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噁心嗎?
有一天,媽媽看到我從二樓房間走下來,突然對我說:
「你真噁心。」
「……﹗?」
媽媽剛剛說了什麼?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聽到了「噁心」兩個字,但應該不可能吧!天下哪有父母會說自己的小孩「噁心」呢……!?
只是,我的小小盼望在下一瞬間就幻滅了。
或許是看到我一臉錯愕的表情吧,
「你,真噁心。」媽媽再度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那種感覺就好像突然被推落懸崖,讓我在剎那間變得面無血色。媽媽仍然連珠炮似地往下說:
「你好像瞞著我,打扮成女生在街上閒晃,不是嗎?」
我這才明白媽媽口中的噁心指的是什麼。我悶不吭聲地瞪著媽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扮成女生呢!?」
媽媽伸出手抓住了我。
「真囉唆!我高興啦!」
「你給像個男生一點!把頭髮也給我剪掉!」
「不要碰啦!」
「真的是噁心死了!」
再也無法忍受的我,終於情緒爆發了。
「既然覺得噁心,我乾脆消失不見好了!」
「對,你讓我覺得丟臉死了!最好都不要在附近出現!你剛生下來時明明是個活力充沛的男生,沒想到現在居然變成這樣,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媽媽哭了起來。
「隨便妳怎麼想啦!既然覺得我讓妳在左鄰右舍面前丟臉,那我不要待在這個家不就好了!」
「也對,反正你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了!我不希望我的兒子扮成女生在外遊蕩!一點都不懂得體諒父母!」
我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我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那幹嘛把我生下來!早知道會活得這麼痛苦、這麼討人厭,我才不稀罕來到這世上!媽媽根本一點都不了解我!」
「你希望我了解你什麼?媽媽一點都不懂,你明明是個大男生,為什麼偏要打扮成女生!」
「當人家父母卻還那麼大聲說不懂自己的小孩,還說自己小孩沒有存在的意義?我才不想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早知道就死在你的肚子裡!」
如果是現在的我,當然明白我說了多麼不該說的話,但是,那時的我真的沒空去留意這些。
「你……!」
媽媽氣得眼睛和嘴角都開始不住地顫抖,不過,我已經停不下來。
「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要生下這樣的小孩?早知道就不應該把我生下來啊!」
媽媽放聲大哭了起來。
「我,要離開這個家!」
被媽媽的話深深刺傷的我,是真的不想再待在這個家,不想再看到父母的臉了。
我打包好上學所需的物品,沒告知去處,就真的離家出走了。再也無法忍受的我,一心一意只想早點離開這個無聊又隨時都得擔心會被叨唸、沒有半點喘息空間的「家」。可是,一旦真的走出家門,才擔心去朋友家會給人添麻煩,於是便決定要去投靠我最愛的外婆。
我在半路上打電話問外婆,「我現在可以去您家嗎?」結果,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後來我才知道,爸媽好像已經事先通知外婆,說「他應該會去您那裡,就麻煩您照顧了」。
媽媽說的那些令人無法置信的話語一直在我的腦中盤旋,極度的憤怒、悲傷和震驚讓我腦筋一片混亂,以致我根本想不起來,當初我是如何前往外婆家的。
我一看到外婆,立刻掉下眼淚,拼命地哭泣。因為到目前為止,我根本找不到可以讓我哭個痛快的地方……。彷彿要將蓄積在心底的眼淚全部宣洩出來,一口氣哭乾所有眼淚似地,我就那麼死命地痛哭。
外婆什麼都沒問我,只是靜靜地陪在我身旁。
如果我死了,請看這封信
在引頸企盼的二○○六年七月十七日,我終於要出發前往泰國普吉島了。
普吉島在數個月前曾因大地震引起強烈海嘯而嚴重受創,在那事件過後,我總是私心地祈禱著,希望醫院能夠平安無事,因為,我不想錯過這期盼了一整年的機會。神啊!求求祢,請不要奪走我的機會……剎那間,持續祈禱一整年的種種回憶全都湧現腦海。
事實上,在出發至泰國前,我準備好了一樣東西。因為我聽說「變性手術」的危險性非常高,因此,我已做好「不幸死去」的心理準備。萬一在手術後,我永遠無法醒來的話,我想至少應該將我的心情,毫不隱瞞地告訴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動「變性手術」的父母。
那就是給父母的一封信,所謂的「遺書」……。
當爸爸、媽媽收到這封信時,就代表我已經不在這世上了。感謝您們生下了四肢健全的我,我感到萬分的抱歉。媽媽,謝謝您給我那麼多的愛,但我總是無法順從地的接受,真是對不起。
我在泰國接受了變性手術,但大概是失敗了。不過,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為我完全無法想像,如何度過一個不做變性手術的人生。若說心有遺憾的話,或許就是未能親耳聽到媽媽叫我一聲「有里」吧……能否請您們將「有里」這個名字刻在我的墓碑上呢……?請原諒不孝的我先走一步,我會在天國守護著媽媽跟大家的;在無法重來的人生、剩下的人生中,請連同我的那份快樂,度過每一天吧……再見……。
回想起從小時候到現在,跟爸爸媽媽相處的點點滴滴,讓我不禁潸然淚下。為何會生下我這個無法討爸媽歡心的孩子呢?雖然有時心裡難免這麼想,但我現在最想傳達給爸媽的,是滿心的感謝之意。
我將這封信,交付給我跟雙親間唯一的溝通橋樑,麗奈表姐。
我告訴她:如果我不幸死去,請幫我轉交這封信。
醫院方面提醒我,動手術前,最好自行準備「衛生棉」。那是我第一次去買那種貼身物品。因為很遺憾的,我並不知道月經是什麼東西,心情真是複雜啊!當我購買衛生棉時,店員並沒有用異樣眼光看我,但因為是第一次,所以難免有點緊張。
如此一來,準備便完全就緒。
在我的護照上,敘說著錯綜複雜的故事。名字是「有里」,照片也是女性,但記載的性別卻是「男性」,但無論如何,期盼已久的日子終於要來臨了。
然而,卻又再度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出發時的日本正值夏天,目的地的普吉島也是盛夏,於是我穿著短袖就出發了。我實在是太大意了……,在去程的飛機上非常冷,讓我冷到受不了,再加上之前連續幾天的通宵疲憊,讓我不小心罹患了感冒。抵達泰國時,醫院的相關人員前來機場接機,送我到即將接受手術的普吉島國際醫院,等到抵達醫院時,我居然發燒到三十九度。
面對家人和親戚
來到外婆家門前之後,我卻不知如何是好,遲遲不敢進去。大家看到變成女生的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我害怕得連想都不敢想。但一直站在門口也不是辦法,我只好鼓起勇氣走進玄關。
「我回來了……。」我出聲呼喊道。
走到這一步,真的是花了我好多好多的時間。
這時,從裡面傳來媽媽那熟悉的聲音。
「你回來啦。快點進來呀!」
整整兩年不見,我不知道爸爸和媽媽會怎麼想,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變成「女人」的我。
「真是的,衣服怎麼穿那麼少?還有,妝不會畫得太濃嗎?」
媽媽爽快乾脆地這麼說,我知道她是想表現得親切自然些。
我最喜歡的外公和外婆、舅舅和舅媽以及麗奈表姐也全都在。
外公看到我的模樣,忍不住納悶地問外婆:
「這人是誰?」
這就是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被最愛的外公問「你是誰?」,讓我不由得當場哭了起來。
這時,媽媽說話了:
「其實,我原本就想要兩個女兒。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居然要等二十三年才等到第二個女兒,老天爺真是愛捉弄人哪!」
媽媽和爸爸好像都變老了,慚愧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我的眼淚再度潰堤了。
聽說爸爸在我離家出走之後,就將實情告訴了奶奶。而儘管奶奶當時已經罹患失智症,病情也逐漸惡化,但卻對爸爸說:「為人父母的不保護他,那還有誰會保護他呢?千萬要做到啊!」爸爸好像因此而流下了眼淚。
在那之後,奶奶便為了我而開始縫製洋裝。當我聽到這件事時,我真的是好感動。
媽媽說:「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大概知道了,再加上你上高中之後,我也從其他家長那裡聽到了不少謠言。『無論是怎樣的孩子,都畢竟是個孩子啊……。』我還被人家這樣說過。不過,的確沒錯,你依然是我的孩子呀……所以,快點去變更戶籍性別吧。」
舅舅則是一臉複雜的表情。不過,他還是給予我祝福,並為我加油打氣。
我不經意地看向庭院。那並不是我從小看慣的景致,白樺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生草坪和繽紛綻放的花朵。
「你應該知道吧?那是『百合』花。」
媽媽說。
我這才恍然大悟。那是我的新名字。因為我的名字發音「YURI」剛好和「百合」的發音相同,所以外婆為我在庭院裡種了好多百合花。一想到外婆隨著百合花的逐漸成長而思念我的那種心情,就覺得好難過。
當我準備離開時,外公走了過來,用兩手捏了捏我的臉頰,然後指著我臉上的黑痣說:
「這顆黑痣都沒變耶!果然是你。你變漂亮了,非常、非常地漂亮。」
我說不出話來了。我好開心……淚水流個不停……。
媽媽、爸爸、外婆,全都哭了……外公也紅了眼眶。
謝謝外公,謝謝大家……。
我,很噁心嗎?有一天,媽媽看到我從二樓房間走下來,突然對我說:「你真噁心。」「……﹗?」媽媽剛剛說了什麼?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聽到了「噁心」兩個字,但應該不可能吧!天下哪有父母會說自己的小孩「噁心」呢……!?只是,我的小小盼望在下一瞬間就幻滅了。或許是看到我一臉錯愕的表情吧,「你,真噁心。」媽媽再度斬釘截鐵地這麼說!那種感覺就好像突然被推落懸崖,讓我在剎那間變得面無血色。媽媽仍然連珠炮似地往下說:「你好像瞞著我,打扮成女生在街上閒晃,不是嗎?」我這才明白媽媽口中的噁心指的是什麼。我悶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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