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煙】第四屆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首獎作品
徹底顛覆武俠小說閱讀常規的特異之作
江湖重義,但比義氣更重要的是面子
把事鬧大,江湖多數人不就為這個活唄!風平浪靜如何活人?!
我們活著,才不會是壞人!才是有道理的!如果我們死了,就比白死都更糟!
「我相信,任何人一旦讀了起頭,都會捨不得放下手來!」
哪本小說能在百花齊放的第四屆溫世仁武俠小說大獎評審會上得到如此佳評?
林保淳認為他「寫出了別具匠心的另一種江湖」
蘇偉貞認為王雨煙從小事開端,到最後讓「整個江湖來遷就他」
駱以軍並盛讚此作為「秀異之作」
第四屆溫世仁武俠小說大獎首獎作品《王雨煙》
從頭到尾,讓你喘不過氣來的嶄新武俠閱讀經驗
即將展開……
瘸腿書生王雨煙帶著書僮仇書趕至江邊集,打算在母親祭日當天渡江祭拜,未料原本單純的行動,卻因王雨煙惹火江邊一名屠戶而一發不可收拾,原來這屠戶的靠山正是該地擁有極大權勢的金家,王雨煙不想惹事,卻惹來更多事,由於江邊一帶全仰仗金家鼻息,王雨煙主僕二人與之為敵,等於自斷生路,他們過不了江,也開不了伙,還要面對武功越來越高強的未知對手,好不容易解決了一波接著一波前來助陣的江湖高手,卻又要面臨最殘酷的生存挑戰;王雨煙由一籍籍無名的瘸腿書生,以訛傳訛成為「江湖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大魔頭」,也因此引來更多武林高手欲除之而後快,從來不是江湖中人的王雨煙和仇書兩人,到底該怎麼面對武功越來越高強的對手,又究竟渡不渡得了江?過不過得了江湖這一關?
《王雨煙》是第四屆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首獎作品,舉辦四屆武俠小說獎以來,本屆應該是水準最整齊的一屆,因而能在本屆突圍而出,可說是實至名歸的武林盟主,在評審會議上,東年甚至稱這部小說是一本「任何人一旦讀了起頭,都會捨不得放下手來」的作品,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在描寫人類面對不正義的恐怖時應有的態度,也就是為何要有「俠」的原因。另一評審駱以軍認為《王雨煙》實乃「秀異之作」,毫無陳腔或是舊套式。蘇偉貞亦稱許小說至最後境界的提升,由小事情開展成一「百年未遇的江湖大事」,而到最終「整個江湖來遷就他」,呈現出來的小說構圖和意涵,令人神往。
作者簡介:
黃健
祖籍湖北省鐘祥縣,1966年出生於湖北隨縣(現隨州市)。
高中畢業後從事過倉庫保管員、商品採購員、報社和電視臺記者等職業,它們不僅養活了他,還讓他在其中歷練和成長。其實他天生無用一愛書人而已,與其說他現在是「漢字工匠、心靈捕手」(他名片上的可笑頭銜),還寫了幾本小書,不如說他是個職業讀書人更確切。因為沉浸在閱讀的狀態裡,是他人生最主要、最持久的快樂源泉之一。
章節試閱
第一章
1
大江緩流,靜謐、清幽。王雨煙看向江的對岸,眼裡有掩藏不了的傷感。
江邊賣火紙的老太婆問:「先生幾時燒?」
「三天後是我母親大人的周年忌日。」王雨煙說。
「先生打外地趕回的嗎?」
「是的,老媽媽。」
王雨煙身穿灰白長衫,腳上黑布鞋,手握一把絹紙摺扇。他身旁傍了個十五六歲的小書僮,肩挑兩個竹製書衣箱子。竹箱做工精巧雅致,不大,似乎也不重。他們的裝扮就跟天下多數趕考的讀書人一樣:淡樸、清簡、風塵僕僕。
「先生如果三天後燒,這兩天就將紙曬一曬。」老太婆說。「前幾日天陰,火紙反潮。紙裡貓了水,我少算了你幾斤。」
「謝謝你,老媽媽!」
兩捆金黃色濕草紙擱在竹箱上,書僮肩上的扁擔立即彎得像一張弓,他的神態卻輕鬆,兩眼炯炯放光,精明得很。
「仇書,」王雨煙抬頭望一望江邊集市,眼裡有一種恍惚的哀愁,「還需買什麼?」
「要買的可就多啦!」仇書說,「香、燭、黃表,還有雞鴨魚肉大米──總得請鄉鄰們吃一頓飯嘛!」
「哦──!」王雨煙說。
「少爺別犯愁,我去買。你在這兒等著,買齊備了咱就讓人給咱挑回去。」
「你去?」王雨煙說。「好,去吧。別跟人鬧事!」
「一手錢一手貨,誰會鬧事 」仇書說。
他把扁擔挑子放在地上,掂一掂王雨煙遞給他的一坨銀子,向空中一拋,身子一躍,手伸入空中一把攥住,扭身鑽進了集市人群裡。
王雨煙望一眼沿江邊蜿蜒鋪展的長長集市,它們可比江水熱鬧得多,像煮鼓泡的開水,蒸汽騰騰。仇書就像一條機靈好動的小黃魚,沒入裡面很快消失了影蹤。
王雨煙回轉身繼續望向江對岸。他眼中的憂傷,江水一樣,遲緩地、靜靜地、一刻不停地流淌。王雨煙呆呆站了好久,身子一動不動。
趕集的人,挑、抬、扛、駝、背,從他身後走過。沒人留意他。也有幾頂兩人抬的小轎,輕便滑過。就是沒車,獨輪車也沒有。這路窄陡,走不了車。
後來,一個肩扛半邊整豬肉的屠戶,橫絆絆走來,路人見了他都遠遠躲開。他露出軟鼓鼓的黃皮大肚子,腳步笨重,像拖著兩墩大象腿。一腳踢絆在凸起的路面上,身子踉蹌,肩上半頭豬晃晃悠悠,紅赤赤的豬項圈便在王雨煙的脊背上砍了一傢伙。
王雨煙就像被夯了一杠子,趔趄一步,差點掉到江堤下面。
「我操你媽!」屠戶罵道,「你狗日的眼睛瞎啦?不給老子讓路!」
「抱歉抱歉!」王雨煙吃驚,幾乎是被屠戶那張凶霸霸的臉一剎那間嚇住了。「我沒留神您過來了。是我不好,對不住您!」
「在做唐詩吧?江風吹呀吹,春水流啊流……」屠戶譏諷地說。「狗日你媽,敢撞老子!」
「您這位大哥好不講理!是您撞我可不是我撞您!」王雨煙說,「您怎麼張嘴就罵人!」
「老子就是罵你了!你能怎樣?窮酸呆貨!罵你那是輕的!老子一拳捶死你!」
「!」
王雨煙頸脖上的一個大喉結咯響了一聲,他吞嚥了一大口口水。然後他慢慢將眼光移到江水裡去,眼光是淡白的躲避的。他一聲沒吭,往一旁走了兩步。屠戶更鄙視和嘲弄地冷笑了:王雨煙腿有殘疾,左腿似乎短了一寸。
「呸!窮酸鬼!還是個跛子!」屠戶向王雨煙啐一口。「又窮又瘸怎麼不跳江淹死算了!」
他扛半頭豬,走出約莫兩丈遠,又停住。低著頭,好像是衝自己的肥腳說話:
「氣死老子了!氣死了!這狗日的不服!一個跛子他敢不服氣,還回嘴!」
他把半頭豬向腳下一摜,通地一聲,將蹲在路旁賣雞蛋的瘦老頭嚇一跳。老頭拎起裝了十幾個雞蛋的篾簍子,輕手輕腳跑開去。
他兩手握成肉鼓鼓的小南瓜般的大拳,走到王雨煙跟前。路上行人斷了流,分堵在路兩頭,踴躍地沉默地觀看王雨煙和朱屠戶。屠戶罵罵咧咧,上前一把揪住王雨煙的長衫前襟,一拳舉得老高,向他頭上砸去。
眾人看得很清楚,王雨煙沒躲閃。他拿紙扇輕柔地、跟熟人打招呼開玩笑似地在他嘴上按一下。屠戶就像生了腿的粗樹筒子,,豎著倒退數步,直挺挺,仰摔在地。
場上一片靜默。連一聲驚呼也沒有。只有屠戶躺在地上,像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大魚,四肢劈叭響了幾聲。他躺睡一會兒,爬起來,看熱鬧的人們才齊聲嗷叫了一聲。他嘴裡有血。他噗噗吐血。和血一道還吐出幾顆又白又大的石子來,掉到路面滑好遠。
原來是幾顆牙齒。
他眼神黯淡無光,甩晃碩大的頭,嘴裡的血沫子就扔到路人的褲腿上了。最後他定一定睛,瞄準王雨煙,像一頭發狂的水牛,衝頂而來。
屠戶一頭撞上王雨煙。路人又齊聲驚叫,就見屠戶一頭鑽進江面,水花飛濺。那龐大笨重的身軀好像是穿過一個大窗戶似的穿越王雨煙的身子,勇猛、義無反顧地撲入江中。
王雨煙呢,站在原地兒,沒事人似的。
眾人看他的眼光就變了。驚奇,看不懂,不可信任,又閃躍一絲躲閃的愉悅。
屠戶在江水裡露出半個頭,張大豁了門牙的嘴咬住江面,像開啟的水道閘門,江水打豁牙處一吞一吐,把血漬漂白,浮走。他抓握一根江岸伸來的扁擔,爬上岸,水掉掉的、兩腿叉得很開走進人群裡。他已經害怕,不敢走得更近。他指著王雨煙喊道:
「我的老天爺啊,世道真是變壞啦,連窮秀才都敢行兇打人了!還是一個瘸子!又窮又瘸的秀才,你以為這是哪兒?江邊集!你敢在江邊集撒野,狗膽包天!你莫走了,你等著!」
王雨煙瘦條條的,左腳尖踮起點地,似乎全靠右腿撐立;上半身向左歪斜,頭卻略略向右歪,藉以保持全身的平衡;彷彿一棵禿裸的一片枝葉也不長的歪脖子小樹,他一副羸弱、吃力不起的可憐樣子。
那屠戶諒他想跑也跑不遠,就兩手由額頭向頭頂後捋一捋水珠,扒開人群,兩腿叉得開開的,屁股有點下垂,微蹲似地,橫甩兩個膀子,一步一個濕腳印,走向集市深處。
2
王雨煙歪頭看見路兩旁的人仍擠在那裡,有蹲有坐,並不走開,有些驚詫。忽然意識到人家在等著看熱鬧,苦味地一笑。賣火紙的老太婆離王雨煙不遠,低頭整理貨攤,小聲說:
「先生快走。朱屠戶是李管家的舅官,惹不起的!」
王雨煙也小聲說:「李管家又是誰?為什麼惹不起?」
老太婆說:「先生再不走就走不了啦。不聽旁人勸,吃虧在眼前呵!」
「稍等一會,我還有個小老弟沒來。我們一塊走。」
老太婆生了氣似的,一甩手,那意思是:一個瘸子你還逞什麼能!她快步走到一邊。
王雨煙又苦臉一笑。他太熟悉這種歧視了:越多越敏感。所以他的笑便總不免苦澀。
不久,朱屠戶來了。他打頭,推開看熱鬧的人,他身後跟了四五個人。第一個瘦小個子,尖嘴猴腮,衣著華麗。王雨煙猜他一定是李管家──因為他很看重自己的身分,他還很習慣於擺譜和裝腔作勢。他往空場子中央一站,明明王雨煙就在他面前,他慢條斯理地威嚴地挨個將場上所有人看一遍,偏偏不看王雨煙。他邊看邊說:
「是誰?敢在江邊集來鬧事?還想不想活啦!」
場上有人眼光低埋,有人眼光扭開,有人眼睛睜得更大、更無辜更謹慎地回看他。他們都安靜極了,沒半點聲響。
另有四個青壯後生,肌肉隆鼓,似乎隨時一怒肌肉便能掙裂身上的衣衫。他們雙手叉腰站在李管家身後,眼光比李管家直率得多,估量地看王雨煙,就笑了。是嘿嘿嘲笑。有個後生還向屠戶伸出小指頭。
屠戶一手緊捂豁牙嘴,臉上是對失牙之痛很享受的模樣,因為沒人說得清他那樣子,是很痛苦呢,還是很幸福。看了後生伸過來的小指頭,他手一鬆,恨不得一口咬掉那根指頭。他脹紅肥臉,上前一指王雨煙:
「妹夫,就是他!這個瘸腿假秀才,其實是殺人劫財的江洋大盜!」
李管家說:「老哥子,人家不就磕掉你的牙嘛,你就誣陷別人有砍頭之罪?這個你做得不對,是不被允許的!當然嘍……」他仰起臉,讓下巴更尖,高傲地盯著王雨煙,「好一個瘸腿秀才!按說你這輩子幹不來力氣活,就該好好飽讀你的聖賢書嘛,你怎麼也敢欺負人?打他豁牙掉齒的!人家近水樓臺,有的是肉吃,你讓人家以後還怎麼啃肉骨頭?」
「你先問清楚了吧,李管家!」王雨煙說。「不是我欺負他,是他欺負我!」
「這個還用問嗎?事情明擺著嘛!」猴臉管家說,「他牙齒掉了,你還瘸著個腿怎麼就不掉?他的豬肉也被你扣住不敢拿。當然你欺負他!」
「哦!你這樣說?哎呀,隨便你怎麼說吧!」
「你承認欺負他,這就好!果然讀聖賢書,夠坦誠。你欺負江邊集人,按規矩得跟我們去趟金老爺家!」李管家大拇指在臉旁晃一晃,「江邊集的規矩就是金老爺的規矩。」
「我不去。我還要等人呢!」王雨煙右歪著頭說,看樣子他的頭一擺正身子就會左倒。
「你不去也成。這樣吧,我數數……」管家指一指屠戶的嘴。屠戶撅起屁股,向管家半蹲下身子,張開嘴。管家捂嘴湊近屠戶嘴邊向裡望一眼,回頭對王雨煙說,「你打掉他兩顆牙齒,我們打掉你八顆!你扣下他的豬肉,我們就剝光你全身衣服!以後你赤條條一瘸一拐愛上哪裡就去哪裡,我們冤債兩清。你看怎樣?」
「我不想去你老爺家,又不想掉八顆牙齒。」
「嘿!」李管家笑。「怕由不得你吧!」
他向四個後生彈了一下響指。那四人早就不耐煩了。他們笑嘻嘻、輕鬆地圍了上來。
路兩頭有人瞪大眼睛,生怕看漏什麼;有人閉上眼睛,不敢看過程又十分關心結果。看樣子他們對這四後生熟悉得很,他們圍住王雨煙,王雨煙凶多吉少。很快,他們就會像拆一張三條腿(考慮他腿有殘疾,就權且少算一腿吧)的八仙桌那樣拆開王雨煙,叫他桌面是桌面,桌腿是桌腿,七零八落,不成人形。
四個後生揪住王雨煙,屠戶也想上來抓撓一把,被他們輕蔑地推開了。他們四人一起用力。就聽咚地響了一大聲。四個年輕的、結實的腦袋撞在了一起。
令人驚怪地是他們撞在離王雨煙半丈遠的地方。而王雨煙仍然站在他的挑擔旁。所有人都看得真真的,既不是王雨煙從四人中鑽了出來,又不是四人整體飄移了方位。反正現場上誰也沒看懂那一瞬間的事。
四個人都沒倒,但暈暈糊糊,踉踉蹌蹌。雙臂軟綿綿地吊在身上,似乎再也不聽使喚了。他們彼此也互不認識了。
李管家吸了一口冷氣。他亮起一個手掌說:
「等等,等等!你是白蓮教的大師傅,還是狐神大仙?」
「什麼白蓮教狐神大仙亂七八糟的?我沒聽說過。」王雨煙說。
「那你小子使了什麼妖術?」
「這是妖術麼?」王雨煙笑了,「你再看仔細了……」
王雨煙向那四人招手,他們好像認出了他,向他走來。眾人又看到他那把扇子依次磕在四人嘴上,比磕屠戶的嘴重得多。砰砰砰砰,響了四聲。四個人飛起來,第一個砸上李管家,第二個緊跟著砸倒了他們,第三個再砸一次,第四個就騎到他們的身上。
四個人呼呼飛過屠戶身旁,從左到右。屠戶一手捂嘴,眼光跟著他們飛。後來他看一眼王雨煙,看一眼管家墊底的人堆,快速地左右扭頭,扭著扭著,就兩手捂上了嘴巴。他兩腿也不再叉得開開的了,而是夾緊盤扭,彷彿小便滿漲已極不可忍似的。
他驚惶極了。驚呆了。
場子上的其他人也驚呆了。看到人堆慢慢垮塌,散開,爬起來,以為四人的嘴又要噗噗噗噗吐出血沫和斷牙,可是四人嘴上一點傷都沒有。只是四人木頭木腦,就像那紙扇磕頭,將腦筋像熟透的果子一般震掉了。他們有眼睛,卻沒了眼神。
李管家也暈頭暈腦站起來。他說:
「我說呢,原來是個練家子!你以為會點拳腳就能趟咱江邊集?只要你不是鬼,就有你好看!你在這兒等著!你要是跑了就是龜孫子!」
王雨煙越過人群頭頂,看見仇書領一個挑擔的農夫走回來。他說:
「我為什麼要等?我該走了,李管家!」
「走?哼!只怕你走不出江邊集啦!」
李管家威脅地冷哼著向路兩頭的人掃了幾眼,扭身就走。他們自然去找金老爺。
3
仇書在集市上就聽人說了。吃驚不小。他說:「還讓我不惹事,自己倒先打上了!」
王雨煙說:「人家找上門來,總不能給人家當沙袋使哇!我們走吧。」
仇書嘟噥說可惜可惜我未趕上,與一位挑兩大竹筐魚肉蘿蔔白菜的農夫一道,向碼頭上走。碼頭停靠一艘渡船,坐了一半人,擺渡老艄公見到身子一歪一晃的王雨煙,臉色一暗,就像臉上的陽光突然被陰雲替換了。他慌忙跳到岸上,雙手又是作揖,又是豎擺,說: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能搭乘公子一行!公子過江,請另尋別處方便!」
「你這話怎麼說!」仇書說,攤開掌裡幾粒碎銀子,「怕我們給不起船錢嗎 」
「不是,不是!」老艄公說,陪著笑臉,「公子今天坐船,我船明天就沉到了江底!」
「你個老東西!」仇書說。「拐彎抹角罵我們是掃帚星!」
「不得無禮,仇書!」王雨煙說,「人家不搭帶我們自有人家的道理!老人家莫見怪!」
老艄公說:「不怪這位小哥兒,讓他罵幾句、打一拳兩腳也沒什麼。怪我們平頭百姓,走路都怕屋簷上掉瓦片砸破腦袋。公子爺明白我們的苦處,我感謝不盡!」
王雨煙說:「老人家放心載你的客,我們暫且不坐。」
仇書氣鼓鼓看王雨煙,張大嘴要說話,讓王雨煙一看,就閉了嘴。
這時看熱鬧的人並沒離散,離他們三五丈遠跟了過來,把碼頭圍成人頭攢動的半圓。挑菜農夫看著那些人,臉僵癡,漸漸有些發白。老艄公被那麼多人盯看,先前還沉得住氣,漸漸也像農夫一樣,臉發白。他突然慌張地跳上了船,解開纜繩,撐船衝向對岸。
「真是太奇怪了!」仇書說,「這個鎮上是天下最怪的人!」
「其實並不那麼怪。」王雨煙說,「你說怪,是見識太少。」
這時,人群裡慌裡慌張擠出一個洗衣婦,臂彎上吊掛裝髒衣服的篾籃,她拽拽農夫的衣袖,咬著他耳朵說話。農夫渾身一抖,臉色更加蒼白,驚恐不安。洗衣婦說完話就顛顛地跑回人群裡,農夫扔掉肩上扁擔,跟她跑兩步,又回轉來,將兩篾筐裡的魚肉蔬菜傾倒在地上。手顫抖著自腰間掏出仇書預付的一粒碎銀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挑上空竹筐轉身就跑。
「喂,你幹嘛!」仇書說。
那農夫聞聲砰地摔趴在地上,扁擔在地上嘩啦啦滑出很遠,兩個空竹筐也滾了兩滾。這一跤跌得倉皇而又狼狽,人群哄然大笑,仇書也哈哈笑。農夫更加狼狽地爬起來,筐子也不撿,鑽進了人群。仇書想去攆他,讓王雨煙叫了回來。
「你別亂跑。我們就等著吧,看有什麼怪事情來。」
4
不一會兒,人群裂開一道縫,李管家朱屠戶走進空地。那四個打成木頭樁子的壯小夥沒同來。同來的是一位矮壯、肩寬可比身長、身形就像一張八仙桌的桌面那樣方方正正的漢子。他臉上肌肉就像他臉上的表情一樣,橫糾糾、硬梆梆。他的眼神也蠻橫兇悍。
他往場子正中一站,四周一點雜音也沒有。人們看他的眼神,有畏懼,有膽怯,有緊張,有諂笑,就是沒有平和與親近。王雨煙猜他姓金。這姓金的怒目一瞪,對他說:
「哪兒來的野種,敢到江邊集撒野!聽說過江邊金家麼?」
「抱歉,沒聽說過。」王雨煙說。
「那你還在道上混什麼混 」
「我們借道路過,可沒敢在道上混呀!」
「我說呢,原來是個空子!你為什麼尖著腳歪腦袋說話?你敢看不起老子 」
「不是!」王雨煙眼中兩點冰亮的痛苦一閃就像漣漪般擴散到臉上,嘴角被扯歪,表情有些淒涼。他梗直脖子,身子便真向左蹌了半步。頭又右傾了。「我……」
「哦!原來是個跛子。那你怎麼敢打我的人?」
「他們先打我。」
「事情的起因我不管!你打我的人,就是跟我過不去。打狗欺主唄!」
那個長得並不像狗,而像猴子的李管家閃著一條腿說:
「就是嘛,三爺!」
仇書盤腿坐在兩堆菜間,仰頭看他們,對李管家說:
「我發現你有點傻!他罵你是狗,你還那樣高興!」
「呸!老子情願!」李管家對仇書說,「你等會兒也跑不脫!」
「跑不脫什麼 」仇書站起來。「你放馬過來呀!」
「仇書!」王雨煙說,「我們不想打架!」
「誰說打架啦?」金三爺說,「老子從不打架,只打人!」
他握拳一躍,向王雨煙衝來。仇書站在路上拍屁股上的灰,姓金的嫌他礙事,想一肘撞開他。可是一肘撞去,仇書並沒讓開。他一手托住他胳膊肘,頂得他身子一晃。於是他被阻在兩堆菜前,拳腳相交,與仇書打得劈哩啪啦、灰塵飛揚。
金爺打了一陣,突覺不對。因為與一個半大的孩子交手十餘回合,幾乎不占上風。他退出幾步,眼光驚疑了起來。仇書很興奮,未過足癮,大聲說:
「這位爺,過來喲!你剛剛攻了我十七招,沒一招使對了。我使給你看。第一招你肘撞我托,你伸臂再彎拐就抽我一耳光,像這樣……」
他說著就砰地抽了金三爺一記耳光。場上數百人哇呵驚呼。
那金爺也一驚,又一愣,臉上橫肉一鼓,黑硬了一層。他眼中放出森然殺氣。
「你個小王八羔子!」他罵道,「老子今天要殺了你!」
「玩拳就玩拳,別說殺不殺的,你這樣太無禮了!」仇書說。
「誰跟你玩拳!今天不把你挫骨揚灰,老子不姓金!」
金三爺提拳跺腳,紅著眼,張開嘴,要撕咬他的肉似的,猛撲而來。仇書躲兩招,挨了一拳。覺得他已不講攻防的拳理,一味橫衝蠻撲,不保護自己,似真在拼命。仇書又避讓兩下,左肋挨上一腳。他說:
「好疼!你真玩命 好,玩命就玩命,是你自找的!」
然後就聽仇書一個勁說第二招,這樣……第三招這樣……他連說帶比劃,彷彿真在演示給對方看似地重複使了金爺的拳式,招招都擊中金爺。他邊說邊打,動作極快。金爺明知他的拳腳招數來路,偏偏就是招架不了。他舉拳,胳膊就被扭得像是要脫臼;抬腿,另一腿就被踢得似乎要斷。仇書一跳在他左邊,一鑽又在他後邊。這位像座石墩子一樣的金三爺,就彷彿落進一個由眾多仇書組成的鐵箍桶裡,四面錘打磕碰。他橫衝直撞、不講章法的打鬥被扼制住。他被打得暈頭轉向了。仇書很快數到了第九招。
李管家失聲驚吼,好像挨打的是他。
王雨煙歪頭斜眼說:「夠了,仇書。住手吧!」
仇書停手說:「剛指點了他第十招,還有七招他不明透哩!」
金爺被仇書一手摁著肩頭,口鼻流血,身子搖來晃去,拼命眨著眼睛,眼白向四面一閃一瞅的,彷彿想找回被打跑的黑眼眸。
王雨煙說:「你想想教多了他能記得住嗎?」
仇書噗哧一笑:「那倒是!我又把人家當成我自己一樣聰明了!」
他左手支撐著金爺,右腳忽然掄起來,劃了半個圓,從自己頭頂上部劈下去。腳跟劈在金爺頭上。轟的一聲,金爺就像一塊斷裂的石碑,倒在地上。
他一臉血污,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這是第十八招,白送你,算是零找頭!」仇書說,「你可能姓不成金了!」
看熱鬧的人全亂了。所有人都向另外的人喊道:金三爺被打死啦!好像別人沒見到剛才一幕,得由他宣佈這一驚人消息。然後他們驚嚇過度似的,就像逃命,拎上自家的扁擔、菜簍、秤桿和小馬扎,亂哄哄跑開了。
屠戶扛上他的豬肉也跑,衣後襟讓李管家揪住。他趴摔在地,李管家對他又踢又跺,屠戶雙手抱頭喊救命。李管家又瞥見那位挑菜農夫在撿兩個大竹筐,跑過去踢他兩腳說:
「快救三爺。不救等二爺回來,看他怎樣鬆你們的骨頭!」
李管家督促屠戶和農夫抬金三爺。仇書又盤腿坐在地上,笑咪咪看著這混亂的場面。他大聲喊:「嘿!」李管家就慌忙低頭一躲,似乎是躲扔過去的半塊磚頭。李管家躲過一回後就不忘向仇書點頭哈腰、掛上嘿嘿笑臉,彷彿那是一塊猴頭形免戰牌。仇書說:
「你們快點,晚片刻回家,金三爺就死在你們手上!」
李管家將這話信以為真,越發惶急了。他們將金三爺放進竹筐,農夫與朱屠戶抬起,扁擔嘎吱響,向集市深處飛跑。屠戶還回頭瞅他那塊豬肉。仇書就又說:
「豁巴齒你放心,我幫你看著。保險丟不了!」
仇書放聲大笑。
5
打敗金三爺,仍然過不了江。擺渡艄公船停江對岸不過來。王雨煙和仇書坐在江邊石頭上,夕陽照著他們,如鍍了金。王雨煙坐下後,頭便端正了。他說:
「人家已無還手之力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哇。仇書,你又忘啦?」
仇書說:「哪個讓他嘴不乾淨哩!」
「這幫江湖人嘴不爽淨,也著實令人氣惱!」
仇書老氣橫秋地總結道:「就是嘛!做人也太不知趣,你本來放過他,可他呢,沒完沒了!好像也只有打昏他才是最好的法子!少爺,我肚子咕咕直叫。」
「我也餓了。」王雨煙向寂無一人的集市望去,愁苦似地說,「只怕沒人賣飯我們吃!」
「我才不信──有銀子還買不到吃的!」
仇書起身出茅棚,順那條江邊窄路,向集市慢跑而去。
只聽得他跑過的地方,街邊的房子一連串發出劈啪的關門聲。那些木門本來是半掩著的,但似乎每個門縫後都有眼睛向外窺望。仇書的身影一出現,那木門就劈啪一響。
仇書直跑到集市很遠的深處,回頭已看不到碼頭和江水了,才遠遠見到一家還開著門的店鋪,近前一看,還真是一家飯館。他喜笑顏開走進去,發現裡面還坐著四五個小商販模樣的人在吃酒,下酒菜是滷牛肉、煎小魚和韭菜炒雞蛋。仇書說:
「誰是老闆?你這兒賣的可都是我喜歡吃的啊!」
老闆是三十六七歲的女人,瘦瘦的,穿身黑衣服,眼睛黑亮,手捏一團濕抹布,說:
「我要打烊關門了,少爺!」
「莫喊我少爺,我們少爺沒來!」仇書說,「你關你的門。不耽誤你,我買走吃。」
「菜都賣完了,少爺!」
「那不是麼!」
仇書指著她身後的大木案子,肚子咕嘍叫了一聲。木案上有半陶盆紅褐色熟牛肉。
「那是留著自家吃的。」女老闆說。
「你家幾多人?吃得了恁些?」
這時那五個飲酒的人無聲無息就溜了出去,一個打仇書身邊溜走的人還鞠躬似地低頭,生怕仇書看見了他的臉一般。
那女人忽然尖聲大叫,順手就抽了仇書肩頭一抹布,嚇了仇書一跳:
「都是你!把客人都嚇跑啦。還沒付錢哩!」
「嘿,給錢!」仇書回頭喊,「你們還想吃白食啊 」
那五個人在門外,有兩個在街上已跑出幾步了,又都回來,將一些銀兩擱在門口桌上,眼睛不朝屋裡看,掉身就跑。
仇書說:「你看大嫂,我把飯錢喊回來了,你就賣我吃的吧!」
女老闆說:「我是寡婦!」
仇書又嚇了一跳:
「你是寡婦又怎麼啦?我又不是不付你銀子!」
他把幾粒碎銀子丟在木桌上。女老闆盯著銀子,忽然哭了,瞬間,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是寡婦,我得養活一窩坨子娃子,你以為我容易嗎我 你看街上哪有一家飯店這會兒還開著門的?我不就為多做兩筆生意嘛!嗚嗚……」
「就是啊,為什麼都關門不做生意了?錢賺太多了麼?」
「你自己做的事,你還假裝不知道!」
「我做什麼啦?不就和金三打了一架唄!」
那寡婦老闆一聽金三兩個字,眼睛一閉,抹布仰面一扔,就一下跪在地上,向仇書磕起響頭。抹布落下來,蓋她頭上,她一磕頭,又滑到地上。她嘴裡嗚嗚咽咽說:
「求少爺放過我們,快走吧!我們孤兒寡母活人難啊,求少爺不買我們的……」
在木案的旁邊,突然響起一窩尖利的哭喊聲。仇書又是嚇了一大跳。他定睛一看,那裡有四個、五個,一眼看不太清到底是幾個孩子,抱成一團,哭得吼吼的和簌簌的。
仇書好像做了世上最可恥的什麼事,臉彤紅,心狂跳,慌亂成一團地跑出了小店。
女老闆防搶似的趕過來上木門板。門板裡面的孩子還在哭。仇書站在店前路中間,手足無措。女老闆上最後一塊門板時,扔出了那幾粒碎銀子。哭聲漸漸小了,沒了。
此時天已黑了,仇書呆站了許久。後來他蹲身去摸路上的碎銀子。路面滑膩,仇書摸得一手黑,摸齊碎銀子。他看看漆黑的街內,只得往回走。王雨煙說:
「仇書呀,空手而回吧?我看咱倆得餓一夜了!」
「誰說餓一夜?」仇書摸向那兩個菜堆,「我還買了好幾個大紅薯哩!」
後來王雨煙吃了兩個仇書洗淨的生紅薯,和仇書在江邊半臥半坐,過了一夜。
後半夜空場子一角嘿啪響了兩聲,王雨煙聽出那是豁牙的朱屠戶摸黑在偷走他的那半頭豬,就無聲地笑了。仇書呢,則睡得像一頭呼哧呼哧的小豬。
第一章1大江緩流,靜謐、清幽。王雨煙看向江的對岸,眼裡有掩藏不了的傷感。江邊賣火紙的老太婆問:「先生幾時燒?」「三天後是我母親大人的周年忌日。」王雨煙說。「先生打外地趕回的嗎?」「是的,老媽媽。」王雨煙身穿灰白長衫,腳上黑布鞋,手握一把絹紙摺扇。他身旁傍了個十五六歲的小書僮,肩挑兩個竹製書衣箱子。竹箱做工精巧雅致,不大,似乎也不重。他們的裝扮就跟天下多數趕考的讀書人一樣:淡樸、清簡、風塵僕僕。「先生如果三天後燒,這兩天就將紙曬一曬。」老太婆說。「前幾日天陰,火紙反潮。紙裡貓了水,我少算了你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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