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想要聽話,又該怎麼反抗?
這是什麼鬼世界,我在什麼鬼地方!
不朽經典長銷逾300萬本
一個少女忠於自我、背叛人生的成長故事
作家鍾文音專文推薦
Feminista評為二十世紀百大女性小說佳作第一名
英國BBC譽為女性小說的里程碑
University Observer選為刻畫騷動青春最佳小說 與《麥田捕手》並列
普拉絲逝世五十週年紀念
美國文壇早逝才女詩人唯一小說創作
半自傳刻畫少女時期的窒息、徬徨與自毀
美國高中英文課必讀 兩度改編電影
青春的真相不是燦爛的花花世界與耀眼的未來
青春的真相是悍然毀棄貞操、試遍各種自殺法、進出精神病院
最真實的十九歲 最不屑於矯飾的自白 最熾烈的青春印記
十九歲的愛瑟聰明又憤世。
一方面,她拿獎學金念名校,才華橫溢鋒芒畢露。
另方面,面對情人的不安與懇求、朋友的傾訴與依賴、母親的付出與努力、師長對她的讚賞與期望,她只覺得莫名地冷感。甚至是對自己的整個生命,她也只覺得:我為什麼在這裡?
那天下午,我媽買了玫瑰花來送我。
「留到我的葬禮再送吧。」我說。
我媽皺起臉,一副快哭的模樣。
「愛瑟,妳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不知道。」
我猜大概是情人節吧。
「是妳的生日啊。」
就在這時,我把玫瑰花扔進垃圾桶裡。
作者簡介:
雪維亞.普拉絲Sylvia Plath
一九三二年生於美國波士頓,一九六三年自殺身亡。以半自傳性質的長篇小說《瓶中美人》(The Bell Jar)、詩集《精靈》(Ariel)及《巨神像》(The Colossus)享譽文學界,並於一九八二年榮獲普立茲獎(Pulitzer Prize)。
普拉絲詩作以自白風格著稱,早年已顯露寫作天分,八歲時即於報上發表詩作。一九五○年獲獎學金進入史密斯學院(Smith College)就讀,主修英文,得遍各種寫作獎項與獎學金,一九五三年暑期獲得至Mademoiselle雜誌擔任客座編輯的機會,《瓶中美人》以此段經歷為藍本,同時也反映了普拉絲精神崩潰的個人歷程。一九五五年以最高榮譽(summa cum laude)自史密斯學院畢業後,普拉絲獲獎學金至英國牛津大學就讀。
表面看似順遂的普拉絲,終其一生無法揮卻幼年喪父的陰霾,收錄在詩集《精靈》中的詩作<爹地>(Daddy)也成為她的代表作之一。於史密斯學院就讀期間,普拉絲即曾服安眠藥意圖自殺。於牛津大學就讀期間,邂逅詩人泰德•休斯(Ted Hughes)。兩人於一九五六年結為連理,婚後育有一子一女,一九六二年因休斯外遇而分居。普拉絲死後,休斯繼承了著作處理權,先後將其詩作及日記編輯出版。
二○○三年,以普拉絲與休斯之戀為題材的電影Sylvia(台灣片名:瓶中美人)上映,由奧斯卡影后葛妮絲•派特洛(Gwyneth Paltrow)主演。
二○一三年,普拉絲逝世五十週年,美國出版商紛紛以出版追思這位自白派才女詩人。Faber & Faber出版社出版普拉絲詩選,並重新設計發行《瓶中美人》及《普拉絲日記》五十週年紀念版。Harper、St. Martin's Press及Scribner等出版社皆分別有普拉絲傳記問世。
相關著作
《精靈:普拉絲詩集(普拉絲經典詩集,全球唯一完整中譯本)》
譯者簡介:
郭寶蓮
台大社會學碩士,輔大翻譯研究所肄。
專職譯者,譯作包括《一級玩家》、《心願清單》、《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血色童話》、《夜之屋》系列、《小星星》、《觸覺失憶》、《川普的女兒》、《家規》等。
譯稿賜教:hot8miso@hotmail.com。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挺進魔鬼盛宴的詩天使
----閱讀普拉絲的青春焚化爐《瓶中美人》
@鍾文音 (小說家)
如果你想寫作,你又不幸交了一個和你旗鼓相當的情人(且和他結了婚後他又外遇……);如果你想寫作,卻被憂鬱的黑暗之心囚住。那麼普拉絲的人生會告訴你這個寫作行業與愛情婚姻的艱困之處。
如果你覺得你不屬於這個世界,那麼日復一日的日與夜就成了難題。
為何人會覺得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疏離,因為崩毀,因為隔絕,因為孤獨,因為背叛,因為悲傷,因為失去所愛,因為鬼魅重重,因為了無生趣…….
《瓶中美人》小說原名The Bell Jar《鐘形罩》,被罩住的靈魂與身軀,渴望穿出密不透風的窒息感。猶如坐在一個鐘形瓶下方,在自己的酸苦之氣裡熬煮著情緒,慢慢燉煮,自作自受著,這非常貼近憂鬱症者的書寫。《瓶中美人》正是普拉絲站在感情的風暴上回顧青春時期的紐約崩毀窒息事件,《瓶中美人》彷彿是普拉絲預演死亡前的回憶錄,滿紙荒涼言,卻是處在車水馬龍的紐約,既是青春,又是繁華城囂,但一幕幕的鏡頭都是那樣地察覺到自身在此俗世的幻滅感,一個由庸俗大眾所統籌的世界,高傲聰明孤冷的普拉絲找不到自己,她如站在尖針上眺望青春,卻更加迷惘。
果然,此書當年出版後的一個月,普拉絲這位才情女詩人即自殺身亡。開瓦斯,在一個惡寒的倫敦天將亮時刻。
於此看來,這本以虛構文體寫出的小說,卻更忠實還原了普拉絲的青春病體,她原本就是一個精神體質容易崩毀的人,小說幾乎是分裂兩半的書寫(就像她自己描述精神官能症的分裂般),小說從原本的紐約出發,最後以療養院終。從小說一開場普拉絲就寫出了她深受困擾的「不存在」感:不屬於這個世界。即使紐約以華麗物質誘惑開場,仍留不住這位才華洋溢高材生的注目與歡欣。她仍是處處感到憂鬱困惑,兼且流俗地逛百貨公司,甚至用獎學金買昂貴服飾等,但她卻永遠有「不存在」、「不屬於」之感,女孩的派對或者搶眼的表現,她都有種置身在外的格格不入。
她關注死亡甚比活著,小說一開場就是書寫女主角我(愛瑟)注意到當年一場處決事件,小說後半段,普拉斯更是以苦為樂,以死為生,耽溺在自毀的躁鬱重症狀態。青春時光成了憂鬱的焚化爐,將世界化為灰燼。
但我感到趣味的研究點是,普拉絲為何在其預感感情風暴將會來襲(未久她的丈夫也是名詩人泰德•休斯和艾西亞外遇,因而分居)的時間點回顧往昔的精神憂鬱故事,且鉅細靡遺地描述陷落在療養院的氛圍。接著,又在隔年自裁。彷彿這本小說要為她的丈夫脫罪,讓世人知曉她本來就是有病的人,一丁點雞毛蒜皮的事都會被擴大成一個墜毀的原點,何況是失去所愛。
普拉絲不會不知道她的自殺將導致丈夫與外遇對象遭遇世人嚴厲的唾棄與指摘,她知道自此她的聲名將透過自殺而昂揚,而外遇者將受詛咒(搶奪其愛者艾西亞在幾年後也步上她的自殺後塵,且更狠的是艾西亞連孩子都一起帶往冥途)。
但一面刀卻兩面刃,普拉絲的自殺不僅傷害了自己的肉身,也剝奪了背叛者的往後餘生,泰德•休斯自此生命的上空永遠罩著一朵名為「背叛普拉絲」的烏雲。
尤其女性主義者,常以外遇或八卦事件來責難於他,卻忘了普拉絲就是活著,也可能會是一個感情的加害者,感情兩端,難解誰害誰。
休斯就曾說她是那種愛你越深,就傷害你越深的人。
普拉絲實則也明白休斯的才情高過於自己,休斯如巨人,她如要寫詩,一生恐怕都難以超越,只有死亡提前來到,她才有機會超越。同時死亡的時間點,是如此地適切,選在男人的背叛,是最好的報復。但普拉絲愛休斯,又唯恐傷害他過鉅,何況他們還有一對可愛的幼小孩子,她既想痛苦地無以維生,且又仍深愛著孩子的父親。於是她寫了《瓶中美人》,歷歷告白她的青春病體,也試圖藉著書寫來療癒自己,只是書寫卻因現實變化反加重了病情。
所以如此看來,艾西亞的出現雖讓女詩人崩毀(但艾西亞只是她死亡事件的倒楣鬼),因為在這本小說裡,我們看到普拉絲即使不自殺於休斯的感情外遇,也可能死於往後其他事件的發生,誰能保證往後的人生安全無虞?何況女詩人一直想超越丈夫的詩譽。
死神在旁伏伺,趁機張起他的黑衣:那一年該死的倫敦惡寒,都壓垮了詩人脆弱的身心。
嫻熟死亡術的她,一九六三年來真的了。
光亮與黑暗在作品裡,原本就是形成層次的共生結構,在生命的旅程裡也是。但誠實面對不容易,這也是為何《瓶中美人》這本小說有其重要性了,讀《瓶中美人》應該還原普拉絲當時的身心狀況,可以想像這是一趟艱難的回憶書寫,企圖自救的詩人,終於寫出了憂鬱之心,她或許沒能救了自己,但卻可能救了他者。
《瓶中美人》是往後許多憂鬱者的寶典。
就小說藝術而言,在這本小說裡也處處充滿詩意與透亮的觀察之眼,普拉絲天生才華是如此亮眼,只可惜她愛上了永遠難以超越門檻的休斯,不論詩或愛情,她都籠罩在休斯之下無法喘息,最後死亡竟成了她當時以為的超脫。
《瓶中美人》是一本近乎告白的小說,透過故事主角愛瑟,女詩人以動人精準的意象描寫,帶著如詩的語感,描繪令讀者窒息的青春動盪與紐約寄居生活。她是那樣毫不留情地寫出家境富裕女孩世界的虛偽,還有歷歷指陳時尚雜誌的造作與紐約生活的浮誇,同時也不吝惜寫出沉浮其中的迷惘與不知所措,真是一本好看的小說啊!
故事是十九歲的愛瑟即將遠離學校,即將踏入社會,她才華洋溢、學業優異,在一個競比的機會下,到紐約時尚雜誌擔任實習編輯,食宿完全由雜誌提供,同期被選入的女孩們個個優越,年輕的生命摩拳擦掌等待飛翔聲名大噪的天空,等待染上全新的繽紛色彩。然而普拉絲卻「不屬於這一切」,她寫著:「寂靜到讓人沉鬱,因為這不是萬籟靜寂的靜,而是我自己的寂。…..這座城市懸在我的窗前,閃爍熠熠,如海報平貼眼前,但想到它帶給我的一切,我倒希望這座城市根本不存在。」這讓年輕時曾經經歷紐約城市生活動盪的我,如此地被觸動著。
接著女詩人寫床頭的電話像「一動也不動,暗啞如死人頭」。小說才一開場,就充滿華麗的死寂。
接著是周遭女孩們的放浪行骸,也無法和女詩人的心靈契合,她和女伴終日晃蕩卻感隔閡。而以往憧憬的愛情也不了了之(在休斯之外,普拉絲告白出自己大學時一場虛妄的戀情,充滿世俗心機計算的欺騙遊戲)。小說最後,普拉絲寫到愛瑟因沒通過寫作班的申請,而開始懷疑自己的才華,忽然,一切的虛無感就這樣占滿了整個世界,生命只剩下空蕩的軀殼,外在成了荒原,她站在空蕩之處,求救無援。如挺進魔鬼盛宴的詩天使,純淨心靈卻被人世的虛偽與算計吞噬,她原本就冷眼看世間,這時只好自斷翅膀。
許多有才情的年輕女孩男孩,都曾經經歷普拉絲這樣的世界,只是普拉絲寫出了這樣的真實。作家以其黑暗靈光,照亮來者的路途,前行者是顛簸的,她的文學重量自此被重新度量。她成為一個文學靈光,因為抵達了人生與創作藝術的難度。詩人的離去,不必八卦她,因為作品才是她的重量之所在,沒有作品,一切不過是灰飛煙滅。
這本小說近乎普拉絲生命的再現,也就是她經歷這樣的感覺已經一次又一次了(三十一歲普拉絲自殺身亡前有多少精神崩潰歷程,至於瀕死經驗也有三次),她煩了,膩了,於是回顧了往事,她發現生命的輪迴線圈竟是如此的雷同,她找不到掙脫之藥了。
去年冬,我走訪了倫敦普拉絲和休斯的幾個生前據點,冥想著詩人與戀人,兩個創作者彼此傾軋的共生結構,創作者結合的高度與墜毀。
某日陰雨天裡,我來到普拉絲和泰德結婚時的教堂:殉道者聖喬治教堂,就在女王廣場不遠處,倫敦冬日濕冷,我感到沒有愛瀰漫著死寂之感。教堂已無愛的誓言,語言太輕,承諾太重。我在兩位才情詩人的人生關鍵點上,走在這間教堂外冥想著,我蕭索著一張臉。耶誕節快到了,但除了詩之外,我在迷路的岔路上也忽忽頓失歡愉,也許在倫敦時光,我也被普拉絲的詩語與憂鬱罩住了。但我真心懇切地盼望自己寧可如休斯巨人般地昂揚活著,即使遭到流言,即使度過感情最慘烈的風暴(何況感情複雜,從無誰對誰錯,但我尊敬每個人的選擇)。
倫敦市府在二○○○年將普拉絲與休斯生前住過的恰爾卡特廣場(Chalcot Square)三號的公寓掛上了「藍色勳章」,橢圓型的藍色匾額是頌揚作品或對他人生活有所貢獻者的故居,掛在房子的立面,倫敦有著許多房子高懸藍色勳章。有趣的是勳章不是掛在普拉絲自殺的公寓,而是掛在她與休斯在一九六○至一九六一年住過二十一個月的屋子上。
這是普拉絲創作最旺盛的時期,在感情還沒崩壞前,普拉絲在這間房子仍留下生命與詩語的發亮印記。我在這間房子徘徊,房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個高大的倫敦中年男子,我驚駭一晌,以為是休斯還魂,而自己是普拉絲似的,心臟頓時多跳了好幾拍。
此屋,彼時戀人對未來還懷有幸福之想,然崩壞來得毫無預警。「我有的只是一種極度的靜,和極度的空,像暴風眼。」在周遭喧擾的異語裡,我獨自且帶點呆滯地走完沒有妳的倫敦日子。我在普拉絲生前之屋想著,寫著。
瓶中美人,妳沒有腐朽,因為作品的流傳,已是芳香的印記。
妳的經歷不容模仿,因為妳是妳,世人讀這本小說應該反向思考:挺進魔鬼的盛宴,勿忘生之光亮與己之才情,別輕易繳械。
通過這本小說,彷彿藉著別人的書寫,映照了自己,從而穿越了迷霧。
感激以書寫的詩意,誠實告白出生命種種困頓的黑暗者。
《瓶中美人》是我創作的備忘錄,閱讀時總是流過一種奇妙的電流,彷彿以女作家遇見女作家之魂般,彷彿有了《瓶中美人》這樣的青春告白小說,就有了些許的對照,於是黑暗的心室也就有了閃光,即使這靈光只尋常是一閃而過。
名人推薦:挺進魔鬼盛宴的詩天使
----閱讀普拉絲的青春焚化爐《瓶中美人》
@鍾文音 (小說家)
如果你想寫作,你又不幸交了一個和你旗鼓相當的情人(且和他結了婚後他又外遇……);如果你想寫作,卻被憂鬱的黑暗之心囚住。那麼普拉絲的人生會告訴你這個寫作行業與愛情婚姻的艱困之處。
如果你覺得你不屬於這個世界,那麼日復一日的日與夜就成了難題。
為何人會覺得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疏離,因為崩毀,因為隔絕,因為孤獨,因為背叛,因為悲傷,因為失去所愛,因為鬼魅重重,因為了無生趣…….
《瓶中美人》小說原名The ...
章節試閱
鏡中那張臉,像極了生病的印第安人。
我將小化妝盒放入手提包內,從火車窗戶往外望。沼澤和荒蕪空地飛快地往後退,整個康乃迪克州就像個龐然垃圾場,支離破碎,漠不相干。
這世界真是個大雜燴!
我低頭看看自己這身陌生的衣裙。
裙子是綠色的農婦寬褶裙,蓬鬆如燈罩,裙面布滿黑色、白色和閃電藍的小圖案。綴滿孔眼的白色上衣沒袖子,衣肩部位倒有波浪褶邊,鬆軟垂墜,宛如新生天使的翅膀。
那夜我把所有的衣物都拋向紐約上空,忘了給自己留一件,所以貝琪就拿了這件上衣和裙子給我,而我則把那件有矢車菊圖案的浴袍送她。
車窗倒影中的我有一對白翅膀,一撮褐馬尾,蒼白憔悴,幽魂似地飄盪在窗外景致裡。
「牛仔傻大妞。」我大聲說出朵琳給貝琪取的綽號。
坐在對面的女人原本埋首於雜誌,此時抬起頭來。
一直到出門前一刻,我都不想洗掉臉頰上那兩道斜斜的乾血漬。這兩道血痕看起來頗動人,還挺醒目,我甚至考慮留著它們,像隨身攜帶死去愛人的遺物,直到它們自然淡除。
想當然耳,如果微笑或臉部肌肉抽動得太厲害,血漬就會立刻脫落,所以我一直僵著臉,非得說話時也從齒縫裡擠出話,絕不動到嘴巴。
我不明白這模樣有啥好讓人盯著看。
畢竟比我怪異的人多的是。
我的灰色皮箱置於頭上方的行李架,裡頭空空,只有一本《年度最佳三十則短篇小說選》、一個白色的塑膠墨鏡匣,以及朵琳在我臨行前送的禮物──酪梨兩打。
酪梨還沒成熟,所以不會撞爛。每當我提起或放下皮箱,或者拎著它到處走,就會聽見它們從皮箱一頭滾動到另一頭,發出微弱隆隆聲。
「么兩八號公路站,到了喔!」列車服務員喊道。
人工植栽的野生松樹、楓樹和橡木緩緩靜止,定格在車窗中,如劣畫一幅。我通過長長的列車走道,行李箱一路顛簸隆隆響。
從冷氣車廂下到月臺,慈母般的郊區氣息立刻迎面擁抱我。這是草坪灑水器、旅行車、網球拍、寵物狗及嬰兒所交織的氣息。
夏日的寧謐撫慰了一切,就像死神的手,觸摸所有生命。
我媽就在那輛灰色的雪佛蘭汽車旁等著我。
「寶貝,妳的臉怎麼了?」
「不小心弄傷的。」我簡短回答。將行李箱扔到後座,然後坐進行李旁邊。我可不想坐在副駕駛座,整路車程被媽媽瞅著不放。
椅墊光滑潔淨。
母親坐到方向盤後方,丟了幾封信在我的膝上,然後回身。
車子發動,發出嗡嗡低鳴。
「我想,不如早點讓妳知道。」她說。從她的脖子姿勢,我看出她要說的是壞消息。「妳沒被寫作班錄取。」
我整個人像皮球一樣洩了氣。
整個六月,我引頸期盼著寫作課,它就像一座明亮安全的橋梁,讓我得以走過如海溝般的沉悶夏天。
但現在,我眼看著它搖搖欲墜,崩解傾圮,一個白衣綠裙的身影就要筆直落入深淵中。
然後,我的嘴巴不是滋味地恢復原狀。
我早料到。
我把脊椎貼著椅背,整個人偷偷往下滑,直到鼻子與窗緣切齊,看著波士頓郊區的屋舍飛逝而過。屋宇愈來愈熟悉,我的身子愈沉愈低。
我心想,絕不能讓別人認出我來。
灰色車頂就像囚車車頂,罩住我的人。窗外的屋舍幢幢都釘著同款式的白色護牆板,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各幢之間以悉心照料的蓊綠景致間隔開來。屋宇一幢一幢飛逝而過,而我置身在插翅也難飛的巨大囚籠裡,看著籠柵一條一條掠過眼前。
我還不曾在郊區度過夏天。
嬰兒車的輪子發出刺耳聲音,尖亢如女高音。從百葉窗滲入的陽光將屋內照得一片硫磺般氳黃。我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虛脫到全身劇痛。
旁邊那張床空著,被褥凌亂。
七點時我聽見母親起床,匆促穿衣,躡足離房。接著,樓下傳來果汁機的嗡嗡聲,還有咖啡和培根氣味從房門底下飄進來。水槽上的水龍頭打開,然後一陣鏗瑯。我媽清洗擦乾碗盤後,一一放回碗櫃裡。
前門開啟,關閉。車門打開,關上。引擎隆隆,車子碾過砂礫,慢慢駛離。
我媽在市立大學教很多女學生速記及打字,下午三、四點才會回家。
嬰兒車又發出碾過地面的尖銳摩擦聲,一定有人在窗戶下方來回推著嬰兒。
我悄悄下床,趴在地毯上,偷偷爬到窗邊,看看究竟是誰。
我們家不大,位在兩條郊區靜街的交會處,屋牆也釘著白色護牆板,屋子的四周都鋪了草坪。儘管有成排小楓樹當圍籬,但任誰一抬頭,還是能從人行道上飽覽二樓窗子裡的動靜。
我之所以知道這情況,是隔壁那個臭婆娘歐克丹太太說的。
她是個退休護士,剛跟第三任丈夫結婚──前兩任死因蹊蹺──成天到晚躲在自家那漿挺的窗簾後方偷窺別人。
她主動跟我媽通過兩次電話,都是為了打我的小報告。一次是說我在屋前的路燈下坐了一個小時,還跟開著藍色普利矛斯車款的男人接吻。另一次是叫我最好放下百葉窗,因為有一晚她出去遛她那隻蘇格蘭梗犬時,恰好看見我半裸著準備上床。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讓眼睛與窗臺切齊。
有個身高不及一百五十公分、腹部怪異突出的女人正推著老舊的黑色嬰兒車在街上走。兩、三個幼兒搖搖晃晃地走在她裙子的陰影下,他們身高不一,但同樣蒼白,臉蛋和裸露的膝蓋都髒兮兮。
一抹幾近聖潔的平靜笑容浮現在女人臉上,她的頭往後仰,滿臉幸福,整個身形像一顆麻雀蛋棲在鴨蛋上。
這女人我很熟啊。
是朵朵‧康威。
她是天主教徒,讀完哥倫比亞大學的巴納德女子學院後,嫁給同是哥大畢業的建築師,對方也是天主教徒。他們住在街道的另一頭,寬宅大院,卻骯髒凌亂。大門外有一排病變的松樹,屋子四周散落著兒童踏板車、三輪腳踏車、娃娃車、玩具火車、球棒、羽毛球網、槌球的球門、倉鼠的籠子、以及數隻幼小的可卡犬。郊區童年的全套配備就這樣亂七八糟地堆置著。
不由自主地,我開始注意起朵朵這個人。
她家跟左鄰右舍的屋子很不一樣。大小相異(比其他人家大很多),顏色不同(二樓的牆面是深褐色的護牆板,一樓則是灰泥牆,鑲嵌著高爾夫球狀的灰色和紫色圓石)。而且,屋子完全被松樹遮掩。在戶戶草坪相連,家家樹籬高度只及腰的街坊看來,這簡直是孤僻不合群。
朵朵的六個孩子──看來第七個即將出現──全是用這些食物餵大的。脆米果、花生醬棉糖三明治、香草冰淇淋、一加侖一加侖的胡茲牌牛奶。數量多到本地的牛奶商願意給她折扣價。
大家都喜歡朵朵這個人,雖然她家頻頻添丁弄瓦,惹得鄰居議論紛紛。附近長一輩的人通常生兩個,比如我媽。年輕一點,而且家境狀況佳的,頂多生四個,沒人像朵朵往第七個邁進。就算只有六個,大家都嫌過多,不過最後總會補上一句,當然啦,朵朵是天主教徒,不避孕的啊。
我看著朵朵在我的窗前,把他們康威家最小的孩子用嬰兒車推來推去,好像這麼做就是為了惹毛我。
我討厭小孩。
腳下的地板忽然嘎吱作響,我趕緊蹲低身子,就在這時,朵朵‧康威的頭以脖子為支軸,緩緩轉向我,不知是出於直覺,或者有什麼特異聽力。
我總覺得她的目光穿透了白色屋牆板,以及粉紅壁紙的玫瑰圖案,搜尋到我蜷躲在柵狀的銀色暖氣管後方。
我悄悄地爬上床,拉起被單蓋住頭,即使這樣,仍遮擋不了光線,於是我把頭埋入枕頭底下的漆黑世界,假裝現在是黑夜。我找不到有什麼理由值得我起床。
人生毫無盼望。
一會兒後,我聽見樓下玄關傳來電話鈴聲。我用枕頭蓋住耳朵,堅持不接。五分鐘後,我把頭從螺栓洞裡拔出來。鈴聲終於停。
但幾乎同一刻,再度響起。
我一邊赤腳下樓,一邊咒罵,不知是哪個無聊朋友、王八親戚或路人甲乙丙嗅出我返家了。玄關桌上那具黑色東西歇斯底里地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顫音,活像神經兮兮的鳥禽。
我拿起話筒。
「喂。」我以低沉的假聲說話。
「喂,愛瑟,妳怎麼了?喉嚨發炎啊?」
是我的老友喬蒂,從劍橋打來。
這個暑假喬蒂在學校的合作商店打工,並修了一門開在午餐時段的社會學。她和另外兩個跟我同校的女孩合租了一間大公寓,房東是四個哈佛法學院的學生。我原本打算寫作課一開始,就搬去跟她們同住。
喬蒂打電話來問我何時過去。
「不去了。」我說:「我沒被錄取。」
沉默片刻。
「他們是笨蛋,」喬蒂說:「有眼無珠。」
「我也有同感。」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空洞陌生。
「還是來吧,可以選修其他課啊。」
霎時我想到了德文課和變態心裡學。反正我在紐約見習領的薪水幾乎全存下來,剛好負擔得起。
然而,那個空洞陌生的聲音卻說:「妳別等我了。」
「好吧,」喬蒂說:「有個女孩說她想跟我們分租,如果有人要退出……」
「好,去找她吧。」
我一掛上電話,就知道應該答應喬蒂的。要是繼續聽著朵朵‧康威的嬰兒車吵一早上,我一定會發瘋。再說,我也想清楚了,絕不能和我媽住在同個屋簷下超過一個禮拜。
於是,我伸手拿話筒。
但手才往前伸了幾吋,立刻縮回,往下垂。我強迫它再去拿話筒,但它又半途停下,彷彿撞上一扇玻璃。
我走進飯廳。
餐桌上立著兩封信。那封長方形的正式信函是暑期學校寄來的,另一封薄薄的藍色信箋是巴帝‧魏勒用剩下的耶魯信紙寫的,上面有他工整清晰的筆跡。
我用刀裁開暑期學校的信。
信中寫道,我未獲錄取寫作班,但可以報名其他課程,最遲必須於拆信這天早晨致電入學許可處,以免耽誤註冊時限。信上還說,各課程都快額滿了。
我撥了入學許可處的電話,然後聽到一個殭屍般的聲音開口說話,她告訴電話另一頭,愛瑟‧葛林伍德小姐不會參加暑期學校的任何課程。
然後,我打開巴帝‧魏勒的信。
巴帝寫道,他好像愛上了一個也得結核病的護士,不過如果我七月能和他媽一起去她在阿迪倫德克租的小屋待上一個月,或許他就會發現他對那護士只是一時迷戀。
我抓起鉛筆,劃掉巴帝寫的話,然後將信紙翻面,在背面寫上:我已和一位同步口譯員訂婚,永遠不想再見到巴帝,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有個偽善的父親。
我把信塞回信封,用透明膠帶封口,將我的地址改成巴帝的地址,連新郵票都沒貼。我心想,我捎去的訊息值得他付三毛郵資。
我決定了,要利用這個暑假寫一本小說。
拿這本小說來修理很多人。
我踱步到廚房,見到熱茶杯裡有未煮的生漢堡肉,我打了一個雞蛋進去,攪拌後吃下去。接著,我在房子通往車庫那條裝有紗窗的通道上,架起橋牌桌。
在這裡,一大叢搖曳的桑橙樹遮擋前方街景,左右兩側各有屋牆和車庫牆當掩護,背後還有一片白樺和黃楊樹籬,保護我免受歐克丹太太的窺伺。
玄關的櫥櫃裡,就在一疊舊氈帽、衣服刷和羊毛圍巾的底下,有我媽存放的高級打字紙,這種打字紙可以擦拭,重複使用。我數了數,抽出三百五十張。
回到通道,我把一張完全沒用過的打字紙放入我那臺老舊的可攜式打字機,然後將我的第一頁稿紙往上捲。
有另一個我疏離冷眼地看著我坐在通道裡,被圈圍在兩片釘有白色護板的屋牆、一叢桑橙樹、一叢白樺及黃楊樹籬所構築起來的封閉世界裡,微小如娃娃屋裡的迷你娃娃。
我的心滿是柔情。我知道女主角就是我自己,不過我會替她偽裝。她的名字將是依蓮。依蓮。我伸出手指數數這名字的字母數量,共六個字母,跟愛瑟一樣。看樣子是個好兆頭。
依蓮穿著母親的黃色舊睡袍,坐在通道裡等待著,她在等什麼事情發生。在這個悶熱的七月早晨,斗大汗珠滑下她的頸背,一顆接一顆,猶如小蟲子一隻一隻往下爬。
我往椅背一靠,讀著我的文字。
描寫生動,我真驕傲自己能想到把汗珠比喻成蟲子,不過,怎麼隱約覺得很久以前在哪裡看過這種比喻法。
之後,我枯坐了一個鐘頭,想著接下來要做什麼。在我的腦海中,那個穿著母親舊睡袍的赤腳小娃也呆坐著,茫然望向遠方。
「怎麼了?寶貝,不想換衣服啊?」
我媽很謹慎,從不貿然要求我做什麼,多半好聲好氣地跟我講道理,就像兩個明理成熟的成人在交談。
「都下午三點了欸。」
「我在寫小說,」我告訴她:「沒時間換掉這身衣服。」
我躺在通道的沙發上,閉上眼睛,聽見我媽將牌桌上的打字機和紙張收走,擺上晚餐的刀叉。但我繼續躺,一動也不動。
惰性如糖漿,從依蓮的四肢緩緩分泌出來。她心想,得瘧疾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照這種速度,一天能寫一頁就屬萬幸。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我缺乏人生歷練。
像我這樣沒談過戀愛、沒懷過小孩,也沒目睹死亡過程,要怎麼書寫人生?我認識一個女孩,剛得了短篇小說獎,故事的靈感來自於她在非洲跟矮黑人相處的奇遇。人家有這種經歷,我怎麼比得上?
晚餐快結束前,我媽終於說服我利用晚上學速記。我想,這樣也好,一箭雙鵰,寫小說的同時也學點實用技能。況且有媽當老師,可省下不少學費。
當晚,我媽就從地下室翻出一塊舊黑板,在通道裡架起來,然後以白粉筆在上面潦草寫出一些小小的花體字,而我,就坐在椅子上看著。
一開始我還樂觀期待。
我以為不用多久,我就能學會速記,這樣一來,當獎學金事務處那個雀斑女士問我為何沒像其他領學金的女孩,利用七、八月打工賺錢,我就可以告訴她,我利用這兩個月上了免費的速記課,所以一畢業就能養活自己。
問題是,當我開始想像自己去上班,敏捷地將訊息一行又一行速記下來,我的腦袋竟變得空白。要用到速記這項技能的差事,一個都吸引不了我。就這樣,我坐在那裡看著黑板,白粉筆寫出的花體字逐漸模糊,變得毫無意義。
我跟媽媽說我頭很痛,要去睡覺。
一個小時後,她徐徐推開房門,躡足走進來。我聽見她脫衣服,窸窸窣窣,接著,爬上床,然後呼吸變得規律緩慢。
黯淡街燈透入緊掩的百葉窗,就著微弱光線,我看見她頭上一排排的髮夾捲閃閃發亮,如一列列的小刺刀。
我決定把小說放一邊,等去過歐洲,談了戀愛再說,而且,我永遠都不要學速記。如果堅持不學,就永遠用不到。
我想,這個暑假就來寫論文,讀讀《芬尼根守靈夜》吧。
如此一來,九月底開學時,我就能遙遙領先其他人,好整以暇地享受大學最後一年,不用像其他想以優異成績畢業的大四特優生,為了寫論文,蓬頭垢面,埋首書堆,猛灌咖啡或服用苯丙胺等提神藥物。
我又想,不然也可以考慮休學個一年,去當陶藝學徒。
或者,設法去德國當女侍,精通德英雙語。
一個又一個計畫冒出我的腦袋,就像一窩浮躁的兔寶寶。
我看見我十九年的人生就像路邊一根根以電線相連的電線杆。我數著,一根、兩根、三根……數到第十九根,電線就下垂到半空,放目望去,第十九根之後就見不到半根。
天色漸藍,房內漸亮,夜晚就這麼消失,杳去無蹤。母親的輪廓從一截模糊的木頭變為沉睡的中年婦人,嘴微張,鼾聲從喉裡縷縷逸出。那如豬嚎的鼾聲惹惱了我,有那麼片刻,我真覺得,想要阻止那聲音,唯有抓住那根發出鼾聲的肉腱圓柱,以雙手狠狠扭斷,我才得以耳根清靜。
我一直裝睡,等著媽出門去學校,可是眼皮就算闔著,依舊擋不住光,它們的細微血管交織成兩片紅簾,宛如皮開肉綻的傷口,掛在我的眼前。我鑽入床鋪的上墊和下墊之間,將上墊想像成墳墓,整個壓住我。這樣躲著,足夠黑暗,又有安全感,但光有床墊的重量還不夠。
還得再一噸重的東西來壓,我才睡得著。
江河奔流,奔過夏娃與亞當之家,從凸出的河岸,到凹入的海灣,河濶江寬,復始循環,把我們帶回霍斯堡和郊外。
《芬尼根守靈夜》這本厚書把我的肚子壓出一個凹痕,真不舒服。
江河奔流,奔過夏娃與亞當之家……
我在想,第一個字「江河奔流」(riverrun)的句首字母之所以是小寫,很可能是為了表示萬事萬物根本就沒有全新起首,一切都是承載既往,才得以延續奔流。而夏娃與亞當之家,指的當然就是那個夏娃與亞當,不過也可能另有所指。
比如都柏林的那間酒館。
我的視線凝聚在一鍋字母雜燴中,最後落在該頁正中央那個長長的字。
Bababadalgharaghtakamminarronnkonnbronntonnerronntuonnthunntrovarrhounawnskawntoohoohoordenenthurnuk!
我數了數,剛好是一百個字母。我想,箇中必有深意。
為什麼恰好是一百個字母?
我口拙舌彆地大聲念出這個字。
聽起來像一塊沉重的木製品滾落樓梯,一階又一階,砰、砰、砰。我掀起一落書頁,視線在書頁間緩緩游移,那些字隱約熟悉,但一個個又像哈哈鏡裡的臉歪七扭八。接著,一個一個字逃之夭夭,沒在我呆滯的腦袋裡留下半點足跡。
我瞇眼看著書頁。
看著看著,字母變成倒鉤和羊角,還一個一個分開,呆頭呆腦地跳上跳下,然後又結合成匪夷所思、令人不解的形狀,像是阿拉伯字,又像中文。
我決定把論文丟到一邊。
也甩開特優生要念的整套課程,改當英文系的一般生。我去查了學校英文系一般生要修的課程。
有很多必修課,而我上過的還不到一半。有一門是十八世紀文學,但我想到十八世紀就覺得討厭,因為那時的作家都自命不凡,老是寫那種必須嚴格遵守韻體音節的偶句小詩,而且極端崇拜理性,因此我不選這門課。我們特優生就是比一般生更有選課的自由,所以,我的時間多半用來研究狄倫‧湯瑪斯 。
我有個朋友也是特優生,她有辦法讓自己完全不需要研讀莎士比亞,但對於《四首四重奏》 的了解堪稱專家。
我發現我很難從選課自由的特優生身分變成選課諸多限制的一般生,況且這樣做也很丟臉,所以我去查了我媽任教那所市立大學英文系的選課規定。
更慘。
要念的東西除了古英語文學和英國語言史,還得把《貝奧武夫》 以降,到當代文學的代表性作品都讀過。
這實在教我吃驚。我向來瞧不起我媽那所學校,嫌它男女兼收,而且學生多半是拿不到獎學金進東岸名校的人。
但現在我才發現,我媽學校裡最笨的學生都懂得比我多。我看,校方連入學都不讓我入,遑論給我優渥的獎學金(我目前念的這所大學提供我大筆獎學金)。
我想,我應該去工作個一年,好好想清楚,或許也該偷偷讀一讀十八世紀文學。
可是,我不懂速記,能做什麼工作呢?
女侍或打字員。
偏偏,光想到這兩種工作,我就無法忍受。
「妳要我多開一點安眠藥給妳?」
「對。」
「可是我上星期給妳那些,藥效應該夠強了。」
「一點用都沒有。」
泰瑞莎那雙黝黑的大眼若有所思地打量我。我聽見她的三個孩子在診察室下方的花園裡嬉戲。我的姨媽麗碧嫁給義大利人,泰瑞莎就是麗碧姨媽的小姑,也是我們的家庭醫師。
我喜歡泰瑞莎,她的直覺力很強,又善體人意。
我想,一定因為她是義大利人。
診察室裡沉默了片刻。
「妳怎麼了?」泰瑞莎問我。
「我睡不著,讀不下書。」我努力冷靜沉著地說,但喉嚨裡的那個殭屍又出現了,害我說起話來像噎住,只好無奈地攤開雙手。
「我想,」泰瑞莎從處方簿上撕下一張紙,寫上一個名字和地址,「妳最好去找這個醫生。我認識他,他應該比我更能幫助妳。」
我呆望著她的字,但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戈登大夫。」泰瑞莎說:「他是精神科醫師。」
鏡中那張臉,像極了生病的印第安人。
我將小化妝盒放入手提包內,從火車窗戶往外望。沼澤和荒蕪空地飛快地往後退,整個康乃迪克州就像個龐然垃圾場,支離破碎,漠不相干。
這世界真是個大雜燴!
我低頭看看自己這身陌生的衣裙。
裙子是綠色的農婦寬褶裙,蓬鬆如燈罩,裙面布滿黑色、白色和閃電藍的小圖案。綴滿孔眼的白色上衣沒袖子,衣肩部位倒有波浪褶邊,鬆軟垂墜,宛如新生天使的翅膀。
那夜我把所有的衣物都拋向紐約上空,忘了給自己留一件,所以貝琪就拿了這件上衣和裙子給我,而我則把那件有矢車菊圖案的浴袍送她。
車窗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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