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達爾文的陰謀》通過一位在厄瓜多爾海岸研界雀鳥進化的生物學家的眼光,重新構想達爾文在小獵犬號上的命運之旅和進化論如何誕生的驚世過程。作者藉由對這位「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理論提出者的重新塑造,表達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追問。
在這部引人入勝的小說中,作者塑造了小說人物生物學家休·凱勒姆和研究達爾文的美麗女學者貝絲‧達爾西默。兩人由一次偶然的相遇開始了揭開縈繞在達爾文身上種種謎團的漫長道路。無意中發現的達爾文女兒莉齊的日記、達爾文散佚的自傳手稿以及未被公開的信件等等。丹頓通過一系列令人凝神的陰謀和環環推進的情節,用一個個極富知識性的懸疑引導我們。通過這些情節的不斷切換和深入,謎團被一步步地解開了。
是什麼引導著達爾文發現了進化論?為何他足足等了22年才出版《物種起源》?為何他惡疾纏身而無力出行?誰又是他的幕後競爭對手?伴隨著這些疑團的揭示,休和貝絲揭發了一場隱藏了百多年的陰謀,進化論誕生的真相也浮出了水面。休和貝絲在經歷了這場難忘的「探尋之旅」後,彼此間燃起了幸福的愛情火花。
正是這本《達爾文的陰謀》,約翰‧丹頓又一次向世人呈現了歷史和想像交織的驚奇片段。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 知識性懸疑小說,對人性的刻畫探索更勝《達文西密碼》。在美國由藍燈書屋旗下的Knopf出版社推出,備受好評。
◎ 這是一部歷史背景堅實又富有想像力的小說,藉作者虛實交融的筆法,今昔線索的交插敘述與牽連,使情節懸疑性更張,作品對生命灰色地帶的刻畫,呈現對與錯、是與非,不過是複雜人性的折射。
◎ 融生命奧秘、自然科學、歷史知識、傳奇愛情於一體的懸疑小說……具有無與倫比的戲劇想像力。
◎ 佳評如潮
「如果你擁有歷史知識和文學創作的想像力,再加上適量的天賦在其中,那麼你就會明白約翰·丹頓這部新作為什麼贏得如此多的讀者。」
--Elie Wiesel,諾貝爾和平獎獲獎者
「約翰·丹頓的《達爾文的陰謀》是一部精心製作的暢銷小說。同其他丹頓的小說一樣,這部小說建築於嚴謹的調查之上,充滿著令人叫絕的推測以及完美的人物塑造。簡而言之,這部小說太棒了。」
--Arthur Kopit,著名劇作家
「約翰·丹頓將一則眾人皆知的故事變得充滿神秘和吸引力。他不斷地將視角從達爾文時期的英格蘭切換到現代,因此不斷地調整寫作的風格。故事情節環環相扣,謎團不絕,不論是老的還是新的,在這本書中一樣地令人感到新奇,叫讀者欲罷不能。」
--Nicholas Delbanco,暢銷書作家
名人推薦:◎ 知識性懸疑小說,對人性的刻畫探索更勝《達文西密碼》。在美國由藍燈書屋旗下的Knopf出版社推出,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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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船在天際還只是個小點時,休就發現了。他看著它向小島駛來,波浪形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弧線。早晨的太陽穿透薄霧照射在海面,在水面形成刺眼的粼粼波紋。儘管他把手罩在眼睛上方,卻仍不得不瞇縫起雙眼。
成百上千隻早上覓食的海鳥在他周圍聒噪飛騰,有尖叫的燕尾鷗、黑燕鷗和嘴裡叼著魚歸來的鰹鳥。一隻軍艦鳥在一隻海鷗身後盤旋,牠把尾部的羽毛猛地往後一拉,伸展開咽喉,然後一個螺旋俯衝撲向獵物。像這樣雜技般迅烈的表演,他早已是看慣不驚了。
船身看上去已經像一把大砍刀大了。但也怪了,運送物資的船應該還有好幾天才到啊!休盯著駕船人黑色的側影。從駕船人一隻手臂返身搭在油門杆上迎風站立的姿勢來看,有點像是拉烏爾。
休把帆布工具包放在捕鳥網近旁,往山崖下走去。鳥糞在黑色的岩石上形成灰白相間的條紋,在沉靜的空氣中散發出刺鼻的臭味。滿是鳥糞的熔岩很滑,不過他對岩石上每個腳踩的坑都已經非常熟悉了。熱辣辣的太陽從頭頂照射在他身上。
當他到達崖腳時,拉烏爾已經到了。他讓船在距離碼頭幾英尺外的水面上晃蕩著。碼頭是一塊狹窄的岩礁,每幾秒鐘就有齊踝深的波浪沖刷上來。
「朋友!」拉烏爾叫道。他戴著墨鏡,滿面笑容。
「嗨,牛仔!」休應道。他咳了咳,清了一下嗓子 」 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和人說話了。
拉烏爾身穿一條熨燙平整的短褲,一頂洋基帽歪戴在頭髮濃密油黑的頭上。他上身是一件深藍色的運動罩衫,左胸口袋上有一個加拉帕戈斯國家公園的標誌。
「只是順路來看看,」他說。「有什麼新發現?」
「沒啥。」
「我原以為你這會兒會將完全給憋瘋了。」他的英語幾乎是很地道的了,但有時一個不恰當的語詞也會讓他露了馬腳。
「沒,還沒完全瘋,不過已開始讓我夠受了。」
「那個遁逃者怎樣了?」
「那個什麼?」
「遁逃者。」拉烏爾重複了一遍。「你怎麼叫?」
「隱士。」
拉烏爾點了點頭,然後緊盯著他。「你過得怎樣?」
「還不錯。」休撒了個謊。
拉烏爾轉過頭去。
「我帶了兩個塑膠桶。」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綁在船中排座位上的兩個水桶。「幫我把它們搬上來。」
休跳上船,解開一個桶,把它舉在右肩上。桶太沉重,他失去了平衡,像喝醉了酒的水手,差一點掉進水裡。
「不是那樣的,」拉烏爾說。「把它們放到水裡,推到門氈上,然後到岸上提。」
門氈,即「迎客門氈」的簡稱,是研究者們給那塊岩礁取的雅號。拉烏爾和他們在一起待的時間很長,不時幫他們做這做那,而且還因為很敬慕他們的工作,所以也就學起他們的行話來。
休終於把兩個桶搬上岸,吃力地提到小路的路口。他再回來時,已是汗流浹背。
「上岸坐會兒嗎?」休問道。這樣的邀請只是順口說說而已。水太深了,垂直有八十英尺,船沒法下錨。如果船靠在岸邊,波浪會把它撞到岩石上。
「我沒時間,只想跟你打個招呼。你那些鳥怎樣了 」 牠們不渴嗎?」
「太熱了,牠們受不了,有的快死了。」
拉烏爾搖了搖頭。「有多少天沒下雨了?」他問道。
「到今天差不多兩百多天了。我想有二百廿五天了。」
拉烏爾吹了聲口哨,又搖了搖頭,一副天命難逆的樣子。他點起一支煙。
他們聊了一會兒研究的事。拉烏爾總是熱切地想瞭解研究的進展情況。有一次他說,如果下輩子再來到這個世界上,那將是他的夢想 」 在外野營並研究鳥類。休覺得拉烏爾並不真正瞭解這項工作 」 孤獨、疲乏、無聊和冷熱兩個極端的無盡期重複 」 白天酷熱,到了晚上,氣溫陡降華氏四十度,睡在睡袋裡都凍得直哆嗦,即使是累得筋疲力竭,也難以入眠。凡事在沒著手做之前,聽起來往往都會很迷人。
「哦,」拉烏爾輕聲說道。「我聽說你將要有伴了,還有兩個人就要來了。」
「是吧 」 他們告訴我了。」
拉烏爾一副揶揄的神情。
「衛電,」休解釋說。「前天我接到一個衛星電話。電話鈴突然一響,嚇得我屁滾尿流的。」
「你認識他們嗎?」
「不,我想我不認識。研究專案裡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真的。」
「他們叫什麼?」
「不知道。」
「你沒問?」
「沒有。」
拉烏爾沉默了一下,又仔細地打量著他。「老兄,你沒事兒吧?看上去你氣色不太好呢!」
「沒什麼,我很好。」他頓了一下。「謝謝。」
「膚色還那樣紅潤。」
這是句玩笑的話。經常在太陽下曝曬,休的皮膚已經變成皮革的棕色。儘管有防裂膏,他的嘴唇仍變得腫大乾裂,他的眉毛也被曬成淡黃色。
「你覺得自己準備好與其他人共用這片樂園了嗎?」
「那當然。」休說,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有些猶疑。
拉烏爾轉頭朝海面望去。遠處,一艘側影暗黑的船正飛快地行駛,一大群海鷗在船的四周盤旋。
「海神號,」他說。「去迷魂島的遊客越來越多了。」
「無論是誰想到這主意,都該發一枚獎章。」休說。拉烏爾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看得出來,這話讓他很不高興。厄瓜多爾人ヾ的民族主義總讓他驚訝。他裝著開玩笑的樣子,笑了笑。
「我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拉烏爾聳了聳肩。「好了,我得走了。」他把煙頭彈到遠處的水裡,手在腰際輕輕揮了一下。「再見。」
「再見,謝謝你給我送的水。」
「可別現在喝光了。」拉烏爾笑著說,一面調轉船頭,加大油門,飛一般地開了出去。船頭像衝浪板一樣翹了起來。休一直看著他,直到船消失在島嶼的後邊。
他一次一桶提著水爬上火山南面蜿蜒曲折的長長小路,然後經過宿營地,到火山口底。從理論上說,這裡的溫度要低一兩度 」 但只是理論上。天熱的時候,即便是在這裡,他也看見鰹鳥的兩隻蹼腳在滾燙的岩石上換來換去。
他看了一眼手錶。媽的,快七點了。他把捕鳥網給忘了 」 他敢肯定自己看到有一隻鳥被網住了,說不定還是兩隻。他得趕快把牠們放出來,免得被早上急劇升高的氣溫熱死了。幾個月前有一次,沒等他把例行的資料記完,一隻鳥就那樣死了。如果處理得當,牠們的生命力會異常頑強;但如果出點差錯,比如把牠們困在網裡太久,牠們往往脆若柔枝。當時他還老老實實地在日誌中記錄了這事兒,不過沒做解釋,只是杜撰了一個詞語:「禽殺」。
島頂氣溫更高。他抓起包,一看網裡:一點不差,兩隻鳥,像兩個又黑又小的繭。他摸了摸,牠們還在輕輕掙扎。他伸手抓出一隻捧在胸前,熟練地取下縛在牠身上的線。網線非常細,連飛鳥也能捕捉住。當他把鳥的羽毛從網眼裡取出時,他突然記起孩提時候的情景:在長夏的傍晚打羽毛球,當塑膠的鳥兒扎進球網時,他也是得小心翼翼地把它拔下來。
他這才看清這隻地雀(finch)的顔色 」 黑色中夾雜著灰白,是一隻以仙人掌為食的仙人掌雀(A Cactus finch),很普通,沒什麼稀奇。他左手牢牢抓住牠,舉起來觀察:牠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往後看。他能感覺到牠小小的心臟在他手心搏動。他又查看了牠腿上繫的帶子 」一條綠黑雙色的帶子繫在左腿上,另一條藍色的繫在右邊 」 並根據登記號認出牠的身分:ACU-906。前一位研究者草草地給牠寫上了一個別號:親吻,是女孩圓潤的美式筆跡。
儘管過了這麼久,根據牠們的別號,休還是識別不了多少住在他的宿營地周圍的地雀。他猜想,對於研究者來說,能認出鳥兒的名字該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聽他們講,隨便坐在周圍石頭上,他們就能飛快地記下三四十隻鳥的名字來。送別時,該領域的傳奇人物彼得.西蒙斯鼓勵他說,不用多久你就會認識牠們的。只需要伸出手臂,牠們就會落在上面。至少這一點沒錯。在他來的第一周,當他在測量一隻小地雀時,另一隻就飛過來落在他的光膝蓋上盯著他,頭還偏來偏去的。他感到非常驚訝。有的時候,牠們似乎很好奇,也很聰明。但也有些時候 」 比如他忘了蓋咖啡壺,一隻鳥差點栽進去淹死了 」 你真難相信牠們會那麼笨。
那是在維克托離去之前的事了。開始的時候,獨處島上讓休舒了一口氣 」 離群索居正是他之所求,也是他懺悔的一部分 」 然而,集週成月,那種他曾尋求的獨處的孤獨讓他幾乎難以忍受。後來,雨季遲遲不來,這座遠距大陸的熔岩島成了一個海上的黑色煎鍋。有時他真的懷疑自己是否能堅持下去。不過他當然是堅持下來了。他也知道自己行 」 至少從生理的角度來講,他還是夠強壯的。脆弱的是他的心理。
他掏出一把卡尺來測量鳥的翅膀,然後在筆記本上記下來。經過多年使用,筆記本已經破爛了。雖然它的封面是防水的,但雨水的浸泡仍使本子厚了許多。測量喙長的時候,鳥一動不動。鳥的喙是最重要的 」 它的長度、寬度和厚度。自從一九七三年西蒙斯和他妻子阿加莎第一次來到這裡,已有一波又一波的研究生勇敢地踏上過這個條件惡劣的島嶼,並對數以萬計的鳥喙做了測量,以探詢其細微變化中所蘊涵的重要意義。
休放開小鳥。牠飛了幾碼遠,落在一棵仙人掌上,抖動著身上的羽毛。他做完第二隻鳥的記錄,又去查看北端的捕鳥網。只需看一眼,他就知道沒有一個網閉合。他回到營地,開始做早餐:多汁的蛋粉炒蛋和磨過的咖啡豆做成的淡咖啡。早餐後,他又到島頂上去休息,眺望碧綠的海水。凶險的激浪在海面形成滾滾波濤。他坐在那個已被曬燙的熟悉的位置 」 石頭形成一個天然寶座,剛好合他的臀部 」 能看到數英里遠。
達爾文還真不傻。他也不喜歡這裡。
有時,休一個人自言自語。而更奇怪的是,有的時候他竟然不能辨別自己到底是心裡在想一些話呢,還是大聲說了出來。最近,他的自言自語變得很不連貫,尤其在火熱的太陽下長達數小時的辛苦工作時更是這樣。支離破碎的念頭在腦子裡一閃而過,詞語自個兒反覆重播,還有自己對自己的告誡和品評 」 有時又是以第二人稱在說,比如:朋友,如果你在尋找地獄,那你就找對地方了。
毫無疑問,他曾經是在尋找地獄。單是聽見這島名 」 辛農布雷 」 他就被吸引住了。
怎麼樣呢?他願意與其他人分享這個地方 」 這片樂園嗎?他自嘲道 」 也許是在高聲地對自己說。
十天後,他們搭乘物資運送船來了。船上裝載的食品和設備太沉,船的吃水線很深。由於陽光太強,休只能看見船上的三個人影。他感到自己的脈搏在加速,胃裡也劇烈地翻騰著 」 見鬼,他急個什麼?他用新的眼光打量著這個營地,打量著他的帳篷、塑膠碟子、一包包的焦炭以及油布下的供給品。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那麼小了,在火辣辣的陽光下黯然失色。他一面往下走向迎客門氈去等他們,一面想,就讓它們這樣子吧。
當船駛近時,一個男的雙手罩在嘴邊大叫:「喂 」 是魯賓遜.克魯索嗎?」他有一口英國上層階級的口音。休的臉上掠過一抹笑容,以示回答 」 這很難說是真誠的,但卻已是他最好的回答了。
他看到一個女的坐在船頭,手裡拿著一圈繩子。他感到很吃驚,他可沒有料到。她微笑著把繩子抛給他,他把繩繋在釘在石頭裡的鐵環上。駕船的人在船舷掛了兩個輪胎當作護欄。休盡量把手伸過去,幫她從船上下來。
「伊麗莎白.達爾西默,」她說,接著又補充道,「貝絲。」
休與她握過手。
「我叫休。」他說。
「我知道,」她回答說。「休.凱勒姆。」
她轉身去幫忙卸貨。她身材苗條,穿著一條卡其短褲,露出被太陽曬黑的修長雙腿,腳上是一雙旅遊鞋,上身穿著一件白色T恤。隨著她優雅自然的動作,她烏黑柔軟的秀髮在她的背上飄逸著。一頂帽子擋住她臉上的太陽,帽子頂上的商標是佩利格羅,背後還有幾個小字:「紐奧良」。
那個英國人跳下船,使得船顛簸起來。
「奈傑爾。」他微笑著大聲說。他個頭高大結實,金黃的長髮掛在紅潤的雙頰上。他身穿一件狩獵夾克,前面有四個口袋,脖子上掛著一個戴取方便的塑膠放大鏡。他抓著休的手使勁地晃動,休突然覺得像是小地雀被握在粗大圓實的指間。
奈傑爾擡頭望著懸崖,臉上露出一絲疑慮。
「我想大家得把這個設備搬上去,」他說。
這可不是個好預兆,休心想 」 他才到這裡不到兩分鐘就開始發號施令了。他看著貝絲,貝絲又笑了笑。
搬設備上去很花了些時間。他們每人走了三趟。供給品分三堆,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她的,另一份放到廚房。等搬完時,他們已是汗如雨下,坐在宿營地旁直喘氣。
「啊,就這兒了,」奈傑爾最後說道。他打量著宿營地,顯得很失望。「我原以為會好一些。那一批批的學生,你知道的,你以為他們會在這裡建一點什麼。我想除了鳥,他們腦子裡就別無它物了 」 當然,鳥和性。很可能你還能嗅出一點味兒來。」他吸了一口氣。「唷,的確有味道,不是嗎?」
「是鳥的糞便。」
「不是大便。」奈傑爾開了個玩笑,自個兒笑了一聲。
「你會習慣的,」休說。「我幾乎都聞不到那味道了。」
奈傑爾看著他,只說了一句「老天」,就轉頭朝海上望去。
「至少在這裡你可以欣賞世界一流的景色,」他說。「哎,那是什麼島?」
「聖地牙哥,最大的島嶼之一。」休指著其他的島嶼,一一做了簡單的描述。「不多久你就會熟悉這些島嶼的。」
「希望如此。」奈傑爾頓了一下。「那個曾和你在一起的維克托到底怎麼了?他是病了嗎?」
「是的。他被送走了,是得了一種胃病。」
「哦。自那以後你就一直是一個人嗎?」
「是的。六個月,八個月,大概差不多吧。」
「嗯,不用擔心,我們來救你了,騎兵部隊的。」他把拳頭放到嘴邊,學了一聲軍號聲,在休的背上一拍,把休給嚇了一跳。接著,奈傑爾猶疑不定地在山石上轉來轉去,最後他選了一塊最好的地方,很快就把帳篷搭建了起來。帳篷側面有個通風口,頂上有篷,比休的漂亮多了。貝絲在一旁也撐起了帳篷,是雙人的,非常舒適。
奈傑爾提著一個背包過來。「對了,」他說,「差點忘了,有封信給你。」
休認出那個信封 」 回信地址是一家公司。他的名字被印得很大。他感到雙頰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幾個耳光:是他父親寄來的。
「謝謝。」
他把信封摺起,塞到口袋裡。
晚飯後,他們圍著火堆坐在從聖伊莎貝爾進口的鋸段樹墩上。帶著他們在島上逛了一整天,休感到非常累。他的世界變小了,但他還把那些固定的活動點一一指給他們看 」 火山口底、乾裂的灌木地帶、大多已空置的鳥巢,以及撒有小片香蕉誘餌的捕鳥網 」 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還有多少隻地雀沒有編號?」奈傑爾問道。「六隻,」休回答說。「牠們賊一樣的狡猾,我想你也抓不住牠們。」
「等著瞧吧!」
奈傑爾取出兩塊氣味濃烈的牛排放在油裡炸,還像烙煎餅一樣把它們抛起來。休的胃裡一陣翻騰 」 他不習慣肉食。貝絲顯然也是一個素食主義者,她自己做飯。飯後,她拿出一夸脫的約翰走路黑牌威士忌,給每人倒了滿滿一杯。休仰身看著柴堆在黑夜中噴起的陣陣煙燼,感到喉嚨火辣辣的。
「據我估計,」奈傑爾喝了一大口威士忌說,「這次乾旱要達到歷史最高紀錄了,是吧?上次乾旱是什麼時候?」
「一九七七年。」休說。
「有多長時間?差不多一年吧?」
「四百五十二天,」貝絲說。她坐在石頭上,背靠著樹樁,棕色的雙腿偏向一邊。火光映照著她面頰上高高的顴骨和雙眼。在黑髮的反襯下,她的雙眸熠熠生輝。
奈傑爾噓了一聲。「這次有多久了?」他看著休。
「二百三十五天。」
「這對研究有利。」
「對研究有利,但對鳥有害。」
「到目前為止,已出現了些什麼影響?」
「産卵減少了,交配的也不多,有些幼鳥死在巢裡。牠們個個沒精打采,有的已危在旦夕。」
「哪一些?有什麼變異?鳥喙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貝絲插嘴道。「他可不是你的學生。」
「沒關係,」休說。事實上是他想有個人說說話。「這些鳥真受罪,尤其是那些最小的。牠們的喙太小了,還啄不爛刺蒺藜。你看牠們在試 」 啄起來,把它轉過去,又丟開。有的鑽進草叢裡 」 叫做斑地錦 」 草葉的白色膠乳黏在牠們的羽毛上,讓牠們很難受。牠們把頭放在石頭上使勁地蹭,直到頭頂的羽毛被磨光,接著又是太陽的炙烤。你看牠們死得到處都是,那些禿頂的小地雀。」
「下一代呢?」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不過會像上次乾旱那樣,存活下來的是那些喙最深的鳥。一直要等到降雨量豐富的年份,你才會又突然間見到大量的窄喙地雀。」
奈傑爾模仿播音員的腔調說:「達爾文野外實驗室。過來看看自然選擇每天創造的奇蹟。它是什麼樣的過程?這位偉人是怎麼說的?……」」 他微微地偏著頭,好像是在回憶 」 但他講得那麼流利,這些話肯定已爛熟於心了:「……每一天,每一個小時,都仔細地觀察世界各地的最微細變化;棄絕那些不好的,保存和添益那些好的;悄無聲息、不知不覺地,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機會,奇蹟就在上演。」
休沒理會他的做秀。威士忌酒使他熱流湧動,人也變得寬容起來。他看著火堆對面的貝絲,但卻看不清她的反應。
「不過達爾文並沒有真正弄清楚,至少在這裡時他沒弄明白,不是嗎?」奈傑爾接著說,「我的意思是說,他把所有的標本放在一起,把各個島上捕捉的地雀放到同一個袋子裡。要看他的地雀,他還得去求菲茨洛伊。」
「沒錯,」貝絲說。
「而且在《小獵犬號航海記》中唯有一句話對其理論有過暗示。」
「他們也這樣說。」
「哈,那你得把這歸功於他了。他總算是弄明白了,雖然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提到一句。」奈傑爾擡頭望著休。「告訴我,」他說,「到底達爾文的什麼東西讓你如此感興趣?」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休吃了一驚。
怎樣回答呢?要如何才能把自己內心的感受用語言表述出來呢?達爾文身上有太多東西讓他崇拜了 」 他的嚴謹有序,他對標本童真般的熱忱,(想像一下吧,他竟然吹奏低音管來檢驗蚯蚓是否具有聽覺!)他對事實的執著 」 只用事實說話,為了追尋事實,他甘願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但讓他最為欽佩的是達爾文那思接萬古的能力 」 不是幾個世紀、幾千年,而是整個人類歷史。他把時間往後不斷推衍,倒過望遠鏡筒來審視曾經過的浩劫。看著連綿的群山,他能想像出地殼的上升運動,儘管這種運動是如此的緩慢;在安地斯山脈上看到海洋生物化石時,他會想像上古之時這裡曾是埋葬這些生物的海底。能洞察如此古遠的極其細微的歷史演化,是何等的神奇!這正如伽利略之洞悉天體的物換星移。而要把自己置於這浩浩的時間長河中,承認自己生活在一個沒有上帝的宇宙中,承認自己的虛無,又需何等的勇氣!休覺得,這種虛無讓他感到一種不可理喻的慰藉。
「我喜歡他寬廣的歷史視野,」他最後回答說。
奈傑爾轉身問貝絲:「你呢?」
休俯身向前聽她怎麼回答。貝絲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面無表情地說:
「我欣賞他來這些島上和回去時都只帶了一本書。」
「哪本書?」
「《失樂園》。他一面閱讀此書,一面思索自己在這裡所見到的事物,然後把二者融合在一起。」
「到底什麼意思?」
「他發現了伊甸園,他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實,這個世界就從此不同了。」
「我明白了。他們發現自己赤身露體,就跑到樹林中躲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 」這兒像樂園。」
「那也未必,」她說。幾分鐘後,她站起身來,像跳舞一樣朝上伸展雙臂,然後往自己的帳篷走去,身體消失在黑暗中。
兩個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一不說話,休又感到對方在在給他造成的巨大壓力。但他不一會兒又開口了。
「你知道,」他頭偏向剛才貝絲坐的地方說,「聽她那樣談達爾文很有意思。有人謠傳她和他有些關聯,可能幾代人之前吧。」
「但她是美國人啊!」休說。
「是的,是沒什麼根據,我也知道,只是謠傳而已。有些人喜歡把這樣的傳奇故事往自己身上拉,但她的確是個傳奇人物。」
「哪方面?」
「屬於康橋、倫敦、美國靈秀人物之列,人也夠漂亮 」 你自己也看到了吧!書不擇類,閱歷豐富;曾與一位優秀人物 」 馬丁.威爾金森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他一路春風得意,在聖約翰的牛津大學學歷史,科科第一,出身好,前途無量。不過他也有很多問題,性格抑鬱,文筆好而且健談,但心理不穩定,結果事業急轉直下。他們離婚了。這事有好一陣子都是人們談論的焦點。」
「你們倆認識……多久了?」
「哦,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是在他們離婚後才開始的。」
「啊,這樣說來你們是……怎麼說呢?一起雙宿雙飛了。」
「怎麼說呢?也是吧。」
「我明白了。到這裡來,你們又會急於另外找地方的。」
他們都靜默了下來。沉默中,休感到喝酒後口齒越來越不清了,於是說了聲「對不起」,站起身來。
「不用管火,」他說。「讓它去,沒什麼可燒的。」朝帳篷走去時,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笨拙的感覺。酒精真是妙不可言。他回轉身,看著坐在樹樁上的奈傑爾粗黑的身形。
「對了,最好把靴子掛在帳篷杆上。別的沒什麼,但這裡 」 伊甸園,蠍子可不少。」
當他鑽進睡袋時,他摸到了口袋裡的信。什麼鳥事。他打開手電筒,撕開信封。迎面的是熟悉的字跡,但他早已麻木了,沒有讀下去,也不想去理會父親又一次對自己的失望。他父親當然不會寫那麼多,但休卻早已精於領會字裡行間的涵義了。
船在天際還只是個小點時,休就發現了。他看著它向小島駛來,波浪形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弧線。早晨的太陽穿透薄霧照射在海面,在水面形成刺眼的粼粼波紋。儘管他把手罩在眼睛上方,卻仍不得不瞇縫起雙眼。成百上千隻早上覓食的海鳥在他周圍聒噪飛騰,有尖叫的燕尾鷗、黑燕鷗和嘴裡叼著魚歸來的鰹鳥。一隻軍艦鳥在一隻海鷗身後盤旋,牠把尾部的羽毛猛地往後一拉,伸展開咽喉,然後一個螺旋俯衝撲向獵物。像這樣雜技般迅烈的表演,他早已是看慣不驚了。船身看上去已經像一把大砍刀大了。但也怪了,運送物資的船應該還有好幾天才到啊!休盯著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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