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極權主義的終生鬥爭
.根據蘇聯天才作曲家蕭士塔高維契生平所創作的虛構作品,繁體中文版首度翻譯
.向所有與權力鬥爭之藝術家的致敬之作
《時代的噪音》是巴恩斯繼獲曼布克獎《回憶的餘燼》之後的首部長篇小說。
根據蘇聯天才作曲家蕭士塔高維契生平所創作的虛構作品
繁體中文版首度翻譯!
一個關於藝術與權力碰撞的故事。
在極權之下如何存活?
關於人類的妥協、人類的怯懦與人類的勇氣,給予時代的警醒之聲。
一九三七年五月,一名三十歲出頭的男子,在列寧格勒一棟公寓樓的電梯前等候。他不睡,他等了一整夜,腿邊靠着一個小行李箱,他認為,他應該被帶到「大房子」裡。他們總是在午夜來捉人,與其穿着睡衣,被從睡夢裡被拽出來,他寧願衣著整齊、收拾妥當,一夜又一夜守在電梯門前,等着被捕——
\\\\媒體好評如潮////
巴恩斯—時代的噪音
經典之作
觀察家報
驚人之作
星期日泰晤士報
一九三七年五月,一名三十出頭的男子在蘇聯列寧格勒一棟公寓的電梯前等候著。他等了一整夜,心想自己會被帶到大房子去。他十年前認識的那些大人物,現在都幫不了他了。而那些被帶到大房子的少數人,沒有一個回來過。
對權力、對權力和藝術的關係做出了深刻省思……是充滿同情理解的經典之作……我認為這是巴恩斯寫過最出色、最真實、最深刻的作品。
蘇格蘭人報
小說大師巔峰時期寫出的巔峰之作。
每日快報
一本精彩的小說,巴恩斯的經典之作……精緻入裡……巴恩斯寫出了一本深刻動人、文字凝練的傑作,娓娓道盡一個人終其一生面對極權主義的沉沉苛求,良心與藝術上的掙扎與對抗。
觀察家報
對冷戰時期,尤其是一個人生活在暴政之下的良心掙扎,做出了精彩的省思。
愛爾蘭檢查者報
有如爵士樂,即興複誦著愛、音樂,以及個人與藝術上的誠實。書裡描繪了一個音樂創作充滿勇氣,卻自知膽小怯懦之人的故事。
星期日郵報
精彩之極……處處閃耀著智慧與文采。這本發人深省的小說,以優雅鋪陳的文字帶領我們重新思索一位音樂天才對權力的妥協與碰撞。
星期日泰晤士報
與眾不同,而且非常巴恩斯,總是精彩結合優雅文字與令人悚然的成年人主題,同時流暢好讀。
文學評論(Literary Review)
發人深省、文字慧黠、流暢好讀。
GQ
精彩描繪了一名努力不出賣靈魂的藝術家。
旁觀者(The Spectator)
薄薄小說裡講的全是大主題:藝術、恐懼、權力……歷史不停重複的鬧劇與悲劇……非常精彩。
每日郵報
偉大的作家……讀者可以放心將自己交到這位說故事大師手中。
紐約書評
對一位出色藝術家的心靈充滿了優雅洞察……巴恩斯在這本小說裡的自信筆觸,幾乎無人匹敵。
星期日獨立報
這本小說充滿了慧黠機鋒與故作輕鬆……比大多數厚它三倍的小說還有樂趣與玩味之處。
星期日快報
文字凝練、敘事精彩的大師之作。
君子雜誌(Esquire)
引人入勝……發人深省,一拿起來就讓人無法放手。
衛報
一本關於藝術與權力、勇氣與怯懦,以及命運無常的力作……巴恩斯精彩捕捉到了作曲家的內心衝突……帶給讀者強烈的情感衝擊。
尚流雜誌(Tatler)
作者簡介:
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1946-)
出生於萊斯特(Leicester),自牛津大學現代語文學系畢業後,曾參與《牛津大辭典》編纂工作,擔任《新政治家》及《新評論》的評論員和文學編輯。一九八〇年首度發表小說《大都會》(Metroland)即獲毛姆文學獎肯定,而後分別以《福婁拜的鸚鵡》(Flaubert's Parrot,1984)、《英格蘭,英格蘭》(England, England,1998)以及《亞瑟和喬治》(Arthur & George,2005)入圍布克獎,二〇一一年以《回憶的餘燼》榮獲曼布克獎。榮獲多個國際文學獎項,如:大衛.柯恩文學終身成就獎(David Cohen Prize for Literature)、古騰堡獎(Gutenberg Prize)、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Grinzane Cavour Prize)、費米娜文學獎(Prix Femina)、法國藝術與文學勳章(Ordre des Arts et des Lettres)……等等。他的小說、散文質量兼具,多次改編為舞台劇、電影,是一位擅長處理歷史、現實、真理和愛情主題的作家,現居倫敦。
譯者簡介:
穆卓芸
文字手工業者,譯有《皮拉奈奇》、《企鵝的憂鬱》、《影之島》等書。
章節試閱
一:電梯前
他只知道,這是最糟的時代。
他已經在電梯前站了三個小時。這是他第五根菸,他思緒飄蕩。
臉孔、姓名、回憶。切割下的泥炭在他手裡沉甸甸的。瑞典水鳥從他頭頂飛過。向日葵田。康乃馨乳液的氣味。妮塔離開網球場時,身上溫暖甜蜜的香氣。寡婦乳峰滲出的汗水。臉孔、姓名。
還有,死者的臉孔和姓名。
他是可以從公寓裡拿張椅子來,但神經緊張只會讓他坐不住。而且坐在椅子上等電梯只會讓他看起來很古怪。
他的處境來得突然,卻又完全合理。人生其他事情也一樣,例如性欲。性欲也是來得突然,卻又完全合理。
*
他試著專心想著妮塔,但心就是不聽話,像隻綠頭蒼蠅嗡嗡亂飛,結果自然又落在塔妮婭身上。然後又嗡嗡飛向另一個女孩,那個羅莎莉婭。他想起她時會臉紅嗎?或者他會偷偷為了那次反常的事件而自豪嗎?
元帥的贊助——那也是來得突然,卻又完全合理。元帥的命運也能那樣說嗎?
尤根森滿臉鬍鬚的和藹臉孔;隨之而來的,還有記憶中他母親氣狠狠地捉住他手腕的手指。還有他父親,他那心地善良、討人喜歡又不切實際的父親,站在鋼琴邊唱著〈園裡的菊花早已凋零〉 。
各種聲音在他腦中喧嘩。父親的聲音、他追求妮塔時彈奏的華爾滋與波卡舞曲、升F大調的四響工廠警報聲、狗對著缺乏自信的低音管樂手狂吠、以鋼板加固的官員包廂下方喧騰的打擊樂器與銅管樂器。
這些聲響被一個來自現實世界的聲音給打斷:電梯忽然啟動的吱嘎轟鳴。現在換成他的腳在輕抖,不停敲著靠在他小腿上的小提箱。他等待著,腦中忽然一片空白,只充滿恐懼。電梯停在較低樓層,他回過神來。他拎起提箱,感覺裡頭的東西微微滑動,讓他的思緒瞬間跳到了普羅高菲夫睡衣的故事。
不對,不像綠頭蒼蠅,更是像阿納帕的蚊子。拖畫著血,到處停。
他原以為,站在那裡就能掌控自己的心。但夜裡獨自一人時,感覺是心主掌了他。唉,就像詩人告誡過的,人逃不過自己的命運。人還逃不過自己的心。
他想起那晚他們要切除他的闌尾前的痛苦。他吐了廿二次,朝護士罵光自己知道的所有髒話,然後哀求朋友找個民兵過來一槍斃了他好了結痛苦。你叫他來把我殺了,別再讓我痛苦,他哀求道。但朋友拒絕協助。
他現在不需要朋友或民兵了。志願者多得是。
他告訴自己的心,一切的一切,恰恰都是從一九三六年元月廿八日早上,從阿爾漢格爾斯克車站開始的。不對,他的心回答,沒有事情是那樣的,沒有事情是從某個日期、某個地點開始的。所有事情都是從許多地方、許多日期起頭,有些甚至早在你出生之前、在國外、在其他人心裡就開始了。
*
而後,不論將會發生什麼,一切都會以同樣的方式,在其他地方、在其他人心裡繼續下去。
他想起香菸:整包整包的卡茲別克、貝拉莫爾、赫塞哥維納弗洛。想起那個男人將半打紙捲菸裡的菸草弄碎塞進菸斗,留下滿桌紙管和碎紙片。
即使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有可能彌補、恢復與反轉嗎?他已經知道答案:醫生對修復鼻子是怎麼說的。「我當然可以把它擺回去,但我向你保證,你只會變得更糟。」
他想起扎克列夫斯基,想起大房子,還有誰可能接替那裡的扎克列夫斯基。反正一定有人。這個世界照它現在的模樣,永遠不會短缺扎克列夫斯基的。或許等到天堂降臨時吧,那大概是兩千億年後,就不再需要扎克列夫斯基了。
有時,他的心拒絕相信正在發生的一切。就像少校見到長頸鹿時說的那樣,不可能,因為根本不可能。但就是可能,而且就是發生了。
命運。那只是冠冕堂皇的說詞,用來掩飾你的無能為力。當人生告訴你「就這樣」,你點點頭,然後稱之為命運。就這樣,命運給了他狄米屈.狄米屈耶維奇這個名字。對此他無能為力。他當然不記得大人是怎麼幫他取名的,也沒有理由懷疑故事的真實性。那天家人齊聚在他父親的書房裡,圍在領洗盆前。神父來了,問他父母想給新生兒取什麼名字。雅羅斯拉夫,他們說。雅羅斯拉夫?神父不是很喜歡。他說這名字太不尋常了。小孩名字與眾不同,在學校會被取笑和捉弄的。不,不行,他們不能叫這男孩雅羅斯拉夫。他父母沒想到神父如此直率地反對,一時不知所措,但又不想冒犯對方。那您有什麼建議?他們問。幫他取個普通名字,神父回答,例如狄米屈。他父親指出,他自己就叫狄米屈了,而且雅羅斯拉夫.狄米屈耶維奇比狄米屈.狄米屈耶維奇好聽得多。但神父不贊同,於是他就成了狄米屈.狄米屈耶維奇。
名字有什麼要緊嗎?就像他在聖彼得堡出生,在彼得格勒長大,在列寧格勒成年——或他有時也叫它聖列寧堡。名字有什麼要緊?
他卅一歲。幾公尺外是他妻子妮塔,就躺在他們女兒嘉琳娜旁邊。嘉琳婭 一歲。最近他的生活似乎穩定了下來。但他始終覺得事情的這一面不是那麼容易。他內心充滿強烈的情緒,卻從來不擅於表達。就算去看足球賽,他也很少和其他人一樣失控放聲大喊,而是默默在心裡評論球員的球技,或缺乏球技。有些人覺得,這是列寧格勒人的拘謹禮節作祟。此外——或說在內心深處——他很清楚自己是個害羞且焦慮的人。而面對女人,當他擺脫害羞時,就會在過度熱情與突然絕望之間左右搖擺。彷彿他的節拍器永遠設錯拍子似的。
儘管如此,他的生活似乎終於有了一些規律,打出正確的節拍。只是現在一切又變得不穩定起來。不穩定:這可不只是個委婉的說法。
靠在他小腿上的過夜提箱,令他想起那次的離家出走。那時他幾歲?七、或八歲吧。他有帶小手提箱嗎?可能沒有——他母親會當場暴怒。那是在伊里諾夫卡的一個夏天。他父親在那裡當總經理,尤根森是莊園裡的雜工,他做東西、修東西,用小孩可以懂的方式解決問題。他從來沒有教他做什麼,只是讓他在一旁,看他如何將一塊木頭變成匕首或哨子,或是遞給他一塊剛切割下來的泥炭,讓他聞一聞。
他變得很依賴尤根森。只要事情惹他不高興——這種事經常發生,他就會說:「好吧,那我去跟尤根森一起住。」有天早上他還沒下床,就又這樣開口威脅,或發誓要這麼做。雖然那天是第一次這麼說,可是對他母親而言,一次就夠了。穿好衣服,我就帶你過去,他母親說道。他沒有示弱——不行,沒空收行李了——索菲亞.瓦西里耶夫娜(Sofya Vasilyevna)牢牢捉著他的手腕,兩人開始穿過田野朝尤根森住的地方走去。起先他很勇敢,堅持自己的威嚇,大搖大擺走在母親身邊。但慢慢地,他開始拖著腳步,接著先是手腕,然後整隻手從母親緊握的手裡滑落。他當時以為是自己掙脫的,但現在明白是他母親鬆開的,一根手指接著一根手指,直到他重獲自由。不是和尤根森一起住的自由,而是能夠轉身、大哭、跑回家的自由。
手,鬆脫的手,緊捉的手。小時候,他很怕死人,怕他們從墓裡爬起來捉住他,將他拽進冰冷黑暗的地底,眼裡嘴裡都是泥土。後來,這份恐懼緩緩消失了,因為他發現活人的手變得更可怕。彼得格勒的妓女對他的天真無知沒有半點尊重。時局愈艱難,手就要捉得愈緊。伸手去捉你的屌、你的麵包、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生計、你的存在。他不只怕妓女,也怕門房、還怕警察,不論他們管自己叫什麼。
但還有一種相反的恐懼:怕從那些罩你安全的手裡滑落。
圖哈切夫斯基元帥罩他安全,罩了許多年。直到他看見汗水從元帥髮際線邊滾下來。白色大手帕顫抖著、輕揩著。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安全了。
*
元帥是他遇過的人裡最見多識廣的,也是俄國最有名的軍事戰略家,報紙稱他「紅色拿破崙」。元帥還喜歡音樂,是個業餘的小提琴工匠,有一顆開明好問的心,很愛討論小說。他認識圖哈切夫斯基十多年裡,時常看見他天黑後穿著元帥服在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四處走動,半是工作、半是好玩,將享樂和政治融為一體。他談天爭論、吃飯喝酒,總是不忘表現出自己對芭蕾舞孃的鑒賞力,也很愛講解法國人曾經教他怎麼喝香檳不會宿醉的祕訣。
他自己就從來沒見過什麼世面。他缺乏自信,可能也缺乏興致。他不愛複雜的食物,只要喝酒就會頭暈。學生時期,在那個一切重新思考、重新塑造、黨還沒有澈底掌權的年代,他也曾經和大多數學生一樣,裝出一副見過世面的模樣。例如,性的問題必須重新思考,因為老方法已經不管用了。有人提出「一杯水」的理論:性行為,那群無所不知的年輕人宣稱,就像一杯水,你渴了就會拿起來喝,感受到性欲就去做。他不反對這套說法,即使這取決於女人的欲望是否為她心之所欲——而這有時是如此,有時非也。但類比終究是類比,一杯水並不能打動你的心。
再說,塔妮婭那時已經走進他生命裡了。
小時候,他三天兩頭就宣稱自己想和尤根森一起住,他的父母可能覺得他只是不滿家裡的規矩——甚至是不滿童年的限制。現在回想起來,他卻不那麼肯定了。他們家在伊里諾夫卡的避暑小屋似乎有哪裡不對勁,有什麼錯得很離譜。他就和天底下所有小孩一樣,以為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有人告訴他並非如此。因此,當他聽見大人談起,聽見他們在笑,他才察覺那棟房子所有比例都不對。房間很大,窗子卻很小。十五坪大的房間可能只有一扇小窗。大人認為建築師肯定搞錯尺寸了,有些地方將公尺當成公分,有些地方則相反。但對小孩來說,一旦他察覺這點,效果是很恐怖的,彷彿這是一間為了最可怕的夢魘而準備的房子。或許這就是他想逃的原因。
他們總是大半夜來捉你。所以,與其穿著睡衣被人從公寓拽出來,或被迫在某個滿臉輕蔑冷漠的內務人民委員面前穿衣服,他寧可衣著整齊地上床,躺在毯子上面,小手提箱打包好放在床邊地板上。他幾乎整晚沒闔眼,躺在床上想像一個人所能想得到的最糟情況。他翻來覆去,搞得妮塔也沒辦法睡。兩人都躺在床上裝睡,假裝沒有聽見或聞到對方的恐懼。最常讓他驚醒的厄夢,就是內務人民委員把嘉琳婭捉走,將她(幸運的話)送到專收國家公敵子女的孤兒院。在那裡她會獲得一個新名字、新身分,在那裡她將成為蘇聯的模範公民,一朵小向日葵,臉龐朝向名叫史達林的大紅太陽。因此,他才會提議每天晚上待在電梯前,度過那些注定失眠的夜晚。妮塔很堅持兩人應該待在一起,因為那有可能是他倆的最後一晚。但他難得地爭贏了這一回。
待在電梯前的第一晚,他決定不抽菸。他提箱裡有三包卡茲別克。要是到時他接受審訊,還有萬一被拘留時會需要。頭兩晚,他都堅持住了。然後第三天他突然想到:要是一到大房子,他們就把他的菸給沒收了呢?或者要是沒有審訊,甚至審訊很簡短呢?或許他們只會遞一張紙到他面前,要他簽名。要是……他沒有再往下想。但不論是哪種情況,他留的菸都會被浪費掉。
就這樣,他想不到有什麼理由不抽菸。
於是他就抽了。
一:電梯前
他只知道,這是最糟的時代。
他已經在電梯前站了三個小時。這是他第五根菸,他思緒飄蕩。
臉孔、姓名、回憶。切割下的泥炭在他手裡沉甸甸的。瑞典水鳥從他頭頂飛過。向日葵田。康乃馨乳液的氣味。妮塔離開網球場時,身上溫暖甜蜜的香氣。寡婦乳峰滲出的汗水。臉孔、姓名。
還有,死者的臉孔和姓名。
他是可以從公寓裡拿張椅子來,但神經緊張只會讓他坐不住。而且坐在椅子上等電梯只會讓他看起來很古怪。
他的處境來得突然,卻又完全合理。人生其他事情也一樣,例如性欲。性欲也是來得突然,卻又完全合理。
*
他試著專心想...
作者序
極權統治做為一門時間的藝術
文/吳家恆
將近十年前,雲門舞集邀請喬治亞的「魯斯塔維合唱團」來臺灣,在淡水的雲門劇場演出。林懷民《流浪者之歌》中令人一聽難忘的雄渾男聲,就是魯斯塔維合唱團所唱。
當時我在雲門舞集做事,有機會接觸到魯斯塔維的團員,在私下交談的場合,我問一個年輕團員:「冒昧請教一個問題:史達林是喬治亞人,請問今天的喬治亞人怎麼看史達林呢?」還好,他不覺得冒犯,我鬆了一口氣,而他的回答也讓我有點意外:「有些人討厭他,但也有些人喜歡他。」
對我來說,史達林是個謎樣的人物:大清洗、大整肅、大饑荒,都是這個人弄出來的。雖然我並沒有花什麼力氣去了解他,但光是他外貌的差異,就讓我驚訝。一般所熟悉的史達林是領導人的形象,穿著毛呢外套,剪裁俐落,釦子扣到脖子。頭髮往後梳,一絲不苟。上唇留著肥厚的鬍子,跟頭髮一樣茂密。眼睛似乎帶著笑意,但卻猜不透背後的心思。
而年輕時的史達林,卻截然不同。頭髮一樣濃密,但像火一樣,瀟灑奔放,難以馴服,年輕史達林長得有點像班.阿佛列克,眼神燃燒著青春的火焰,與掌權之後判若兩人。我不禁好奇,是什麼樣的經歷造成史達林如此的改變?史達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之所以會冒昧問這個問題,多少也跟蕭士塔高維契《姆岑斯克縣的馬克白女士》的著名故事有關。這部歌劇在一九三四年問世,起先得到很好的評價,史達林在一九三六年一月看了這齣歌劇。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獲得好評的作品引起領導人的注意,這可能是作曲家更上一層樓的機會。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史達林之後龍心大不悅,《真理報》刊登了一篇名為〈混亂取代了音樂〉的評論,還連發了多篇文字,抨擊《姆岑斯克縣的馬克白女士》。就這樣,《姆岑斯克縣的馬克白女士》就被打入冷宮,作曲家的其他作品也遭禁演或沒人敢演。
這件事在音樂史上很有名,即使是沒聽過《姆岑斯克縣的馬克白女士》的人,很多也耳聞此事。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會察覺此事所透出的怪誕與令人費解之處:《姆岑斯克縣的馬克白女士》是成功的作品,也在蘇聯以外演出,英國作曲家布瑞頓稱讚它「從頭到尾都有風格與手法上的一致,其諷刺切中而精彩,沒有一分一秒會讓人感到枯燥」。連國際知名的作曲家都給予好評,這部歌劇到底是哪裡冒犯了史達林,以致要下重手修理?
蘇聯已經解體超過三十年,今天的人(尤其是生在民主國家的人)會更難理解,不過就是一份報紙寫了幾篇文章批評,忍一忍就過去了,有這麼嚴重嗎?
好奇歸好奇,也沒有心思太去深究,如今,巴恩斯以這個事件為核心,寫成歷史小說,翻成中文超過八萬字,不禁勾起我的興趣:小說家會如何評價這個事件?這是在冷戰鐵幕之後的陳年往事,他要如何進行填補、擴充?
巴恩斯自己在〈後記〉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蕭士塔高維契對自己的生平有許多說法。有些故事版本眾多,歷經多年建構與「改進」。[…] 基本上,在史達林統治下的俄國,真相很難掌握,遑論保存了。甚至連名字都會變來變去。
蕭士塔高維契的相關文獻很多,小說家有兩大參考對象,「首先是伊莉莎白.威爾遜層次豐富的經典之作《蕭士塔高維契傳》;其次是索羅門.伏爾科夫《見證:蕭士塔高維契回憶錄》。其他還包括格利克曼的《一段友誼的故事》與阿爾多夫對作曲家兒女的訪談《追憶蕭士塔高維契》。
但是,文獻歸文獻,小說家不能也不應以此為限,這一點巴恩斯很清楚,「對傳記作家是苦事一件,對小說家卻是再好不過了。」巴恩斯不用把力氣花在細節的探求與考證上,而是專注於手邊的材料,挖掘背後的可能性,描摹角色的內心活動、動機。
巴恩斯要呈現人長期處於極權統治下的變態、壓力下的狀況。許多在小說中登場的人事,人都真有其人,事也真有其事,但是在一個政治深入生活各個層面且後果禍福難料的情形下,事實與謊言界線模糊,真相難以探求。
無論就小說的鉅細靡遺或真假莫辨的程度,都令人驚訝。巴恩斯寫得好像他親眼目睹一樣,作為讀者,我必須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把小說當作歷史紀實來讀。而巴恩斯或許無意給讀者他親歷其境的錯覺,因為整本小說集中在三個時間點:一九三六年,一九四八年,一九六〇年。三個時間點各自相隔十二年。一九三六年,當然就是屈辱的原爆點;一九四八年,相隔十二年,二戰也結束了,時代進入新階段,但是傷痕猶存,蕭士塔高維契當年的「錯誤」,還是會被拿出來談;一九六〇年,史達林已經去世數年,在赫魯雪夫的主政下,冷戰開始出現融冰的跡象,而蕭士塔高維契身為具有國際聲望的蘇聯作曲家,前往美國進行交流。
讀者如果沒有特別注意年分,會覺得小說各處的基調是不變的,彷彿演奏的都是同一首交響曲,即使外在環境不斷在變,蕭士塔高維契長年生活在被整肅的恐懼之中,他的周圍和內心,已經像鐘乳石一般,凝固成一座牢籠。巴恩斯無意探討這座牢籠是怎麼造成的,而是讓讀者從各種細節中,看到緩慢累積的過程。
音樂是時間的藝術,極權統治也是。
極權統治做為一門時間的藝術
文/吳家恆
將近十年前,雲門舞集邀請喬治亞的「魯斯塔維合唱團」來臺灣,在淡水的雲門劇場演出。林懷民《流浪者之歌》中令人一聽難忘的雄渾男聲,就是魯斯塔維合唱團所唱。
當時我在雲門舞集做事,有機會接觸到魯斯塔維的團員,在私下交談的場合,我問一個年輕團員:「冒昧請教一個問題:史達林是喬治亞人,請問今天的喬治亞人怎麼看史達林呢?」還好,他不覺得冒犯,我鬆了一口氣,而他的回答也讓我有點意外:「有些人討厭他,但也有些人喜歡他。」
對我來說,史達林是個謎樣的人物:大清洗、大整肅、大饑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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