自這種家庭的。照理說他應該有滿腹憤懣,卻不知怎麼搞的不是這麼一回事。他說他愛他媽媽且尊敬爸爸。我們三個私底下就他的個案討論了一番,得出一個理論:想要得到快樂的家庭生活,重點是要沒有家庭——或至少,別跟父母同住的家庭。得到這個結論之後,我們對艾居恩的妒意就更甚了。
那段日子,我們都想像自己是被關在一個臨時的牢籠裡,等著被釋放,過自己的人生。一旦被釋放,我們的人生乃至時間本身都會加速起來。我們怎麼可能會知道,無論如何,我們的人生其實早已開始,已經撈到某些好處或受到了某些傷害?況且,我們又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們將要前往的只是一個更大的籠子,唯一差別只在於,它的邊界起初是難以辨識的?
那時我們是菁英,是無政府主義者,對書本如飢似渴,對性也如飢似渴。所有政治和社會體系在我們眼中都是腐敗的,但我們又拒絕考慮其他方案,樂於在一個無秩序狀態的社會裡過著享樂主義的生活。不過,艾居恩卻一直想說服我們相信,人應該把思想應用在生活上,應該用原則來指導行為。還是三人幫時,阿歷斯是我們當中的哲學家。他讀過我和科林沒讀過的東東,有時會突如其來迸出一句,例如:「凡不能言說之處,吾人須保持沉默。」聽了這話以後,我和科林沉默地思考了一下,繼而咧嘴一笑,然後又高談闊論起來。但艾居恩的出現卻讓阿歷斯從哲學家的位子掉了下來,至少是讓我們多了一個哲學家可以選擇。每次阿歷斯談到羅素和維根斯坦,艾居恩就會談卡繆與尼采。我讀過歐威爾和赫胥黎,科林讀過波特萊爾和杜斯妥也夫斯基。但都是有讀沒有懂。
對,我們當然都喜歡賣弄——不然年輕歲月還有什麼事好做?我們把Weltanschauung(世界觀)和Sturm und Drang(狂飆運動)之類的術語掛在嘴邊,把「這是哲學上不證自明的(self-evident)」當口頭禪,又向彼此保證,想像力的首要職責是踰越界限。但我們的父母卻不這麼想,認定他們天真純潔的子女已經暴露在具有毒害的影響力之下。所以,科林媽媽把我稱作他兒子的「黑暗天使」,我爸發現我在讀《共產主義宣言》的時候歸咎於阿歷斯,而阿歷斯父母逮到他讀美國犯罪小說時則怪到科林頭上,諸如此類。性這件事也一樣。我們的父母都擔心我們會被朋友帶壞,變成最可怕的一類人:無可救藥的自瀆者、搔首弄姿的同性戀者或不斷搞大女人肚子的花花公子。他們害怕我們的少年友誼太親密、害怕我們在火車上會遇到色瞇瞇的陌生人,害怕我們會被壞女孩勾引。這些焦慮與我們的真實閱歷有夠天差地遠。
這些畫面以無特定秩序的方式出現在我的回憶裡:
——閃閃亮的手腕裡側;
——一個熱燙的煎鍋在笑聲中被扔進潮溼的水槽裡,冒起一片水蒸汽;
——一坨精液在排水孔裡滾轉,沿著排水管被水沖到幾層樓下面;
——一條莫名其妙逆流的河,六道躍動的手電筒光束劃過滾滾浪濤;
——另一條河,又寬又灰,勁風颳打著河面,令人分辨不出河水的流動方向;
——一缸冷掉的洗澡水,浴室門上了鎖。
最後一個畫面不是我親眼所見,但人的記憶本來就不一定會與你目睹的狀況一模一樣。
我們生活在時間裡,受時間拘限與形塑,但我從不覺得自己很了解它。我不...
作者序
《回憶的餘燼》:記憶之書,總是一本無盡之書。
文/黃以曦
「世界上有客觀時間,也有主觀時間,後者戴在你手腕裡側,靠近脈搏的時間。而這種個人時間才是真實的時間,是根據你與你回憶的關係來衡量。所以,當這件怪事發生時(也就是有這些新的回憶突然湧現時),那彷彿,這一刻,時間逆流了。就像是河水在這一刻,逆流而上一樣。」
——《回憶的餘燼》
「記憶就是認同……你是你做過的事。你做過的事就在你的記憶,你所記得的定義了你是誰。」——朱利安.巴恩斯
《回憶的餘燼》是朱利安.巴恩斯二〇一一年出版的小說,這是巴恩斯第十一部作品,也是他繼《福樓拜的鸚鵡》、《英格蘭,英格蘭》和《亞瑟和喬治》第四次入圍布克獎決選;本書曾於二〇一七年改編為同名電影,中譯片名為《回憶的餘燼》,由吉姆布洛班、夏綠蒂蘭普琳主演。
故事以老者托尼以第一人稱敘述:六〇年代,正在讀高中的托尼和兩名要好的同學喜愛聚在一起聊書、聊女孩,隨後,一名轉學生艾居恩加入了他們的小圈圈。艾居恩博學且擁有不凡的氣質,托尼雖沒有說出過,心裡卻將艾居恩看為喜愛又敬佩的對象。托尼認識了個女孩,情竇初開的他墜入苦戀,但這個獨立又冷靜的女孩始終與她保持著距離,兩人的戀愛無法符合托尼的熱切渴望。一次聚會中,托尼把女友介紹給好友們,卻在不久後,先被女友分手,再被告知艾居恩和她已正式交往。托尼把情緒收在心裡,不久卻傳出艾居恩的自殺。
……畢竟是中學時代的往事了,無論知道艾居恩自殺的那一刻有多困惑,也都在歲月裡慢慢過去了。將近半個世紀後,已退休且離婚、小孩成年了的托尼,意外收到一封信,促成了和後來不曾再聯絡過的前女友的重逢,以及更重要的是,拿回一封他當年寫給艾居恩的信。
一封托尼不記得自己寫過、甚至不相信是由自己寫出的信。就此改變了托尼的人生。精細地說,是改變托尼對自己的看法。而當你發現自己原來是另外模樣的人,你將不得不以那個全新的自己,重新回溯並詮釋你一度歸檔塵封的生命點滴。
人耐心築起的自我世界,無論我們有再多遠見與設防,無論再精細地注入如何的洞察,它仍總是那麼脆弱。我們都有過那樣的經驗,即是對面的人朝我們說來一句話(是的,只要一句話)、接了通電話、瞥見一幅畫面,我們的世界崩塌就可以立時崩塌。這所意味的,通常指被硬拽轉彎的未來,即我們被迫放棄穩當向前的路徑、朝往陌生他方,可《回憶的餘燼》提出的,甚至是關於「變更過去」。前者或許需要適應、需要新起計畫,後者呢,卻是抽走了我們所立之地。
被變更的過去?被揭發與重新界定的「我」?如此,則過去、現在、未來,將盡是虛妄?
《回憶的餘燼》有兩層讀法,第一層是聳動的表面情節,「我一直認為我是個好人,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壞人」。戳破記憶的建構性,以此對奠定由這個記憶之自我認同做出質疑。對於在此之前較少思考所謂記憶經常是被介入、建構之結果的讀者,這層讀法已然具有相當啟發性。
然而,《回憶的餘燼》的精明、巧妙,甚至——狡猾,在於由此繼續觸生的第二層讀法。故事裡,一封早忘記其存在的信,一個不請自來的過去的「自己」,似乎改變了一切;然而,如果這樣就可以推翻那某個形象結實的「我」,其所意味的,恰恰並非將自此刻起,有個新的「我」絕對地取而代之,而是,原來,「我」從就不可能被落定。
曾認定的自我,被一封信給取消了;如此,則新浮現的我,不也將隨時被新出土的線索、變換樣貌的故人,給取消置換嗎?然後,就會再有一個我?然後,再一個我?
推到更狂野,是否可以說,我,因此真正地自由了?
記憶不過是我們說給自己的故事?是這樣嗎?或者這話指的是個開始,而不是結束?起一幢故事大綱,卻得是時間為它附上血肉,反覆刪改,在一處凹陷又在另一處膨脹,交給新的際遇與夢境……直到終有一天它自行棲定在某個樣子。
《回憶的餘燼》歷經了艱難的對前個故事的摧毀,但新的故事會怎麼寫呢?被摧毀的情節真不可能捲土重來嗎?
記憶之書,從來就是一本無盡之書。
《回憶的餘燼》:記憶之書,總是一本無盡之書。
文/黃以曦
「世界上有客觀時間,也有主觀時間,後者戴在你手腕裡側,靠近脈搏的時間。而這種個人時間才是真實的時間,是根據你與你回憶的關係來衡量。所以,當這件怪事發生時(也就是有這些新的回憶突然湧現時),那彷彿,這一刻,時間逆流了。就像是河水在這一刻,逆流而上一樣。」
——《回憶的餘燼》
「記憶就是認同……你是你做過的事。你做過的事就在你的記憶,你所記得的定義了你是誰。」——朱利安.巴恩斯
《回憶的餘燼》是朱利安.巴恩斯二〇一一年出版的小說,這是巴恩斯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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