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狼是大地的心靈導師,
他總是敲打著另一種生命的鼓聲,
輕柔如風,又熱切如火,
呼喚著天地,為我們開啟大地懷抱之門,
追尋與日月繁星同行的自由和智慧。
湯姆跟我們分享他和他鍾愛的大地導師──也是他口中的「祖父」潛近狼歷經20年的藥靈師學習、63年的美洲流浪記──的13則生命故事。書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小男孩對祖父事蹟的孺慕之情,也看到了祖父對小男孩的守護、呵護之愛。
祖父以自己猶如一千零一夜般的真實故事代替教誨,以問題回答問題,他給予的是印第安草原狼式教導,讓學習變得刺激,讓湯姆渇望知道,並從中學得如何自己學會領悟問題奧祕的工具。
每個故事都伴隨一個寓涵靈性意義的故事,例如從祖父自己和白人成為朋友、遇見神父的故事,破解湯姆對於自己是白人、基督信仰的迷惘與衝突;從如何和水、酷熱、寒冷相處,誘使湯姆勤於學習生命之道。每一個故事都是人生的偉大洞見,並與我們內在的永恒靈魂對話。
湯姆說:「祖父是古老的、亦人亦獸、且近乎純靈性,
他以荒野為家,在荒野裡試煉一切事物,
他在設法定義他的世界,在保存其純淨的同時追尋著真相。」
祖父說:「我們必須走進社會,否則靈境將會死去,
一個無法實現靈境的人,便是一個活死人。」
關於祖父】
潛近狼,一位北美印第安原住民,他花了20年學會斥候與藥靈師的技能,20歲便開始遠離族人,歷經63年的流浪、追尋,足跡遍及美洲,他吃盡苦頭、嚐遍孤寂;他除了大自然,沒有真正的家;除了心靈實相,沒有別的財產。他不受時空限制,他的世界是永恒的,他過著簡單的生活,用自然之美來界定真正的財富,並從各地種族、部落中的生命哲學與宗教信仰裡汲取人生的智慧,再傳承給湯姆。
【追蹤師】全系列共三本
9月出版《追蹤師1:松林少年的追尋》
10月出版《追蹤師2:追蹤師的足跡》
12月出版《追蹤師3:草原狼導師》
作者簡介:
Tom Brown 湯姆‧布朗
Tom雖是白人,從八歲開始便跟著一位具有「靈視」能力的印地安傳奇祖父潛近狼(Stalking Wolf)學習追蹤術。如今,Tom已是美國家喻戶曉的追蹤師,名氣更勝李昌鈺,他非凡的追蹤技巧曾拯救過許多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己;並以其真實的成長故事《追蹤師》系列,成為暢銷作家。
身為印地安傳人,他在1978年創辦了全美最大的追蹤師學校(Tracker School),同時為許多執法單位及緊急救難小組提供指導,也曾在好萊塢影片中擔綱技術指導,將古老的智慧與技能,運用於現代社會中,教導足跡更擴及日本、德國。「追蹤師學校」網址http://www.trackerschool.com/
譯者簡介:
謝維玲,大學畢業後便與翻譯結緣,除了宗教方面的書,也接觸過園藝、動物生態、健康、旅遊、青少年小說、幼教等類型書籍。美國俄亥俄州Findlay大學幼兒教育碩士畢,從事過兒童美語教學及英文編輯工作,目前除了翻譯也編曲,譯有《樂活誌》、《上帝和佛陀的禮物》。
章節試閱
● 摘文1(節錄)
第二章 另一種鼓聲
幻想與真實──我跟祖父說,別人都覺得我有點詭異甚至是瘋了,常會把我當成笑柄,祖父對我笑了笑,說:「如果那裡一支箭頭都沒有,那就是你的幻覺,但你真的找到箭頭了,所以那個聲音是真的,最終的結果會告訴我們這件事是出於靈的真實指引還是出於幻覺。」
瑞克和我始終跟這個社會合不來,對我們來說,我們面對著兩個世界,一個是祖父所生活的靈與自然世界,一個是空虛貧瘠的現實社會,這兩個世界一致的地方極少,而這有時會讓我們陷入一種可怕的困境,迫使我們必須在遵循自然世界之道以及有違信念只求不與社會世界衝突這兩者之間做拉鋸。無論我們多麼努力,這樣的衝突似乎永遠都無法化解,我們從祖父身上學到的事,從自然與靈性法則裡學到的事,還有我們打從心底相信的事,都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而這個社會所教給我們的,同樣無法在純淨的自然世界裡派上用場,它只適用於人們所玩的遊戲。
沒多久瑞克跟我就開始過起兩面生活,我們很清楚自己需要玩點「遊戲」才能避免在學校或人群裡出問題。
有一回,當時我還很年少,才開始對靈的世界有點認識,那回我受到別人嚴重的嘲弄,因為我在學校操場後面的野地禁區發現一支箭頭,很多小朋友看我拿著箭頭從那裡走出來,奇怪我為何會到那裡去,我撿箭頭並沒有違反校規,但是當老師和小朋友提出質疑時,我告訴他們因為我聽到靈的指引,卻沒有察覺自己的話在他們聽來太奇怪,對我來說,聽從內在靈境的指引是很自然的事,我不能理解小朋友為何要大笑,老師為何把我直接送進校長室。
校長一點也不相信我說的話,甚至擔心我是不是有幻聽的毛病,他告訴我那只是我的幻覺,還說箭頭大概是我自己從家裡帶來的,這樣才能找藉口溜出校園,他處罰我課後留校三天,更慘的是,那些小朋友不停地嘲笑我,說我有幻想的朋友,而家人也不明就裡地指責我,說我對老師撒謊。這件事為我的人生帶來了重大轉變,因為從那天起,我就絕口不提關於靈的事,在這一天以前,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會運用「內在靈境」或能聽見靈在說話。
那個週末與祖父一塊兒在營地談話時,我告訴他學校操場所發生的事還有老師們的反應,我跟他說,我擔心自己成了一個有幻聽問題的怪胎,畢竟我的朋友都沒有這種現象,我也跟祖父說,別人都覺得我有點詭異甚至是瘋了,常會把我當成笑柄。
祖父對我笑了笑,說:「你不是找到箭頭了嗎?這樣說來是幻覺還是靈指引你的呢?如果那裡一支箭頭都沒有,那就是你的幻覺,但是你找到箭頭了,所以那個聲音是真的,最終的結果會告訴我們這件事是出於靈的真實指引還是出於幻覺。」
接著祖父告訴我,他也經歷過我們所遇到的事,只不過沒有那麼糟而已。
普遍來說,所有北美印第安人包括小孩都能接受靈的世界,畢竟那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祖父也發現,就算是生活在高度靈性社會裡的小孩也不見得好相處,所以剛開始的時候祖父也被視為異類,絕口不提任何關於靈性層面的事,即使對長老也是如此,他認為他所目睹到的靈境應該只是幻覺,而且有些發生在他身上的靈性事件遠比長老所經歷的還要奇妙,如果公開,恐怕會對長老不敬。
祖父說他第一次與靈性世界接觸是在很小的時候,最初他只聽到荒野裡傳出一陣悠微的鼓聲,但當他親自尋訪時卻發現根本沒有人在那裡,有好幾次他找到古老營地存在的證據,但就是不見打鼓的人。後來,祖父也開始在參加族中典禮時聽到另一種鼓聲,它的節奏跟現場的鼓聲完全一致,但他老是在應該只有單鼓出聲的片刻聽到另一種或好多種不同的鼓聲,他可以指出那些無形鼓的方位,甚至感受到鼓的振動或鼓棒揮動的嗖嗖聲。
……
有天祖父在單獨旅行時,被站在路旁的人影嚇了一大跳,那個人影十分透明,透明到他必須費力去看才能讓影像對焦,祖父驚恐地在那裡站了好久,後來那個幻靈走到祖父面前,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開口說:「跟跳舞梟人的妻子說他還活著,但傷得很重,必須馬上去救他,否則他將會死。」幻靈繼續跟祖父交代著梟人所在的地點,還有他必須立刻找人求援,接著幻靈就消失不見了。
祖父立刻往營地狂奔回去,他知道跳舞梟人的妻子一直掛念丈夫,因為單獨出外打獵的梟人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星期還沒到家,她很擔心他是否已經死了。等營地出現在眼前,祖父很掙扎地提醒自己把腳步放慢,他一方面心繫幻靈所交代的事,一方面卻又不想再被族人當成傻瓜,他走進營地,決定不對任何人張揚,但當他看到梟人的妻子坐在家門前哭泣,還有幾個長老前來安慰時,他立刻奮不顧身地跑到她面前,將幻靈交代的事全都說了出來,此刻他再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也準備好面對大家的質疑。
令祖父吃驚的是,所有人都跑了開來,繞著營地四處召喚人手,然後往祖父指示的方向前進,祖父幾乎被丟在一旁,眾人在匆忙之中對他不理不睬,這讓祖父不禁懷疑,大家是不是誤會那個跟他說話的是真人而不是幻靈了?祖父內心充滿了矛盾,他擔心萬一大家沒有找到跳舞梟人,他就會成為徹徹底底的大傻瓜。於是他決定暫時消失一陣子,等天黑前搜救者都回來後再說。
祖父在天黑時回到營地,卻發現氣氛異常地熱鬧,有歌聲、笑聲,還舉行著特殊活動,整個營地瀰漫著濃厚的節慶氣氛,但就他所知,最近並沒有什麼大日子。當他走到營地外緣時,他看見正中央生起一堆巨大的營火,很多人圍成一圈開心地說笑,而跳舞梟人就躺在營火的另一端,頭靠在妻子腿上,臉上露出寧靜滿足的笑容,其他人則坐在他旁邊聊天,還不時熱情撫摸他,看得出這一切都是為了慶祝跳舞梟人平安歸來,祖父也發現他有隻腿被包紥住了。知道幻靈講的是真的之後,祖父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下,由於不想面對任何問題,他靜悄悄地溜回曾祖父的木屋裡睡了一晚。
隔天一早,祖父趁族人還沒起床就溜出營地,他想還是等歡樂的氣氛降溫以後再面對長老與其他人的問題比較好。在外面晃了大半天,祖父終於走回營地,路上他遇到幾個正在採食食用植物的少女,她們微笑地跟祖父打招呼,但沒有再說什麼,祖父回到營地後,感覺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沒有人逼問他事情經過,也沒有人提到跳舞梟人回來的事,當然更沒有人向他致謝或肯定他的功勞,連跳舞梟人的妻子也只給了他一個溫馨的微笑,什麼都沒說,好像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跟他沒有關係。
面對這樣的對待,祖父感到十分困惑,他開始猜想或許這一切只是夢。這個狀況持續了好幾天,最後祖父終於決定把它拋在腦後。
又過了幾個禮拜,祖父幾乎忘了這整件事,而且回到以前一個人徒步長征的日子,雖然他與靈相遇變得愈來愈頻繁,但這些靈並未如先前告知跳舞梟人落難的幻靈一樣跟他做任何溝通。祖父有種被靈界利用的感覺,因為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的話,那麼這些遭遇對他來說並沒有任何幫助。以前他聽說靈會指引人們,現在他覺得自己被遺棄了。
祖父也想到,會不會是自己犯了什麼無心之過觸怒了靈的世界,才讓祂們決定保持沉默?他想得愈多,就愈不能原諒自己,到最後他只好拋開這些思緒,不再去注意那些靈性體驗,每當有任何靈性體驗發生時他就想辦法逃開,或者把它從腦海裡驅逐,他再也不在乎,因為他感到非常挫折,祖父甚至不再出遠門,而是讓自己待在營地裡幹活或學習新舊技能,他用工作隱遁自己,用雙手把意識從腦海裡抹除,他選擇了逃避,不想再面對這整件事。
祖父注意到族人,尤其是長老們,開始對他的行為感到憂慮,他們紛紛勸他別再待在營裡幹活,要多像以前那樣到荒野裡遊走,有些人甚至當面懇求他離開,因為他看起來很不快樂,祖父也坦承自己忙得很不快樂,他很想一個人到荒野裡遊走探索,但他就是沒辦法再面臨任何靈性體驗。到了某天早上,一位長老走向他,告訴他每個追尋靈性的人都會碰到很多挫折,但他們必須學會戰勝挫折,並且不顧一切地尋求靈性智慧,說完,長老就逕自走開了。
這段話撼動了祖父,不光是因為它來得太突然,也是因為那正是祖父一直在尋找的答案。於是,祖父毫不猶豫地動身前往吟誦山脊,虔誠地進行多日來的第一次祈禱,他前所未有地融入在祈禱中,祈求造物者原諒他的不堅定,也祈求靈的世界助他一臂之力,他說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比得上他想要探尋這個世界的渴望,而且從現在開始,他要把自己的一生獻給這項追尋。
他一說出禱詞就再度聽見吟誦聲,而且比過去他所觀想過的還更清楚。張開眼睛,祖父意外發現最初在吟誦山脊現身的那個老人就站在面前,身旁還有個鼓手,一邊敲打著規律而緩慢的節奏,一邊對祖父微笑。老人停止了吟誦,很慈祥地將手放在祖父的肩膀上,這深具撫慰的觸碰,讓祖父內心充滿了一股莫名的悸動,老人指著他腳邊的地面說:「告訴長老們你已經準備好了,再把這個拿給會唱我的歌的那位長老。」然後,所有影像都在瞬間消失,只留下祖父一個人瞪著地面看。
祖父著實被這段靈境給震撼到了,然而放眼望去,地面上除了土石什麼也沒有,祖父跪下來,朝著吟誦老人指示的地方仔細搜尋,結果就在幾乎被土石掩沒之處,他找到一枚古老的野牛皮肖像,看起來像是項鍊的一部分,但皮繩已經腐蝕成灰,祖父知道他必須立刻回去見長老,就算任何訕笑他也不怕,因為他打從心底知道那個吟誦老人──現在他都這麼叫──交代的都是實話。
祖父意志堅定地大步走進營地,也引起了部分族人的注意,他們紛紛放下手邊工作把目光轉向祖父。祖父直接走向長老聚會的木屋,在門前停下腳步,隨即聽見曾祖父叫他進屋裡去,奇怪的是,祖父並沒有對他們早就知道他要來感到意外。祖父走進木屋,看到裡面已經有許多長老圍著小營火坐成一圈,煙霧和一束束透過屋頂煙孔射進來的陽光夾雜交錯,使屋內顯得神祕而肅穆,長老們個個注視著祖父,似乎對他即將要說出來的話充滿期待。
祖父走向數個月前跟他一起吟誦歌謠的那位長老,在顫抖許久之後,祖父終於鼓足勇氣說:「吟誦老人叫我轉告你,我已經準備好了,還叫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就在長老接過肖像專注檢視的同時,祖父突然感覺到一股寂靜,所有長老,包括曾祖父雷電草原狼在內,都在屏息等待長老的回應,但此刻最想知道結果的應該是祖父,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膝蓋正在顫抖。
突然間,長老開了口:「不出大家所料,這孩子再次說了實話,這枚肖像屬於我的曾祖父吟誦老人所有,他也會唱那首神聖的歌謠,看來我們是對的,這個孩子被靈的世界挑中了,我們必須立刻開始教導他,他通過了獻身的考驗,現在已經準備好了。」
接著長老轉向祖父說:「我們疏遠你好長一段時間,是因為我們發現你擁有非凡的天賦,我們想讓你獨立培養靈性,所有人都知道要給你空間,現在,該是你踏上更孤寂、更艱苦路程的時候了,而你也已經準備好要接受這一切。」聽完這些話後,祖父離開木屋,再度明白自己跟別人不同,也明白自己原來一直跟著另一種鼓聲走。
● 摘文2(節錄)
第五章 獨處
寂寞──就在第四個星期的頭一天,我決定不再忍受下去,開始打包離營……祖父沒等我開口就說:「我猜想這時候你也差不多要離開了,因為我知道孤單一定會把你趕走。獨處和孤單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一定要找出中間的差別……」
祖父經常告訴我,長時間獨處對我的發展有很大的幫助,對求生是如此,對靈的了解更是如此,獨處和苦行是靈性學習的一部分,如果缺少這部分,就無法了解全部的實相,但我實在很苦惱,因為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森林和靈的世界好像要把我趕走,似乎要利用我的孤立與孤單感把我除掉,這就像一場我必須通過的考驗,而我知道自己應該很容易辦到,但獨處和孤立已經轉變成一種深沉的孤單感,我開始痛恨自己,覺得自己很沒用,因為祖父的意識裡似乎沒有孤單這回事。
終於,就在第四個星期的頭一天,我決定不再忍受下去,開始打包離營,我只打算回家幾天,等自己不再感到孤單以後再回到這裡。當我把所有東西藏到祕密地窖裡然後抬起頭來時,我嚇了一大跳,因為祖父就坐在營地邊緣看著我,本來我還欣喜若狂地想要朝他跑過去,但這股衝動很快就被罪惡感給壓了下來,祖父知道我至少應該像他建議的一樣在這裡待上四個星期,但現在我竟然要半途而廢提早離開,因此感到很愧疚。祖父一直看著我,雖然沒什麼笑容,但他的眼神並沒有指責或失望的意思,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揮手叫我過去坐。
我低頭走向祖父,有種自己很不爭氣也讓他丟了臉的感覺,祖父沒等我開口就說:「我猜想這時候你也差不多要離開了,因為我知道孤單一定會把你趕走。」祖父的話讓我大為震驚,他不但曉得我會離開森林的時間,還曉得我離開的原因,我告訴祖父我讓他丟臉了,但我就是無法繼續忍受獨處,我覺得孤單阻撓了一切,因為我會孤單所以覺得自己不配走上靈性之路。祖父說:「獨處和孤單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一定要找出中間的差別,我們遲早都要面對這個問題,現在就是你面對的時候。」然後,他跟我講了一個關於他自己的獨處故事。
祖父說他在遭遇到孤單感的巨大障礙時,他已經流浪了多年,當然他也會想念族人,但他曾經回到部落幾次,再加上在旅途中碰到許多人,所以他真正獨處的日子並不算多,但後來他過了一段將近十年的獨處生活,他沒有遇見過任何人,也沒有跟人說過話,因為他流浪的地方是毫無人跡的加拿大荒野地帶,也就在那個時候,在他開始要進行長期苦行的時候,他跟孤單這個惡魔有了面對面的接觸。
祖父說,那種深沉的孤單與孤立感並不是一鼓作氣地攻擊人,而是一點一點地侵襲,剛開始他只覺得自己有很多問題得不到解答,雖然明知不可能,但他還是渴望回到長老身邊,請他們指點迷津,而且他只有在夜裡才明顯感受到這種孤單,但是才過不了多久時間,連白天也變成了一種煎熬。他不是需要接近人,因為他一直避免和族外的人接觸,他只是思念自己的家人和族人,但很快地,他變得渴望見到任何一個人,即使是帶著錯誤觀念來到荒野的人。這種跟人說話的強烈渴望,已經填滿了他每個清醒的時刻。
隨著時間和季節的流轉更替,他的孤單感不但沒有絲毫消退,反而愈來愈密集,幾乎沒有一刻間斷過,無論祖父做什麼,他都甩不掉這個可怕的渴望,有好幾次他故意搬移營地,以為只要換了一個景色就可以讓孤單遠離,但他並沒有成功,他也試圖投入需要更多心力與體力的技能練習,但依舊沒有因此而得到慰藉,到最後,他已經失去思考能力,孤單無時無刻不籠罩他,也無時無刻不讓身邊的一切蒙上陰影,不過他打從心底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這種強大的孤單,也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他決定在最絕望的時刻繼續撐下去。
在絕望中,祖父開始向大自然與靈的世界求助,但那些溝通都很微弱,甚至愈來愈模糊,強烈的孤單感已經籠罩了一切,就連與靈的對話和體悟也都被隔絕在外,祖父很清楚自己必須轉化這種孤單,否則將永遠被孤單這惡魔所折磨,如果他不能洞悉並戰勝孤單,那麼孤單就會戰勝他,他知道獨處是任何靈性之路的關鍵,必須把獨處和孤獨分開來看,但他不知道去哪裡找答案,他之所以能夠撐過來,完全是靠著自己的決心,但現在,連這份決心也開始在瓦解。
終於,在絕望的驅使下,祖父還是決定離開這裡,回到族人身邊,他選擇往南方走,不是從西南方循原路回去,他想這樣應該可以早一點離開森林,但他沒有料到的是,南方這條路會讓他愈陷愈深,直達險峻的高山地帶,甚至找不到活路出去。祖父在高山裡走了好幾天,才明白自己原來進入了更深的野地,附近的山頭已經被第一場雪給覆蓋住,他知道如果找不到隘口出去,整個冬天他都會困在這裡,現在他已經無法回頭,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找到通往出口的隘口。
日子一天天過去,祖父一再尋找卻沒有滿意的收穫,他所選擇的路徑都太高、太濕滑,沒辦法安全通過,而且冬季前的暴風雪已經開始侵襲山頭,有時還得吃力地在深達腰部的厚重積雪上行走。最後知道自己找不到可以通行的隘口之後,祖父走下山,在一個小谷地裡搭設臨時營地,等營地準備就緒,他立刻投入雪鞋的製作工作好讓他能穿越高山雪地,因為這是他在寒冬來臨前離開這裡的唯一希望。
祖父卯起勁來花了許多天製作雪鞋,除了合適的材料愈來愈難找,他也必須把雪鞋織得比平常來得大、來得密,以應付較深的粉狀積雪,過了三天,雪鞋終於完成,一路上要吃的食物也都準備妥當了。隔天,天還沒亮,祖父就動身往山上走,他知道其中一道隘口或許還有通行的可能性,不但比較容易爬,岩地上的積雪也大多會被狂風掃走,雖然極可能會曝露在風雪中,但只要天氣允許,他就有機會成功。於是,祖父口中說著禱詞,心裡帶著希望,離開了營地往隘口前進。
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祖父終於抵達隘口底部,並且決定在這裡紮營過夜,這個營地在他隔天出發時仍會留著,以防萬一他無法通過而被迫退回時,至少還有個退守和重新出發的地方,而且要是現在就企圖穿越隘口,晚上可能得在高山裸露的岩地上過夜,但那裡因為已經超出林線的高度,根本無法搭營或提供保護,就算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也會是一趟艱苦而變化莫測的上攀路程,極可能耗上一整天,況且,祖父完全不知道山的另一邊會是什麼,他只能預料山勢會往下走。
祖父朝隘口方向冰封的山頭凝望許久,看著朝陽照亮了最高處的山峰,這似乎將是美好的一天,於是,帶著逐漸恢復的信心,祖父離開營地朝隘口前進。剛開始路程還很順利,他一路沿著來回穿梭於低海拔山區的獸徑,輕鬆地來到陡坡底部,但過了一半路程之後,山徑變得陡峭起來,雪也愈來愈深,到最後他只好把雪鞋穿上才能再往高處走,因為從過去的經驗來判斷,如果積雪深度超過膝蓋,他的體力可能很快就會耗盡,他必須保留體力才能通過隘口。
祖父迅速綁上雪鞋,一刻也不停留地繼續往前走,但厚實的積雪和陡峭的地形,使他即使穿了雪鞋依然只能緩慢前進,有時候他得匍匐前進,有時候得靠手杖才能踏出步伐。到了正午,他穿過了林線頂端,開始面對積雪被狂風掃蕩一空的岩坡,他把雪鞋脫掉以加快行進速度,但當他發現裸露的岩地上結了一層冰之後,又馬上慢了下來,他用石塊製作出冰爪,以免滑下岩坡落入懸崖,但有好幾次他的石塊不是碎掉就是抓不牢,讓他在驚險中滑落了好幾公尺。
現在祖父必須全神貫注,一點都不能把注意力從冰坡上移開,每道冰爪都要插得紮實,每一步也要踩得穩當,因為只要一個動作做錯,一個重心移錯,就會摔下冰坡,掉進萬丈深淵。由於過於專注,他並沒有注意自己在這段上坡花了多久時間,照目前速度來看,要在入夜前抵達隘口頂端是不可能的,他將被迫在風雪中度過這晚,而且他並沒有注意到有個暴風雪正在接近,如果不加快速度,很可能就會在冰坡上遇個正著。他專注到了極點,除了自己、岩石和冰層,完全感覺不到其他事物。
● 摘文3(節錄)
第八章 神父
終極的單純──神父喊道:「到這兒來吧,兄弟。」祖父完全無法相信有人可以察覺到他的存在。祖父並不覺得自己是任何人派來的,他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只是機緣而已。
神父回答說:「那你覺得是什麼讓你走了這麼遠,是什麼力量把你帶到這裡的呢?」
祖父狐疑地觀察著這個小村子,除了鐘的聲響,整個村子幾乎像是廢墟一樣,沒有居民或者動物出沒的痕跡,僅存幾輛散置各處的馬車也都在嚴苛的沙漠氣候中的嚴重損毀與敗壞,但祖父知道那裡一定有人,因為鐘仍然在響,教堂前面也還有一些人的足跡。鐘響結束後,他又觀察了整座村子將近一個上午,最後才看到幾個人從教堂裡走出來,他們不僅衣衫襤褸、瘦骨如柴,連走回自己的家都舉步維艱,顯然遭受著沙漠的摧殘。最後,一位非常年邁的神父──也就是祖父所稱的「黑袍」(black robe)──從那座小教堂巨大的門走出來,他看起來也跟其他人一樣精疲力竭。
這位神父穿過教堂的前院,朝祖父所在的山脊方向緩慢移動,等他靠近村子的邊界地帶時,祖父可以清楚看見這位「黑袍」跟他過去遇到的黑袍不大一樣,這個人不但袍子有多處破損,褪成了乾癟的土灰色,而且看起來病懨懨的,他的步伐中也帶著痛苦和疲憊。為了繼續觀察神父,祖父把身子挪向懸崖邊,他看見神父走到懸崖邊的一口殘破的小井旁,把桶子放下去,但似乎打不到一點井水,祖父終於明白這些人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糟,因為他們沒水可喝。祖父看到神父跪在井邊,顯然是在祈禱。
祖父可以感覺有股力量在召喚他下去,而且這股力量強大到他必須把所有疑慮拋開,百分之百地順從它,雖然看起來這個村落沒有人強壯到能對他造成威脅,但他還是對白人充滿恐懼,而這個神父肯定是個白人,祖父知道白人的槍枝威力,有槍的人不用身強體壯也能變成戰士,所以祖父爬下山脊時非常謹慎、緩慢、安靜,在確定神父是否具有威脅性之前,他不會讓自己被看到;如同幻影一般,祖父很快移動到了一個可以觀察到神父卻不會被看見的地方,一如往常,祖父的斥候技能讓這一點也不難辦到。
由於距離很近,神父講的每個字祖父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而且內容讓他感到很意外,雖然神父說的是西班牙語,但祖父還是可以推敲出話中之意,神父是在說:「聖潔的大地之母!神愛的具體示現!請幫助我們!我們沒水喝,我們的井都已經乾涸,我們就要渴死了,很多人已經失去信念離開這裡,但是留下來的人依然相信我們必須堅持到底,神啊,我們需要你。」聽了這段充滿智慧與熱忱的祈禱詞後,祖父立刻明白這位神父一定對原住民的信仰有所認識,就在此時祖父突然嚇了一跳,因為神父居然對祖父喊道:「到這兒來吧,兄弟。」祖父完全無法相信有人可以察覺到他的存在,但他還是毫不遲疑地站了起來,往神父那裡走去。
祖父走向老井的另一邊,想利用石牆作為他跟神父間的最後一道緩衝,但神父的面容散發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善意,所以當神父示意祖父靠近點時,他也勉強把腳步移了過去,祖父感覺得到神父沒有任何威脅性,只有無條件的接納,當他朝神父那裡靠近時,神父說:「你一定是神賜予的禮物,你是這塊土地的兒女,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這個老神父,要怎麼向大地之母開口,才能得知讓這口井有水的方法?」祖父被問得答不出話來,因為這一點也不像是他所了解的「黑袍」會說的話。
祖父在神父身旁坐了下來,準備聽他說話,神父先是介紹自己叫胡安,接著就把目前的處境告訴祖父,他說自己在這裡已經住了好幾年,跟村子裡的一小群人一起靠著這片荒漠勉強維生,從幾年前開始,這口井就出現周期性的缺水,去年更是經常處於乾涸狀態,很多人因為忍受不了缺水之苦已經離開這裡另謀生路,他以前也曾有過出走的念頭,但他感覺那不是神的旨意,所以就待了下來。神父告訴祖父說他每天都會來到井邊祈水,但情況一點也沒有改善。
在祖父看來,胡安神父似乎是個真心奉獻的人,雖然井水一直沒有回升,但他並沒有喪失信念,於是他立刻告訴神父說他願意幫大家找水,祖父打從心裡知道這附近應該還有水,只是沒有出現在這口井裡而已,況且周遭的植物、土壤的顏色以及空氣裡的稀薄水分也都證實了他的想法。祖父在神父的注視下爬進了老井,他摸了摸井壁,聞聞它的味道,然後挖了挖井底的土,土的觸感雖然很乾,但還不到化為沙塵的地步,祖父懷疑這口井還藏有水,只是挖得不夠深而已。
爬出井口,祖父立刻向胡安神父解釋井挖得不夠深,也告訴神父這正是定期缺水的原因,祖父說這口井只在雨季來臨時才會進水,但因為過去幾年剛好遭逢乾旱,所以井水一直不見回升的跡象。祖父一邊說,老神父一邊雙眼含淚,露出無比感激的表情,祖父立刻就感覺到這個老人很特別,似乎比較像雷電草原狼或無名之類的人,他不像是神父,有一種相同的氣質,一種從其他聖者身上感覺得到的「整體」性,祖父無法解釋這種感覺,因為這徹底顛覆了他對白人宗教的所有印象。
神父朝村子高聲吆喝,不久就有兩個男人帶著桶子和鏟子跑來,他們先是看看神父,然後對祖父露出疑惑的神情,不過兩人還是遵照胡安神父的指示幫忙祖父掘井。雖然神父直嚷著說祖父已經幫的忙已經夠多了,但祖父還是爬到井裡,不間斷地挖了一整個早上,日正當中時,祖父終於挖到了水,當第一桶混濁的泥水被吊到地面上時,他可以聽到井邊響起一陣歡呼聲,隨著接下來每一桶的往上提升,他也聽到愈來愈多的歡呼與說話聲,不過很難判斷有多少人,過了不到一個小時,井水就已經淹到祖父的胸部而不能再挖了,他慢慢沿著井邊爬回地面,栓著井繩的桶子也開始跟他擦身而過,來來回回地打起水來。
祖父一從井邊冒出頭來,就看到一小群人在鼓掌叫好,等他離開井口後,胡安神父立刻上前給了個熱情的擁抱,祖父感覺得到神父正流下激動的淚水,隨後神父便轉身對這群人大聲地說:「這是個奇蹟,神派了這個人給我們帶水來,他懂得我們大地之母的話語,大地之母也告訴了他水的下落。」祖父對神父的話大感詫異,他並不覺得自己是任何人派來的,他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只是機緣而已,當他這麼告訴神父時,神父回答說:「那你覺得是什麼讓你走了這麼遠,是什麼力量把你帶到這裡的呢?」
神父說的沒錯,他的確是一路被催趕過來的,尤其是旅程的最後幾天,他知道是他的內在靈境要他及時趕來這裡幫助這群人。祖父開始發現這個神父比他想像的還要有洞見,也比他在眾人面前表現的還要博學多聞,而且當兩人眼神交會時,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力量,兩人之間分享了某種共通觀點和敬意,當村民忙著把一桶一桶的水從井裡提上來時,胡安神父問祖父是否願意待在這裡一段時日,教導他們認識大地的智慧。
祖父本來有些猶疑,但他很清楚這就是為什麼他要來這裡的原因,他也明白幫忙找水並不是事實的全部,這裡似乎還有許多東西值得他學習,現在,他終於曉得為什麼過去幾天會受到靈的世界匆促的催趕,那是因為這些人根本沒有水喝,或許再過幾天他們的命就不保了,而且他感覺自己被神父深深吸引,這個老人跟無名一樣特別,也正是他的內在靈境要他遇見的人,並在這口井和缺水問題的牽引下相遇,祖父不相信巧合,也知道自己確實是被派來的。
祖父打算過一步一步來,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裡待多久。剛開始他不願意走進教堂,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像以前聽到的故事那樣被白人洗腦,晚上他也不願意在村裡過夜而選擇回到山脊,因為他不喜歡被村子束縛住,寧願享受營地的自在。每天,祖父都會面向晨曦和夕陽坐著祈禱,結果他很驚訝地發現老神父也這樣做,神父似乎跟他一樣也有個專屬的祈禱地點,有好幾次他們甚至會在前往祈禱的途中揮手打招呼,後來祖父突然意識到,如果老神父可以在祖父的教堂,也就是在萬物的殿堂中祈禱,那麼他自己也可以到神父的教堂裡祈禱,從那時開始,祖父就對上教堂不再存有任何疑慮。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祖父也開始對老神父生起景仰之情,他們兩個常會坐在山上好幾個小時探討宗教信仰與哲學方面的問題,祖父開始看到神父跟無名之間有一種深層的連結,這個老神父雖然篤信自己的宗教,但已將他的信仰擴展到教會的教導之外。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胡安神父已經超越自己的宗教,走上了聖者這條路。祖父發現胡安神父有很多信念都跟自己相同,而且可以感覺神父想為教堂帶來一些改變,或許這也是祖父會來到這裡的原因之一。
過了不久,兩人開始於夜間在山上一起祈禱,一起探索靈性智慧直到深夜,祖父也很快就意識到神父哲學思想非常深遠,也很快就發現神父所走的路跟自己幾乎沒有兩樣,只不過採取的方法有別而已。胡安神父把自己長久以來靈修、苦行以及與大地子民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都講給祖父聽,他告訴祖父一開始他也想要教化原住民同胞,但隨著年歲漸長,他學會傾聽他們的智慧,而他體悟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其實大家都在對同一個神祈禱,這點在他每次禱告時都可以看得出來,因為他的禱詞都是這樣開始的:「神啊!偉大的靈,眾人以不同的名喚你,以不同的方式敬拜你……」
胡安神父也告訴祖父說,他相信大地是造物者慈愛的具體示現,每個人都應該珍惜這份禮物,他也說大地就像自己的母親,而萬物都是兄弟姊妹。神父向祖父提到一個叫聖方濟(St. Francis)的人,他說這個人會跟動物走在一起,並且就像朋友一般地了解牠們。祖父與神父似乎對彼此的哲學思想都很感興趣,於是開始做起比較來,當祖父告訴神父他所相信的某件事時,神父就從自己的宗教裡找出印證,當神父引用聖經的話時,祖父也會找出自己信念中相呼應之處,顯然他們都在尋找一個共同真理,一條在彼此之間與所有信仰之間流動的生命血脈。
祖父在老神父身邊待了一整季,他教導神父日漸增多的信徒如何有效地運用土地,也教他們如何看顧大地,與大地和諧共處,如何聆聽大地的各種聲音,並且相信造物者會提供他們所需的一切,更重要的是,祖父與胡安神父每天在一起切磋學習,對彼此的了解也漸漸超越了自己的想像,到最後,祖父開始把神父視為鸚鵡和無名那樣的兄弟,祖父絲毫不懷疑這個白人宗教屬於所有哲學的一部分,而且透過那個信仰,任何人都可以走上聖者之路。
● 摘文4(節錄)
第十章 蜥蜴的死亡禮物
生命──祖父終於明白乾渴並不代表苦痛與死亡,它是沙漠的實相,也是一份需要用心辨識的生命禮物,乾渴可以激發出人的求生本能,讓人的感官與靈性變得更加敏銳,因為沙漠是不准出錯的,對求生者來說,能了解乾渴就等於掌握優勢,它能讓人對生命的脆弱保持警覺,生命是脆弱的,但絕對不是一場煎熬。
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走下去,但我別無選擇,畢竟營地和伴隨而來的水是不會自己走到這裡的,再說我實在非常渴,根本不可能在這裡耗上一整天,等天黑再趕回營地。跟往常一樣,我整個人都被痛楚與乾渴佔據,沒辦法注意到身邊的一切奇妙事物,乾渴已經把我的覺知能力全都吸光,讓我陷入遲鈍呆滯的狀態。
雖然知道自己只能選擇繼續走下去,但是看到祖父踩著輕快靈巧的腳步起身離開,我還是忍不住生起悶氣,跟以前一樣,不是氣他,是氣我自己太過軟弱,讓乾渴和痛楚宰制了自己的人生。
本來那天晚上大家只有零星的對話,但突然間,祖父開始直截了當地說起我們的感受:「你們對自己屈服於痛苦、乾渴和炎熱感到生氣,當你們賦予痛苦和乾渴掌控你們的力量時,你們只經歷到了乾渴,沒有別的,那股力量使你們跟萬物斷絕了聯繫,走起路來像行屍走肉一樣,雖然知道自己終究會來到水邊,卻還是不肯釋放那股痛苦,反而選擇把痛苦和乾渴當成老朋友,緊緊抱著不放。你們選擇處在痛苦、乾渴終至自憐的封閉空間,其實你們大可以向乾渴學習它所要教的東西,然後放下它,但你們就是不肯學,所以你們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對乾渴,直到學會它的教導為止,只有到那個時候,你們才能超越乾渴,把它的力量化解掉。」
終於,就在祖父最不經意的時候,收到了沙漠給他的第一項偉大的體悟。那時他正在觀察一隻在清晨時分利用溫暖的陽光驅走一夜寒意的蜥蜴,他對蜥蜴可以那麼輕易地活在嚴竣環境裡感到相當佩服,因為只要環境一惡化,牠很可能就要面對生死的掙扎,但這隻蜥蜴已然是整個環境的一部分。
這種蜥蜴只有在沙漠裡的這種嚴苛環境下才找得到,它們無法在海拔較高的地方、在森林甚至在草原上存活,牠們需要在這種地方生存,對牠們來說,這裡就是家,也毫無異議地接受一切嚴峻的生存條件,這些蜥蜴已經學會服膺沙漠的生存法則,也因為如此,這裡成了牠們的家,牠們唯一的家。
透過從蜥蜴身上學到的智慧,祖父開始檢視起自己的生命以及他看待這片沙漠谷地的心態,對他來說,目前這裡還不算家,還是個充滿煎熬的地方,他感覺自己像個外來者不屬於這個環境,總是跟它的力量對抗而不是歸順它,如果他能像蜥蜴一樣,那麼這個地方就會成為他的家,也就不會有任何煎熬,因為只要能遵循沙漠的法則與環境條件,這裡就會真正地成為他的家。
祖父把這套理論稱為蜥蜴哲學,並且想用自己的話語來定義它,他想要讓這套哲學成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好讓它引導自己在這裡行動。
在這片熾熱的沙漠裡,祖父學會對水的所有面向心懷感激,在這裡他清楚地看到每一滴水在維繫生命上都是珍貴而不可或缺的,雖然他已經明白這些事,但他想要的是能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現在他覺得自己只在靈性上是沙漠的一份子,他希望能夠在肉體上也成為沙漠的一部分,就像蜥蜴和各種動植物一樣,把這裡當成家。
祖父愈是在腦海裡尋找答案,就愈覺得自己無法找到讓這裡成為家的真實方法,這其中一定存在著某個關鍵,一個他必須深入發掘的奧祕,他決心要解開這蜥蜴哲學的奧祕,找出把沙漠變成家的方法。
於是在一股超越痛楚與乾渴的信念推動下,祖父再次朝著未知的智慧之地前進,經過多天的遊走,他又再次體力不支跪在地上爬行,最後整個人倒地不起。
這片沙漠跟他只有靈性的連結,它仍然是個難以生存的地方,而他也仍然不屬於這裡;現在他所面臨到的乾渴比上一次倒地時還要強烈,他感覺身體好像著了火,喉嚨也好像跟嘴脣一樣在乾裂流血,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他知道這次不會有雨水幫他解圍,整片沙漠谷地已經遺棄了他,就連靈的世界也拒絕跟他說話,他的禱告似乎石沉大海,他是如此孤單且受到排拒,就好像這片沙漠正故意要把他趕出去,甚至要取他性命。
祖父記得晚上他曾經恢復意識,白天也醒來一次,後來又過了一個夜晚,又過了一個白天,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他的神智在現實與幻覺之間遊移,時間成了謎、空間像個夢。他有幾次幻想到水,某天清晨他去舔了看起來像在岩石上的露水,結果舌頭慘遭炙熱的岩石燙傷。
在一陣雨水捶打背部的感覺中醒來,一開始祖父以為這又是幻覺,但雨水的真實感很快就衝進了他的意識,他張開嘴巴仰天接水,等到漸漸有了體力以後,他開始跟上次一樣找各種方法收集雨水,但遺憾的是,他找不到任何適合的盆狀岩石,只好拼命喝水直到喝不下為止。
他望向天際尋找答案,天空緘默不語;他向靈的世界祈求答案,祂們也拒絕回應,現在他必須立刻做出決定,不是步上漫長的歸營路就是在這裡等死,簡單地說,就是要放棄追尋,保住一命,還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繼續等候答案。他心裡有股想要返回營地的衝動,但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靈性想要的結果,於是,就跟過去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候一樣,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他寧願冒著一死的可能也不願放棄追尋。祖父以祈禱來堅定這項決定,結果他幾乎立刻感覺內心深處有個東西轉變了,好像他突然間有了頓悟,但是什麼頓悟他並不清楚。
如夢似幻地,祖父看見一隻小蜥蜴消失在一塊又大又平的岩石底下,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塊岩石似乎扎實地固定在地表上,等他走近時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這塊岩石雖然緊緊嵌在地上,但只有三邊如此,岩石前面還有塊深陷在沙床底下以及岩石下方的凹洞,可以提供足夠的空間讓他坐進去,除此之外,他也意外發現小凹洞的底部積聚了前一場雨留下來的豐沛雨水,足夠讓他在這裡待上好幾天,在這一刻,他終於有種平靜舒坦的感覺,幾乎就像回到家了。
一想到是那隻小蜥蜴帶他來到這個地方,祖父就忍不住掉下淚水,沙漠正在照顧自己的子民,而他是靠那隻小蜥蜴挽回一命的,是小蜥蜴正式將他引薦給這片沙漠,這片沙漠也同意讓他多活一些時日,他感覺這片沙漠開始像個家,一個他可以歸屬的地方,然而他仍有一種分離和不完整的感覺,好像少了什麼,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那種感覺,那是一種感受而不是意識上的想法,他很清楚自己已經得到某種深奧的體悟,但他想要知道背後的原因,然後轉化成自己可以理解的語言。
祖父知道要感覺不一定能夠轉變成思想,很多事情雖然能夠感受到,卻無法用任何邏輯去解釋,他明白自己或許只能全盤接受他對沙漠知覺的轉變,不要奢望能夠找出原因,畢竟他的感覺已經夠真實了,因為他的身心正處在一種深層的平和狀態,那並不是靈性上的改變,因為在靈性上他始終感覺自己是沙漠的一部分,那絕對是身心上的實質改變,雖然微小但影響深遠。祖父坐在小凹洞裡沉思了很久,知道自己有了改變已經讓他很心滿意足。
日子在凹洞生活中悄悄流逝,祖父也開始發現沙漠並不是個荒蕪嚴竣的地方,它擁有無限生機,它並不嚴苛乾酷,而是個以自己的法則照顧自己子民的地方,所有在此生存與成長的生物都只屬於這裡,不屬於別處,而他也感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屬於這裡。
以前他也在各種沙漠環境中見過無數的生命活動,但這是他第一次用全新的角度看待牠們,過去他始終認為,對沙漠裡的所有棲息者來說,生命是一場永無止盡的煎熬,但現在他知道真正的煎熬是不存在的,至少跟其他的生存環境相比並沒有更難。
所有生活在這裡的成員唯一要做的就是遵守沙漠法則,只有透過對生存的重新定義,每個成員才能跟整體意識完全結合,讓這個整體充滿生機。祖父開始對這片沙漠谷地有了跟瀑布一樣的體悟,這片看似乾熱荒蕪但實際上卻充滿生機與意識的沙漠谷地,已經成為他肉體與意識的一部分,而且就跟瀑布一樣,這片沙漠在他體內活動,他也在沙漠之內活動,彼此再也沒有內外之分,再也沒有個體的存在,只剩下整體的存在。這個認知把祖父震撼到幾乎無力招架的地步,讓他無法一次就完全領悟一切,但他盡情沉浸地在這些偉大體悟的狂喜裡,現在,他對這塊土地的外在探索已經轉化成內在的探索。
祖父終於明白乾渴並不代表苦痛與死亡。乾渴是沙漠的實相,是一份需要用心辨識的生命禮物。
乾渴和人性本能一樣可以激發出人的求生意志,讓人生理的與靈性的求生感官更加敏銳,因為在沙漠中是不准出錯的,對求生者來說,能了解乾渴就等於掌握優勢,它能讓人對生命的脆弱保持警覺,生命是脆弱的,但絕對不是一場煎熬。祖父終於明白沙漠裡最基本也最珍貴的一條生存法則,那就是:乾渴是盟友,不是敵人。
從那天開始,祖父就把自己的乾渴當作生存的導引,他跟所有的沙漠之子一樣對水充滿覺知,也重新賦予
● 摘文1(節錄)第二章 另一種鼓聲 幻想與真實──我跟祖父說,別人都覺得我有點詭異甚至是瘋了,常會把我當成笑柄,祖父對我笑了笑,說:「如果那裡一支箭頭都沒有,那就是你的幻覺,但你真的找到箭頭了,所以那個聲音是真的,最終的結果會告訴我們這件事是出於靈的真實指引還是出於幻覺。」瑞克和我始終跟這個社會合不來,對我們來說,我們面對著兩個世界,一個是祖父所生活的靈與自然世界,一個是空虛貧瘠的現實社會,這兩個世界一致的地方極少,而這有時會讓我們陷入一種可怕的困境,迫使我們必須在遵循自然世界之道以及有違信念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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