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指引我的箭射向惡徒的心臟!」
跨越時代 最深植人心的不朽綠林傳說
影壇一再詮釋之經典角色
傳頌超過六百年 抵抗暴政與體制暴力的象徵
《神鬼戰士》金獎大導雷利史考特執導
奧斯卡影帝羅素克洛主演
全新史詩鉅片「羅賓漢」 2010年5月14日隆重獻映
從羅賓漢如何落草為寇,到與小約翰、塔克神父,「獅心王」理查,以及眾多綠林好漢的相遇,終至壯烈地結束其一生,本書給你最完整的傳奇故事
文學評論家 楊照
作家、作曲人 許常德
逢甲大學歷史研究所前所長 周樑楷
奇幻作家 MRZ
聯合推薦
作者簡介:
亨利‧吉爾伯特(Henry Gilbert)
二十世紀初葉傳奇文學作家,一八六八年生,卒年不詳;一生共創作七十餘部作品,深愛廣大讀者的喜愛。代表作有《亞瑟王》(King King Arthur)、《羅賓漢》(Robin Hood)、《海盜傳奇》(The Book of Pirates)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文學評論家 楊照
作家、作曲人 許常德
逢甲大學歷史研究所前所長 周樑楷
奇幻作家 MRZ
聯合推薦
「我寧願在舍伍德森林裡當一年的強盜,也不願在美國當一輩子的總統。」
──《湯姆歷險記》主角 湯姆‧沙耶(Tom Sawyer)
「俠盜者,羅賓漢也,是盜匪一族中最赫赫有名、也最受舉世愛戴的一型。他是民謠、詩歌裡最常見的英雄,現實世界中卻極稀有。」
──英國著名歷史學家,《盜匪 從羅賓漢到水滸英雄》作者 艾瑞克‧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n)
羅賓漢是否真有其人? MRZ
對於一般讀者而言,對於羅賓漢的故事都會知道一些梗概。畢竟英語文化目前是一個很強勢的文化,就算沒有人真的拜讀過與羅賓漢相關的鄉野傳奇、或文學故事(例如本書)、或者也沒看過改編的卡通、電影、電視劇、甚至可能連英文都看不懂,但還是會有很多人會這樣回答:「羅賓漢嘛……不就是英國古代的俠盜嗎?」甚至可能會加上一句:「聽說很會射箭的樣子,好像是他曾經把他兒子頭上的蘋果給射下來不是?」
——對於後者的答案,筆者是真的聽過,若年輕個廿歲,我鐵定要吐而嘈之,以正視聽。現在的話,就只是默默地用與生俱來的陰陽眼望向牆角,便會看到兩個鬼魂在蹲在那裡劃圈圈了。一個鬼魂自然是羅賓漢;另外一個是誰嘛,就只有請讀者自己去查了。
當然,也許有人會問:英國歷史上是否真的有羅賓漢呢?這個問題基本上只有小○噹才能回答了——如果讀者不知道小○噹是誰的話,那麼應該知道○啦○夢是誰了吧?
基本上來說,相信羅賓漢是史有其人的考據學家,多半會指出最早在公元十三世紀末的英格蘭北部地區的法庭文獻中,就已有記載羅賓漢的事蹟。不過否定派卻認為肯定派的說法不能當作確實的證據,畢竟這些文獻上面並沒有真的寫下「Robin Hood」或「Robinhood」,而是「Robehod」、「Hobbehod」、「Rabunhod」等名字。或許事蹟相似,反正都是打劫行旅的強盜,但更重要的是:記載中的這些人,並不是十三世紀當代人的紀錄,而是當地的司法當局用來作為「通緝犯」的代名詞。
然而對於肯定派來說,否定派的論調並不成立。首先古代英國(以及同時期的歐洲)並沒有統一的拼寫方式,畢竟這個時代沒有統一的語言標準,也沒有系統化的公立教育體系,很多人有閱讀能力卻沒有書寫能力,而有書寫能力的人又不見得會把字拼對。這個現象一直存在到今天,畢竟英語世界南腔北調,並且還有作為世界語言的關係,所以不斷地吸收大量的外來語詞彙,所以這種「書不同文」是很普通的事情。別說紀錄前人如此,自己的簽名也不盡然每次相同。比方說舉世聞名的莎士比亞,他自己的簽名至少留下了八十多種不同的拼寫方式——當然,有些簽名可能是偽造的,但誰沒辦法確定那些是偽造的?但可以確定筆跡出於同一人之手的,卻往往出現不同的拼寫方式。有人認為這可能跟莎士比亞在簽約時的某些原因有關,比如說他這是在製造到時候用來賴帳的理由。總之,回到正題來說,若從原始文獻的名稱不同就要否定的話,那就是太不了解中世紀的英國社會了。
除此之外,站在肯定派的觀點,如果一個人的名字會被當作某事物的同義詞,那就表示這個人的事蹟已經多到了一定的程度。也許原本這個人的事蹟並沒有如此的顯赫,卻必然是事出有因,總不可能沒有一個實際人物的存在,僅靠幻想就能發明出一個人物的事蹟吧?
理所當然的,否定派並不會接受這種想法,畢竟這樣想的話,他們的學位論文還有什麼可以寫的……不,筆者的意思是說,肯定派的理由其實建立在主觀之上,而一個主觀的理由往往是很難說服另一群主觀之見也頗重的團體。以否定派的說法來看,他們指出「Robin Hood」源出於「robber-hood」,也就是該詞的音轉。這個名詞可以解釋為「強盜團體」,也可以說是「當強盜的行規」。而從後世流傳的羅賓漢故事內容來看,這些行規頗接近於莊子所說的「盜亦有道」加上「劫富濟貧」。換言之,「羅賓漢」在原本的涵義就只是「幫派」的同義詞,然而這個名詞本來就沒有專指任何人的名字,只是後人誤以為這是一個人的名字。換而言之,不管這兩派究竟誰對誰錯,能平息爭議的最好方式就只能期待抽屜裡面哪天能夠跳出一隻小○噹(或○啦○夢)來幫忙平息爭端了。然而,從這些文獻也可以看出,羅賓漢的民間傳說在英國是有多麼淵遠流長。
任何人、事、物的歷史演進過程,不管源出於具體的事實,還是虛構而出現的意像,如同從一粒水分子在空氣中或在土壤裡遇到了其他的水分子,先逐漸聚合成水滴、匯聚成水流、匯集為泉脈、匯合形成河流、最後匯流入海的過程,而今人所看到的通常只有大海,或偶爾注意到河流。真正會對人類產生實質影響的通常只有河跟海,去追究這片大海中究竟哪一滴水是第一滴水,而忽略了河跟海對我們具有哪些影響,這類研究本身雖然十分有趣,卻已經偏離實際了。
況且也就是因為羅賓漢的事蹟如此淵遠流長,所以今日與他有關的種種傳說,不過只是眾多先人與今人不斷建構起來的一個意像而已。這個意像本身可以說是虛無的,然而羅賓漢所造成的影響卻是實際的。前已言之,羅賓漢被後人視為「俠盜」的代表,是抵抗暴政或體制暴力的象徵,尤其是在英語文化圈的各國歷史上,已經有許多人在反抗暴政時,便將自己視為羅賓漢。比如說策劃英國國會爆炸陰謀案的蓋伊‧福克斯(Guy Fawkes),就是把他自己與共謀者們自稱為「羅賓漢們」。羅賓漢的精神還啟發了日後美國獨立革命,甚至近代英美學者還將政府對富人提高稅率之類的政策,比擬為「扮演羅賓漢去劫富濟貧」的行為--不管他們是出自於真誠的禮讚,還是明捧暗諷。甚至有人後來還將羅賓漢的傳說與獅心理查的故事相結合,將休伍德森林隱喻為烏托邦社會,並將社會主義運動者(或者是忠君愛國的保皇黨志士)所應有的完美理想形象來建構羅賓漢的傳說形象,作為鼓勵後人的故事。
歷史是不斷演化與變遷的,羅賓漢從單純的強盜,歷經數百年來的不斷建構,到今天已經跟他原本的形象完全無關了。但真實的羅賓漢究竟是有什麼樣子的面貌?這可以留給有興趣的讀者自行去考據與追究。然而本書的羅賓漢則是本書作者眼中的羅賓漢,一個擁有十九世紀末思維與行為的中世紀人物。我們或許不該從本書去了解中世紀歷史,然而可以用來了解作者身為一百年前的英國知識分子,是懷抱著什麼樣的理想情懷,希望能夠去改變他們所面臨的那一個充滿了危機的世界。
(撰文者為國內知名奇幻作家)
媒體推薦:
「羅賓漢一直以來都是最受熱愛的俠盜英雄。而在這本小說中,亨利‧吉爾伯特更是為所有人物都灌注了一股生命!」
──線上圖書(Library Thing)網站
「這位英雄永遠不死,同時也成為文學及文化中不斷演進的一則傳說。」
「不管是否真有其人,羅賓漢的傳奇都已構築起了巨大的文學架構。」
「當律法不公,窮苦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時,羅賓漢就是他們最忠實的朋友。」
──About. Com: Classic Literature網站
「無論是對大人還是小孩,羅賓漢文學就是這麼有魅力!不管其出身於沒落貴族,亦或一介平民,都是挑戰腐敗公權力的象徵,是每個時代都不可或缺的一位英雄。」
──Press+1網站
名人推薦:文學評論家 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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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漢是否真有其人? MRZ
對於一般讀者而...
章節試閱
第一章 羅賓漢落草為寇
夏日裡的一天,正午,整個森林一片岑寂,風兒輕得甚至吹不動橡樹上寬大的葉片,彷彿這裡的一切都在小憩──只有一些不知疲倦的昆蟲在巨大的樹冠撐起的涼爽、幽暗的陽傘下來回穿梭,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這裡的景致顯得那麼靜謐而荒僻,不禁使人以為自古以來,除了自由嬉戲的紅鹿以及牠們的敵人鬼鬼祟祟的狼之外,從不曾有人涉足過這片土地。在由榛樹、山茱萸和葡萄葉鐵線蓮編織成的茂密的叢林間,有一條小路,然而這條小路狹窄得難以分辨,彷彿從來就只有紅鹿那纖細的蹄子在上面奔逃,以及野兔一家從上面跑回牠們築在一棵山毛櫸樹根附近的洞裡。
的確,這條小路很少有人走過,因為這裡屬於巴尼斯代爾森林最僻靜的角落。此外,在守林員們的日夜看守下,誰敢覬覦國王的獵物呢?儘管如此,剛才一直在洞前吃草和打鬧的野兔一家彷彿受了什麼東西的驚擾,全都順著小路逃回洞裡去了。這個時候,有一兩隻小兔把腦袋從洞裡探出來,瞧瞧周遭是否又恢復了寧靜。又過了一會兒,一隻莽撞的小傢伙猛地從洞裡竄出來,然後這個家庭的其他成員才又成群結隊地出來活動。
野兔一家安靜地吃著草,偶爾也發瘋似地玩鬧一陣──從牠們棲身的這座高崗再過去一點兒,小路拐了個彎兒,然後粗大的樹木就漸漸稀疏起來,從枝葉間透進的光線也越來越明亮。於是突然間,樹木就完全消失了,小路一下子變成一片寬闊的林間空地,除了零星地點綴著幾棵冬青和榛樹外,就只有繁茂的青草了。
此時,有個人就站在小路旁的一棵大樹後頭,一雙眼睛警覺地注視著這片林間空地。他穿著一件用綠色的粗布縫製的套衫,頂端開口處露出被陽光曬成古銅色的粗壯的脖子。這名男子的腰間繫著一條很寬的皮帶,皮帶上一邊插著匕首,另一邊插著三支長箭。他的下身穿著一條僅長及膝蓋的皮褲,膝蓋以下是一雙長統毛線襪,腳上穿的是一雙結實的豬皮鞋。
這名男子的深棕色的捲髮上戴著一頂天鵝絨無簷軟帽,帽子的一邊插著一根水雞的翎羽。他的面容──由於常年受太陽的曝曬和風吹雨打,這張臉早已變成了棕紅色──顯得那麼坦誠和率真,一雙烏黑的眼睛像野鳥一般炯炯有神。一望而知,這是一個品德高尚、無所畏懼的人。看模樣,此人的年紀在二十五歲左右,然而他的體魄多麼健壯啊,他的這副身材所擁有的力量的確遠非常人可比。他的一隻手上拿著一張長弓,另一隻手撐在面前的一棵樺樹的光滑的樹幹上。
男子密切注視著這片林間空地上的幾棵灌木。當他這麼注視著的時候,他的神情是那麼專注,連身上的每塊肌肉都凝固住了。有時,他又將目光投向空地另一端的入口處。那裡,兩三隻紅鹿正一邊悠閒地吃著草,一邊朝他所在的位置前進。
忽然,他發現遠處那幾棵灌木稍微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一顆面容憔悴、頭髮蓬亂的腦袋從枝葉間露了出來。這個人正緊張地朝四周張望著。不一會兒的工夫,一支利箭從他藏身的灌木叢後頭飛了出來。箭徑直飛向一隻正在吃草的母鹿,正中母鹿的胸膛。母鹿中箭後往前逃了幾步,然後就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而其他的夥伴們則被嚇得驚慌逃竄。
可是,躲在灌木叢裡的人並沒立刻出來撿拾剛剛射到的獵物。他一直耐心地在那兒藏著,藏了足足有數到五十下那麼長的時間,因為這個人知道,如果有哪個守林員此刻正悄悄地在附近巡邏的話,他肯定會碰上被嚇跑的紅鹿,而從紅鹿受驚的神態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偷獵;然後,他就會順藤摸瓜,搜尋偷獵者。時間在緩慢地流逝著,森林裡萬籟俱寂,偷獵者靜靜地等待著,而在一旁默默注視的人也一動不動。與此同時,空地上紅鹿逃走的方向仍不見有守林員的身影。偷獵者沒感到有什麼危險,於是他終於從那片灌木叢後面現身了。然而,他的手上這時並沒有弓箭,他已經把弓箭藏了起來,打算第二天再回來取。
這個人完全是一身貧苦佃農的打扮,家織的棕褐色粗布上衣布滿了補丁,腰間繫了一根繩子,下身是一條長及膝蓋的燈籠褲,質料與上衣相同,只是褲子上的補丁和窟窿比上衣更多。這人東瞧瞧,西望望,然後才彎著腰走到獵物跟前,從腰裡拔出刀子,手腳俐落地將獵物身上最好的肉割下來。
這時,在一旁觀察的人似乎認出了偷獵者是誰,不禁小聲嘟囔了一句︰「可憐的傢伙!」佃農用一塊粗布將鹿肉裹起來,站起身,消失在林木間。旁觀者邁著輕快的腳步,沿著小路悄無聲息地退回到密林深處。一會兒的工夫,佃農又迅速朝這個方向走來,不時將身子躲到樹幹後,用警覺的目光四下打量著。每走幾步他就會停下來,把一雙沾滿鹿血的手不住地在長長的、濕漉漉的草葉上蹭蹭,想抹去偷獵在他手上留下的印記。
他剛走到一棵巨大的橡樹後面,突然,那位旁觀者的高高的身影擋在他的面前。他一下把手伸向腰間的刀子,彷彿立刻就要朝那人撲上去。
「喂!」穿綠套衫的人說:「是什麼瘋狂的念頭讓你幹出了這種事兒?」
佃農立刻聽出了那人的聲音,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真是瘋了!」他說。「這一回倒不是我自己的緣故,羅賓老爺。我的那個小傢伙快要餓死了。可話又說回來,只要林子裡還有紅鹿,他就餓不死。」
「你的小傢伙,斯卡利特?」羅賓漢問:「怎麼,你妹妹家的那個小傢伙如今跟你住在一起嗎?」
「是的。」斯卡利特回答說。「您離開家有三個星期了,不會聽說這件事兒的。」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前走,斯卡利特感到喉嚨裡有些哽咽。可是,這條小路是如此狹窄,羅賓漢只好在前頭走,斯卡利特在後頭跟。
「就在七天前,」斯卡利特繼續說:「我的妹夫約翰染病身亡,您猜領主的管家說什麼?他衝著我妹妹說︰『滾吧,娘兒們!另找個地方去住吧。這塊地要租給能替主人賣力氣的人。』」
「管家蓋伊能幹出這種事兒來。」羅賓漢說。「這個黑心腸的走狗!」
「我妹妹和三個孩子就這樣被管家從莊園上趕了出來,除了身上穿的幾件破舊的衣裳之外,什麼都沒帶走。」斯卡利特憤怒地說:「如果當時我在場的話,我肯定會一刀捅了這該死的傢伙的!就這樣,我妹妹昏昏沉沉地到了我家,一下子就病倒了。實際上她本來就餓得快不行了,再加上這一場病,上個星期也死了。兩個小的由鄰居們領去撫養了,小吉伯特留在了我身邊。我是個光棍,我喜歡這個小傢伙。哼,等著吧,要是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肯定饒不了蓋伊這狗東西!」
聽了一個佃戶家的悲慘經歷,羅賓漢心裡不禁燃燒起憤怒的火焰。眼下,黑心的管家蓋伊爵士正以殘忍的手段,替隸屬於天主教西多會的聖母瑪莉亞白衣修道院,掌管著伯肯卡爾莊園。
然而他深深瞭解,管家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遵從了主人的意願。他咒罵著所有那些為富不仁、傲慢無恥的傢伙們,他們憑藉優越的社會地位享受著從貧窮的佃農手裡搜刮來的財富,驕奢淫逸,而這些佃農在富人的眼睛裡不過是他們所耕種的土地的附屬品!
羅賓漢──或者稱洛克斯雷的羅伯特──正式的身分是修道院的管理人。他是個自由民,按照當時的術語,稱為「農役租佃制度下的佃戶」,照目前的情況看,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他有一座自己的房屋,還有一座農場,這片一百六十英畝左右極其肥沃的土地與修道院的莊園相毗連。他清楚地知道,修道院早就將貪婪的目光投向了這座小農場,它緊靠著森林,被稱作「林邊地」。羅賓漢家族世代耕種這片土地,當年自國王威廉一世將這一帶賜給伯肯卡爾莊園主的時候起,羅賓漢家族中的一位先祖就從莊園主手上租到了這片土地;大概在他們家上一代的時候,莊園的最後一位主人蓋伊.德羅思利領主自願願把土地交給了聖瑪莉亞白衣修道院,於是他們一家又繼續從修道院租種這片土地。
羅賓漢以繳納地租的形式繼續擁有這片土地的租種權,只要他每年按時向修道院繳納地租,修道院就無權收回租種權,儘管他們正巴不得能將羅賓漢從這片土地上趕走呢。眼下,院長大人簡直將這位桀驁不馴的佃戶視為了眼中釘。羅賓漢常常在修道院裡當著院長大人的面指責他與管家如何卑鄙、無恥地欺壓佃戶和租賃人。在那個時代,像羅賓漢這樣公然與教會勢力相對抗的做法簡直聞所未聞,伯肯卡爾莊園的管家蓋伊恨透了羅賓漢和他的這些肆無忌憚的言論,而羅賓漢的個性與修道院的殘暴統治更是水火不相容。
「可惜我這些日子一直不在家。」聽完斯卡利特的敘述,羅賓漢嘆息著回答說。「可是,你為什麼不到林邊地來啊?斯卡德洛克肯定會接濟你一些食物的。」
「是的,羅賓老爺。」斯卡利特說。「你是我們所有窮人的最真誠的朋友。不過,我以前也是個自由民,我可不習慣跟別人要吃的。眼下,為了我們大家的利益,你已經給自己樹了不少敵人,我要是再給你添麻煩,那可不成。再說了,只要林子裡還有紅鹿,我跟那個小傢伙就餓不死。另外,羅賓老爺,你也得在意點兒你自己。如果你的那些對頭知道你出去這麼長時間,他們也許會──我是說已經有人聽到這種傳言了──他們也許會趁你不在的時候突然宣佈你是通緝犯,把你的耕地奪走,然後等你回來的時候再謀害你。」
羅賓漢笑了。「是的,這些日子儘管我不在家,這種傳言我也聽到了。」
斯卡利特抬起頭,詫異地瞧了羅賓漢一眼。他還以為他說出的是多了不起的祕密呢。
「哦,您已經聽說了?」斯卡利特不禁問。「這個傳言聽起來真是太離奇了。」
羅賓漢沒有答話。他完全清楚他的敵人一直在尋找時機將他幹掉。當時的確不乏這樣的實例︰有些人外出期間被仇家趁隙而入,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被人誣告幹了什麼壞事兒逃走了,因此成了人人皆可誅殺的通緝犯。
斯卡利特陷入了沉思,酒館裡的情景又回到他的腦海中。就在前兩天,佃戶們下了工,在酒館裡湊在一起,談起許多有關他們的知心朋友羅賓漢的奇奇怪怪的傳聞。
突然,從他們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彷彿是松鼠發出的呵斥聲。聲音停歇之後是一陣短暫的寧靜,接著又傳來一隻孤狼的淒厲的哀嚎。羅賓漢立刻停住腳步,迅速將手裡的長弓和腰上插著的幾支箭放在了一棵高碩的橡樹底下。然後,他轉過身來,輕聲但卻嚴厲地對斯卡利特說︰「你的鹿肉還在上衣裡揣著吧?快,老兄,趁守林員還沒瞧見你之前,趕快把鹿肉放下。我保證你很快就能拿到手的。」
聽到這聲命令,彷彿受著某種機械裝置的控制一般,斯卡利特立刻從懷裡掏出用麻布包著的鹿肉,與羅賓漢的弓箭放在一起。斯卡利特往前走了幾步之後,不由得又轉過身想瞧瞧他的鹿肉。然而,鹿肉和弓箭全都不翼而飛了!
一陣恐懼的戰慄立刻湧遍了他的全身。斯卡利特正要收住腳步,羅賓漢馬上又用嚴厲的口氣命令說︰「往前走,老兄,別往後看!」這時,相信我好了,可憐的斯卡利特彷彿被魔法控制著,完全聽令於羅賓漢。不過,為了免得被什麼惡魔附身,他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畫著十字。
很快,狹窄的林間小路上出現了兩個相貌兇惡、身體粗壯的守林員,每人身後背了一張弓,手裡拎著一根長長的木棒。這兩名守林員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著羅賓漢和斯卡利特瞧。有好長一會兒,他們似乎打算攔住他們兩個的去路。可是,當他們看到羅賓漢表現出的一副無所畏懼、凜然不可冒犯的神態,轉而又改變了主意,立刻放他們過去了。
「當一個自由民和一個佃戶湊在一起,」其中的一個譏諷地說。「一定是在嘀咕怎麼跟主人搗鬼。」
「當兩個守林員湊在一起,又會怎樣呢?」羅賓漢微微一笑,立刻反唇相譏:「過不了多久,哪位可憐的佃戶肯定就要遭殃了。」
「我認識你,羅伯特。」說諷刺話的那一個感到十分惱怒,他說:「最好小心點兒,嘴巴上不饒人對你沒什麼好處!」
「我對你也不陌生啊,布萊克.雨果。」羅賓漢回答說。「誰不知道你啊,一個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的土地搶到手的人!」
那人惱怒得臉上一下子變成了青紫色。瞧著他受窘的樣子,他的同伴開心地格格笑了起來。布萊克.雨果惡狠狠地盯著羅賓漢,仿佛立刻就要撲上來一般;然而,羅賓漢兩眼顯示出來的那種果敢、無畏的神態終於將他震懾住了。他陰沉著臉沒再說什麼,一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羅賓漢和斯卡利特也上路了。不一會兒,兩個人走出茂密的森林,穿過灌木叢和生長在一片荒地上的荊棘叢,來到了伯肯卡爾莊園靠近森林一端的幾座農場上。
最後,他們走到一處坡地的頂端,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由一些佃戶的低矮房屋構成的小村莊,以及分佈在村莊周遭的耕地、牧場;莊園主的大房子跟村莊隔著一段距離,坐落在對面的半山坡上。斯卡利特警覺地向四周望瞭望,他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會瞧見他從森林裡出來。剛才,他擱下築堤的工作,跑到森林裡去偷獵,他擔心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被別人發現了。一旦被發現,等待他的將是被扒去衣服,綁在受刑柱上挨鞭子。而這種命運多半是躲不掉了,因為管家派來的監工明天來視察,立刻就會發現他的活兒只幹了一半兒。不管怎麼說,小吉伯特今天晚餐的時候可以吃得像個國王了。
然而,這怎麼可能呢!他忽然記起了剛才的那一幕,恐懼再一次襲上心頭。他的鹿肉和羅賓漢的弓箭都哪兒去了?是被哪個精靈或妖精拿走了,還是他看錯了地方,而此時它們已經到了兩名守林員的手上?他不由得咬緊牙關,右手伸向了腰間的匕首,隨時準備應付可能從背後趕上來的那兩名守林員。
「嘿,」羅賓漢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老兄,咱們的鹿肉和弓箭都在那兒放著呢。」
一轉身,斯卡利特看到離他們不遠的草叢中放著什麼東西,但他完全可以肯定,那地方他剛才還看過,什麼也沒有!
「老爺,」他用一種畏懼的聲音說:「咱們肯定中了什麼魔法。我……我……我想,如果仇家知道您在森林裡能夠得到什麼異類的幫助的話,這對您是很不利的(註:在中世紀,西方的宗教裁判所曾經以巫師、魔法為口實,對許多持不同理念的人進行迫害,社會上的豪強等黑暗勢力也往往以此為藉口造謠誣陷,從而達到侵吞他人財物的目的。)。」
「斯卡利特,」羅賓漢說:「我以前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呢,沒想到竟這麼不開竅!用不著那麼懼怕我。我的森林裡的朋友全都是友好的善類,對你對我都不會有任何害處。」
「老爺,」斯卡利特知道剛才說話有些冒昧,於是趕快道歉說:「請您原諒我剛才說的那些蠢話。我的舌頭總是不聽使喚,腦子裡還沒想明白,舌頭就動起來了。那地方我剛才瞧的時候啥也沒有,可忽然就冒出這些東西來了,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不過,我知道森林裡的東西,怎麼也不會比住在堅固的城堡和修道院豪華房間裡的那些欺壓百姓、將可憐的佃戶的肢體弄殘的傢伙們更可怕。可是,我說老爺,今天替咱們幫忙的是什麼人呢──是人們常說的那種棕仙(棕仙,西方民間傳說中的一種精靈,他們一般身材矮小,全身棕色,性情溫和而善良,經常會在夜間出來幫人幹活兒。),或者是哪個善良的小矮人嗎?」
羅賓漢沒有立刻回答,他靜靜地盯著斯卡利特瞧了足足有一兩分鐘之久。
「斯卡利特,」他說。「我想,過一段時間,咱們找個機會,在森林裡好好聚聚。那個時候,我會把我的森林裡的朋友們介紹給你的。不過,在這之前,斯卡利特,今天的事兒一個字都不要洩露出去。你能發誓嗎?」
「我憑慈悲的聖母瑪莉亞發誓!」發誓的時候,斯卡利特舉起了一隻手。
「阿門!」當他提到聖母的時候,羅賓漢立刻摘下帽子,鞠了一躬。「好啦,」他繼續說:「趕快把鹿肉拿走,把弓箭拿給我吧。我必須立刻返回森林。向小吉伯特問好,你就說羅賓漢祝願他盡快好起來,我還想帶他到高地上去捉水雞呢。」
「我會的。」斯卡利特立刻回答說。說話的時候,他那張飢餓、憔悴的臉上立刻浮現出溫柔的笑容。「自從您上次注意到他之後,他常常高興地提起您。這一回捎信回去,他肯定會變得更加興致昂然了。」
與斯卡利特分手之後,羅賓漢轉身鑽進繁茂的荊棘叢,可這一次他走的是另一個方向。他抬頭瞧了一眼天上的太陽,馬上加快了步伐,因為這時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他很快回到森林裡,在茂密的林木間準確無誤地向南行進。羅賓漢一口氣走出老遠,不久他穿過巴尼斯代爾森林來到了諾丁罕郡。
他邁著急匆匆的步子穿過一片又一片林間空地,因為他已經答應去見一位姑娘,世界上他最愛的一個人──人們都叫她漂亮的瑪莉安──馬拉賽特的理查.費茲沃爾德伯爵的女兒。當羅賓漢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總是在洛克斯雷獵場──這地方離他的出生地很近──一帶玩耍,瑪莉安就是他的玩伴,兩小無猜。如今,儘管瑪莉安身為伯爵小姐,羅賓漢不過是個自由民,但是兩個人已立下婚約,今生絕不會另擇他人。
這天,瑪莉安打算從父親的馬拉賽特城堡前往諾丁罕附近的林登牧場,到她叔叔理查爵士的城堡裡小住一段時間,羅賓漢答應過要陪她走過這一帶森林。
他不久就來到一條寬闊的大道上,只見路面上長著茂盛的青草,低窪、泥濘的地方還殘留著過往車輛軋出的深深的車轍。他沒顧上歇口氣,又順著這條大道匆忙趕了五英里的路,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他警覺地觀察了一下周遭的環境,這才鑽進生長在一座高崗上的榛樹林中。
羅賓漢又趕了一段路,最後,他終於來到一處沒有灌木生長的低地上。低地的一邊有塊光禿禿的沙土地,羅賓漢逕直走了過去。地面上有幾根樹枝,在一般人看來很像是被大風刮來的;然而,羅賓漢立刻將兩手拄在膝蓋上,彎下腰仔細觀察著樹枝。
「有一根頭上是折斷的,其餘的八根是直的。」羅賓漢一邊觀察,一邊小聲念叨著:「這是說有一名騎著馬的騎士,另外還有八個徒步的嘍囉。他們停在離這兒不遠的西邊那條路上。這是怎麼回事呢?」
他直起腰,轉過身,迅速穿過他來時走的那條路,一頭鑽進右邊那條路旁的森林裡。他在林木間小心翼翼地前進著。當他迅速穿過前邊一片草叢時,他一邊留神不讓兩腳踩在樹枝上,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前後左右,用敏銳的目光仔細打量著森林裡每一個昏暗的角落。
突然,他跪下身子,動作敏捷地躲進了密林深處。原來,他聽到前方傳來馬嚼晃動的細微聲響。沒過一會兒,透過紫杉樹的枝葉,他看到一夥全副武裝的傢伙正悄悄地朝森林最茂密的地方走去,其中有個騎士身穿鎖子甲,騎在馬背上。
他仔細地一個個分辨著,努力想弄清這幫傢伙屬於哪位領主。然而,這夥士兵每人只穿了件普通的緊身上衣,騎士手上也只拿了一面不帶族徽的鷂形盾牌。有好長一段時間,羅賓漢既弄不清這夥人的身分,也不知道他們躲在密林裡要伏擊的旅客究竟是什麼人。這讓他感到困惑不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名騎士朝兩旁的林木掃了一眼,一邊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一邊狠狠地衝著那匹桀驁不馴的坐騎罵了一句。
羅賓漢一下子聽出了來人的聲音。他立刻沉下臉,眼睛裡射出仇恨的光芒。
「這麼說,來人是羅傑.德朗香爵士。」他自言自語地說:「哼,你是來搶奪我的心上人的!靠光明正大的手段得不到,就想動武嗎?」
這位羅傑爵士是個專橫跋扈、傲慢無禮的騎士,他哥哥就是猖狂一時的費康主教大人,而他本人又是理查公爵面前的紅人。他曾向漂亮的瑪莉安求婚,遭到老伯爵的斷然拒絕。費茲沃爾德伯爵十分鐘愛自己的女兒,儘管他認為瑪莉安對羅賓漢的感情幼稚可笑,然而,他也絕不會將女兒嫁給這樣一個惡名昭彰的騎士。
可是,不管羅傑爵士之流多麼卑鄙無恥,他們都有權拜訪理查.費茲沃爾德伯爵,而且有機會與漂亮的瑪莉安小姐攀談。每當想到這一點,羅賓漢總是感到痛心疾首。確實,他很懷疑加姆威爾的老斯蒂芬叔叔,所說起的有關他們家族的高貴血統。照這位年老的叔叔說法,三代以前,羅賓漢家族中的先祖曾經是亨廷頓市的領主,擁有許多莊園和大面積的土地。可是,他的一位伯爵先祖參加了英格蘭人反抗諾曼征服者的鬥爭(註:西元一○六六年,生活在歐洲大陸的諾曼人在威廉一世(又稱征服者威廉)的統領下跨過英吉利海峽,迅速打敗新繼任的英王哈樂德的軍隊,並於這一年的耶誕節由約克大主教主持加冕儀式,正式成為英國國王。在此之後,英格蘭人的反抗一直持續到一○七○年左右,最終被諾曼人所征服。),結果伯爵本人慘遭殺身之禍,土地也喪失了,整個家族各奔東西,淪落為默默無聞的平民百姓。
如今,誰都知道,亨廷頓的土地及伯爵的授予權由國王親自掌握,國王將這個爵位授予了蘇格蘭國王的弟弟大衛。不過,羅賓漢常常想,要是有一天他能重振家聲,恢復這個家族在歷史上曾經有過的顯赫的社會地位,那該有多好啊!要是那樣的話,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前往伯爵的府邸求婚了,而且肯定不會遭到老伯爵的拒絕。
就在這時,躲藏在密林中的匪徒有了動靜,打斷了羅賓漢的遐想。一個人慌慌張張地鑽進密林,徑直跑到騎士的馬前。
「他們來了!小姐和侍衛並排騎著馬,其餘的在後頭跟著。他們一共是九個人,大多是鄉巴佬。」
「好啊!」聽了報告,這名無恥的騎士大喜過望。「等他們走近之後,我就衝出去,一把抓住小姐的馬韁繩。如果有哪個鄉巴佬敢追上來,你們就衝過去,把他給我撂倒!」
聽到這兒,羅賓漢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冷笑,迅速從腰裡抽出一支長箭。幾乎與此同時,長著青草的大道上傳來了馬蹄聲和說話聲。羅賓漢遠遠地望見馬背上瑪莉安小姐那嬌美的身影,不禁心裡感到一陣暖意。此時,瑪莉安已經將面罩摘下,推到了腦袋後頭,邊走邊與身旁的管家沃爾特聊著天。
眼看時機已到,羅傑爵士催動坐騎,猛地從密林中衝了出來,隨從們也緊跟著呼喝擁了過來。勇敢的管家沃爾特立刻策馬奔至小姐面前,掄起手裡的大棒擋住來人,其餘的佃戶也紛紛趕來助戰。那位蠻橫的騎士手起劍落,一劍將沃爾特手上的大棒削去一大塊兒。誰知沃爾特敏捷地將手中的大棒轉了個方向,迅速朝羅傑爵士握劍的那隻手打去。這一棒又快又狠,羅傑爵士狂叫一聲,手上的劍被打落了。不過,這把劍由一根皮繩吊在手腕上,羅傑爵士立刻又抓住了劍柄。
倘若再戰下去的話,管家沃爾特肯定會被對手砍成兩段。可就在這個時候,騎士手下的一個傢伙衝過來,一把將沃爾特從馬背上拖下來,摔得不省人事。這時,佃戶們和攔路的匪徒打得難解難分,然而這些佃戶手中的大棒和短矛終究抵不過匪徒的利劍。
羅傑爵士的骯髒的手已經抓住了瑪莉安小姐的馬韁繩,瑪莉安小姐怒目圓睜,正奮力想奪回自己的馬,只聽嗡的一聲,彷彿突然飛來一只大黃蜂,緊接著就見羅傑爵士戴的面罩上鑽進了什麼東西。過一會兒她才瞧清楚,原來是一支長箭從面罩的鐵閘正中間射了進去,箭桿還在不停地顫抖呢。
羅傑爵士發出一聲沉重的呻吟,身子一歪,從馬背上摔了下去。他手下的那幫子匪徒立刻停止了打鬥,其中一個小頭目跑到主人身邊,從騎士的眼睛裡拔出那支血淋淋的箭,轉過身前前厚厚地打量著大道近旁的情況,然後又瞧了瞧道旁的密林。
「只有一個人!」另一個匪徒說。「箭是從大路左側射過來的。」
「是的。可是,我認識這箭的主人。這支箭是……」他手裡拿著那支箭,正要繼續說下去,第二支箭帶著響聲又到了,這一次就像林間的一只小鳥兒發出的低吟。說話的人一頭栽在地上,胸口上插著一支黑色的箭桿。這回箭是從道路的右側飛過來的,這說明盯著這夥匪徒的不只是一雙眼睛。
其餘的匪徒立刻一窩蜂似的向密林中逃竄。可是,就在最後一名匪徒鑽進森林的陰影之前,又有一支箭從右側的樹林間飛出──這支箭一點兒不比射鳥的箭大多少──射中了這名匪徒的肩部。那匪徒痛苦地嚎叫一聲,一溜煙地鑽進森林逃命去了。
沒一會兒工夫,瑪莉安看到羅賓漢從路旁的密林中走了出來,手上拎著那頂天鵝絨的軟帽。瑪莉安的美麗雙頰一下子漲紅了,她立刻朝自己的心上人俯下身子,說︰「啊,親愛的羅賓漢,我就知道你不會不來的。你射向這個壞傢伙的那支箭真是太棒了!可是,親愛的,如果他確實就是我猜想的那個人的話,那可就糟了。這會給你帶來不小的麻煩。」
瑪莉安把手伸過來,羅賓漢深情地在這隻手上吻了一下。
「親愛的,妳猜的沒錯,這個傢伙就是羅傑爵士。」羅賓漢回答說。「就算是亨利國王本人,如果幹出這種鬼鬼祟祟的勾當,我也絕不會吝惜手裡的箭。」「可是,親愛的羅賓,」瑪莉安小姐繼續說,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顯得既溫柔,又為心上人的英勇無畏感到由衷的自豪。「為此,羅傑的哥哥主教大人會通緝你,剝奪你的公權。由於我的緣故,你會丟掉土地和名節的!噢,羅賓,羅賓,我可以跟我的叔叔理查爵士商量一下。你知道,他是很喜歡你的。要是他能出面向主教大人求個情,那該多好啊!」
「親愛的瑪莉安,」羅賓漢的神色和聲音顯得十分嚴肅。「我不會為自己向這夥邪惡的教會勢力所進行的鬥爭請求寬恕的。我知道,面對於那些住在堅固的城堡中、魚肉鄉裡的貴族們,以及在修道院裡過著奢靡的生活、一味剝削可憐的佃戶們的教士階層,我遲早會起來反抗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這讓我感到很高興。別替我擔心,親愛的。
「現在,趁這幫流氓、惡棍還沒來得及趕來捉拿我之前,咱們盡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沃爾特。」羅賓漢朝管家喊了一聲。剛才,沃爾特在戰鬥中被摔下馬背,這時正暈暈昏昏地在地上坐著呢。「打起精神來,勇敢的人,照顧好女主人!」
「小伙子們,」他又朝佃戶們喊了一聲,他們大部分在戰鬥中掛了彩。「在你們的女主人抵達安全之地以前,你們恐怕沒時間包紮傷口了。羅傑爵士已中箭身亡,可這個傢伙還有不少跟他一樣窮兇極惡的朋友呢。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蜂擁而來,到那個時候大家就很難脫身了。現在,你們趕快跟隨女主人順著那條岔路往前走,一會兒我就會趕上來的。」
羅賓漢將管家沃爾特扶上馬,於是漂亮的瑪莉安就帶著忠實的佃戶們出發了。等他們走遠了之後,羅賓漢將羅傑爵士的屍首從大路上拖進森林,然後掀掉騎士的面罩,將死者自己的那柄寶劍插進他的胸膛,再讓他的兩手扶在劍柄上,做出自殺的樣子。為了讓騎士的靈魂得到安息,他摘下帽子,在死者面前跪下身子,念了一段不長的祈禱文。對於他用第二支箭射死的強盜,他也用同樣的方法做了一番偽裝。他拾起自己的兩支箭和另外一支短箭,然後在羅傑爵士那匹馬的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於是這匹馬就沿著林間小路飛奔而去。羅賓漢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盡可能地迷惑前來追趕的敵人。
做完這些偽裝之後,羅賓漢又朝羅傑爵士的嘍囉們逃跑的方向追了一陣子,舉起牛角號,吹出一個嘹亮的長音,緊接著是一串怪異、短促的音符。然後,他很快就跟瑪莉安會合了。他替瑪莉安牽著馬韁繩,領著大家走了幾段隱祕的林間小路,和幾乎看不出有行人足跡的獸道。羅賓漢在這些小路上行走得是那麼嫻熟,一會兒的工夫,他們就跟著他來到了密林深處,而這種隱祕的地方他們甚至連做夢都不曾想到過。
有羅賓漢陪伴在身邊,漂亮的瑪莉安顯得十分坦然,絲毫不覺得周遭的陰翳與寂靜有什麼可怕。然而,跟在馬後的那些佃戶們可就不一樣了。他們排成單排一邊往前走,一邊在胸前畫著十字,這些茂密的林木和幽靜的林間空地是那麼荒僻和岑寂,彷彿自天地開辟以來就不曾有人到過。
在這些樸實的佃戶們看來,穿行在如此荒蕪的林間──你要知道,在他們的腦子裡,這些茂密的森林是林妖、小矮人以及其他種種異類出沒的地方啊──不光有性命之憂,甚至連他們的靈魂都可能因此而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們無時無刻都在注視著周遭的景物,走在最後的一個則一直在心驚膽戰地提防著身後。望著一株株長滿苔蘚的大樹,他們感到隨時都可能遇到小精靈的一雙促狹的眼睛;瞧見從一株株老樹上垂掛下來的常春藤的綠油油的葉片,或一串串的菟絲子,他們也擔心會遇見什麼魔法,或冷不防從什麼地方湊近一張咧嘴大笑的血盆大口來!
這時,他們能聽到的唯一的聲響,就是他們踩在厚厚的青草上發出的細碎的沙沙聲,以及不時從腳下傳來的樹枝的斷裂聲。有時,從他們的頭頂上會傳來一兩聲鳥鳴,或從一處處的灌木叢中傳來一種怪腔怪調的吱吱、吱吱的叫聲,然而他們什麼也看不到。在一兩個地方,他們聽到了汩汩的流水聲,清幽的小溪幾乎完全被茂盛的底層植物覆蓋住了。
在穿過一片寬闊的林間空地時,他們發現空地中央有兩個連在一起的土丘,土丘上長滿了青草。一見著這玩意兒,這些佃農們簡直害怕得不得了。
「這就是精靈們騎的馬!」他們一邊小聲嘀咕著,一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要我說,咱們今天甭指望逃出這片森林了!」其中的一位壓低了嗓門說。
「他為什麼要帶咱們從這鬼地方走呢?」另一位抱怨說:「經過這地方的時候,森林裡的那些妖精肯定能瞧見大家,只要牠們稍微施點兒魔法,咱們就完蛋了。看來,咱們的這把骨頭肯定要扔在這個邪惡的地方了,直到末日審判的號角把咱們喚醒!」
於是,他們全都心驚膽戰地緊緊跟在沃爾特的馬後頭,沃爾特不得不一次次回過頭來,提醒他們別靠得太近。
「靠後點兒,夥計們。」他警告說:「你們也知道這馬的脾氣,雖說你們的腦袋瓜硬,不過要是讓牠踢著,說不定也會被踢得頭破血流。」
時間已將近黃昏,一路上,羅賓漢一直領著大家快速地趕路,很少說話。這時,他回過頭來,微笑著對瑪莉安說︰「請原諒,親愛的,這一路我粗魯得簡直像個鄉巴佬。可是,妳知道,羅傑爵士『魔窟』裡的那夥人的確不容忽視。他們幹出的那些罪惡勾當實在令人髮指,咱們不得不趕快逃離虎口。妳是不是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
「噢,沒有,一點兒也沒有,親愛的羅賓。」瑪莉安親切地望著他,說:「我知道你的顧慮,所以也不願隨便打擾你。可是,你說的『魔窟』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羅傑爵士的朗格比城堡還有這麼個叫法。」
「這是他自己莊園上的那些可憐的佃戶們的叫法。」羅賓漢解釋說:「他和他的那一夥人──伊森巴特.德貝拉姆、尼戈爾.勒格里姆、哈莫.德穆爾坦、伊沃.德拉比之流──幹的壞事兒實在太多了,簡直罪大惡極。」
聽到這些可怕的惡魔的名字,瑪莉安不禁感到渾身一陣顫抖,面色蒼白。
「我聽人說起過這些人的名字。」她輕聲說。「咱們加緊趕路吧。我不累,羅賓。我真希望你能平安抵達理查爵士的城堡。」
「別替我擔心。」羅賓漢大笑著說。「只要我身上帶著弓箭,這片廣闊的大森林就是我的庇護所,我完全對付得了那些企圖謀害我的人。好啦,再過一會兒工夫,妳就可以抵達堅固的城堡,與叔叔相見了。」
突然,他們前方幽暗的密林中,傳來一隻動物或鳥兒被老鷹捉住時發出的哀鳴。羅賓漢停住腳步,警惕地注視著前方。緊接著,那個方向又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跟在馬後的佃戶們一個個嚇得毛骨悚然,全都瞪大了眼睛。
羅賓漢往前邁了一步,發出一個很像黑琴雞求偶的叫聲。然後,他牽著瑪莉安的馬,繼續緩慢地向前走去。沒一會兒工夫,他們就來到了一座隆起的高崗前。走上這座高崗,他們就出了森林,眼前是一片低緩的長滿青草的坡地;這片牧場過去,就是一座城堡。眼下,離森林不遠處的大路上,有兩個人正騎著馬朝城堡的方向前進。
「我猜想,」羅賓漢說。「大路上那兩個騎馬的人一個是理查爵士,另一個是他的親戚于翁.德布爾維爾爵士。」
「絕對是他們。」瑪莉安仔細瞧了瞧,立刻回答說:「我想,他們兩位是到大路上來接我的。毫無疑問,他們肯定以為我碰上什麼事兒了。喊他們一聲,親愛的羅賓。沃爾特,你騎著馬追上去,告訴他們多虧有我的朋友羅賓漢的幫助,我才平安脫險。」
羅賓漢舉起牛角號嗚嗚地吹了起來。聽到號角聲,那兩個騎馬的人回過頭,朝這邊張望著。瑪莉安牽著馬從樹林裡走了出去,舉起手絹朝他們揮了揮。他們立刻認出了她,於是他們一邊揮手朝這邊致意,一邊騎著馬趕了過來。
「告訴我,羅賓,」這時,為了活動一下身子,瑪莉安已經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走在羅賓漢的身旁。「剛才聽到的鳥鳴、狼嚎,還有你發出的黑琴雞的叫聲,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好像是有人在給你發暗號,然後你又回答了一個什麼暗號。」
「親愛的,暗號是一位朋友發來的。」羅賓漢回答說:「這位朋友告訴我︰他發現了兩個騎馬的人,他認為是我的敵人。可是我猜想,我的敵人不可能這麼快就趕到了這裡,他見到的可能是理查爵士派來迎接你的人。因而,我回答說︰我認為平安無事。果然,我猜測得一點兒都沒錯。」
「那麼,當你走在森林裡時,這些保護你的朋友們都是什麼人?」她問。「剛才用短箭射死羅傑爵士隨從的,也是你的朋友嗎?」
「親愛的,我可以告訴你,」羅賓漢回答說。「他們都是些住在森林裡的人。以前,我曾將他們從死神的手裡搭救出來。從那以後,每當我走進森林,他們就會在暗中保護我。」
「親愛的羅賓,我很高興你在森林裡有這些朋友。」瑪莉安說。「這讓我放心不少。我想,要不了多久,你就會需要這些朋友幫助的。」
這個時候,理查爵士和于翁爵士已經趕到了,他們很高興看到漂亮的瑪莉安平安無事。剛才,他們在大路上一點也沒看見瑪莉安的影子,若照往常,她早該到了,這讓他們感到十分焦急。他們打算回城堡去召集下人們,一起到森林裡的各條小路上去搜尋。
當理查和于翁兩位爵士得知羅傑爵士如何企圖劫掠瑪莉安,後來又如何被羅賓漢殺死,理查爵士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于翁爵士不禁搖了搖頭;不過,頭髮花白的理查爵士轉過身,真誠地跟羅賓漢握了握手。
「你替這個世界鏟除了一個邪惡的地頭蛇、一個騎士中的敗類。」理查爵士大聲地說。「他殘酷地壓榨窮苦的百姓,搶奪孤兒的財產,欺壓當地的婦女──唉,他犯下的罪行實在太多了,鬧得民怨沸騰。我很高興你的神箭一下就徹底結束了他的那些罪惡的勾當。」
「你說的不錯。」于翁爵士嚴肅地點點頭,說:「可是,我想,羅賓也許會因此給自己惹麻煩的,主教大人不會因此而善罷甘休。另外,他的那些狐朋狗黨也會想方設法抓住羅賓,將他弄到他們的『魔窟』──也就是他們的刑房──裡施予酷刑的。」
「你們不用替我擔心。」羅賓漢用冷靜然而十分堅定的語氣說。「我完全可以有把握地說,我不會落入他們的圈套的。倒是你們,還有費茲沃爾德伯爵,應該小心點,不要讓漂亮的瑪莉安落到這群邪惡的騎士們手中;為了報復,他們會向瑪莉安小姐下手。至於我本人,我會全力以赴保護她的。」
「你說的對。」理查爵士說。「我倒沒想到這一點,不過伊森巴特和尼戈爾這些人肯定希望將我的漂亮的姪女弄到手。然而,上帝和聖母瑪莉亞絕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的。」
「阿門。」羅賓漢說。「與此同時,我會隨時監視朗格比城堡裡的那一夥強盜。」
接下來一連三天,羅賓漢和瑪莉安,與理查爵士以及他的妻子愛麗絲夫人在一起,過得十分愉快。他們帶著獵鷹在牧場上追逐野兔,或者到森林裡打野豬。到了晚間,他們就在大廳裡捉迷藏,伴隨著提琴(註:這裡的提琴指的是中世紀的六弦提琴,現代提琴即由此發展而來。)演奏的音樂翩翩起舞,下跳棋或象棋,聽吟遊詩人唱亞瑟王和圓桌騎士的故事,以及羅蘭和他的好朋友奧利佛或者丹麥人俄吉和加奈隆羅蘭(註:奧利佛、丹麥人俄吉和加奈隆,均為古代法蘭西的敘事詩武功歌中的人物,在歐洲其他民族的歌謠中也有關於他們的傳說。)等人如何消失在仙后的王國裡的故事。
來到理查爵士的城堡的第四天,羅賓漢到森林裡捕鳥。他坐在一處河岸上,忽然聽到身旁的一棵榆樹上傳來幾聲啄木鳥啄木頭的聲音。他抬頭一看,只見枝葉間有個小人正探頭探腦地朝下張望著。
「下來吧,小矮人凱特。」羅賓漢說。「說說你有什麼消息。」
一眨眼的工夫,這個名叫凱特的小矮人就從樹上下來,站在了羅賓漢面前。凱特的身量大約相當於十四歲左右的小孩兒,然而他眼下已經是個成年人,有著寬闊的胸膛和長長的毛茸茸的四肢,四肢上肌肉發達得彷彿箍著鐵箍。他長著一頭捲曲而濃密的黑髮,腳上沒穿鞋子,上身是一件前襟鑲了邊的結實的皮夾克,下身是用鹿皮縫製的長及膝蓋的緊身褲。當他將目光轉向羅賓漢的時候,他那寬闊而和善的臉龐上顯露出一副幸福的笑容。他的一雙眼睛是那麼明亮而犀利,然而卻又像小鹿一般溫柔,幾乎是帶著崇敬的神情望著羅賓漢。
「那天,你一直跟蹤那些逃跑的人。說說吧,他們都逃到哪兒去了?」羅賓漢問。
「他們穿過森林往西北方向跑了,一直跑到小河邊。」凱特回答說。「他們在籬笆樁附近渡過小河,穿過沼澤,爬上了山脊道。然後,他們穿過哈格森林,又穿過灌木谷,這時我就明白他們要去哪兒了。他們經過白皮樹和柯爾姆岩,翻過絞刑山,打那棵界標老橡樹底下經過,一直走到死人山。然後,他們就沿著紅石小道,進了朗格比城堡。
「整個夜晚,我一直在老橡樹上監視著他們。第二天一早,有三個騎士騎著馬從魔窟裡出來,其中的一個從城堡南邊往東去了,跟在後邊的兩個是我昨天跟蹤過的。這兩個騎士身後還跟著十個騎馬的嘍囉,也往東來了。我跟蹤著這夥人。他們直直穿過巴尼斯代爾森林。到了通往唐卡斯特的大道上,我就沒再繼續追蹤他們了。」
「嗯,幹得不錯,凱特。」羅賓漢說。「還聽到別的什麼消息了嗎?」
「我去了你家。」凱特回答說。「我在老尼克的田地上碰見了你的管家斯卡德洛克。他顯得很憂傷,他說,前一天,他瞧見蓋伊和另外兩名修士騎著馬到你的農場上來了。他們湊在一起嘀咕了半天,一邊閒逛,一邊指著你的田地。他覺著這個該死的猶大一定沒打好主意。既然這位蓋伊爵士已經找上門來,這說明災難很快就要降臨。斯卡德洛克心裡難受極了,他希望能盡快見著你的面。」
羅賓漢沉默了一會兒,陷入了沉思。
「還聽見什麼消息沒有?斯卡利特和他家的那個小傢伙怎麼樣了?」
「我沒見著他們。不過,晚上我去了鄉村茅屋(註:村子裡的小酒店。),側耳聽了聽村民們的談話。佃戶們的心裡充滿了對主人的怨恨和憤怒,他們甚至都顧不上喝酒了。」
「他們都說了些什麼?」羅賓漢問。「一共有多少人?」
凱特先伸出兩隻手,比劃了一個「十」;然後又曲起三根指頭,比劃了一個「七」。
「你聽他們說話像年輕人還是像老年人?」
「聽他們說話的語氣,全都怒氣沖沖的,因此我猜想他們應該是年輕人。」凱特繼續說:「那些背上挨了鞭子的人言詞最激烈。看來,那天這些人受的刑罰的確夠殘酷的,有一個如今還蹲在地牢裡呢,背上痛得翻不了身。還有一個被打手施了烙刑,管家蓋伊爵士一口咬定說他偷了主人的什麼東西──這個人的言詞最激烈了。許多人都說,這種苦難的生活再也沒法忍受下去了。他們不得不在領主的土地上幹那麼多的活兒,而這些活兒照老規矩根本就不該由他們幹。這麼一來,他們沒時間耕種自己的土地了,因此他們只好挨餓。有的說,他們可以跑到城裡去,只要在城裡待夠一年時間,就可以成為自由民。可另一些人卻說,住在城市的貧民窟裡,跟住在鄉村的茅草房裡一樣容易得上傳染病,他們寧可住在森林裡,靠國王的紅鹿為生。」
「唉!」羅賓漢痛心地說:「在如今的年月裡,可憐的佃戶們真是求助無門。王子們紛紛起來造反,誰都想把王位奪到手。領主和教會爭權奪利,沒有一個不想擴大自己的地盤。這些黑心腸的傢伙一齊向可憐的佃戶們下手,一年到頭逼迫著他們在領地上辛勤工作,把他們身上的最後一滴油水都榨乾了,哪兒還有半點兒正義可言!凱特,」羅賓漢提升了聲音:「我今天就回家。把你的弟弟霍布找來,我回城堡跟朋友們道個別,然後就出發。」
說完,羅賓漢拾起自己打中的鳥,朝理查爵士的城堡走去。他要跟心上人瑪莉安小姐道別。小矮人凱特一轉身鑽進密林,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見了。
這天傍晚,當落日將林木的長長陰影投到草地上的時候,羅賓漢已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巴尼斯代爾森林的邊緣上,而他的土地正是從這兒延展開的。這天的天氣是那麼溫暖和寧靜,彷彿天地間除了幸福,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了。
森林在高處,羅賓漢走出森林,再走過一道低緩的山坡,來到了耕地上。他熱切而深情地望著自己農場上的房屋,以及另外五家佃戶的小房子──這五家佃戶屬於這片土地的一部分。此時,他的房屋以及屋前由一道低矮的樹籬圍起來的院子裡一派寂靜,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也許管家斯卡德洛克正在屋子裡。不過,這個時候,其他佃戶們應該還在田裡勞動才對呀。於是,他突然感到整個農場似乎顯得太寂靜了。這幾家佃戶房前雜亂的院子裡也看不到孩子們玩耍的身影,家家戶戶的房門都緊閉著,連個人影兒都看不見。
羅賓漢正要舉步,走到通往門前的那條小道上,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佃戶的妻子從小屋溜了出來,沿著籬笆悄悄地走到院子的盡頭。她站在那兒,彷彿在等某個正穿過屋子另一側田地走過來的人。突然,他看見她舉起兩隻手,朝那人打著手勢,好像是在示意那人不要靠近。她在那兒站了很長時間;不過,從羅賓漢所站的地方,並無法看見來者是誰。
最後,這個婦人顯然成功地阻止了來人的靠近。於是,她又悄悄地退回到屋子裡,輕輕掩上了房門。
眼下,完全可以肯定,農場上一定是出什麼事了。羅賓漢警覺地朝四周望瞭望,然後退回到林木間,輕手輕腳地走向那條小路,每走一步都極其謹慎。他從一棵大樹後朝外張望了一眼,但立刻又縮了回去。就在前邊那棵大樹後頭,正站著一名手持武器的士兵,而這棵大樹的繁茂的枝葉正好將小路完全覆蓋住了。
羅賓漢從一棵櫸樹後邊監視著這名士兵,而這名士兵此時正背對著羅賓漢。顯然,他被安排在大樹下,目的是要暗中監視從森林裡接近這座房屋的人。從士兵站著的位置上可以看到房子前邊的情況,而眼下那地方的確正發生著什麼事情,這名士兵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有時,他還會被那兒的情景逗得咯咯地笑出聲來,或心滿意足地咕噥幾聲。
羅賓漢緊緊盯著這名身穿紅色套衫、戴著頭盔的傢伙。他知道他是這裡的領主、聖母瑪莉亞修道院院長武裝士兵中的一員──為了顯示自己的聲威,這位院長大人將附近的一些流氓、惡棍湊起來,組成了一支衛隊。羅賓漢極其小心地向前挪動著,努力把身子掩藏在士兵背靠的那棵大樹後頭。
羅賓漢悄無聲息地前進著,行動詭秘得像隻山貓。他已經來到士兵背靠的那棵大樹後頭,而站在樹前的士兵竟絲毫沒有察覺。就在他正要站起身的時候,不小心腿部壓住的一根樹枝折斷了。聽到響動,這名士兵正要轉過身,羅賓漢一下扼住了他的喉嚨。在他那如鐵一般堅強有力的大手的扼制下,士兵立刻變得渾身軟綿綿的。
這個傢伙很快昏了過去,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羅賓漢捆住他的手腳,又在他的嘴裡塞了塊棉布,這樣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就不至給羅賓漢帶來什麼麻煩了。
羅賓漢乾脆俐落地制伏了這名暗哨,這才轉過身,看看究竟是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一看不要緊,羅賓漢不禁輕輕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叫喊。原來,他的管家斯卡德洛克和另外三名佃戶被綁在房前的柱子上,上身赤裸著,每個人面前都站著一名強壯的士兵,手裡拎著一根繫著許多疙瘩的皮鞭。
就在他們的不遠處,還站著另外一些士兵和他們的頭目蕭伯特,這個傢伙本性凶殘,而且一向傲慢無禮,羅賓漢的心裡早就對這個傢伙充滿了仇恨。在黃昏時分的寂靜的天空下,羅賓漢甚至能聽到這幫壞蛋得意的笑聲。最後,看來這夥人已經準備就緒,於是蕭伯特發話了︰「既然這幾個不怕死的狗竟敢拒絕替領主效勞,那麼就讓他們每人先吃一百皮鞭,然後再賞他們每人一箭!好啦──開始給我打!」
在這個強盜頭目的一聲令下,四名打手一齊舉起皮鞭,狠狠地朝這幾個人的脊背打了下去──自從受羅賓漢雇用後一直到現在,他們還從未遭受過這樣的毒打呢。
在櫸樹的茂密枝葉的掩護下,羅賓漢拾起他的長弓大箭──剛才,在撲向那名士兵之前,他把弓箭擱在了樹下──他試了試弓弦是不是上緊了,又把箭在面前一一排列好。
然後,他跪下一條腿,默默地向他的守護神聖母瑪莉亞做了禱告。
「這情景實在太殘忍了,公正、無私的聖母瑪莉亞,請指引我的箭射向這群壞蛋的邪惡的心臟。」他說。「我一共有六支箭,出於對佃戶們的憐憫之心,第一支箭我要射中那個最狠毒的頭目蕭伯特;然後,我要射中那四名打手。噢,我們的聖母瑪莉亞,請傾聽我的禱告,請保佑您的兒子──他疾惡如仇,他對所有弱小的民眾充滿了同情之心。阿門。」
然後,他把第一支箭搭在弓上,瞄準了蕭伯特的胸膛。於是,這支大箭彷彿唱著歡快的歌兒,越過田壟,直奔蕭伯特邪惡的心臟飛去。第一支箭剛走到一半兒,第二支箭也愉快地唱著歌兒出發了。
蕭伯特大叫一聲,猛地跪在了地上,胸膛上插著一支箭。這個傢伙無力地伸出兩手,還想拔出這支箭,然而生命已經離開了他那罪惡的軀體,他一下歪在地上死了。這時,空中充滿了嗡嗡聲,彷彿剎那間有幾只大黃蜂一齊飛了過來。第一個打手扔下鞭子,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握住射中左脅的那支箭,身子轉了一周,倒在地上。第二個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下了。第三個中箭後像兔子似的蹦得老高,摔在地上死了。最後一箭射來,恰好將剩下的一名打手的一隻胳膊釘在了他的胸膛上。這名打手帶著箭歪歪斜斜地朝田野上逃出一段距離,最後死在了壟溝裡。
還有四名立在一旁的士兵毫髮無損,不過他們早就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呆了。這幾名士兵也辨不清方向,立刻拔腿四散奔逃,其中的一個竟昏頭昏腦地跑到羅賓漢埋伏的這條路上來了。羅賓漢仍然一條腿跪在路的盡頭,將最後一支箭搭上弓弦,怒目圓睜地注視著這個慌不擇路的傢伙。驚愕中,這名士兵舉起兩手,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簡直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跑了。
當他跑到離羅賓漢只有幾碼遠的地方時,他大聲叫喊起來︰「噢,老爺,不管您是人還是妖精,請您饒命!您射出的箭簡直都帶著魔法,都會說話!老爺,饒命!饒命!」
他一下跪倒在羅賓漢的面前,叫喊說︰「老爺,我要投在您的麾下,請您開開恩,收下我吧。就在兩天前,我還是個誠實的人呢。我出生在一戶好人家,是個誠實的人的兒子。我這心裡頭對自己做的這些壞事兒惱恨極了。」
聽他這麼一說,羅賓漢站起了身。這個人低下頭,把握著的兩手舉過頭頂,表示對眼前這位新主人的效忠。
「既然你願意改邪歸正,」羅賓漢見這個人打算棄舊從新,就嚴肅地訓誡說:「那麼,你就要努力做到,別把你剛剛立下的誓言拋到腦後。你跟隨蕭伯特有多長時間了?」
「只跟隨了兩天,老爺。」這時,他那雙誠實、單純的眼睛裡恐懼的表情少多了。「我叫杜達,或者叫多德,是布勒斯這個地方的好佃戶阿爾斯坦的兒子。我的主人用鞭子抽我,他對我的懲罰一點兒也不公道,於是我就逃進了森林。由於忍不住肚子裡的飢餓,我從森林裡跑出來,溜到修道院門口去乞討。他們給了我吃的。他們瞧我的胳膊腿兒還算健壯,認為我拿得動刀槍。剛開始,我還覺得挺開心,可是,當他們吹噓起如何欺壓那些可憐的佃戶們的時候,我就開始討厭起這群強盜們來了。」
「起來吧,多德。」羅賓漢吩咐說:「要記住你身上流淌的是佃戶的血,再也不要幹出有損你的同伴的事情來了。跟我來。」
羅賓漢走進院子,將管家斯卡德洛克和另外三名佃戶從木樁上解了下來,又進屋找出創傷藥膏,給他們敷在傷口上。
「老爺,這是昨天發生的事兒。」斯卡德洛克回答著主人的問話:「昨天,他們在龐蒂弗拉克特鎮上的十字路口宣佈說,老爺是通緝犯。今天早上,蕭伯特就跑到莊園上來,要替他的主人院長大人收回你的耕地。我們這些人──華德、戈達爾、鄧恩和約翰──實在忍受不了老爺受的冤屈,於是我們幾個傻瓜就想用棍棒、叉子把這群強盜趕出去。」
「是啊,可憐的夥計們,我知道,你們真是又愚蠢,又忠誠,為了保住農場,你們甚至不惜犧牲生命。」羅賓漢稱贊說。「不過,眼下你們先進來吃點兒東西。然後,大家還得商量一下,看看今後該怎麼辦。」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們從佃戶家請過來一位主婦,在農場的一間大房子中央點上火,沒一會兒工夫,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飯食就端了上來。吃過飯,大家立刻恢復了精神。羅賓漢也沒忘了那個被俘虜的士兵,他讓人把他喊進來吃了飯,又安排他在一間牢固的偏廈裡睡下。
「老爺,」安排好這名士兵,回到大屋裡,斯卡德洛克問羅賓漢:「今後你打算怎麼辦?難道從今往後你就不得不躲到森林裡,過一種無家可歸的通緝犯的生活嗎?」
「看來沒有別的路可走了。」羅賓漢苦澀地笑了笑,說:「說實話,眼下,我倒更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如今,那些妄自尊大的貴族、豪強任意欺壓可憐的窮人,為所欲為,在綠林裡,我還可以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
「老爺,既然你這麼說,我願意跟著你。」斯卡德洛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確實心甘情願地想跟著你一起幹。其他人也都是這麼想的──既然我們已經反抗了,那麼,蓋伊這幫壞蛋無論如何是不會饒過我們的。」
突然,他們聽到田野中傳來一陣說話聲,側耳細聽,還能聽到許多腳步聲正穿過田野,朝村子的方向走來。
「這是黑心的管家蓋伊把他的衛兵帶來了,老爺。」斯卡德洛克說。「咱們必須趕快轉移到森林裡去。」
「不,不會是蓋伊的人。」羅賓漢說:「你想,要是蓋伊的人,他們怎麼會這麼大喊大叫著過來呢?這些人應該是莊園上的佃戶們,儘管我還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晚還出來。我想,如果讓管家知道了,他們明天肯定要吃苦頭的。」
「不,老爺,」就在他們的身旁不遠處,一位佃戶在黑暗中搭腔了。「如果你答應領導我們的話,到了明天,主人就再也管不著我們了。」
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佃戶的聲音。說話間,他擠到了人群前面。他是來自斯圖特利的威爾,一般人都叫他神射手威爾。這是一個沉靜而有頭腦的人,平日裡羅賓漢十分敬重這位老佃戶。他在佃戶裡是個工頭。
「你說什麼,威爾?」羅賓漢問:「這些佃戶們要跟著我幹什麼?他們想讓我帶他們去哪兒?」
「聽聽他們的心裡話吧,羅伯特老爺。」威爾說:「他們的心裡充滿了悲哀,可是他們的肚子裡卻是空的。整整一個冬天和一個夏天,他們被主人逼迫著幹了多少活兒啊,可他們遭受的又是怎樣的待遇啊!去年秋天趕上個壞年景,整整一冬實在是夠受的;到了今年夏天,家家戶戶就都快斷糧了。狠心的領主幾乎剝了我們一層皮!說實話,我算是上了一點兒年紀的人,可是,如今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是啊,是啊。哦,他們都來了。」羅賓漢回答說。這時,一大群佃戶從黑暗中湧進了院子裡。「現在,小伙子們,你們希望我做什麼?」羅賓漢對湧進院子裡的人群說。
「我們要逃到綠林裡去,老爺。」有人開口了。
「我們的命運真是太悲慘了。我們再也忍受不了了。」其他人也紛紛叫喊著說。
這些佃戶們全都不善言辭,因此他們對自己內心的感受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於是,他們閉嘴,等待著這位善良的而且比他們聰明得多的老爺發言。他們知道,他完全能理解他們所遭受的全部苦難。
「你們應該好好想想,」羅賓漢真誠地勸說這些貧苦的佃戶:「一旦你們跑到森林裡去了,家裡的妻兒老小怎麼辦?」
「這對他們不會有什麼損害。」佃戶們回答說:「如果我們逃跑了,我們的妻兒老小在領主和管家的眼睛裡就更有分量了。講白一點,即便這些妻兒、家眷也不屬於我們所有,他們從靈魂到肉體全都是領主的財產的一部分。另外,我們走了,還能給家人多留下點兒口糧。」
羅賓漢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領主和管家不能把這些家屬怎麼樣,佃戶逃跑了,但莊園裡的土地還要耕種,顯而易見,他們只好依靠這些佃戶的妻子和孩子們。如今,有些老婦人承租莊園上的土地,而這些土地實際上是由兒孫輩或村子裡無房、無地的窮人耕種的──只要有人為他們提供食物和住處,這些無依無靠的窮人就可以替他們賣力。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羅賓漢問。「有上年紀的嗎?」
「一共是三十個人,大都是年輕人,而且比我們的父輩更有頭腦。」其中的一位大聲說。
「否則的話,我們也許還會再忍受一段時間。」另一個補充說。
「這麼說,你們是要把你們所租種的土地和其他勞役全都推到老人、妻子和孩子們身上嗎?」羅賓漢問。他是要讓他們明白︰一旦選擇了逃亡,他們將要為此承擔怎樣的後果。「想想吧,小伙子們,為了使自己免遭皮肉之苦,於是我們就將所有這些辛苦的工作,推給無力抵擋夏天的烈日和冬天的寒風的人去承擔,這樣做像個男子漢嗎?」
剛才在酒館裡,聽同伴們說出種種激烈的言詞,有些人就一時衝動起來。然而出了酒館,讓冷風一吹,他們的勇氣一下子跑了不少。此時,經羅賓漢這麼一點,他們立刻就東張西望起來,打算找個機會溜出人群,回到他們的小房子裡──這光景,他們的女人和孩子們早已在小房子裡睡著了。
可是,還有一些更堅定的分子,他們在生活中吃了更多的苦,感受也更深切。這些人不會因為羅賓漢的這一番話而動搖。有的說,他們沒有家累;另有一些人說,他們再也沒法忍受管家蓋伊的殘酷壓榨了。
突然,他們聽到有個人正急匆匆地朝這個方向走來,於是大家全都屏住呼吸,側耳細聽。膽小的人聽到腳步聲,立刻擠出人群,悄悄地溜走了。
來人是個小個子,他從院外的籬笆中鑽了進來,一直走到羅賓漢跟前。
「別再把時間浪費在嘴皮子上了。」來人氣喘吁吁地說。他的聲音裡有一種特別的腔調,好像喉嚨裡堵著個什麼東西。
「是磨坊工的兒子馬奇。」大家說。然後他們立刻靜了下來,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他們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小個子馬奇一向無所畏懼,讓他感到吃驚可沒那麼容易。
「別再談論什麼計畫了,夥伴們!」馬奇說。確實,聽他說話的腔調,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在領主的眼睛裡,你們不過是一群佃戶,一點兒不比你們洗刷的牲畜或你們餵養的豬隻更高貴──在律師們擬定的契約裡,佃戶是跟鏵犁、鶴嘴鋤、馬車以及你們所居住的茅棚列在一起的,主人完全可以憑自己的意願買進或賣出!」
說這話時,馬奇的心情是如此激動,簡直是聲淚俱下。看來,他所得到的消息確實讓他根本沒法平靜下來。
「我跟你們說,還是趕快溜回到骯髒的茅棚裡歇著去吧!」馬奇繼續說:「在眼看就要降臨到你們頭上的厄運面前,也別再裝著你們還有什麼說話的權利了!我告訴你們,領主討厭你們這些倔強的佃戶,明天──就是在明天,他就要把你們全都賣掉了!」
這下,在場的佃戶們可真吃驚不小,憤怒的火焰一下子從心底冒上來。
「把咱們賣掉!」他們大喊大叫著說。「喂,馬奇,他真的是要把咱們賣掉嗎?」
「是的,他要從咱們中間賣掉十個佃戶。」馬奇肯定地回答說:「連契約都已經簽訂好了。明天,你們就要從這片土地上搬走,到蕭特利.霍的阿諾德老爺的莊園上流血流汗去了!」
「那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羅賓漢氣憤地說:「上帝的死敵!欺壓貧苦佃戶的劊子手!啊,太卑鄙了,居然要把你們賣給這麼個吃人的惡魔!」
於是,在場的佃戶們從憤怒的胸膛裡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吼叫,彷彿是一群發瘋的公牛。照當時的法律來說,這些佃戶確實可以像牲畜一樣,任由主人買賣;可是,以前這裡的莊園上還從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呢。佃戶們租種領主的一小塊土地,按時為主人服勞役,按照老一輩的習慣,佃戶們租種的土地是父子相傳的。在莊園上,一切都是照老規矩行事。
然而,如今他們竟然要離開這片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土地,像市場上的牲畜一樣被賣往他鄉異地!噢,實在讓人不能忍受!
「喂,夥計,」其中的一個問。「你這消息是打哪兒聽來的?」
「打阿諾德老爺的管家雷夫那兒聽來的。」馬奇回答說:「在布勒斯村子的酒店裡,我碰見了他,他親口跟我說的。當時,雷夫一邊笑著,一邊告訴我︰蓋伊跟他說,咱們全是一些倔強的、不服管教的惡棍,最好交到他們老爺手上,由他來整治咱們一番。」
「你是說咱們中間有十個要被賣掉嗎?」這時,站在後邊的一個膽小的佃戶問:你知道這十個佃戶裡頭都有誰嗎?」
「不論有誰,這有多大差異呢!」另一位佃戶大聲地反駁說。「這實際上關係到咱們大家,關係到咱們所有的人!就我來說,憑著十字架發誓,我打算逃到綠林中去!不過,臨走之前,我得叫管家吃點兒苦頭。」
「雷夫不知道具體的人名。」馬奇回答說。「就像福德的休說的那樣,這事兒關係到咱們大家,關係到咱們所有的人。反正是有十個人將要被賣掉,肯定是平時頂撞蓋伊最厲害、而且經常在受刑柱上挨鞭子的那些人。」
「夥計們,眼下咱們還剩下多少人?」這時,神射手威爾冷冷地問。
「剛才一共是三十個。」一位佃戶聲音沙啞地笑了笑,說:「可是,現在算上馬奇,一共是十四個。」
「斯卡利特和他家的那個小傢伙在哪兒呢?」羅賓漢不解地問。他忽然記起這位老朋友來了。眼下,斯卡利特並不在場──對於領主的殘酷壓榨以及管家的種種不合理的要求,他一向是堅決反對的。
「斯卡利特正在地牢裡躺著呢。」馬奇回答說。「他被管家叫人抽了一百皮鞭,幾乎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了。明天,他還要被送往唐卡斯特的法庭。據說他獵殺了國王的一只紅鹿,因此要被砍去右手!」
「憑著聖母瑪莉亞發誓,」羅賓漢憤怒地吼叫說:「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今天夜裡,我就要把他從地牢裡救出來。」說完,羅賓漢就打算立刻前往地牢。可是,佃戶們伸手把他攔住了。
「老爺,讓我們跟你一起去吧。」佃戶們請求說。
「羅賓老爺,」這時,神射手威爾開口了。他說話的語氣十分平緩,但話語中卻表現出一股堅定不移的意志。「我們這十四個人平日算是受夠了領主的欺壓,眼下如果再不起來反抗這個慘無人道的傢伙的話,那麼我們也許只有一輩子做牛做馬,再也甭想有翻身之日了。就我本人來說,我寧可跑進綠林中餓死,也不能繼續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了。夥計們,說說你們是怎麼想的。」
「是啊,你說的對!咱們再也不能忍受了!」佃戶們紛紛叫喊著說:「不管羅賓老爺是否答應帶領大家一起幹,我們都要跑到綠林中去!」
羅賓漢迅速做出了決定。
「夥計們,」羅賓漢大聲地說。「我也是你們中間的一員。對領主們來說,我已經犯下了一樁不可饒恕的罪惡;我知道,我遲早會走上這條路的。眼下,我可以說是雙料的通緝犯和狼頭了!在我離家外出的這段時間,修道院院長派人來收回我租種的土地;斯卡德洛克和其他幾個小伙子奮起反抗,幾乎被他們打得半死。憑著手裡的這張弓,我一下射死了他們五個人;眼下,這五具屍體就在那邊的牆下並排躺著呢。」
「我進來的時候看見了。」神射手威爾說:「看了真是大快人心!如果不是你先一箭結果了蕭伯特這傢伙的狗命,我這兒還有一支箭在等著他!這支箭是由一位好心的隱士祝福過的,我正想用這支箭射中他那顆邪惡的心臟!──我的寶貝兒子克里斯多夫就是他害死的,我一直在等著跟他算賬!現在,夥計們,舉起你們的手宣誓吧︰永遠一心一意地跟隨羅伯特老爺,至死不變!」
所有的佃戶們全都舉起一隻手,莊嚴地立下了誓言。
「現在,夥計們,跟我來。快!」羅賓漢命令說。
一會兒的工夫,院子裡就空了。在星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羅賓漢領著一夥人出了村子,正在穿越一片寂靜的田野。
穿過田野,這夥人鑽進了范塞弗森林。等他們再從森林裡探出頭的時候,已經來到村後的那座小山上。一路上,這些佃戶們沒有一個回頭看的。這時,站在小山上,他們依稀望見坐落在教堂附近的幾十間低矮、破敗的茅棚。遠處,一條小溪在夜色中靜靜地流著,只是在流經磨坊時,那汩汩的聲響才隱約傳到他們的耳朵裡。
以前,每當這些佃戶被烈日炙烤得頭昏眼花,或者被豪雨澆成了落湯雞,抬眼瞧瞧被他們稱作「家」的自己的那間小屋,想到小屋裡去避一避,或者想回去找點兒什麼吃食,他們立刻就會記起這麼做是犯規的,而領主和管家就會立刻對他們施以懲罰。因為緊靠他們居住的茅棚的某座小山上,總是矗立著鬼氣森森的絞刑台,而絞刑台的附近就是大坑。如今,許多美麗的村莊附近的小山依然使用「絞刑山」這個名字,儘管山上那結出惡果的可怕「大樹」早已朽爛或者被砍倒了。刑具房就設在村子裡的街道上,這樣凡是被主人捆起來受刑的,總免不了遭到鄰里們的恥笑、嘲弄,甚至謾罵。
伯肯卡爾村的情況也是如此。絞刑台和地牢就設在莊園的北面,不遠處就是領主的宅邸,管家蓋伊就在宅邸的大廳裡實施他的所謂「正義的懲罰」。現在,黑漆漆的宅院內一片寂靜。毫無疑問,蓋伊此時睡得正香,因為他剛剛做成一樁漂亮的買賣,對平時最難管教,也就是那些頸項最硬的佃戶通通出手了。
羅賓漢和佃戶們穿過牧場上那片茂盛的青草,腳步輕得聽不見一點兒聲響。在很快就要走到絞刑台跟前時,羅賓漢讓其他人停在原處,等待他的信號,然後他輕盈得像一片影子,迅速靠近那個作為監獄使用的地牢──每當有佃戶等待比蓋伊在自己的大廳裡所實行的更嚴厲的懲罰時,他就會被關在這間地牢裡。
地牢的門開在地面上,由一道泥土台階直通到下邊的牢房。羅賓漢悄悄靠近台階的頂端,朝下望著。他知道牢房不會有人把守,因為管家做夢也不會想到有哪個大膽的狂徒居然敢前來劫獄。
羅賓漢用敏銳的目光打量著腳下的這間牢獄,令他吃驚的是,在黯淡的星光的映照下,他隱約看到牢門外蹲著個小人兒。牢房裡傳出一陣低聲的呻吟,這時,門外的那個小人兒站起身,走近了牢門。
「噢,舅舅。」一個親切的聲音輕輕地這樣叫著。羅賓漢知道,這個小人兒就是小吉伯特,斯卡利特的外甥。「我還以為你能睡著一會兒呢,這樣你身上傷口的疼痛就能減輕一點兒了。所以,我就一直安靜地待著,沒哭出聲來。噢,要是羅賓老爺能在這兒,那該多好啊!」
「喂,孩子,你必須趕快回去。」從地牢裡傳出斯卡利特那有氣無力的聲音。「如果蓋伊或他手底下的人發現你在這兒的話,他們肯定會打你的。這我可受不了。孩子,好孩子,趕快離開這兒,別讓他們瞧見。」
「噢,威爾舅舅,我不走。」小傢伙哭得傷心極了。「要是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的話,我的心裡會受不了的──噢,一想到你一個人躺在黑漆漆的地牢裡,身邊連說點兒安慰話的人都沒有,你的後背又被打得到處是傷,我的心都要碎了!舅舅,今天晚上我為你祈禱了那麼久──我敢說,聖母瑪莉亞很快就會來救你了!親愛的聖母瑪莉亞,還有聖徒克里斯多夫,他們不會聽不見一個可憐的孩子的祈禱的。」
「可是,我的好孩子,這樣會把你累垮的。」斯卡利特的聲音從牢房裡傳了出來。「你一整夜都待在地牢裡,這樣會生病的。還有……」
「噢,要是那些狠心的傢伙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話,我就是不生病,又有什麼用!」這孩子傷心地哭著。這時,他那脆弱的意志完全崩潰了。他一邊傷心欲絕地痛哭著,一邊用兩隻手在堅硬的牆壁上摸索著,繼續說︰「要是他們殺死你的話,我也不活了,乾脆我讓他們也把我一塊兒殺掉算了──噢,親愛的舅舅,沒有你,我的生活會變得多麼孤單啊!」
「嘿,小伙子,什麼事兒讓你這麼麼傷心啊?」羅賓漢真誠地向小吉伯特打了個招呼,然後站起身,順著台階走到地牢裡。
小吉伯特被嚇了一跳,可是他很快就認出了來人是誰。他飛快地朝羅賓漢跑去,一把抓住羅賓漢的手,高興地吻著。緊接著,他又跑回到牢房門口,對著鐵門歡快地叫喊著說︰「舅舅,我說什麼來著!我說肯定會有人來救你的吧!上帝、聖徒和親愛的聖母瑪莉亞聽到了我的祈禱!對不對,羅賓老爺救你來啦!」
「威爾,他們打得你不輕吧?」羅賓漢問。
「是啊,親愛的羅賓老爺。」從牢房裡傳來斯卡利特的虛弱的苦笑聲。「比一位主婦打家裡的豬崽還狠呢!」
「稍微忍耐一會兒,夥計。」羅賓漢說。「看看用這把斧頭能不能把鎖敲開。」
羅賓漢仔細檢查了一下門鼻兒的架構,牢門上的那把大鐵鎖的U形螺栓就穿在門鼻兒上。他用斧子只在門鼻兒上敲了兩下,再用匕首一撬,螺栓就脫了下來。牢門被打開了,小傢伙立刻衝進牢房,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割斷了舅舅身上的繩索。
羅賓漢發出一聲鳥鳴,一會兒的工夫,管家斯卡德洛克就帶著自家的兩名佃戶迅速來到牢房裡。
「快,夥伴們。」羅賓漢命令說:「把威爾.斯卡利特救出去。先把他抬到林邊地農場上,給他洗個澡,將傷口上藥。」
很快,兩名佃戶就輕手輕腳地把斯卡利特抬出了地牢。他們一同來到了草地上。斯卡利特感激地握了握羅賓漢的手,什麼都沒說。小吉伯特高興得兩眼發亮,內心充滿了對大英雄羅賓漢的感激,可是他此時激動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吻著羅賓漢的兩隻大手。
「其他人呢?」當兩名佃戶抬起受傷的斯卡利特,朝山下走去之後,羅賓漢轉過身問斯卡德洛克。
「我也不知道。」斯卡德洛克回答說。「你走了之後,他們相互之間嘀咕了一陣子,然後當我再猛地轉過身來時,發現他們全都不在了。當時,我還以為是什麼妖精、鬼怪作法,這麼快就把他們弄走了呢。可過了一會兒,借著淡淡的星光,我才瞧見他們一個個彎著腰,翻過了小山。」
「他們是朝哪個方向跑的?」羅賓漢不禁詫異地問。
「是朝領主宅邸的方向跑的。」斯卡德洛克回答說。
「好吧,你回到林邊地去。」羅賓漢命令說:「要盡力幫著斯卡利特治傷,然後就在那兒等我。」
說完,羅賓漢大步迅速地登上小山,其他人則朝范塞弗森林的方向走了。登上山頂後,那黑沉沉的領主宅邸出現在他的眼前。他迅速朝宅院外那一圈高高的土牆跑過去,一路上沒瞧見一個人。然後,他又轉身朝大門衝去。門開著,進了門,羅賓漢沿著院子裡直通正房的甬道往前走了幾步。
突然,有個人影一下竄到他的面前──是馬奇。
「啊,是羅賓老爺。」他壓低了嗓言,彷彿是在跟另外的什麼人說話。這時,神射手威爾和鐵匠基特一閃身,從一棵大樹後頭轉了出來。
「夥伴們,你們要幹什麼?」羅賓漢問。「你們是想衝沖進去,將黑心的蓋伊一刀宰了嗎?我告訴你們,一位領主的莊園能抵擋得住一隊武裝士兵的包圍,可你們手上除了棍棒和短刀之外,什麼武器也沒有。」
「羅賓老爺,」神射手威爾說。「我希望你站在一邊,不要插手這件事。這是我們自己要幹的,是佃戶們自己的事。我們有權這麼做。等明天一早,到了綠林中,我們只聽你一個人的;除了你之外,誰的話也不聽。」
突然,火光一閃,房前一根柱子下堆著的乾柴被點燃了;緊接著,又有一處起火了;然後又一處燒著了,緊接著第四處也點著了。最近兩個星期以來,太陽一直在空中猛烈地照射著,地面上所有的一切全都乾燥得像火種,由於這幢宅邸主要是用木材建造的,因而它很快就被大火吞噬了。
「可是,你們至少應該把女人放出來呀!」羅賓漢急切地說。「裡面還有梅金老太太呢。另外,還有幹活兒的使女──你們連無辜的女人也要一塊兒燒死嗎?」
屋裡的人已經被驚醒了。有個人臉從窗板的縫隙間鑽了出來。是蓋伊。很快,就有一塊石頭飛了過去,要不是他趕緊把腦袋縮回去,肯定砸個正著。
佃戶們正在將乾柴一捆一捆地堆到房簷下,大火迅速在許多地方蔓延開來。房屋的壁板也被點著了,熊熊的火焰發出一連串劈劈啪啪的聲響。
「蓋伊,」神射手威爾用他那洪亮的聲音朝房子裡喊著。「你的末日到了!今天,我們可逮著你了──就像把一隻狐狸堵在窩裡一樣!可是,我們並不想把女人也一塊兒燒死。把屋子裡的女人放出來,可是你別想耍什麼花招。」
這時,他們聽到屋裡傳來一陣叫喊聲。屋門很快就打開了,有兩個女人站在了被燒著的屋門口。有個佃戶走過去,用一根長桿子把燒著的木柴挑到一邊,給兩個女人挑出一條逃生的路。她們立刻從屋裡逃了出來,然後屋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沒一會兒工夫,門又開了,從屋裡伸出一支長矛,一下扎在這個佃戶的喉嚨上。這個佃戶連吭都沒吭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其他人立刻發出一陣憤怒的吼叫聲。有的人衝上去,一下就把門撞倒了。
「行了,靠後站!」神射手威爾用威嚴、沉著的聲音吩咐說:「藏在門裡的就是黑心的管家蓋伊。等著吧,要不了多久,這個傢伙就會被烤熟的!再往上堆木柴。注意,守好後門和各處的窗戶!」
從頂層的窗戶裡飛出一支箭,一下射中了威爾身旁的一棵大樹。威爾拔出這支還在顫抖的箭,冷靜地打量了一眼。
「喂,我說梅金,」他問剛從屋裡逃出來的一位老婦人。「屋裡有修道院的弓箭手嗎?」
「沒有。」年老的女管家回答說。「屋子裡除了主人,沒別的人。」
「我也是這麼猜想的。」威爾說。「不過,他應該射得再準些才對呀。」
「命中註定,你不該被箭射死。」老婦人笑著說。她一笑,就露出兩排牙齒已經掉光了的光禿禿的牙床。
「是啊,這事兒由老天管著呢。」威爾說。「的確不該這麼死。可是,梅金,我可沒工夫跟妳在這兒閒扯。」
「我的主人也是一樣。他也不會叫你們點的這把大火燒死的。」老婦人繼續說。說完,她又格格地笑了起來。
神射手威爾用嚴厲的目光瞧了瞧烈火熊熊的房屋,沒再說什麼。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這時,整個宅邸都被大火吞沒了,濃煙滾滾,一條條火舌一邊翻卷著從柴堆上竄起來,一邊發出嚇人的嘶嘶聲。誰能從這片烈焰中活著逃出來呢?
突然,從房後傳來一陣佃戶們驚恐的叫喊聲。羅賓漢立刻朝後門跑去,威爾也緊跟著跑了過去。在熊熊燃燒的火光的映照下,他們看到立在一旁的佃戶們一個個臉上帶著驚異的神色,正指指點點地朝遠處張望著。他們倆也轉過臉,順著佃戶們的目光望過去,就見很像是一匹紅棕馬的東西正從附近的一處農場跑過去。
他們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就見緊靠正房的倉房儘管已經燒著了,可門是開著的。看到這番情景,神射手威爾怒吼一聲,迅速朝那匹馬追了過去。
「快回來!快回來!」佃戶們用恐懼的聲音叫喊著:「那是一頭怪獸,牠會把你撕得粉碎的!」
可是威爾仍不顧一切地向前追著,邊跑邊將手裡的箭搭上弓。
「這東西是從哪兒跑出來的?」羅賓漢問佃戶們。
「它突然從倉房裡跳了出來,背上的鬃毛都燒著了,兩隻亮晶晶的眼睛瞪得溜圓,張著嚇人的大嘴。它一蹦出來,就朝燒炭工巴特衝了過去。我還想,這下巴特算完了;可是,這頭怪獸一轉身,就從那片莊稼地跑了過去。」
「我猜想,蓋伊恐怕已經從你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羅賓漢說,他已經大致猜著了剛才發生的情況。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燒炭工巴特不解地問。
「可以肯定,管家蓋伊稍微把自己偽裝了一番,就把你們嚇住了。這個時候,恐怕他早就溜之大吉了。」羅賓漢回答說。
「可是,那東西是一頭怪獸!」佃戶們仍堅持說。「我們瞧見牠渾身竄著火苗,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張著大嘴,簡直要吃人!」
羅賓漢沒再說什麼。他知道,這些可憐的佃戶們腦子裡裝滿了迷信的念頭,眼下跟他們爭也沒用。他默默地走回到老婦人梅金的身旁。
「梅金,」他問。「最近,妳的主人是不是剛剝下一張紅棕色的馬皮?」
「是啊,就在兩天前。」
「馬皮在哪兒呢?」
「在正房邊上的倉房裡。」
「你是說,你的主人不會被大火燒死,對吧?」
「是啊,我是這麼說的。」說完,這個臉色枯黃的老婦人用一對黑色的小眼睛緊緊盯著羅賓漢。
「神射手威爾已經追過去了。」羅賓漢繼續說:「不過,恐怕威爾抓不到他了。我想,梅金,妳最好別在這兒待著了。等一會兒威爾回來,肯定會發脾氣,如果他猜著是怎麼回事兒的話,不會輕饒妳的。」
老婦人笑了,她那張枯黃的臉上露出一副溫柔的笑容。然而轉瞬之間,她又發起火來,瞪著兩眼,轉過身,壓低了聲音說︰「我能有什麼辦法?可是,他的確是個黑心腸的傢伙,至死都不會變的──甚至對我就像對一個陌生人那麼狠毒!可是打從他一出生,我的這兩條胳膊就一直抱著他!還是我告訴他用那張馬皮把自己裹起來的呢。我能有什麼辦法!」
「是的。」羅賓漢說。「可是,妳要知道,妳餵養的人長著一顆狼心!不過,現在,趁神射手威爾還沒回來,妳趕緊離開這兒吧。」
老婦人沒再說什麼,一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沒過一會兒,神射手威爾怒氣沖沖地回來了。
「你們這些木頭腦袋!」威爾大聲叫喊著。「你們的笨腦瓜就不能開開竅,想想那壞東西總是一肚子的鬼主意?你們全是一幫子沒見識的婦人,只配餵餵牲口,然後再像牲口一樣被人賣掉!你們沒瞧見馬皮裡露出的兩條腿嗎?那壞東西把自己裹在馬皮裡──一隻裹著馬皮的狼!回到莊稼地裡去當苦力吧,哪兒配跑到綠林中去當個自由人!」
說完,他誰也不搭理,氣鼓鼓地把臉撇到了一邊。
過了一會兒,等氣消了,他才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羅賓漢。剛才,他朝那個「怪獸」追了過去,因為他清楚地看到馬皮底下露出的是兩條人腿。威爾朝那東西射了一箭,但沒射中。那東西朝沼澤地上的養馬場跑去了。追到養馬場,果然像他猜測的那樣,他看到蓋扯下身上的馬皮,跳上馬背,就穿過田野溜走了,走的時候還帶著那張馬皮呢。
「夥伴們,現在,」羅賓漢對佃戶們說。「大家別在這兒耽擱了,豺狼已經溜走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把這一帶的居民煽動起來,向咱們發動攻擊。眼下,你們不得不落草為寇了,因為就在今天夜裡,你們幹下了一件大事──在人們的記憶裡,還從沒有哪個佃戶敢於對領主的管家這麼幹的!」
「你說得對,頭兒。」佃戶們紛紛說。「為了保住腦袋,我們也不能不落草為寇啊。可是,我們真是太笨了,正像威爾說的那樣,唉,那個壞傢伙稍微耍了點兒手腕,就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然而,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們離開了還在燃燒著的領主的宅邸──實際上,這幢宅邸差不多變成了一堆灰燼,大火已經燒過,只是還有一些餘火──迅速下了山。到了林邊地農場,叫上管家斯卡德洛克、斯卡利特、小吉伯特和其他佃戶們,然後羅賓漢率領著這群人借著漸漸黯淡下去的星光,朝著田野盡頭那片高高隆起的黑沉沉的森林走去。
第一章 羅賓漢落草為寇
夏日裡的一天,正午,整個森林一片岑寂,風兒輕得甚至吹不動橡樹上寬大的葉片,彷彿這裡的一切都在小憩──只有一些不知疲倦的昆蟲在巨大的樹冠撐起的涼爽、幽暗的陽傘下來回穿梭,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這裡的景致顯得那麼靜謐而荒僻,不禁使人以為自古以來,除了自由嬉戲的紅鹿以及牠們的敵人鬼鬼祟祟的狼之外,從不曾有人涉足過這片土地。在由榛樹、山茱萸和葡萄葉鐵線蓮編織成的茂密的叢林間,有一條小路,然而這條小路狹窄得難以分辨,彷彿從來就只有紅鹿那纖細的蹄子在上面奔逃,以及野兔一家從上面...
推薦序
自由與勇敢之心——不斷映像化的俠盜羅賓漢 雷路許
二○一○年,以史詩電影《神鬼戰士》轟動全球的名導演雷利史考特及演員羅素克洛再次攜手出擊,這次他們選擇的題材是另一個傳頌數百年,歷久不衰的傳奇故事——「羅賓漢」。事實上,早在雷利史考特和羅素克洛的版本之前,羅賓漢的故事就已經數度搬上過大銀幕,並且都有不錯的成績。究竟,羅賓漢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他能夠吸引眾人的目光,讓無數人為他歌咏傳頌呢?
事實上,根據歷史學家的考據,羅賓漢是否真有其人並無定論;的確,在獅心王理查與約翰王的時代,英國的森林裡確實有某些「替天行道」的俠盜,但這些俠盜是否就是我們後來所說的「羅賓漢」,也就是居住在舍伍德森林裡,帶著小約翰、塔克神父等一干好漢行俠仗義的那位洛克斯雷先生?這點事實上已經無從判斷了。
雖然在西元一四○○年左右,就已陸續有關於羅賓漢的詩歌以及故事流傳於世,但目前風行的羅賓漢傳說,其實多半是來自於十九世紀作家的浪漫想像;一般來說,我們所熟知的羅賓漢故事可以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原本「俠盜」的面貌,另一個則是羅賓漢與理查王參與十字軍東征的軼事。前者主要是來自二十世紀初期美國作家霍華‧派爾(Howard Pyle)與英國作家亨利‧吉爾伯特(Henry Gilbert)的潤飾,後者則是來自於英國著名作家司各特(Walter Scott)的名著《劫後英雄傳》。在這些故事中,羅賓漢不只是一個「替天行道」的好漢,他同時也是一名善戰的老兵、一個優雅的騎士,以及一位充滿柔情的男子漢。在英美文化的傳統中,原本就有所謂「生而自由之人」的形象存在;不受拘束、反抗地主枷鎖的舍伍德森林好漢,正是十九世紀那些追尋「生而自由」,起而壓迫的市井小民所心生嚮往的目標。在這些追求「生而自由」的人當中,最為自在不羈的當屬馬克‧吐溫筆下的湯姆‧沙耶(頑童湯姆)了;在《湯姆歷險記》的故事當中,湯姆曾經扮演過羅賓漢,雖然湯姆扮演的羅賓漢最後變成了一場鬧劇,不過他從中得到了一個結論:「我寧願在舍伍德森林裡當一年的強盜,也不願在美國當一輩子的總統。」藉著自由的象徵湯姆,馬克‧吐溫賦予了羅賓漢一種「自由精神」的高度。
到了二十世紀,羅賓漢的形象又有所改變;一九二二年,羅賓漢的故事首度被搬上大銀幕,隨後又在一九七三年被迪士尼改編成膾炙人口的動畫版本;在迪士尼的版本中,所有的角色都被動物化,羅賓漢則是以身穿綠衣的優雅狐狸形象問世。接著在一九九一年,由凱文‧科斯納所主演的《俠盜王子羅賓漢》出現在世人面前。結合了《劫後英雄傳》的劇情,凱文‧科斯納的羅賓漢不是身穿綠衣的好漢,而是一名勇猛善戰的武士;他留著一頭長髮,穿著黑色的衣甲,在驚險的打鬥之中,勇敢擊破邪惡男爵的陰謀,可以說是當代的新英雄。這部作品成為了當年的熱門巨作,而片中由布萊恩‧亞當斯主唱的主題曲〈I do it for you〉更是傳唱至今。
另一方面,除了以敘述羅賓漢為主軸的影像作品之外,也有其他人開始嘗試著從不同的角度解讀羅賓漢故事;一九九○年,日本NHK推出了一部為期一年的動畫《羅賓漢大冒險》,在這部故事裡,一反常態地不光是以描述羅賓漢為主,而是對於一向被視為反派角色的諾丁漢男爵在心路歷程上的種種轉折,有著很細膩的摹寫。在眾多羅賓漢作品中,這部動畫可以說是一部極其特別的秀逸之作。
時至今日,羅賓漢的故事已從最早的詩歌、小說,一路擴及到了各種影像媒體方面;「羅賓漢」三個字,早已不再只是指那位居住在舍伍德森林裡的快活好漢,而是變成了一種符號,一種對於「自由」的象徵與渴望。在小說《銀河英雄傳說》裡,當自由行星同盟崩解,男主角楊威利提督必須把自己的旗艦休伯利安號交給老練的梅爾卡茲提督時,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希望,您能夠領導著這座『活動的舍伍德森林』,把同盟軍最精髓的部分保留下來。」今日的舍伍德森林與羅賓漢,不只是「替天行道」的象徵,更是所有受到壓迫的人們在心中所嚮往,追尋自由的聖地。自由、勇敢,為公理正義而戰,這就是羅賓漢;隨著影像的一再重現,這樣的形象,將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愈趨鮮明……
(撰文者為通俗文學評論者,涉獵廣及推理文學、奇幻文學、以及影視動漫文化。)
自由與勇敢之心——不斷映像化的俠盜羅賓漢 雷路許
二○一○年,以史詩電影《神鬼戰士》轟動全球的名導演雷利史考特及演員羅素克洛再次攜手出擊,這次他們選擇的題材是另一個傳頌數百年,歷久不衰的傳奇故事——「羅賓漢」。事實上,早在雷利史考特和羅素克洛的版本之前,羅賓漢的故事就已經數度搬上過大銀幕,並且都有不錯的成績。究竟,羅賓漢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他能夠吸引眾人的目光,讓無數人為他歌咏傳頌呢?
事實上,根據歷史學家的考據,羅賓漢是否真有其人並無定論;的確,在獅心王理查與約翰王的時代,英國的森林...
作者序
作者前言
很早以前,生活在英國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並無自由可言。他們既無權選擇生活的地點,也不能根據自己的意願選擇自己服侍的主人。在封建時代,社會上的人們大致可以劃分為領主和農民兩大階級。領主從國王手中分封到土地,而農民或農奴不過是領主封地上的一部分,他們不得不終生勞苦,以此來養家活口,並侍奉自己的主人,即使約翰、迪克或其他某個農奴不堪忍受主人、管家的欺凌,他也無權離開土地,為自己選擇一位善良的主人。一旦有誰從土地上逃走,他就會被視作通緝犯,抓回來要被處以鞭刑,身上被烙印,或者因此被送入監獄。
如果這些可憐的佃農碰上好收成,而他們的主人又很有善心的話,我想他們的日子肯定比往常要好過一些。然而,一旦遇上荒歉年景,這些佃農及其家人不免就要挨凍受餓;如果他們侍奉的是一個殘忍、狡詐的主人,這些可憐的佃農們做牛做馬地替主人賣力,而受到的卻是種種非人的折磨,我想古代條頓人(註:條頓人,古代日耳曼人的一支,生活於易北河河口的沿海一帶。)或威爾斯人剛強不屈的個性就會在這些英格蘭農民身上甦醒,渴望掙脫枷鎖,獲得自由。
在往昔的歲月裡,我們的原野上曾遍佈著廣袤的森林,然而今日這些森林全都變成了一片片金黃色的玉米田,或放牧著牛羊的牧場,甚至被城郊一排排磚砌的房屋蠶食著。對於長年累月在田裡辛勤在農地工作的佃農們來說,這些靜謐而深邃的林莽一定是一個既陰森恐怖,又令人充滿遐想的地方。紅鹿在林間的空地上奔跑,野豬在茂密的枝葉間躲藏,然而這些所有獵物全都屬於國王所有,只有國王和他所寵信的王公貴族以及教會的上層官僚們才有權捕獵。一個平民百姓,不論是自耕農,還是佃戶,一旦被發現擅自獵殺了國王的獵物,他就會受到殘忍的斷肢處罰;如果他僥倖躲過國王的追捕,逃進森林,他就會被當作草寇,或者按當時的叫法被稱為「狼頭」,人人得而誅之。
俠盜羅賓漢就生活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並有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壯舉,我們如今還能從民間傳說和歌謠中讀到他的英雄事蹟。然而,由於我們在任何一份法官留下的潦草的檔案資料中都找不到羅賓漢這個名字,因而,有人懷疑羅賓漢是否真有其人。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歷史上確實曾出現過一個名叫羅賓漢的人,只是在那些無名詩人的筆下被稍稍理想化了,也就是說我們讀到的這個人物比真人更勇敢、更成功、更符合英雄人物的特徵。然而我要說,這正是詩人和作家們分內的事情啊!
從這些傳說和歌謠裡,我們知道,羅賓漢身邊大約聚集了四十個左右綠林英雄。可以說,在這些傳說和歌謠中,產生年代最久遠的也最有價值,因為它們至今讀來仍是那麼活靈活現和激勵人心。至於後來產生的那些大都平淡無味,有些不過是複述英雄一生經歷中的一兩件軼事,另一些則是質量低劣的打油詩,精彩盡失。
為刻畫出這樣一位俠盜的形象,我採納了舊有傳說中的許多最精彩的情節。可是,我仍然需要想像的幫助,我不得不增添一些細節甚至重要的事件,以便能將這位英雄人物所生活的時代真實可信地呈現於讀者面前。
亨利.吉爾伯特
1912年2月於倫敦
作者前言
很早以前,生活在英國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並無自由可言。他們既無權選擇生活的地點,也不能根據自己的意願選擇自己服侍的主人。在封建時代,社會上的人們大致可以劃分為領主和農民兩大階級。領主從國王手中分封到土地,而農民或農奴不過是領主封地上的一部分,他們不得不終生勞苦,以此來養家活口,並侍奉自己的主人,即使約翰、迪克或其他某個農奴不堪忍受主人、管家的欺凌,他也無權離開土地,為自己選擇一位善良的主人。一旦有誰從土地上逃走,他就會被視作通緝犯,抓回來要被處以鞭刑,身上被烙印,或者因此被送入監獄。
如...
目錄
導讀
序言
作者前言
第一章 羅賓漢落草為寇
第二章 小約翰偷走守林員的午餐,並與羅賓漢相遇
第三章 羅賓漢與「乞丐密探」作戰,並抓住了郡長先生
第四章 羅賓漢與塔克神父相遇
第五章 在羅賓漢和威爾金之子傑克的幫助下,艾倫厄戴爾娶愛麗絲小姐為妻
第六章 羅賓漢幫助埃爾布蘭.德特蘭邁爾爵士
第七章 羅賓漢解救神射手威爾,並審判「乞丐密探」理查.馬爾貝特
第八章 羅賓漢懲治郡長大人
第九章 獅心王理查與羅賓漢相遇
第十章 火燒「魔窟」朗格比城堡
第十一章 羅賓漢之死
導讀
序言
作者前言
第一章 羅賓漢落草為寇
第二章 小約翰偷走守林員的午餐,並與羅賓漢相遇
第三章 羅賓漢與「乞丐密探」作戰,並抓住了郡長先生
第四章 羅賓漢與塔克神父相遇
第五章 在羅賓漢和威爾金之子傑克的幫助下,艾倫厄戴爾娶愛麗絲小姐為妻
第六章 羅賓漢幫助埃爾布蘭.德特蘭邁爾爵士
第七章 羅賓漢解救神射手威爾,並審判「乞丐密探」理查.馬爾貝特
第八章 羅賓漢懲治郡長大人
第九章 獅心王理查與羅賓漢相遇
第十章 火燒「魔窟」朗格比城堡
第十一章 羅賓漢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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