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度昏迷
三個月前的地下世界,庇護城,亞根醫院
亞根醫院是一家私人醫院,來這裡的病人通通得自掏腰包。亞根博士跟他院裡的心理醫生也只為付得起醫療費的精靈看診。在這些有錢的病患裡,歐珀.科博算是很特別的病人;早在一年多前,歐珀就很有先見之明地為自己設立了一筆緊急基金,為的就是怕有一天會得什麼精神疾病,需要額外的醫療費用。如果沒有這筆錢,歐珀恐怕早就被她的家人轉去便宜的醫院了。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醫院設備的好壞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過去一整年來, 歐珀始終只是躺在床上流口水,醫生頂多也只是做一些簡單的反射測試。亞根博士想,就算地底巨怪跑到歐珀面前捶胸大叫,她大概也不會有反應吧。
說歐珀是一個很特別的病人,並不只是因為她為自己設立了緊急基金。除了基金以外, 惡名昭彰的她還是亞根醫院的活廣告:因為她與前LEP 警官布萊爾.卡爵一起資助凱爾幫的叛亂計畫,幫助凱爾幫這個惡勢力對庇護城發動戰爭,所以她在地下世界早已成為人盡皆知的大壞蛋。
歐珀剛入院的時候,有整整半年,各家媒體的攝影機都飢渴地對著她拍,記錄她的一舉一動;而LEP 組織也派人輪班看守她。除此之外,醫院裡所有人員全都得接受最嚴格的身家調查,沒有例外,就連亞根博士也逃不過DNA 的抽驗檢查。換句話說, LEP 非常非常小心地監控著歐珀,完全不敢大意;畢竟歐珀要是逃了,不但LEP 組織會變成精靈界的大笑話,庇護城也會多一個極度危險的罪犯。
但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來拍攝歐珀的媒體越來越少;想想,歐珀整天躺在床上流口水的畫面,能維持多久的收視率呢?慢慢地, LEP 的輪值人員也從原本的每班十二個,變成六個,最後剩下一次只有一個精靈在看守。LEP 想,這樣嚴密的監控下,歐珀總逃不掉了吧?她可是有十二部監視器二十四小時對著她。除此之外,歐珀手臂裡已經植入一個追蹤器,而且每天要驗DNA 四次,確保她沒有被掉包。就算真的有人把她救出去,他們又能拿她怎麼樣呢?歐珀連自己站起來都沒辦法,甚至連她的腦波都沒什麼特別的起伏。
儘管如此,亞根博士可是很得意自己院裡住了這麼一個名人,還常常在晚宴上歐珀東、歐珀西的說長道短。自從歐珀入院以來,就不斷有親戚朋友想來一睹歐珀的廬山真面目;有錢人的大家族裡總會出這麼一、兩個名人,而現在這個名人就躺在醫院裡,接受最先進、最頂級的治療,當然要把握機會一睹為快。
如果每個病人都像歐珀一樣,不吵也不鬧,只需要吊點滴跟一部監視器就好了;而且這些醫療成本比起她最初半年付的醫藥費,根本只是九牛一毛。亞根博士想,要是歐珀不要醒過來就好了。如果她醒過來, LEP 警察就會把她押上法庭,她也會因為叛國罪而被凍結所有財產,包括這筆緊急基金。對,她昏迷久一點對大家都好,尤其是對她自己最有利。由於皮克西精靈的頭顱特別薄,腦容量又大,所以他們特別容易得失憶症、猝睡症或精神分裂一類的疾病;也因為這樣,歐珀很有可能會至少昏迷好幾年。就算她真的醒過來,可能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亞根博士每晚都會去巡房。他已經不太親自動手參與診療了,但自己覺得他應該做給院裡的員工看:如果其他醫生看到他這樣認真工作,他們應該也會認真一點工作吧!
亞根博士總是把歐珀留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每當他看到歐珀被綁在床上,靜靜睡著,他就會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有時白天的工作很忙,疲累不堪的亞根博士晚上巡房時還會莫名地羨慕起歐珀;羨慕她大腦可以直接罷工,不理會這一切的一切,只留下最基本的維生機能,然後什麼都不管地呼呼大睡。她還有呼吸,監視器上的腦波偶爾會顯示作夢的跡象,但那也只是一下子而已。歐珀可說幾乎已經變成植物人了。
在這個命運的夜晚,亞根博士覺得壓力特別大。他老婆因為過去兩年他對她說的每句話都不超過六個字而訴請離婚,政府因為他在有錢病人身上撈了不少錢而打算停止補助醫院, 還有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覺得臀部刺痛,什麼魔法都治不好;巫醫還說,有問題的說不定不是他的臀部,而是他的腦袋。哼,這有什麼好笑的,亞根博士想。
亞根博士一跛一跛地巡視醫院的東側區域,一邊檢視每位病人的電漿病歷表。他的左腳才碰到地面一下,就忍不住地皺了一下眉頭。
歐珀的病房門外有兩位清潔工,他們是一對小精靈雙胞胎兄弟,分別叫作莫夫.布利爾跟斯卡特.布利爾;現在正使用靜電掃把掃地。小精靈是最盡忠職守的精靈,不但負責任, 而且做事都很有條理;只要你把事情交代給他們,他們一定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而且小精靈長得又特別可愛:娃娃臉,小小的身體,大大的頭,誰看了都會覺得心情愉快。病人只看到他們,就病好像已經好了一半。
「晚安,」亞根博士說:「我們的貴客今天怎麼樣啊?」
哥哥莫夫回答:「老樣子,阿傑。我剛還以為她腳趾頭動了,後來發現只是光線的關係。」
博士很勉強地笑了一下。他不喜歡莫夫叫他阿傑,尤其是在他自己的醫院;他覺得員工在跟他講話時,應該要對上司有禮貌。話雖如此,布利爾兄弟畢竟是兩個不可多得的好員工,他們兩年來每天把醫院打掃得一塵不染,總是認真盡責;這年頭,這麼賣命工作的員工已經不好找了。此外,兄弟倆幾乎也可以算是名人,因為精靈族裡罕見雙胞胎,而他們又是目前庇護城裡唯一一對雙胞胎;他們還主持好幾個電視節目,其中一個就是PPTV裡收視率最高的脫口秀:「詩篇」。
負責站這班哨的是LEP組織的阿瓜下士;他正使用影像眼鏡看電影,顯然看得非常專心。亞根博士不怪他;畢竟,看守歐珀.科博大概就跟觀察腳趾甲的生長狀況一樣無聊。
「好看嗎?」博士問他。
阿瓜把眼鏡拿掉說:「還不錯,人類拍的西部片,很多子彈飛來飛去。」
「看完可以借我嗎?」博士問。
「好,不過你要小心不要刮傷片子喔。人類的片子很貴的。嗯,我還是給你一塊特製的防塵布好了.. 」
亞根博士點點頭;他想起阿瓜下士是誰了。阿瓜.凱博, LEP 最囉唆、最愛抱怨的警官;他對自己的東西,幾乎已經愛護到有潔癖的地步;其他的不說,光是在亞根醫院,他就已經兩次因為鞋子被地板上的釘子割傷而跑去申訴。
博士看看歐珀的電漿病歷表。歐珀額頭上的感應器隨時將偵測到的變化傳回病歷表,電漿病歷表會記錄並顯示病人的即時狀況;跟博士想的一樣,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所有生命跡象都很穩定;她稍早作了一個夢,不過已經結束了。她手臂裡植入的追蹤器讓博士得以再次確認她的身分。追蹤器通常都是植入腦部,但由於小精靈的頭顱骨太脆弱,禁不起任何頭部的手術,所以才會把追蹤器植入她的手臂裡。
博士在強化門旁的鍵盤上按下自己的專屬密碼。沉重的大門開啟後,出現一個偌大的特製病房:地板上是溫柔的燈光,牆壁材質是柔軟的塑膠,房內播放著輕柔的自然音樂,小溪流過岩石表面的潺潺水聲。
在病房的正中央,是被強力束帶緊緊縛住的歐珀.科博。她身上的彈性束帶裡填充了特殊的膠狀物質,可以伸縮長度;如果歐珀醒過來,醫院人員可以用遠端遙控,讓束帶像網子一樣緊緊包住她,防止她自殘。
博士摸摸歐珀額頭上的感應器,確認這些感應器是否牢牢地貼在她的額頭上。他撥開她的眼睛,用筆形手電筒照;她的瞳孔微微收縮,但是眼睛並沒有避開手電筒的光。
「小歐珀,今天有沒有什麼話想說呢?」亞根博士溫柔地問,「拿來作我下一本書的開頭如何?」
博士喜歡對昏迷中的歐珀講話,因為說不定她可以聽得到;如果她真的聽得到,她醒來之前,博士就已經跟她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沒有嗎?真的沒有?」
歐珀毫無反應。應該說,過去一年來,她都是這個樣子。
「好吧,那..」亞根博士拿出口袋裡最後一根棉花棒,在歐珀嘴裡輕輕刮了幾下。「明天再跟我說,好不好?」。
博士把棉花棒上的採樣抹在寫字夾板上的海綿;過了幾秒,夾板的小螢幕上出現歐珀的名字。
「DNA 不會騙人。」博士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把棉花棒丟到資源回收桶裡。
看完歐珀最後一眼,博士轉身朝門口走去。
「晚安囉,小歐珀。」博士幾近溫柔地說。
博士心裡覺得很安穩、很踏實,幾乎忘掉他臀部上的疼痛。歐珀跟之前一樣,昏迷不醒,所以她的緊急基金不會被凍結。還好,還好。
只是博士不知道,他不但想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歐珀其實並不是真的重度昏迷,不過她也不完全是裝出來的;她現在正處於一種半昏迷的神遊狀態,就像是浮游在一個潛意識的世界中,在那裡,每段記憶都是一顆顆緩緩上升的七彩泡泡。
歐珀十幾歲起就跟著古拉.史芠姆大師修習「超深度睡眠」技巧。史芠姆的理論是,除了睡覺時的睡眠狀態,其實精靈還有一種更深層的睡眠狀態。一般精靈必須靠數十年的修行才能達到「超深度睡眠」的境界;而歐珀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這個技巧。
「超眠」的好處,是當精靈從這種狀態醒來後,他會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而當他處於「超眠」狀態時,也可以持續思考,甚至是像歐珀這樣策劃陰謀。由於歐珀的「超眠」功夫幾近完美,她的身、心幾乎可以說已經分離了。這也是為什麼感應器完全偵測不到她的思考活動,她也完全不會因為打點滴,或別人幫她換衣服而感到尷尬。精靈史上最長的「超眠」記錄是四十七天,可是,歐珀已經進入「超眠」超過十一個月了。不過,她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歐珀加入布萊爾.卡爵跟凱爾幫的陰謀時,她就已經想到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雖然那時計畫看起來應該是萬無一失,但如果預留後路,計畫失敗時就可以派上用場。也因為這樣,歐珀很久很久之前就已開始準備。
她的備案,首先是先成立一筆亞根醫院的緊急基金,然後再安插兩個最信得過的手下到醫院裡;另外,她也很早就開始暗中把大筆資金從自己公司的帳戶裡移走。如果要當個逃犯,她也絕不會當個窮兮兮的逃犯。
歐珀.科博的備案計畫最後一步,是需要採集她身上的DNA ,用來做她自己的複製人;如此一來,到時候她就能用複製人掉包,讓複製人代替她待在特殊病房裡。複製人在精靈國是不合法的;由於種種原因,亞特蘭提斯最先的生物複製技術早在五百多年前的幾個複製實驗成功後,就立法禁止了。更何況,複製技術也還不成熟;每個複製出來的成品雖然看起來就跟原來的精靈一樣,卻沒有自己活動、思考的能力。複製人的腦部活動頂多只能做到維持身體生理機能的正常運作而已。換句話說,複製人看起來就好像原本的精靈陷入昏迷狀態一樣。這恰好稱了歐珀的心,如了她的意。
歐珀在離科博實驗室很遠的地方蓋了一座實驗室,並且籌措足夠的資金讓這個實驗室持續運作兩年。兩年,剛好是複製人從胚胎到發育成熟所需要的時間。歐珀逃離特製病房的時候,她的複製人會代替她被綁在原來的地方, LEP 絕對不會發現歐珀本人已經逃走了。
事實證明,歐珀的未雨綢繆是對的。布萊爾失敗了,那是因為某幾個精靈跟泥土人,造成她的重大損失。為了復仇,她可以假裝昏迷這麼久,就是為了等待時機來臨,然後一一報復這幾個破壞她偉大計畫的人:佛利、魯特、荷莉.秀特,還有那個可惡的小泥土人,阿特米斯。等剷除這些仇人之後,她就可以展開第二階段計畫:讓所有泥土人知道精靈族的存在;到時候,就算是再多的記憶清除術也沒辦法消除所有人類的記憶。精靈的祕密世界,從此毀於一旦。
歐珀的大腦這時分泌了些許快樂的安多酚。每當她想到「復仇」這兩個字,她總是會忍不住興奮起來。
布利爾兄弟看著博士一跛一跛地走過走廊。
「白痴。」莫夫小小聲地說,一邊用自動伸縮吸塵器吸灰塵。
「就是說啊,」斯卡特贊同地說,「老阿傑的腦袋根本是用來裝漿糊的,我看搞不好連一碗田鼠咖哩都分析不出來。難怪他老婆要鬧離婚;如果他真的夠格做心理醫生,怎麼會看不出自己的婚姻出現危機?」莫夫放下手邊的吸塵器:「我們現在這邊狀況怎麼樣?」
斯卡特看看他的手錶:「八點十分。」
「很好,那個笨下士呢?」
「還在看他的電影。趁今晚他站哨,我們趕快動手,明天搞不好就會換腦袋好一點的警官來看守,到時候事情就麻煩了。而且再多等兩天,複製人又要長高兩公分了。」「沒錯沒錯,趕快來檢查針孔攝影機的畫面。」斯卡特掀開清潔車的蓋子,裡面擺了瓶瓶罐罐的清潔劑,和抹布和拖把;一排吸塵器吸頭的底下藏了一個彩色螢幕,螢幕上分割成好幾個畫面。
「好了嗎?」莫夫小聲地說。
斯卡特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他忙著看螢幕上顯示的畫面。這些微型攝影機都是在歐珀被關起來之前,偷偷裝在亞根醫院的。這些攝影機是利用基因改造技術製造出來的生物體,可以說是活的機器,所以完全不怕被反間諜掃描器偵測到。
過了好一會兒,斯卡特才說:「只有晚班人員而已。這一區只剩那個笨下士。」
「停車場呢?」
「也好了。」
莫夫伸出手:「老弟,終於走到這一步。確定真的要幹?幹了就不能反悔喔。我們.. 真的要把歐珀救出來?」
斯卡特吹了一口氣,把擋到他大眼睛的一絲黑髮吹開。「不幹怎麼行?如果我們不做, 等她自己逃出來,我們就死定了。」接著握住莫夫的手,「動手吧!」
莫夫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遙控器。只要他一按鈕,暗藏在醫院屋梁裡的聲波接受器就會馬上接受到訊號,並且同時引爆兩顆酸液水球:其中一顆水球放在停車場接線箱的電纜上面;另一顆水球則在地下室的備用電纜上。前一天晚上,他們已經藉著職務之便偷偷地把這些裝置架設好。當然,亞根醫院的系統是連著主要輸電網路的;不過如果主要電纜跟備用電纜同時故障,醫院就會出現兩分鐘的斷電狀態。對亞根醫院這地方來說,這樣的設計已經很完美了;畢竟,這裡只是一座醫院,不是監獄。
莫夫深吸了一口氣,掀起遙控器上的安全蓋,按下其中的紅色按鈕;遙控器發出一道紅外線訊號,產生兩道聲波,聲波引起水球震動然後爆炸,酸液就全部倒在電纜上;二十秒後,電纜的外包物質完全被腐蝕,醫院陷入一片黑暗。莫夫跟斯卡特馬上拿出夜視鏡戴上。
電力一中斷,地板上的綠色指示燈馬上亮起,指示通往逃生出口的方向。莫夫跟斯卡特快步把清潔車推往阿瓜的位置;他們是故意的。
「怎麼了?」阿瓜摘下影像眼鏡。因為突然失去光線,他的眼睛暫時看不到東西。「發生什麼事?」
「纜線故障,」莫夫故意往阿瓜身上撞去,「我早就告訴博士要花錢換一下電線,他就是不聽。也難怪啦,把錢拿來買新車比較炫嘛。」
莫夫不是在耍嘴皮子而已,他是在聲東擊西,等待他抹在阿瓜手腕上的鎮靜劑發揮作用。
「還用你說.. 」阿瓜說, 眨眼的速度突然變快, 「像我一直勸警察廣場換新的寄物櫃.. 我好渴喔,你們不口渴嗎?」阿瓜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硬。不用說,這是鎮靜劑在他體內快速擴散的關係;他大概會有兩分鐘的時間完全沒有意識,當他醒來的時候,對於這段空白也不會有記憶,只要他沒注意到手錶上時差就好。
「快點!」斯卡特說。
莫夫已經不在阿瓜旁邊了,因為他已經飛快地在鍵盤上按下博士的專用密碼;他會那麼熟練的原因,是因為他已經在家用偷來的鍵盤練習過無數次了。博士每個禮拜都會換密碼, 不過每次博士巡房的時候,布利爾兄弟總是「剛好」在歐珀的病房外面掃地。通常不用幾天,他們就知道新密碼是多少。
鍵盤上的指示燈變成綠色,病房的門隨之打開。他們馬上看到歐珀.科博的身影;她全身上下都被束帶綁著,微微晃動的樣子就像一隻蟲子被包在巨大而奇異的蛹裡。
莫夫讓歐珀順勢倒放在清潔車上,熟練地捲起她的袖子,找到追蹤器植入她手臂處的那塊疤。他緊緊握住食指跟拇指之間的硬塊。
「解剖刀。」莫夫伸出空的那隻手,斯卡特趕緊把解剖刀拿給他。莫夫深吸一口氣,拿起解剖刀,在歐珀手臂上切出一道兩公分的切口。他把食指伸進去,掏出一個跟藥丸差不多大小的電子膠囊;膠囊的表面包覆著一層矽膠。
「把傷口縫合起來。」莫夫命令道。
斯卡特彎下腰,兩根拇指放在傷口的兩端。
「回復。」斯卡特輕聲施展魔法,藍色的光芒隨即聚合在傷口處,被切開的皮膚立即癒合,只剩下一個粉紅色的傷疤,看起來就跟原本的疤一模一樣。歐珀自己的魔法力幾個月前就消耗完了,而且她也沒機會做恢復魔法力的儀式。
「科博小姐,」莫夫對歐珀說,「起床囉,快醒醒!」
莫夫把歐珀身上的束帶解開,歐珀就這樣直接倒在清潔車的蓋子上。莫夫打了歐珀幾個耳光,她的臉頰開始出現一點血色,呼吸也稍微加快了些,但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用電的!」斯卡特說。
莫夫從外套裡拿出LEP 發的電擊棍,打開電源,然後輕輕地碰了一下歐珀的手肘。歐珀身體一陣痙攣,接著馬上驚醒,她看起來就像是剛剛作了惡夢一樣。
「布萊爾.卡爵,」她大叫,「你竟敢背叛我!」
莫夫趕緊抓住她的肩膀:「科博小姐,是我們,莫夫跟斯卡特。我們行動的時候到了。」
歐珀眼睛瞪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盯著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才說:「布利爾兄弟?」
「對,我是莫夫,還有斯卡特。我們快走。」
「走?走去哪裡?」
「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莫夫著急地說,「我們只剩一分鐘了。」
歐珀用力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莫夫、斯卡特,離開這裡!」莫夫幫忙扶起歐珀,「對,複製人已經做好了。」
斯卡特掀開清潔車底部一個偽裝用的金屬膜,底下是一個跟歐珀長得一模一樣的複製人。他把複製人的氧氣面罩拿走,然後再把它綁到原本綁著歐珀的束帶上。
「真是不可思議,」歐珀語氣中帶著幾分愛憐,她輕撫著複製人的臉頰。「我有那麼漂亮嗎?」
「當然有,」莫夫狗腿地說,「本人更漂亮。」
突然間歐珀大叫一聲:「你這個白痴!它的眼睛是張開的,我被它看到了!」
斯卡特趕緊把複製人的眼皮闔上:「科博小姐,別擔心,就算它看到了什麼,也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歐珀虛弱地慢慢爬進清潔車裡,「可是視覺系統可能會留下影像痕跡,佛利那隻愚蠢的人馬獸搞不好會想到。」
「別擔心。」斯卡特一邊把底部的偽裝膜鋪回去,「那隻人馬獸很快就會有更重要的事要煩惱了。」
「再說,」歐珀戴上氧氣罩,隔著面罩,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待會再說。」
歐珀隨即沉沉睡去。即使是像剛剛這樣的小活動,也令她疲累不堪。歐珀的體力可能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說真的,昏迷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搞不好她的智力也受到影響。
「還剩下多少時間?」莫夫問。斯卡特看看自己的手錶:「三十秒。」
莫夫將束帶綁回原來的樣子,緊接著在複製人的手臂切開一個跟歐珀手上一模一樣的傷口,把原本的追蹤器放進去;斯卡特用魔法治療傷口的同時,莫夫就趕快把雜七雜八的清潔用品鋪放到清潔車偽裝的底部上。
斯卡特急忙推動清潔車,「還有八秒、七秒;我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用複製人掉包把老闆從醫院裡救出來!」
莫夫把清潔車轉個彎,直直推出門外。「五..四..」
斯卡特很快巡視最後一遍,確定他們碰過的地方都恢復了原狀。
「三..二..」
他們踏出門外,隨即關上身後的門。
「一.. 」
阿瓜身體震了一下,然後恢復意識。
「我現在是?啊,我好渴喔!有人想喝飲料嗎?」
莫夫趕緊把夜視鏡往清潔車裡塞,他眨眼的時候,睫毛上一滴汗水也跟著掉下來:「這裡太乾了,溼度太低,我常常工作到差點脫水,頭痛得不得了哩!」
阿瓜摸摸自己的鼻子:「我也是,等電一來,我就寫信去申訴!」就在這個時候,電來了,走廊的燈一個個亮了起來。
「終於!」斯卡特咧嘴微笑,「電來了,這下醫院應該會同意花錢讓我們換電線了吧?」
亞根博士從走廊匆匆跑過來,速度幾乎跟走廊電燈亮起來的速度一樣快。
「阿傑,你的腿有沒有好一點?」莫夫問。
博士雙眼暴突、呼吸急促,完全不理會這對雙胞胎小精靈。
「阿瓜下士!」博士一邊喘一邊問:「歐珀,對不對?她是不是已經.. 」
阿瓜眼珠轉了轉:「別緊張,我們的科博小姐還綁在那裡呢!不信你自己看。」
博士雙手貼在牆上,非常緊張地盯著歐珀的生命狀況。「沒事,沒事,只是停電停個兩分鐘,還好沒事.. 」
「我就說吧,」阿瓜說,「還有啊,你來得正好,我跟你說,我的頭痛啊.. 」
博士把阿瓜推到一旁,接著對布利爾兄弟說:「斯卡特,有沒有棉花棒?」
斯卡特拍了拍口袋:「對不起,阿傑,我身上沒了。」
「不准叫我阿傑!」博士開始咆哮,然後粗暴地打開清潔車的蓋子,「清潔車裡怎麼可能找不到棉花棒,當我是三歲小孩啊!」他伸手進去亂摸一陣,好幾次碰到了偽裝成底部的金屬膜。
莫夫用手肘把博士頂開,拿出一整盒棉花棒給他:「喏,一個月的分量,夠用了吧!」
博士拿出一支棉花棒,就把剩下的往旁邊丟。
「DNA 不會騙人。」博士邊輸入自己的密碼邊喃喃自語:「DNA 不會騙人的。」
博士衝進病房,把棉花棒放進複製人嘴裡刮了幾下。布利爾兄弟開始緊張起來;按照計畫,他們這時應該早就遠走高飛了。博士把樣本抹在寫字夾板的海綿上;過一會兒,小小的電漿螢幕上跳出歐珀.科博的名字。
亞根博士這才鬆一口氣,他雙手放在膝蓋上,臉上盡是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有點反應過度了。實在是如果歐珀不見了,我們醫院就完蛋了。可能是我太神經質了.. ..臉可以動手術改變,可是.. 」
「DNA 不會騙人!」布利爾兄弟異口同聲地說。
阿瓜重新啟動他的影像眼鏡:「博士,你應該好好去休個假,放鬆一下。」
「就是說啊!」莫夫推著清潔車走向清潔用電梯:「好了,我們要去排除故障了。」
斯卡特跟在莫夫後面走,一邊問:「你覺得是哪個部分出問題?」
「嗯,先去停車場看看好了。唔,還是先看地下室?」
「你決定就好,你比較大!」
「也比較聰明。」莫夫說,「別忘了啊。」
兩個小精靈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往走廊的另一端走過去,可是被遮住的雙腳其實正不停地發抖,心臟也噗通噗通地猛烈撞擊肋骨。直到他們把酸液水球的殘留物清理乾淨,開車回家,他們的呼吸才又恢復正常。
莫夫把偽裝膜的拉鍊打開,讓歐珀慢慢爬出來。當他們兄弟倆看到歐珀那雙靈活流轉的眼睛時,便知道他們主人的智力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幫我。」歐珀命令道。雖然她的腦部運作已經完全恢復,但是她身體的肌肉還要靠電子按摩機治療幾天,才有辦法恢復到原本的狀態。
莫夫扶著歐珀坐到沙發上:「一切都已經按照計畫進行,緊急基金、整型醫生.. 一切的一切。」
歐珀拿起茶几上的水瓶,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倒:「很好,很好,我的仇人呢?」
斯卡特站在哥哥旁邊。這對雙胞胎兄弟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是哥哥莫夫的眉毛稍微長一點;除此之外,莫夫也比較聰明。
「我們一直暗中監控他們的一舉一動,就像妳講的那樣。」
歐珀放下水瓶:「『妳講的』?」
「我是說,」斯卡特趕緊說:「照您吩咐的那樣。」
歐珀瞇起眼睛來:「你們兩個,最好不要趁我昏迷的時候胡思亂想,以為自己可以爬到我頭上來.. 」
斯卡特嚇得差點跪地求饒:「不不不,科博小姐,我們對您絕對沒有二心,永遠是您最忠心的僕人。」
「很好,」歐珀點點頭,「如果讓我發現你們兩個不聽話,你們就別想活命了。好,我的仇人呢?他們現在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就要大禍臨頭了吧?」
「是是,魯特.朱利亞斯現在還是意氣風發的指揮官,而且做得越來越好;不過他已經獲得議會的提名了。」
歐珀臉上出現一抹陰沉的奸笑:「市議會啊,嘿嘿,就讓他嘗嘗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滋味。那個荷莉.秀特呢?」
「已經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您昏迷以來,她已經成功完成六件偵察任務;她的名字已經在下一波晉升少校的名單上了。」
「少校嗯,我們要阻止她的人事升遷案,因為嘿嘿,我不但要讓她死,還要讓她背黑鍋!」.. ..
「佛利那個傢伙還是一樣目中無人,」斯卡特說,「我們應該讓他.. 」
歐珀舉起一根手指頭,示意斯卡特閉嘴,「不,佛利.. 敗過兩次,兩次都是他。我要先好好地折磨他、羞辱他,」歐珀興奮地拍手,「然後再殺了他!」
「我們一直持續監控阿特米斯.法爾的行動。過去一整年,他都在查一幅畫的下落;我們查到這幅畫就在慕尼黑。」
「畫?嗯.. 」歐珀開始動腦筋,「好,那我們就在他拿到畫以前先找到這幅畫,然後留點小禮物給他.. 」
斯卡特說:「沒問題,我今晚就動手。」
歐珀在沙發上懶洋洋地伸展身體,彷若一隻正在做日光浴的貓,「很好,看來應該會很順利。把整型醫師給我叫進來。」
布利爾兄弟面面相覷。
「科博小姐?」莫夫緊張地說。
「什麼事?」
「那個手術.. 嗯,我是說,這種手術是不可逆的,一旦做了,就算用魔法也沒有辦法恢復原來的樣子,您要不要再想.. 」
歐珀從沙發上跳起來,她的臉氣得像紅番茄一樣。
「想一下?你竟敢叫我再多想一下?你以為過去一整年我都在幹麼?每天二十四小時不停地想啊!從現在開始,莫夫,不准再多嘴。再亂發表意見,我就讓你們雙胞胎變成一胞胎,聽到沒?」
莫夫嚇傻了,他從來沒看過歐珀這麼生氣。歐珀跟之前不一樣了。
「是,您說的是。」
「把醫生叫進來。」
「是,馬上去!」
歐珀躺在沙發上,快樂地預習她的復仇計畫。很快地,整個世界都會因她而改變,她的仇人會一個一個被剷除掉,要不然就是背上大黑鍋;等一切都布局好,她就可以開始過全新的人生了。歐珀揉著自己的尖耳朵,一邊想:不知道我變成人類,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1 重度昏迷三個月前的地下世界,庇護城,亞根醫院 亞根醫院是一家私人醫院,來這裡的病人通通得自掏腰包。亞根博士跟他院裡的心理醫生也只為付得起醫療費的精靈看診。在這些有錢的病患裡,歐珀.科博算是很特別的病人;早在一年多前,歐珀就很有先見之明地為自己設立了一筆緊急基金,為的就是怕有一天會得什麼精神疾病,需要額外的醫療費用。如果沒有這筆錢,歐珀恐怕早就被她的家人轉去便宜的醫院了。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醫院設備的好壞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過去一整年來, 歐珀始終只是躺在床上流口水,醫生頂多也只是做一些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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