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日本最有名的妖怪鄉「遠野」為舞台,讓人又哭又笑的平成怪譚!
★代理人再次前往遠野!妖怪們到底對祭典有什麼煩惱──?
遠野舞台上,落魄的妖怪小說家與
有缺陷的妖怪們一同送上平成妖怪譚!
可有可無的妖怪小說家.緒方司貴收到一件來自遠野的神秘宅配,裡面裝的……竟然是可愛的小貍妖!有不祥預感的他決定以妖怪煩惱諮商師「座敷童子的代理人」之名,再次造訪了遠野的旅館「迷家莊」。
司貴想要與夥伴童子協力解決讓妖怪們大感煩惱的「妖怪祭」,可是小貍妖的祕密、天女的遺失物等問題卻陸續浮出,讓他忙得焦頭爛額。與此同時,司貴&童子這對「座敷童子組合」也漸漸想起了過去的記憶……
作者簡介:
仁科裕貴
YUUKI NISHINA
在廣島一角與貓共同生活的小說家,是個在取材旅行途中閱讀作家朋友作品卻因為暈車而放棄,幾天後作家朋友詢問感想還只回了一句「我吐了」的畜生。
譯者簡介:
陳映璇
東吳中文系畢業,輔大日文翻譯所學分修了。喜歡做甜點、到處亂吃、閱讀書籍和埋頭翻譯。個人網站:http://chutsu.weebly.com
章節試閱
第一話 座敷童子的歸來
我心目中的妖怪,是居住在境界中的生物總稱。
所謂的境界,指的是日常與非日常間的界線。在這個概念裡,同時蘊含了空間與時間。山脊與村莊、小丘與水邊、白天與夜晚、生存與死亡……所有現象中,存在著融合了兩者的曖昧灰色地帶,妖怪們非常喜歡,將之視為棲所。
要說為什麼,是因為那裡混合了已知與未知,而跨越境界之人應該會一邊畏懼著尚未見識過的世界,卻也一邊懷抱著好奇心。在畏懼與好奇此兩種相反的感情中現身的存在就是所謂的妖怪。
然後,名為「遠野」的地區,就位於平原與山地的交界上。
遠野距離東京非常遙遠。我已經搭乘東北新幹線三小時左右,又在新花卷站轉乘快速列車行駛了五十多分鐘。萬幸的是路途中並不無聊,因為我在重新閱讀自己寫的書,修正誤植之處,以完成進藤編輯的要求。
「唉……好不容易完成了啊!」
在乘客稀少的車廂內自言自語,把信寄給編輯部後,車內恰好開始響起了抵達遠野車站的廣播訊息。
出版後首度再一次閱讀,自己的作品就像是別人寫的般陌生,莫名地有種生硬感。想要修改的地方堆積如山,但我還是要接受這就是自己現在的實力。
無論如何,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了。我從座位的椅背上起身,轉了轉脖子、肩膀,鬆鬆關節。帶著舒緩的心情閉上眼,作品內容便很自然地在腦海中復甦。
書中描繪的是迷家莊。
故事敘述的是座敷童子、河童、妖狐以及嫁給神明的仲居。
睜開雙眼時我突然想到,能在回到迷家莊前再次閱讀這本書,一定是一件幸運的事,或許應該感謝進藤編輯吧!
託此之福,我也想起了一件事──那家旅館才是我真正的故鄉。
「──好!」
往車窗外望去,風景已經轉到市街,距離抵達應該沒多久了吧!我從網架拿下行李,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站到車門前。
接著,在走下電車那一剎那,強烈的赤紅色燒灼了我的側臉。
回頭一看,夕陽正邊融入山脊中,邊俯視著這裡。這裡是東北地方,但卻沒有如我期待的那般涼爽,鼻頭迅速開始浮出汗水。
趕快走吧!我把兩個包包緊緊揹在肩上往前走,側著身子穿過剪票口,接著懷念的站前風景便在眼前展開。等待著乘客的計程車排放著廢氣,廣場上還有紅銅色的河童雕像們正互相談笑;另外站前派出所的設計也仿照了河童的臉,之前來這裡的時候我倒沒有發現。
「……嗯,公車已經來了嗎?」
邁開腳步走到觀光導覽所,邊確認抵達地點邊搭上巴士。回想起上一次在這裡遇到很誇張的事,到了現在卻也成為了不錯的回憶。
我苦笑著將行李放到座位上,車子立刻發動起來。
輕輕震動著的窗戶外頭,可以看到染成暮色的遠野街道飛逝而過。
渾身是汗騎著單車的棒球社社員、沿著國道種植的萬壽菊,不久後景色轉入田園風光,輕風在綠田上吹出漣漪。即使是車內,也彷彿可以聞到土壤與綠意的香氣飄散而來,我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這時,空蕩蕩的肚子如同計算過時機似地,咕嚕響了抗議出聲。說起來,因為旅途全都沉浸在重新閱讀書籍上,所以東京車站買的車站便當都還沒有吃。可是旅館應該會幫忙準備晚飯,所以現在也不能吃便當,該當宵夜吃掉嗎?還是當作明天的早餐呢……?
就在我沉思之時,時間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公車抵達了目的地車站。
投了車錢、下了車,乾燥的熱氣瞬間便迅速包住身體。
距離迷家莊還有好幾分鐘的路程,在此之前,我還有應該要做的事情。
坐在公車站前的長椅上,一把拉開波士頓包的拉鍊,然後往裡一看,就看到一隻幼貍蜷縮著四肢團成一球。
「……欸,你沒事吧?」
摸了摸那小小的頭,牠也沒有發出半點叫聲。我把手指靠近牠的鼻尖,牠便瞇著眼、動起鼻頭嗅聞,可能是貼在包包裡面的符咒生效了吧,牠在旅途間真的非常乖巧。
「不好意思,空間很窄……可以再繼續待一下嗎?」
我問牠,牠便微微低頭回應。看來牠似乎聽得懂人類的語言,理解能力不錯,真是幫了大忙!
這傢伙從宅配包裹冒出來的時候,我曾經一度害怕自己被捲入荒謬的事件中……不過牠似乎馬上就很親近我,現階段來看應該沒有問題。
我很在意牠為什麼被送過來,不過關於這一點可以日後再調查。
「那就待會見囉。」
我輕輕推了推幼貍的鼻子,然後關上包包,重新揹了起來。
公車站周圍沒有民宅,只有小小隆起的山丘以及廣袤的森林。環遍四周,唯有橘紅色的天空鮮豔輝映,其他事物都彷彿剪影似地漸漸染成漆黑。
通往旅館方向的小路和灑了稀疏礫石的農道十分相似,用運動鞋底用力踩踏走在上頭,周邊便會響起如海潮般的聲音。
散落的立燈匯聚了蟲群,大大的鳥影穿過前方,這時──
「嗯……那個是?」
建築在路邊的小小祠堂屋頂,有一道很眼熟的身影。
凝神仔細一看,便發現那是一位穿著紅色和服的少年。
「──你終於來了嗎?……真是的,好慢啊!」
他如此說道,鼓起臉頰──他是迷家莊的座敷童子。
懶散的他竟然會來迎接我,真是意外!我忍不住愣愣地直盯著他。
座敷童子的外表看來是十多歲的男孩,但他其實是貨真價實的妖怪。
可能是因為他實際年齡已經二十三歲了,所以表情和舉止都很成熟老道,秀麗的外表及神秘的氣息相互交融,那股雅趣,如同佇立於黃昏之中的美少年。
「好久不見啊!」我內心充滿喜悅地對他說:「你等多久啦?」
「等了一段時間了!是散步順便過來。」
他端著架子回答,然後從祠堂上跳了下來。
那一本正經的模樣也讓人懷念。掌心大小的臉蛋上聳立著高挺的鼻梁,如寶石般的雙眸中蘊含了滿是惡作劇的光芒,一頭蓬鬆亂髮完全沒有整理,瀏海長至蓋住臉的左半部份。
「你好像很有精神,我也放心了。」
溫暖的感情一湧而上,這句話也不禁脫口而出。
「這麼熱,你還是一樣穿著那件和服啊!頭髮也長長了吧?」
「頭髮怎麼可能長長嘛,從十五前年開始我就停止成長了啦!」
聽到我如此粗線條的發言,童子語帶憤怒地回答。
「抱、抱歉。」我立刻道歉。
「算了,這也沒什麼。」他偏過臉去。
重逢的喜悅沒多久,登時尷尬起來。遠遠傳來了不知哪來的夜蟬鳴叫聲,兩人之間充斥了抑鬱的氣氛。
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畢竟我們之間曾發生過那麼多事──
「對不起……我沒顧慮到很多事……」
「說什麼很多事啊,別在意詭異的地方啦!」
童子雖然這麼說,但卻已經不肯與我對上視線了。
據說在距今十五年前,我們兩人在迷家莊相遇,雙方利害一致的情況下,交換了彼此的身份。
也就是說,我原本是座敷童子,借用了他的身體,成為了名為「緒方司貴」的少年;而他則以「座敷童子代理人」之名,留在了迷家莊──這就是深埋在我們彼此過去的回憶。
正因如此,我內心懷抱著近似罪惡感般的情緒,感覺我們之間的交易完全不對等。
恐怕當時的我所想要的是自由,而身罹奇病的他渴望的則是自己的性命吧!交換身份的結果,他成為妖怪,停止成長,確實挽救了他的性命,但代價卻是身上得背負起座敷童子的責任。
年僅八歲就被留在迷家莊,被迫加入妖怪一夥……一想到他的辛苦,頭就痛了起來。反觀我,卻忘記了自己迫使他人挑起沉重的負擔,反而一直都過得率性自由,到底我該怎麼贖罪呢?
對他的自卑讓我一時語塞,汗流浹背躊躇不已,這時──
「喂──!」
平緩的小丘傳來一陣啪噠啪噠的腳步聲。
「你們在幹什麼啊!現在可沒有時間閒聊了,快點過來啦!」
逆光之中,一道小小的人影靠近過來。那走路外八的雙足上有著足蹼,皮膚也像是塑膠氣球般光滑。
那傢伙有著一雙大大的圓眼,鼻梁很是平坦,嘴巴卻像鳥喙一樣尖起,背上揹著一個大大的殼,海帶般的頭髮上還盛放了一個盤子。
「這、這個讓人不愉快的身影是……」
我按捺不住如此沉重的氣氛,神采奕奕地開口說。
「果然是你啊,河童!」
「喀喀喀!你還是一樣失禮啊老師!」
這個綠色的奇怪生物──河童,左手拿著寶特瓶,邊往頭上的盤子注水,邊露出詼諧的笑容望向這裡。
「無病無災就好,還能見面真是太高興啦!」
「這一點我也是一樣哦!這麼熱,你還特地來迎接我嗎?」
「嗯,對啊!不過你來得挺遲的啊!那時候說六月左右就會回來了吧?都是因為這樣,童子覺得很寂寞──」
「別多嘴啊!」童子迅速把他的話截斷,「比起那個,你來這裡找我們,不是因為那個又開始了嗎?」
「哦哦,對、對!」河童砰地一聲用寶特瓶底敲了盤子。「欸,老師啊!在你經過漫長旅途如此疲累之時說這個真不好意思,不過你可以立刻開始工作嗎?」
「工作?」我歪了歪頭,「應該不是小說撰寫的案子吧?」
「你在說什麼夢話呢?當然是指座敷童子的工作啊!」
童子銳利的目光望了過來,一邊吐出充滿了迫切感的聲音。
「現在就某個層面上來說,是迷家莊開幕以來最大的危機啊!一個弄不好,說不定明天就是妖怪戰爭了!」
「戰、戰爭?」
陌生的危險詞彙,讓我背脊竄過一陣涼意。
我雖然體驗過好幾次妖怪間的衝突,不過規模如此巨大的倒是頭一遭,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我望向河童,河童卻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看來這並不是個玩笑。
「這個,要好好拿好喔!」
童子說完,遞過來的卻是座敷童子的神具──神鏡。
這面掌心大的小小鏡子,是與妖怪溝通時的身份證。如果這起事件需要用到這個東西,那麼對方一定不是普通的妖怪,而是足以稱為大妖怪的存在。
我意識到這一點後,瞬間就察覺到周遭飄散起危險的氣息。夕陽完全隱沒在山的另一頭,藍色天空中還飄著陰沉的黑雲。
道路前方隱約可以看見迷家莊的茅葺大門,但那黑色門柱間,似乎充斥著不祥的闇色……
我不得不有所預感──前所未見的大事件就在前方等著我。
第一話 座敷童子的歸來
我心目中的妖怪,是居住在境界中的生物總稱。
所謂的境界,指的是日常與非日常間的界線。在這個概念裡,同時蘊含了空間與時間。山脊與村莊、小丘與水邊、白天與夜晚、生存與死亡……所有現象中,存在著融合了兩者的曖昧灰色地帶,妖怪們非常喜歡,將之視為棲所。
要說為什麼,是因為那裡混合了已知與未知,而跨越境界之人應該會一邊畏懼著尚未見識過的世界,卻也一邊懷抱著好奇心。在畏懼與好奇此兩種相反的感情中現身的存在就是所謂的妖怪。
然後,名為「遠野」的地區,就位於平原與山地的交界上。
遠野距...
作者序
序章
所謂記憶,是人生的財產,也是最後的隱匿之地。
現實有時非常殘忍,要負擔艱難辛苦之事,又要面對一些不忍直視的悲劇;為不合理的對待憤怒至寢食難安,又或是遭到對未來的不安所擊潰。這種時候,我都會抱著雙腿,埋進記憶之中,讓閉上的眼瞼映照出過去的碎片。雖然回憶並不是只有美麗的光景,至少它並不會抗拒我。
坦白說,其實我過去好幾次想放棄當小說家。
出道那時,歌頌出我一生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光,可是自夢裡甦醒並未花上太多時間。來自讀者的批判意見讓我受到傷害、與責任編輯衝突乃至於想要落淚、對自己缺乏文學上的才能感到絕望不已而在房間裡打滾。
不過每當這時,我都會想起自己的書第一次在書店陳列時的感動。記得緒方司貴這一位作者的書被某個人拿在手上翻開,而我在陰暗處探頭,偷偷地雀躍著。
如果那個人拿著那本書去櫃臺結帳,那就等他出了店門再跟他說幾句話好了!要是向他表明我就是作者,對方會露出什麼樣的驚訝表情呢?那時的我妄想著如此無聊的小事,一個人暗自竊笑。
無論何時,回憶世界都是依靠。五年前的那個時候,我的視線範圍被希望妝點得熠熠生輝,心靈、身體彷彿羽毛般輕柔。
但現在的我卻甚至忍不住懷疑起如此舒暢的記憶。
即便緒方司貴這個名字是從某人手中借來的,我仍然會像這樣高興嗎?
奪走別人的人生──我忘卻了這個事實,活了十五個年頭,使用借來的名字撰寫作品,這種作品到底有多少價值呢──
「……嗯,大概一百日圓吧?」
「一、一百日圓嗎?」聽到金額,我立刻回過神來,「等等,請你看一下出版日期,不是才過了一年多嗎?定價一千三百日圓,還是有書腰的初版書,加上保存也非常良好,這樣為什麼才一百日圓!」
「就算你問我為什麼……」
舊書收購中心一位叫做田沼的男子,透過黑框眼鏡露出了麻煩的眼神。
「因為這本書不在高價收購的名單裡啊!凡是名單外的書,在三年以內出版的一律都是一百日圓喔!」
怎麼會……我的膝蓋落到了地上。
敞開的窗戶外頭,傳來了嘲笑般的蟬鳴聲。太陽如同要照去梅雨時的鬱憤般耀眼,在鄰居家的陽台掀起了熱浪。
在這般七月下旬的這一天,我準備搬離住了五年的東京公寓,前往位於岩手縣的遠野之地。因為在那裡有一家名為迷家莊的老旅館雇用我,擔任包食宿的服務人員。
搬家的準備幾乎算是完成了,衣服等物品已經裝箱送往迷家莊,床鋪、書櫃則拆開處理掉。原本這裡就是附家具的單身公寓,清掃及各項手續都輕易搞定了。
然後現況就是,留在如同空盪洞穴般房間裡的,只有超過千本以上的書堆高山……
「一百日圓可以吧?」
到府收購舊書的田沼再次問道。
風伴隨著濕氣吹拂而來,背上汗津津地冒出水珠,但我卻無法判別身體如此火熱的原因,到底是單純因為夏天呢?或者是因為我辛辛苦苦創作出來的作品被人說收購價只值一百日圓而大感衝擊──
「……我不賣了。」
沉默片刻後,我如此回答,然後從田沼手中拿回了書。
我過去從來沒有在舊書店賣過書,現在卻感受到了社會嚴酷的一面。雖然不想要增加行李,但這也沒辦法,我只能懷抱身為作家的最後衿持,將書收進波士頓包。
「不過呢,其他的書都是舊文庫本,所以也沒辦法出高價喔!」
微胖的田沼搥著腰站起身來,俯視起周圍堆疊著的書籍,他的額頭上也冒出了汗水。
「尤其是啊……分在這一邊的書狀態又差,沒有什麼價值。」
「該不會一本只有十圓左右吧?」
我戰戰兢兢地問,只見田沼搖了搖頭回答:
「所謂的沒有價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啦!就是零圓。如果你需要,我們可以幫你處理掉。」
「請、請等一下,怎麼可能需要!」
處理掉什麼的,別開玩笑了!我趕緊繞去他視線所及之處,拿起他口中判斷沒有價值的書,申訴道:
「你仔細看啊!這個!這是內田百閒的《國王的背脊》!雖然是復刻版,但是是有附盒子的出版品耶,應該很具稀有價值才對!」
「雖然你這樣講,但名單上沒有呢。話說回來,內田百閒是哪位?」
「你不知道嗎?他是夏目漱石的弟子,芥川龍之介的學長啊!這本書就算擺回到我買的地方,也得要四千日圓……」
我身子前傾強力主張,但田沼卻露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態度。
「可是這本書很舊了,還被陽光照射到變黃,我們沒辦法收購喔!」
說完,他又淡定地問我要不要之後幫忙一起處理掉。看來他似乎對稀有書籍沒有興趣,明明他的工作就是與書籍有關,讓我擔心地懷疑他這種態度真的沒問題嗎?
「這樣的話這個呢!這個怎麼樣?」
我不放棄,再拿出一本珍藏的書。
「赤川次郎的《水手服與機關槍》!書名你總該聽過了吧?」
「啊,是啊是啊!好像還有拍成電影吧?藥師丸博子的樣子?」
「沒錯!不過你看,厲害的是這個封面!封面上的女高中生,竟然穿著西裝外套呢!明明書名就是水手服與機關槍呢!」
「哦?但是書的狀態非常差呢!這也沒有價值。如果你不需要處理掉,就繼續自行蒐藏下去吧,剩下的二手書我要收進箱子裡了。」
田沼說完,扶正眼鏡後,便轉過拱起的背,彷彿沒有任何感慨似地組合起打包用的紙箱。
騙人的吧?我一陣無語。事前有想過可能會遭到壓價,但我沒想到竟然會直接被丟掉……
田沼隨意地抓起書,一本本扔進紙箱裡。這時,那一本又一本的書中內容在腦海中閃過,轉瞬消失。明明故事那麼有趣,都還可以好好閱讀,卻要直接丟掉嗎?我的心境,就如同在看著被帶往屠宰場的家畜一般。
得要想辦法救出它們!雖然對特地前來的田沼很抱歉,可是我已經開始思考是否要把書全寄到迷家莊去了。印象中迷家莊大廳應該有設置一個交誼空間,只要把書放在那裡──
就在我如此思索之際,悶熱的室內響起了門鈴聲。
「不好意思──!我們是太平住宅,來為您進行搬家前的檢閱工作──!」
從大門傳來緩慢的聲調,我隨即應聲:「好的!」
是公寓的管理公司派來檢查房間吧?我前去開門,一位乍看像是上班族的中年男子笑瞇瞇地朝我打了招呼。
「我是大平住宅的長谷。唉唉,今天真是熱呢~我從公司一路走過來就已經累到不行了!哎呀哎呀,真是敗給這種天氣了!」
他身上的白襯衫早已濕答答地黏在身上,就像是在印證他這番話的真假。
「辛苦你了!」我輕輕點頭。「我正好在做最後的打包,你可以稍等我一下嗎?馬上就會結束了。」
「啊,沒問題的!我自己一個人到處看看,不必管我。」
長谷川邊脫下鞋邊如此說道。他看起來是不錯的人,太好了!我正這樣想著,就見他就突然拉開浴室的門,往裡頭探望。
「……哦?排水孔的蓋子破了呢,你該不會是踩到它了吧?真是沒辦法呢,只好從押金裡面扣除囉!」
他滿面笑意取出夾了紙的木板夾,開始紀錄起什麼。
從押金裡面扣除?
我發愣,耳朵深處似乎喧囂般的敲響了警鐘。
「請等一下!排水孔的蓋子在我入住的時候就已經破了耶!你們還告訴我『雖然破了,但請不要在意』!請再確認一下!」
「咦?是這樣嗎?好奇怪啊~」
長谷川用裝糊塗的語氣喃喃自語,翻起了其他文件。
我對他如此故意的舉動充滿危機感。我有聽說有些人在搬離前的檢查房間工作時,被要求支付過高的修繕費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該不會是奸商吧?不能大意!我想著,提起了戒心。
「那個,不好意思──」裡頭傳來了田沼的聲音。「關於收購價格,總共是八千日圓,您可以在收購契約書上簽個名嗎?」
「八千日圓?」我錯愕地把頭往後一轉,「超過一千本的書只有八千是怎麼回事?請告訴我收購明細!」
我原想著只要把書賣了,至少可以負擔新幹線票的車錢,但八千日圓也太過份了!
才正想激動地轉過身去,這時──
「那個,緒方先生有在抽菸嗎?」長谷川叫住了我,「您有抽菸吧?壁紙都變得這麼黃了吶!這得要重貼了呢~」
「我從來沒有抽過菸!一開始就是這種顏色了啦,我可不會出重新裝潢的費用喔!」
「那個……」接著又是田沼的聲音,「我要裝箱了哦?這些全部都丟掉,沒問題吧?」
「不行啦!請不要擅自拿走它們!」
不知何時我遭到了雙面夾擊,前有虎、後有狼。
我邊警戒著兩人邊應對,戰況卻淨往不利的方向傾斜。雖然想要爭取各個擊破,但我不知道該優先處理哪一個。
如果先讓田沼回去,那麼書就難以收拾,檢查房間的工作就沒辦法結束。可是確認收購價、揀選想要留下來的書,大概也很花時間。乾脆我直接下跪道歉,跟他說:「不好意思我不賣了!」然後請他回去算了……
一房一廳中漸漸地開始瀰漫起緊張氣氛,三人的企圖相互迸出四溢火花,就在這時,響起了第二次的門鈴聲。
「──緒方先生?我是進藤,你還在家嗎?」
對方如此說著,打開門一看,是編輯進藤久臣。
「進藤先生?」我大吃一驚,「怎麼了嗎?竟然特地來我這裡……」
「才不是什麼怎麼了,我聽你說你忙著搬家很辛苦,但至少要回一下信啊!」
他投來充滿怨氣的目光。說起來,我好像從昨天開始就沒有看手機了,可能是在打包的時候不小心放到包包下面了。
「對不起!」我立刻低下頭,總之先行道歉。
可是我的心中卻立刻冒出疑問。
工作繁忙的他特地來到我的公寓明顯是有特殊原因,但新的作品已經出版了,下一部作品的構想我也早就交給他了。若從一般的進度來看,接著的半年應該只要慢慢完善作品企劃就可以了,並沒有什麼很急的工作……
「緒方先生。」不知道為什麼,進藤編輯用很正經的語氣叫了我的名字。
「嗯?」我回應道,就見他彷彿刻意般地先是清了清喉嚨,接著才慢悠悠地說起來意。
「恭喜你!六月的新作要再刷了!」
「咦?」如此突然的消息,讓我登時屏住呼吸。
所謂的再版,意思就是指書籍將要售罄,需要追加印刷。
對我這種不暢銷的作家來說,是迄今為止從沒有過緣份的一個詞。
「你說再版……是真的嗎?真的是真的嗎?」
「嗯。」進藤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微笑,「賣得暢銷真是太好了!我也很開心哦!就是這樣,所以麻煩你趕緊把書重新讀過一遍,修正誤植的地方,期限是在今天內。」
「謝謝你!這些都多虧了進藤先生的──咦?」
等等、等等!剛剛他是不是很爽快地提出了很無理的要求?
我將他的台詞捲回腦海中仔細一品味,臉色頓時一片蒼白。
「期限是今天內……該不會就是今天這一天吧?」
「當然啊!」進藤強勢肯定:「你有聽出其他的意思嗎?」
「但、但是,就像你看到的,我現在要搬家……」
「就算這樣也拜託你了!即使只有一天,也必須要趕快進入再刷作業!說起來,這不都是緒方先生不看信件害的嗎?」
「是啦,雖然是這樣說……」
時間已經過了正午,抵達岩手也差不多到了傍晚,接下來還要向旅館的大家打招呼,聽完隔天的工作內容解說後,就差不多結束這一天了。到底要在哪個時機點重新看書啊……?
我的頭開始痛了,場面也漸漸地越來越混亂──
「緒方先生,關於這個柱子上的洞。」又是長谷川。「您是不是有釘釘子上去?這樣得要跟您另外收取補修費用哦。」
「那個,八千日圓已經可以了吧?」接著是田沼。「因為我還得去下一個地方,麻煩您在收購契約書上簽名就可以了。」
「啊啊!夠了!」我努力往四面八方高聲說:「我還不能在契約書上簽名!釘子的洞是原本就有的!今天內辦不到啦!」
回過神來,冷汗已經浸濕全身。
我不能失去貴重的書,押金也必須要拿回來,對進藤編輯那邊至少也要緩期到明天早上。
但是首先我要冷靜下來!倉皇失措不會讓事態好轉,只是給人趁隙而入的機會而已。在談判中丟棄冷靜愚蠢透頂,先深呼吸一下,然後轉換一下心情!
我立馬張開雙手,深深吸入盛夏中的熱氣,與此同時我也閉上眼,好似朝著天空仰起身子。
「緒、緒方先生,你怎麼突然擺出這個姿勢?」
進藤編輯擔心地問。在他眼中看來應該很詭異吧?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正在失去控制,但這都是必要的精神統一──
就在這時,門鈴又響了。
「──那個,不好意思!」
第四位訪客,穿著我曾經見過的宅配業者制服。
「緒方先生的包裹!請在這裡簽名。」
「宅配……?」一陣暈眩襲來,我手撐上牆壁,「在搬家當天?」
已經亂成一團了!寄件人到底是誰?就在我辛苦忙著不要讓行李增加的時候,竟然送來這麼大的瓦楞紙箱。
我一片混亂望向送件單,就見寄件人一欄只寫了「迷家莊」,該不會是慶祝搬家的禮物……?
無法釋然地在寄送單上簽名,我收下包裹後放在走廊上。
重量並不重,但箱子的尺寸大約剛好放入一台微波爐。
宅配員道了謝,急急忙忙地跑離了現場後──
「是認識的人送來的嗎?」進藤編輯看來很擔憂地問:「是不是不知道你今天搬家?」
「不,應該不會有哪種事……總之我先打開看看。」
無論如何,也只能從眼前的東西開始收拾起了。我立刻彎下腰,用手指撕掉貼了好幾層的透明膠帶。
這段期間內,房間裡面也傳來好幾聲提問,不過我已經乾脆地決定無視他們了。我的身體只有一個,只能專心在一件事上。
接著,周遭的雜音不知何時消失了。
不久後,我察覺到好幾道影子覆蓋到我的背上。
微微回過頭去,就看到進藤編輯、太平住宅的長谷川、舊書收購中心的田沼等人都走了過來。他們應該也都對搬家當天送到的謎之包裹深感興趣吧?
就在眾人沉默的圍觀下,只有貼得嚴密的膠帶剝除聲響起……
片刻,我啪地一聲打開了紙箱蓋子。
「────嗯?」
我看到裡面的東西,卻有一瞬間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慢慢地歪了歪頭。
這時,從箱子裡抬頭看過來的那個東西,也學著我一樣歪了歪頭。
「啾嗚?」
發出這個叫聲的,就是第五位訪客。
看起來是一隻焦茶色的小動物。
尺寸約是幼犬大小,圓滾滾的眼珠如同黑珍珠般天真無邪,雙眼旁邊的毛也像熊貓一樣帶著黑色。從小小的糰子鼻到額頭的T字型一帶長著白色的毛,菱形的臉上面直直立著兩個耳朵。
我雖然很不瞭解動物,卻也知道牠毫無疑問的是一隻幼貍──也只能如此稱呼。
那小模樣更宛如是「可愛」的化身,只見牠忽然搖起了那蜷曲的小尾巴,看來沒有絲毫危險性,讓人忍不住想要緊緊抱住。
可是有一個無法忽視的問題,那就是──
「這是怎麼回事……是惡作劇還是什麼嗎?」
片刻,進藤錯愕般地喃喃道,探出身子檢查起紙箱。
他之所以這麼警戒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敞開來的紙箱內側,被人貼滿了數也數不清的「符咒」。
「好噁心……是個性激進的粉絲嗎?」
正如進藤所說,確實非常不舒服。
回頭一看,長谷川與田沼也費解的臉上歪扭。不過包括進藤在內,他們都有著共通的一點──沒有任何人的視線望向那隻幼貍。
果然是這樣嗎?他們一定是看不到吧!
幼貍看起來人畜無害,但牠是一隻妖怪──也就是貍妖。
我如此確信的瞬間,不禁有些後悔起來,開始想著這個包裹莫非是什麼不能打開的東西?就如同潘朵拉的盒子般,裡面盛裝了災難的禁忌之箱。
可是與此同時,我的內心卻感受到了疼痛。
甚至覺得懷念起來,而我已經非常熟悉之所以有這種感受的真相了。
這是每每牽涉進妖怪事件中,我所能感受到的情緒,也是與他們對話時互相大笑、偶爾煩惱、邂逅及分離之時心臟跳動的喜悅。
這與舊書收購、搬家前的房間檢查、誤植改稿的麻煩程度一定無法相提並論吧!現在我仍然只有漠然的預感,不過接下來要前往的路上,一定會發生荒謬絕倫的事件──
感覺到有幾乎足以扭轉命運的大事件正等待著我。
序章
所謂記憶,是人生的財產,也是最後的隱匿之地。
現實有時非常殘忍,要負擔艱難辛苦之事,又要面對一些不忍直視的悲劇;為不合理的對待憤怒至寢食難安,又或是遭到對未來的不安所擊潰。這種時候,我都會抱著雙腿,埋進記憶之中,讓閉上的眼瞼映照出過去的碎片。雖然回憶並不是只有美麗的光景,至少它並不會抗拒我。
坦白說,其實我過去好幾次想放棄當小說家。
出道那時,歌頌出我一生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光,可是自夢裡甦醒並未花上太多時間。來自讀者的批判意見讓我受到傷害、與責任編輯衝突乃至於想要落淚、對自己缺乏文學上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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