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一 少女
那應該是只有在夢中才做得到的事吧？
如果是作夢的話，為何那個少女肌膚的光澤、深邃的瞳孔、與緊裹住軀體的洋裝布料的觸感，卻又如此深刻鮮明，回憶起來彷彿歷歷在目呢……。
但是，那肯定是個夢。若不是這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那裡只稱的上是個「廣場」，在那裡不可能會有可以吞噬掉人的那種洞穴存在。
這一點倒是千真萬確的。
總之，或許沒有人像自己那樣，肯定又清楚地明瞭這一點吧……。
榮田雄一郎現在正處於從打瞌睡中要醒不醒的狀態。
是啊。就在這樣的時刻，才會夢見那麼奇妙的夢境。
當然，若是在執勤中打瞌睡的話，絕對不會做夢。
榮田是個極為優秀的夜間巡警。
電話響起。
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榮田還是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但是，他並沒有設定那種可以從電話鈴聲辨別誰打來的麻煩設定。
而且，在這種時間會打來的人也很有限。一定是熟知榮田生活模式的人。
他從床上伸出手來，拿起手機。
「喂……」
他打算盡可能讓自己的應答聲清晰一點的，但是，
「你還在睡覺啊？」
對方卻似乎覺得很奇怪地笑了。
總覺得似乎是舌頭咬字沒有很清楚的關係。
「我才剛剛起床。」
他想了一個藉口，「早安。」
「現在太陽已經下山了喔。」
加藤惠美以爽朗的嗓音說道。「今天晚上的會議取消了。要不要吃個飯？」
「好啊。幾點？」
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因為他注意到自己並不清楚現在是幾點。
「你現在已經起床了對吧？」
「啊啊……現在是六點嗎？」
「還差一點。」
「那……是七點嗎？」
「對。算了。要不要去上次的那間義大利麵店？」
「好啊。就讓妳決定就好了。」
「那你就等著吃囉。」
加藤惠美說完，似乎打算掛掉電話。
「喂，等一下。我們要在哪會合啊？」
「啊，我忘了。」
說著，惠美以清亮的聲音笑了。「要在那個『廣場』見嗎？」
「嗯，今天是週末對吧？我猜會有很多人。那我在地下鐵的電梯上來附近等好了。如果找不到的話，就打手機給我。」
「我知道了，那待會兒見。」
「嗯。」
在說話的當中，榮田已經清醒大半了。他邊從被窩裡面爬出來，邊想著若現在開始打扮準備出門，剛好可以在約好的時間抵達「Ｋ谷」吧……。
榮田打了個大呵欠。
白天跑哪去啦？
時序進入十一月後，白天的時間就縮短了，因此榮田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色早已黑了。
因為白天時間內也是拉起遮光窗簾遮得密密地在睡覺，所以對榮田來說，一整天都是處於「黑暗」之中。
洗好臉，人總算清醒了。
往電話望去，留言的燈號一閃一滅地。
按下撥放鍵，傳來媽媽的聲音。
「你還在睡覺啊？之前寫給你的信你看了沒？有關你妹妹的事，拜託你多少關心點好嗎？」
他說什麼？榮田回想起媽媽的確是有寄來一封信的樣子，但是到現在都還沒開封。
妹妹的事？難不成她「我想去東京」的老毛病又開始犯了？
妹妹恭子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在一個小地方的城市作一個上班女郎很無聊，這也不是無法理解的。
到目前為止，恭子在上高中時、高中畢業時、上短期大學時都曾經——
「讓我去東京！」
這樣對媽媽這麼拼命請求過。
然而，叫榮田去東京上大學的媽媽——加代子，這時卻對女兒有不同的說法：
「東京很危險！」
彷彿變成一個「健忘症」似的。
在地方小公司心不甘情不願工作的恭子只要逮到機會，無時無刻都打算跑到東京去。
二十四歲的年紀，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如果恭子跑來東京的話，首先一定會投奔到哥哥的公寓裡，這天似乎就在眼前，雖然很不願這麼想……。
總之，現在跟惠美有約。媽媽的信只好晚點再看了。榮田迅速刮好鬍子整理好髮型。
年紀雖然才二十八歲，但對自己已混雜些許白髮的頭頂感到有些在意，或許這是因為自己過的不是一般普通人的生活吧。
但是榮田雄一郎本身，不論對現在的工作還是生活，都沒有那麼地不滿。
要怎麼形容好呢，位於目前東京最前端的「街」，包含廣大的腹地，由辦公室、住家大樓，以及超過一百家店舖、餐廳在內的都市空間，若把它們都當作在「Ｋ谷」中工作的話，心情應該會滿好的吧？
即使像「夜間巡警」這樣的工作也是……。
「可以走了吧？」
已經打扮成自己滿意的模樣了。
當然，「Ｋ谷」這裡的房屋貸款換算起來，幾乎等於月租要近百萬。以擔任夜間巡警的薪水是住不起的。
榮田住的公寓，只是一間外觀看起來小小的公寓，距離工作地點要花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
走出房間，他將門鎖仔細鎖上。
「做夜間巡警的還被小偷入侵的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榮田快步走下樓梯去。
「應該是夢吧？」
榮田喃喃自語道。
「你說什麼？」
惠美稍微停頓一下才反問，因為她在兩人緊緊依偎的被窩中，已經打盹快要睡著了。
「妳怎麼了？」
榮田問道。
「什麼『怎麼』了……你剛剛不是有說話嗎？說什麼夢的？」
「是嗎……？對不起啊。」
榮田抬頭望著黑暗的天花板。「不知不覺地就說出口了啊。」
「你是指什麼？」
「沒什麼……。昨晚做了一個滿不可思議的夢。」
榮田深深歎了一口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那怎麼會不知不覺地說出來？應該很重要吧？」
對好奇心強的惠美而言，這是不可能忘記的事。「說給我聽啦。」
吃完飯後，離榮田「上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以上。
由於惠美提出要求，就到附近的旅館做愛。但也不是每次見面，都會這麼做的。
惠美並不像榮田這樣，她過著跟「普通上班女郎」不一樣的生活。
加藤惠美，年紀比榮年小一歲，今年二十七歲。目前在一家小型的編輯工作室工作。
所謂的編輯工作室，專門特定接一些女性雜誌、或服裝雜誌頁面的案子。也就是所謂的「外包案」。
在同業者多如牛毛的情況下，一直以來競爭就十分激烈。而做為外包者的悲哀，不論在哪個行業都是一樣的。
惠美待的工作室也是一樣，剛進公司時本來還有大約二十個員工，現在卻僅剩七人。存活下來的惠美，應該可以說是有點才能才是吧。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出勤時間，有時在傍晚、有時在早上六點，回家都已經天亮時分也是司空見慣。
今天是很少有的，吃完晚餐後不必趕回辦公室去的日子。
雖然只有一個小時，他不顧一切地緊抱著睽違一個月的榮田。
「昨晚，去巡邏，」
榮田說道。「大約是凌晨三點左右。很安靜，真的是一切都休息的時刻。」
凌晨三點。
榮田喜歡在這個時刻巡邏。
「Ｋ谷」的商店在這個時刻，沒有半家還在營業。「Ｋ谷」裡並沒有便利商店，因此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商店。
開到最晚的，是營業到午夜一點的義大利麵店，還有到凌晨兩點為止的酒吧。
榮田搭乘分為三階段高層電扶梯，來到「廣場」來。
颳著強風的天棚，大約在二十層樓高度的地方。「廣場」是個通稱，正式的名稱叫做「巴爾提諾」。
是哪裡的神殿嗎？榮田苦笑著。他不懂為何現在的店主都喜歡用片假名取店名。
「廣場」是構成這個「Ｋ谷」三個主要大型建築共有的空間，大樓互相之間也有連結的部分。
辦公室這一棟最早關閉，現在也沒有燈光。
住宅棟則幾乎沒有人在睡覺。
這些人到底是從事怎樣的行業，到凌晨兩點、甚至三點，都還有人才回家，也有人才要出門。
而進駐餐廳、專賣店的這一棟，是最大、也最寬廣的一棟。不論是無人，還是燈火通明時，榮田覺得眺望這裡十分有趣。
將上行電梯的電源關閉後，榮田緩緩橫跨這個「廣場」。
夜間巡警進行巡邏的路徑雖然有例行規定，然而實際上，都看當晚行走的夜間巡警本人決定。
但是如果一個不小心，糊塗的夜間巡警可能還會迷路。「Ｋ谷」就是一個由這樣複雜容易迷路的通道所構成的區域。
榮田打從這個「Ｋ谷」開張以來，就在這裡擔任夜間巡警工作，所以絕對不會發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的問題。
可是榮田教導的新人，大約總會用手機打兩、三次電話來，問說
「我現在人在哪裡啊？」
用著令人同情的語氣。
從「廣場」朝向住宅棟方向前進的榮田，忽然好像聽到什麼聲音，而停下腳步。
是女人的聲音嗎？而且好像是少女的聲音。
一轉頭，榮田的眼睛看到在電扶梯處有個少女站在那邊。
怎麼回事？
看起來只有六、七歲年紀的少女，穿著有可愛荷葉褶邊的洋裝。
「慢走喔。」
那個少女說著，揮揮手。
她說什麼？
榮田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他感到困惑。
因為，那是個「應該不會發生的事」。
凌晨三點時分，在這位於「Ｋ谷」中央部位「廣場」裡，有一個小女孩站在這。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雖然住宅棟那邊二十四小時隨時都可以進出，但是跟這個「廣場」之間的聯絡道路，在午夜零點時就關閉了，只能從住宅棟外側進入。
不僅如此，現在站在榮田眼前的小女孩，還著揮手，
「慢走喔。」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不論如何，總不能放著她不管。可能是從專賣店跟餐廳那棟，不明原因被留在這裡的吧？
或許是去上洗手間，一時沒注意走失了？一般來說，要將通往「廣場」的聯絡路口關閉時，一定會查看洗手間有沒有人還在裡面沒出來。
可是，也不是說從來沒有漏掉過。這並不是榮田的責任。
「妳……」
榮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朝少女打招呼道。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少女忽然轉過身背對榮田，從已經停止的電扶梯往下跑走，鞋子發出卡喀噠喀噠的聲響。
「等一下！」
榮田大聲制止道。
回音在二十層樓高、覷靜無聲的天棚之間縈繞回盪著。
少女的身影從榮田的視野範圍內消失，只聽得見跑下電扶梯的鞋子腳步聲。
「喂！不可以！快停下來！」
榮田好不容易終於追上去。
以年齡來說，少女有著令人驚訝的敏捷度。
要一口氣把分成三段的電扶梯來回各跑一次，那長度可不是開玩笑的。
榮田開始往電扶梯跑下去時，少女早已跑到最底下去了。
榮田慌張了。
「喂！妳給我等一下啊！」
如果就這樣失去少女的蹤影，恐怕不是那麼容易找得出來了。
好不容易終於跑到最底層的榮田，看到少女就站在不遠的前方回頭看，鬆了一口氣。
「待在那裡！不要亂動喔！」
他喘著氣這麼一說，少女再度揮揮手，
「慢走喔。」
說著，再次轉身背對榮田開始跑起來。
「妳不要跑！」
榮田開始跑向前去追少女。
在平坦的地面上，而且對方又是個小女孩。追上她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才對。
少女跑進電扶梯內側的方向。
從那邊是無法通往走廊的。
榮田將腳步放慢，
「出來吧。想玩捉迷藏的話，現在太晚了喔。」
他出聲叫喚著。
照射在電扶梯內側的光線，顯得微暗。榮田從腰際抽出一把細長的手電筒，打開電源向那片黑暗照去。
「妳在那裡？快點出來。我不會罵妳的。」
可是，怎麼可能會在這種地方？
照遍那塊無法通往任何地方的黑暗處，就是找不到那個少女的蹤跡。
「笨蛋！」
她一定是躲到哪去了，那個女孩子肯定就在這裡。
榮田從胸部的口袋掏出業務用行動電話。
「喂、喂，我是榮田。」
「辛苦了。」
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從可以看到這個「Ｋ谷」全貌的〈警衛室〉傳來的。
不像榮田這樣巡邏的夜間巡警，而是用好幾十台監視螢幕，監看「Ｋ谷」每個角落。
「山神先生，你剛剛看到了沒？」
「咦？你指的是什麼？」
榮田從他的聲調，察覺山神正在打瞌睡。以前擔任警官的山神，現年已近六十。榮田知道他擔任夜間勤務時，常常都在打瞌睡。
「有小女孩在『廣場』裡。」
明明已經回答了，那邊卻略為停頓沒有回音。
「那樣的話就大條囉。」
山神似乎這才醒過來似地。「你說那小女孩，大約幾歲大？」
「我猜六、七歲吧？我對小孩的年齡不是很清楚。」
「那樣的話真的就是小孩子了。現在人在哪？」
「從『廣場』跑下電扶梯，我追到這裡來，卻不見蹤影……。有沒有在哪個螢幕上出現？」
「喔……。你等我一下。」
傳來椅子喀啦喀啦移動的聲音。「現在沒有任何地方有動靜。」
「奇怪耶。你看得到我嗎？」
榮田從電扶梯內側走出來，朝著監視器鏡頭方向揮揮手。
「啊啊，我看到你了。」
山神說道。「那附近的監視鏡頭也都沒有拍到任何異狀。」
「可是，人確實在這裡啊。我也聽到聲音。我現在要在這附近搜尋一下，山神先生請你也多留意一下監視螢幕。」
「好。如果有看到什麼我會聯絡你。」
「那就麻煩你了。」
榮田切斷電話，將行動電話放回口袋裡。「哎呀哎呀。」
因為已經看到了，所以非得搜尋不可。
那個少女萬一跑到哪個危險地帶的話，恐怕會追究榮田的責任吧？
「喂！不要再躲了，快點給我出來啊！」
榮田用剛剛在大廳時那樣響亮的聲音說道。「喂，我不會罵妳的！妳在哪裡啊？」
榮田心想，也許少女趁自己不注意時，悄悄跑到「廣場」那邊去了，於是又折回電扶梯處。
嗶——地一聲將電源啟動，電扶梯發出聲響運轉起來。
榮田搭乘上行的電扶梯朝「廣場」方向前進。
貼著大片玻璃的牆壁，映照出對面棟的影像。
「如果山神先生願意幫我找找看就好了……」
他忍不住抱怨著。
他會好好地注意螢幕狀況嗎？不會，我看他多半又跑去打瞌睡了吧。雖然我不想老是抱怨……。
長長的電扶梯總算抵達「廣場」的瞬間！
「慢走喔。」
再度傳來少女的聲音。
他吃驚地轉過頭一看，電扶梯最下方，要往上行的入口處，那個少女人正站在那裡，朝著榮田的方向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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