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五街，今天二十號

關於名偵探的苦戀

九月的午後，怎麼還熱得像夏天？
碩予拉起T恤，朝臉上亂抹一通，不知打哪颳來一陣涼風，肚皮突然起了雞皮疙瘩……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才發現，走進這條街都快半個鐘頭了，別說沒瞧見半個人，連隻小貓小狗也不見蹤影。
街底那棟日式平房，夾在公寓樓房裡，顯得有些詭異，磚牆上倒插著破玻璃罐，牆頭冒出薔薇、含笑、玉蘭之類的花樹，還有一只風箏。
碩予以為自己眼花了。沒錯，真是一只風箏，一只酷企鵝風箏，就是那個頭上長了四個角的怪咖，翻著白眼，戴著拳擊手套，晾在半空中晃啊晃。
碩予下意識地摸摸溼透了的脖子。怪怪，沒半絲風，酷企鵝是怎麼飛上天的？

「中美五街，今天二十號」

日式平房的大門上掛著這樣的門牌號碼。怪怪，只有今天是二十號嗎？難道明天就成了二十一號？
這地方透著一股邪門。碩予的肚皮冷不防又起了雞皮疙瘩。
算了算了，碩予硬起頭皮正打算按門鈴，屋裡飛出一團溼答答、臭烘烘的東西，啪地砸在他臉上，然後咚地落在地面；是一條死魚。
「這種隔夜貨也好意思送來回去跟你媽說叫她少造孽省得下輩子還得殺魚賣蝦怎麼洗也一身腥」說話的人顯然氣極了，聲音都有點發抖。
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捧著個木盒，滿不在乎地推開大門走出來，嘴裡吹著不成調的口哨，她彎身拾起地上的死魚，抖掉魚身上的泥巴，順手塞給碩予。「哪，給你，海鱺耶，死亡超過四十八小時，不要生吃就沒事。」說著，兩手還在碩予T恤上抹了抹。「今天二十號，算我倒楣。」說完，女孩噘起嘴脣，嘻嘻噓噓地掉頭走人。
「你打算拎著死魚杵在那裡多久」
碩予緩緩回頭。
以一個惡名昭彰的藏書魔來說，他的長相幾乎是和善的，那頭亞麻色的牙買加雷鬼頭，甚至還透著點喜感。

這是碩予初次跟夏洛克見面的場景。

事情得從《福爾摩斯的祕密情人》說起。
《福爾摩斯的祕密情人》據說是柯南．道爾的最後遺作，這位寫下名偵探不朽故事的作者，死前為福爾摩斯與華生無法言傳的祕密戀情留下紀錄。當然，這則傳言在推理小說界流傳已久，每年都有人宣稱找到原始手稿，但都僅止於傳言。碩予的爸爸，有一天下班特地繞到中美三街買蔥油餅，卻鬼使神差地走進中美五街，見一戶人家的牆頭擱著一本精裝書，他順手拾起翻閱，這一看不得了！居然就是傳說中的《福爾摩斯的祕密情人》……
之前提過碩予爸爸是推理小說迷嗎？
你可以想像他心情之激動，放下熱騰騰的蔥油餅，靠在牆角讀得可起勁啦，約莫讀到第三十頁，碩予爸爸著了魔似的抱著書，確定四下無人，拔腿狂奔，手腳稱得上乾淨俐落……就是可惜了那包蔥油餅，呃，還有公事包。

隔天碩予爸爸就收到恐嚇信啦。

信中大肆譴責他的偷竊行為，又說「蔥油餅太乾，遠遠不如花崗國中旁那一攤」，還說「以閣下不挑嘴的品味看來，想必無法體會名偵探的苦戀」，最後更挑明了「我家書滿為患，極需人手整理，限你兒子三日內來報到，否則保留法律追訴權」；信尾P.S. 是這麼說的：「《福爾摩斯的祕密情人》一書，閣下有三天閱讀期，期滿歸還，不准翻印，不准公開討論。」
聽完爸爸支支吾吾的說明後，碩予只覺得荒謬。開什麼玩笑，這是KUSO版「美女與野獸」嗎？搞不好那本書根本是偽作！爸爸露出三分愧疚，十二萬分興奮的笑容。「兒子，好啦，幫幫忙嘛。」
「我瘋了才會幫幫忙。」碩予斬釘截鐵地說。

關於名偵探的苦戀

九月的午後，怎麼還熱得像夏天？
碩予拉起T恤，朝臉上亂抹一通，不知打哪颳來一陣涼風，肚皮突然起了雞皮疙瘩……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才發現，走進這條街都快半個鐘頭了，別說沒瞧見半個人，連隻小貓小狗也不見蹤影。
街底那棟日式平房，夾在公寓樓房裡，顯得有些詭異，磚牆上倒插著破玻璃罐，牆頭冒出薔薇、含笑、玉蘭之類的花樹，還有一只風箏。
碩予以為自己眼花了。沒錯，真是一只風箏，一只酷企鵝風箏，就是那個頭上長了四個角的怪咖，翻著白眼，戴著拳擊手套，晾在半空中晃啊晃。
碩予下意識地摸摸溼透了...

【導讀】
就是愛讀小說
──談談蔡宜容的小說《中美五街，今天二十號》　　　　小說家　林宜澐

　　中美五街在花蓮市的美崙地區，那裡離海邊很近，走個幾分鐘的路，就可以看到一大片湛藍的海洋，如果一早在附近運動，回家前可以到旁邊的7-11買份簡單的啡啡早餐，找個樹下慢慢享用，讓全世界最大的太平洋陪伴你揭開一天的序幕。
　　花蓮好像一直以這種「無用之用是為大用」式的生活著稱，我從小在這裡長大，也始終身體力行地用這樣的角度去發掘花蓮之美，壓根兒沒想過居然有人可以以花蓮為背景，寫出一本有女巫、瘋子藏書家、出走的父親、神秘的媽媽、純真的年輕人，各種感情糾纏在一起的精采小說。這種「在地創意」讓我很好奇作者擁有一個怎樣的腦袋瓜，可以在一片山明水秀的風景當中，創造出一個那麼詭異而動人的故事。
　　說起來，虛構的小說原本就非常自由。小說作者可以透過虛擬的故事超越時空，上天下海建構出一個感人的世界。其中情節或許意有所指，作者藉由故事提出生命的大哉問而引人深思；也可能純是描述，作者暢快淋漓地追求一種敘述的快感，而在鋪陳的過程中讓人體悟到世事的本質。小說因此可以既深刻又有趣，有人看門道，有人看熱鬧，皆大歡喜。
　　蔡宜容寫這本《中美五街，今天二十號》顯然童心未泯，許多句子都散發著凡人無法擋的純真氣息，小孩讀了笑呵呵，大人讀了則會「轉」小孩。小說中羅蘋告訴夏洛克：「最變態的是一隻貓，渾身都消失了，只剩下微笑──」寫夏洛克的難過：「現在他只想睡覺，最好一覺醒來就是昨天……」諸如此類的句子形成了一種天真的氛圍，讓閱讀這本小說對我而言成為一次特殊的愉快經驗。說它特殊，是因為那樣的氣質並非每位作家都有。就好像莫札特若非有點與眾不同的童心，有點放縱的靈慧，他的音樂就不會被形容為彷彿「來自天堂的音樂」那般美好。這種氣質學不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寫少年小說非常需要這樣的天份。作者用純真的句子寫出一段又一段極具想像力的情節，讀起來當然是非常愉快啊！
　　可是從另一面看，蔡宜容的這本小說卻又承載了好幾個凝重的主題。作者的寫作意圖清晰可見，她要談記憶中知識的圖像，談命運，談背叛，談情欲的糾葛、家庭的本質、生命的有限，好幾個主題在這本帶有推理風格的小說中反覆出現，交織出作品沉甸甸的質感。就這側面來看，蔡宜容在純真的文風之外，又具備了一般小說家多半會有的世故體質。因為世故，所以能將夏洛克與莫里亞迪、羅蘋之間的感情寫得那麼自然動人。因為世故，所以寫出了夏洛克媽媽心中幽暗難測，讓人思之悚然的一面。相信小說中的許多片段不僅會在少年讀者的心中留下問題的種子，大人讀起來，恐怕也會邊看邊點頭而頻頻稱是吧！
　　再回到小說的花蓮背景這一點。作為一個花蓮人，當我看到小說中的碩予對著發瘋似的雷鬼頭高喊：「喂，你再不下來就要上更生日報頭條了」時，心中不禁莞爾。這份在花蓮存在了六十幾年，跟花蓮人的生活息息相關（包括食衣住行育樂、婚喪喜慶、工商服務）的報紙，居然可以那麼可愛地被納入一本奇幻的少年小說中，完全跳脫了花蓮人對它的既有印象，我們是否因此體會到，在我們腳下的這塊土地上，其實還蘊藏著無數可供我們想像及創意奔馳的資源？如果哈利波特的魔法學校設在觀音山，哈比人住在長濱的八仙洞，我們讀起來會不會更覺得趣味盎然呢？
　　美麗的寶島處處有故事，人人都能創造新的故事，文學可以豐富我們的人生，啊！這是一定要的啦！

【導讀】
就是愛讀小說
──談談蔡宜容的小說《中美五街，今天二十號》　　　　小說家　林宜澐

　　中美五街在花蓮市的美崙地區，那裡離海邊很近，走個幾分鐘的路，就可以看到一大片湛藍的海洋，如果一早在附近運動，回家前可以到旁邊的7-11買份簡單的啡啡早餐，找個樹下慢慢享用，讓全世界最大的太平洋陪伴你揭開一天的序幕。
　　花蓮好像一直以這種「無用之用是為大用」式的生活著稱，我從小在這裡長大，也始終身體力行地用這樣的角度去發掘花蓮之美，壓根兒沒想過居然有人可以以花蓮為背景，寫出一本有女巫、瘋子藏書家、出走的...

　　吾心常懷兩大驚奇──頭頂高處的繁星夜空，心底深處的無盡黑暗。

　　十八世紀哲學大師康德如是說。出生於普魯士王國時代的康德，完成哲學史上石破天驚的三大批判，一人之力融會經驗與理性兩大傳統，影響整個十九乃至二十世紀的哲學研究、甚至政經發展……
　　氣魄這樣大，眼界這樣深的學者，終身未婚，一輩子沒離開過出生的城市柯尼斯堡，生活規律得像上了發條，每天固定時間、固定路線散步，成為當地居民對時的依據。
　　我想像著個子瘦小，神色嚴謹的老先生，看起來波瀾不驚，說不定還有幾分無趣，內心卻上演著星光與黑暗的幻影戰……
　　真是既刺激又令人興奮。
　　斯人也，而有斯言也。

　　我喜歡這種不對稱的叛逆；永遠的名偵探福爾摩斯亦然。

　　這個喜怒不形於色，吸菸過量的貝克街神探自從一八八六年初登場，全世界的書迷再也不肯讓他下臺一鞠躬，當然也不容許死亡將他們分離；寫出《荒原》的詩人艾略特說自己每年都要重讀一遍「福爾摩斯」，阿根廷盲詩人波赫士自稱不會被一頭「塗上發光漆的狗嚇到」，不過卻非常確定自己「相信福爾摩斯先生，也相信他跟華生醫生之間獨特的友誼」；我侄子小四初讀名偵探，熱情完全不輸兩位文壇大咖。

　　艾略特、波赫士與少年碩予，也許他們不同程度地感受到福爾摩斯極度理性之外，「心底深處的無盡黑暗」，並從中得到無與倫比的快樂。

　　近乎天地不仁的平等，不是嗎？在文本的洪荒世界裡，大人小孩，大師小馬鈴薯，每個人都有應得的眼淚與珍珠，運氣好的話，你可以在某棵樹下，某座湖邊，遇見在此歇腳的陌生人，彼此投緣，不妨交換流浪的傳奇，話不投機，三兩下打起來也不一定；這裡沒有王法，誰也不是誰的王。

　　我喜歡這種不受束縛的自由；國王的新衣亦然。

　　童話故事往往帶著野性，具備時間空間攔不住的流竄的力道，往往就在不相干的地方，看見它們挑釁的微笑。詐騙電話最囂張的那幾年，有一位老伯伯上了報紙第二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到中獎通知，一而再，再而三地匯款給不知名的對象，等待永遠不會進帳的天文獎金。
　　你可能會說他蠢，因為他怎麼也勸不醒，他是這麼說的，「如果我不相信，我就真的受騙了。」怪怪，我幾乎相信他是穿著夢幻新衣的國王轉世，千里迢迢擊鼓鳴冤來著！笑吧，你們笑吧，儘管從我身上學教訓吧，你們才是受騙上當的人！
　　爆紅的購物網站老闆接受採訪，開心地敘述創業代表作之一叫做「吃吃的等」，拍賣商品連工帶料一百元，老闆沒錢買雞排珍奶，誠徵買家友情贊助，也就是匯了錢，保證收不到貨……本來馮驩買義，也沒有實體收穫啊。你以為裁縫都是壞胚子？國王都是蠢貨？
　　那麼，你把那些為羅密歐茱麗葉流淚，為梁山伯祝英台嘆息的人當什麼了？

　　我喜歡這種牌理之外，不是道理的道理；愛麗絲夢遊仙境亦然。

　　一九三四年，愛麗絲夢遊仙境作者路易斯卡羅百年冥誕，英國舉辦盛大的慶祝活動，「愛麗絲」出席並現場在書上簽名，獻給女王。你不要問我是「哪個愛麗絲」？
　　書裡還是書外的？跟卡羅拍照的？還是跳進兔子洞，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的金髮女娃？
　　我也搞不清楚。
　　但是，我喜歡這種沒有章法，收拾不了的混亂；
　　多數文本都有這種本能。

　　吾心常懷兩大驚奇──頭頂高處的繁星夜空，心底深處的無盡黑暗。

　　十八世紀哲學大師康德如是說。出生於普魯士王國時代的康德，完成哲學史上石破天驚的三大批判，一人之力融會經驗與理性兩大傳統，影響整個十九乃至二十世紀的哲學研究、甚至政經發展……
　　氣魄這樣大，眼界這樣深的學者，終身未婚，一輩子沒離開過出生的城市柯尼斯堡，生活規律得像上了發條，每天固定時間、固定路線散步，成為當地居民對時的依據。
　　我想像著個子瘦小，神色嚴謹的老先生，看起來波瀾不驚，說不定還有幾分無趣，內心卻上演著星光與黑暗的...

林宜澐　序
作者　序
關於名偵探的苦戀　12
月光三俠以及1012犯罪同盟　20
你管我有沒有穿衣服　28
就是變態才要讀 　40
命運的會面　48
消失的日記　56
愛情的記憶　72
執念這種事　86
歸來記　110
最後的戰役　128
中美五街，二十號　140
舞鶴的女人【外一章】　154

林宜澐　序
作者　序
關於名偵探的苦戀　12
月光三俠以及1012犯罪同盟　20
你管我有沒有穿衣服　28
就是變態才要讀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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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日記　56
愛情的記憶　72
執念這種事　86
歸來記　110
最後的戰役　128
中美五街，二十號　140
舞鶴的女人【外一章】　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