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繼懸疑冒險的《七根凶簡》後,又一以妖為主題的精彩力作!
受未婚妻的過往所牽連,秦放連人帶車墜入懸崖,
谷底的尖樁瞬間刺透車身,從他的後心刺入,前胸透出。
但詭異的是,他竟沒有因此死亡。
一切的原因,來自司藤──
一個被鎮殺後封印了七十七年的妖怪。
意外的巧合之下,秦放的血讓司藤復活,
而司藤的妖氣,則令秦放因此得以續命。
可也因這一口支撐性命的妖氣,秦放自此無法離開司藤,
於是只能任憑差遣,如遭桎梏。
然而這個高傲冷豔的民國女妖卻自稱是半妖,
為了重新做回妖,她需要盡快完成五件事,
而秦放在協助她的過程中,也逐漸瞭解司藤從精變那一刻起,
在人世間所經歷的神祕過往……
作者簡介:
尾魚:熱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軼聞,相信世界的玄妙大過眼睛,熱愛旅行,尤喜探險,身體跨越不了的險境,就是筆下故事開始的地方。
章節試閱
楔子
一九三七年七月,滬上。
這些天,大街小巷議論最多莫過七七事變,管你拄文明棍的還是拉黃包車的,百樂門跳舞的還是跑馬場下注的,動輒爭得臉紅脖子粗唾沫星子亂飛,人人都成了洞察時事揮斥方遒的軍政大員。
譬如力夫賈三。
明明大字不識一個,往日裡見著巡捕忙不迭敬菸見著洋人恨不得舔鞋,連北平到底是在黃埔江這頭那頭都搞不清楚,這些日子,忽然間就滿嘴的時局政治中華日本了,大家都猜他是這兩天拉多了教書先生愛國學生,聽來的三瓜兩棗盡拿來擱同伴面前炫耀。
這一晚下暴雨,街道的水積到腳脖子,幾個力夫收車去常去的揚州館子[金千]腳,鞋提才剛抹下,賈三又跟人紅了臉白了牙。
原因是那個力夫說,日間拉了個客人,聽客人那意思,日本人對滬上也是虎視眈眈。
這可了不得了,雖然報紙上說七七事變震驚寰宇,那一槍到底也是放在北頭的,南方這邊連個響氣都聽不著,可是現在,居然虎視眈眈了!
於是賈三又出來給總統府代言了,那架勢,就跟蔣委員長昨兒晚上剛跟他通過電話似的。
——「日本人打滬上!你用腳趾頭想都不可能!」
——「滬上租界裡住的都是洋人!髮藍西梅裡煎德一隻(注:法蘭西美利堅德意志)的,你問問人家的皇帝同不同意!」
——「滬上挨著金陵那麼近,委員長住在總統府的,能讓他打?」
——「孫夫人就住在滬上,孫夫人是誰?那是蔣夫人的二姐!打滬上,蔣夫人能同意嗎?北平不一樣,委員長在北平沒親戚,打了也就打了……」
最終,賈三贏了一頓老酒,灌了半肚子黃湯,雨停之後,他東倒西歪拉著黃包車離開,一步三晃地還不忘噴著酒氣放狠話:「日本國,老子一個屁就把它崩飛了……」
賈三有個毛病,一灌黃湯鐵定轉向,不分南北東西,逢岔路就拐右,喝得越多跑得越撒歡,用他女人的話說,一罈子酒下去能把車拉秦淮河去。
腦子昏昏沉沉,依稀記得沿著黃浦江邊吹了會風,黃包車叮鈴匡噹顛得跟散了架似的,再接著腳下頭一空,撲地就睡上了。
後半夜時醒過來,七月天,夜心還是涼,肚皮子挨地冷颼颼的,賈三還沒睜眼,鼻子裡先聞到霉布味道,暗暗罵了句操,這趟喝多了,怎麼跑到倒閉的華美紡織廠來了?
中國人開的廠子倒閉也不是新鮮事了,誰叫洋人的東西便宜又好用呢。
酒還沒醒,視線有點糊,賈三打著呵欠瞇眼看遠處拐角的牆基,月亮白得很,像是給地影子鍍了光,有個女人拐過牆角……
有個女人?
賈三突然反應過來,騰一下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又往那邊看過去。
安安靜靜,靜靜悄悄。
難道是看錯了?
不可能,那一定是過去了個女人,高跟鞋,足足三寸,尖尖細細,鞋頭上鑲珠子,顫巍巍,珠光潤得很,賈三聽人說過,蔣夫人宋美齡,出嫁的時候高跟鞋上鑲著慈禧太后棺材裡盜出來的明珠,那以後很多滬上的太太們有樣學樣,一雙鞋子搞得珠光寶氣,頂窮人家半年的口糧呢。
還有白生生的足面,纖細的小腿,旗袍下裙裾拂在腿邊,繡花的地方暗些,黑天看不清楚,就知道那紋樣繁複得很,大戶人家手筆。
再往上就沒看到了,誰讓他那時是躺著的呢,那一雙纖足玉腿從牆角晃過去的時候,他都還沒回神呢。
前後這麼仔細一想,賈三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這事他自己沒經歷過,但聽說過幾次,很多有錢人家的姨太太,芳心寂寞,在外頭有花頭,旅館市肆人多眼雜不好辦事,有些個膽子肥的,就會往這種市郊廢棄的廠子或者屋子裡頭跑。
過來人教他,遇到這種事,別去驚著野鴛鴦,男人在不好辦事,最好盯緊女的,等她落單的時候拍暈打昏,身上那些金耳環玉鐲子任你擄,天降橫財馬逢夜草,要是膽子夠大,嘗嘗姨太太的鮮味也無妨——這些女人行的暗事,吃虧了也不敢太聲張,況且黑燈瞎火的,她知道你幾個鼻子眼睛?
賈三決定先探探底:惹得起就順勢撈一把,萬一是個惹不起的刺兒頭……
橫財誠寶貴,生命還是價更高的。
他先在周邊兜了個圈,確認不是幫派老大出來軋姘頭外頭有小弟放哨,也有八成把握裡頭的男的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這麼偏的地方,外頭都沒看見有燒油的汽車,這窮酸勁兒!
黑包車也沒有——為著跟黃包車區分,規定自家雇傭的私用黃包車得漆成黑的——這姨太太也真夠可以的,不敢用家裡的車,踩著那麼雙高跟鞋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賈三心裡約略有了底,膽子也肥了許多,轉著心思慢慢拐過牆角。
廠區裡安靜得很,露天的牆角堆著霉爛的紗錠繅絲,工廠大門鐵鍊子纏著圈掛了鎖,人應該不在廠房裡頭——這就怪了,鹼房酸站堆垛庫房一一看下來,連個鬼影都沒尋著,沒道理啊,沒見那女人原路出去,進出只有一條道,後門處防賊,周邊都張著鐵絲網呢,那麼個嬌滴滴的姨太太,難不成能翻出去?
賈三連急帶躁,汗都下來了,站在車間大門前頭一手叉腰另一手掄實了搧風:這事也就兩個可能,眼花,或者撞了邪。
估計是眼花吧,應該是眼花,自家女人罵得沒錯,黃湯下肚就沒啥好事,賈三垂頭喪氣,一屁股倚著大門坐下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
生鏽門軸格楞格楞響,大門沉重而又徐徐往兩邊張開,暈黃色的暖光向門外罩過來,恰恰就把賈三罩在了這片殷紅的影子裡。
賈三沒敢動,喉結挺在那,眼睛都沒敢眨,他不是三歲,他曉得這事不是有點不對勁,是非常不對勁。
——門外頭是纏了幾道鐵鍊子掛了鎖的,哪能讓他那麼輕輕一倚就開了?
——這兩扇門,少說百十斤重,單聽格楞格楞的聲音就知道多吃力了,怎麼會自行往後打開呢?要說是有人在後頭開門,怎麼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都聽不見?
——如果屋裡有燈,縫裡怎麼著都能透出點,剛剛在門外頭,他怎麼就一點端倪都沒瞧出?
……
賈三僵了好一陣子,還是戰戰兢兢回了頭,是禍躲不過,再者,心底到底存了三分僥倖:自己就是個拉黃包車的,這麼大陣勢,不可能是衝著他來的。
偌大的廠房充斥著模糊的殷紅色,矇矓的視線裡,似乎有什麼人……
賈三吞了口唾沫,往裡走了幾步……
終於看清楚了,是有個女人被捆住腳踝倒吊著,散開的頭髮很長,垂下來還是沒能觸地,地上是不斷暈開的暗紅色的血,而就在垂下的髮尖和地面之間,他看見一雙緞面的高跟鞋。
鞋頭尖細,面上鑲一顆瑩粉的珠子,足面雪白,小腿圓潤,再靠上是旗袍斜拂的裙裾,繡的是錦藤,彎彎繞繞,寓意瓜瓞綿綿。
那是站在被吊起的女屍身後的另一個女人。
賈三傻了,他活了三十多年,人生「導師」無數,教他坑蒙拐騙討好迎合,但從未有人提點過他,遇到這種場合,該怎麼應付。
若此時邊上立一口落地大鐘,那三枚長短指標合該都是不動的,指標和這紛雜人世一併定住,只待有什麼把這僵局打破……
打破僵局的,是撲撲兩下詭異聲響,兩根不知什麼材質的臂粗尖錐,從倒吊女屍的左右肋骨處透體而出,屍身在空中晃悠了幾下,暗紅色的血泛著黝黑色澤從創口處流下,浸透衣袍,滑過脖頸,漫入濕漉漉打結的長髮,起初滴答滴答,而後小溪流般,匯入地上那一大灘。
賈三駭叫一聲掉頭就跑,門外濡濡夜色,一輪明月高懸,眼看再有三兩步便能逃離這裡,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兩扇門瞬間關閉。
大門的急速關合帶出好大一股陰風,颳得賈三臉上的肉簌簌而動。
周圍就這樣安靜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死一樣的寂靜裡,終於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
登,登,登。
◎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淞滬會戰爆發,已經廢棄的華美紡織廠在日軍的空襲轟炸中夷為平地。
一九四九年四月下旬,國民黨軍長江防線被突破,四到五月間,解放軍逐步向滬上各區發起總攻,華美紡織廠的廢墟之上,一度築起對陣攻防。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華美紡織廠的舊址,歷經建學校、體育場、商店,到二○一三年,這裡已經是一個被眾多居民社區環抱的街道公園,十二月常見霧霾天,PM2.5指數爆表,儘管專家再三表示這種天氣應該少出門少開窗,熱愛早鍛鍊的老頭老太太們還是戴著專業防霧霾的過濾口罩,興致勃勃地在公園的空地上打一路白鶴亮翅,再耍一招野馬分鬃。
……
故事,從二○一三年的冬天開始。
第一章
二○一三年十二月,青海藏區,囊謙縣,近白扎鄉。
陽光不錯,溫度卻低得叫人咋舌,安蔓塞在所謂純羊毛能抗極地嚴寒靴子裡的兩隻腳幾乎凍成了沒知覺的冰塊,饒是這樣,她還是倚著車門很頑強地舉著手裡的手機,東挪挪、西移移,跟搜尋敵方信號似的。
也不知道是手機舉對了點位還是剛剛只是卡網,信號突然就滿格了,滴滴滴等了好久的幾條微信接連進來,前幾條的圖片正在下載,最後傳的文字訊息先進來:(***變字形***)親,照片還在精修,先發幾張妳看看效果,有問題妳跟我說哦。(***變字形***)
又等了一會,第一張照片先打開了,海邊,日落,她,婚紗,這家攝影工作室真是靠譜,修的片子唯美得跟夢似的。
安蔓的眼睛一下子濕了。
另外幾張也是她,單人的,托腮凝思,低頭輕嗅手裡拈的花,林蔭道裡肆無忌憚地大笑,斜倚橋上撐一把煙雨朦朧的傘。她把幾張照片都發到朋友圈裡,配的那段話增字減字,改了又加,最後發出去的那條是:這世上終有註定的一個人在等妳,那時妳才明白,為什麼跟那些錯的人都沒有結果,何其慶幸,千萬人之中,遇到你,選擇你,只願意和你走過1314。
發完了,手機塞回口袋裡,雙手攏到嘴邊呵氣,使勁搓,拚命跺腳,不知道跺到第幾次的時候,秦放回來了。
過來的時候,秦放半是揶揄地說了句:「夠酸的啊。」
八成是看到那條微信了,安蔓早有準備,一仰頭回了句:「我故意的,就是要膈應那些見不得我好的賤人。」
秦放沒說什麼,衝她豎了個拇指,看他臉色淡淡的,安蔓就知道打聽的事沒著落:「還是找不到?」
「比這糟糕。人家說了,二○一○年玉樹地震,囊謙也是災區,附近的山塌了幾座,有村寨被整個兒吞掉,估計是找不著了。」
當然是找不到了,這是秦放的家事,據說是要還家裡老一輩的心願,安蔓沒有多打聽,不過出發前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已經七八十年了,世界局勢風雲變幻,十年就是乾坤倒轉,七十年時間,山可平水可乾,要找個肯定已經死了的人,也太難了。
更何況,期間還多了一場始料未及的7.1級地震。
安蔓試探性地提了句:「那……我們回杭市?」
人多少是有點犯賤的,明明不抱什麼希望的事,忽然告訴你百分百沒戲了,心裡會突然執著地不爽,這一點上,秦放是個典型,上車之後,他邊打方向盤邊說了句:「再找找,好不容易來一趟,也是全老太太一個心願,多少要在恩人墳前磕個頭。」
又說:「就當玩兒了,這邊景色好,妳不是挺喜歡的嗎,妳那心都滌蕩得跟水晶似的了吧?」
又在損她了,安蔓白了秦放一眼,這些日子,她是總在發微信微博,這不是沒來過嗎,看雪山藏民喇嘛廟什麼都新鮮,經常報備行程,一時衝動也會發幾條類似「心靈都淨化了,人就該活得如此純粹」的感想,這不就是那麼一說嗎,還真當她喜歡這啊,別的不說,光那加劇皮膚老化的高原紫外線就夠她受的了。
她笑嘻嘻回了句:「我你還不知道,不就是在裝嗎。」
秦放嗯了一聲:「誠實。」
她知道秦放愛聽什麼,也知道他膩味什麼,和秦放的相識相處,安蔓承認自己是有些投其所好耍了心機的——那又怎麼樣呢,男人給女人送花、安排浪漫約會就不是在耍手段嗎?重要的是結果,不管秦放最初的愛是誰,最愛的是誰,現在是她以女友,啊不,未婚妻的身分陪他來囊謙處理家事,未來也只有她。
兩人關係確定的時候,秦放說過一句話:「安蔓,我就喜歡妳是個明白人。」
於是安蔓知道,跟秦放相處,不需要太多想法,做個明白人就行。
安蔓,我就喜歡妳是個明白人。
這句話非常重要。
兩人又在附近待了兩天,那條關於婚紗的微信下頭點讚無數,也有人建議她務必不要錯過青海的知名旅遊景點,比如四大神山之一的阿尼瑪卿,比如巴顏喀拉主峰,比如天下黃河貴德清。
於是她除了貼圖片曬行程,做的最多的就是翻地圖冊看路線,這才知道原來囊謙再往下就是藏地的昌都地區,再往東走一點就是全藏都有名的德格印經院,安蔓極力攛掇秦放往那走,秦放一口回絕。
「不去,聽說全藏的佛經都是德格印發的,那麼神聖的地方,妳是想全身心都被滌蕩成鑽石嗎?」
安蔓藏住了失望,車子掉頭離開白扎的時候,她想著秦放關於她水晶和鑽石的說法,忽然有點難過,心裡想著,再怎麼滌蕩,我也就是塊煤疙瘩罷了。
第三天晚上,兩人在囊謙縣城的一個藏餐館吃飯,秦放大致把走這一趟的緣由跟安蔓說了。
秦放的曾祖母,是川地靖化縣人,靖化縣在國內近代史上很是留下了一筆,因為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三七年的川甘大饑荒,靖化縣人吃人的慘案太多,活活嚇瘋了斷案的縣長于竹君。
他的曾祖母在這場大饑荒中和家人一同外出逃荒,那時候,大部分人是往東走,因為江南自古富庶地,想來會有飯吃,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把寶押在了西部藏區——往西的路險,環境惡劣,人來得少也就意味著搶飯吃的嘴少。
流徙到青海囊謙一帶時,家裡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她一個人,幾乎餓死的時候萬幸遇到了好心人收容,全了一條命。
恩人的家裡,有個長她一歲的姑娘,染了時疫暴亡,家裡就把她當女兒養,還讓她頂了自家女兒自小結下的婚約。
當地的習俗,未出嫁的女人死了,將來連個上墳磕頭的人都沒有,是一定要出錢認親養個乾兒子的,秦放的曾祖母便把這事應承下來,說:但凡我有後人上墳磕頭,阿姐墳前就少不了掃墓的人,我的兒子就是阿姐的兒子,把阿姐的事當親娘的事一樣辦。
世上事,向來立誓容易踐諾難,後來她隨夫到東邊跑生活做生意,兵荒馬亂的,回去的路就此渺渺,一直到死,都再也未見鄉土。
秦放說:「原本指著我爺爺,我爺爺那時候,趕上打仗、建國、轟轟烈烈大運動,原本經歷就不好,誰往藏區跑?那年頭,還不被當成特務抓起來啊。」
「我爸爸結婚的時候是八幾年,那時候窮,進了一個廠子就是鐵飯碗一輩子,一分錢都省著花,哪有閒錢出去?又不是火燒火燎的事,磕個頭,什麼時候不行?就這麼一年拖一年,一直到我爸沒了,這事也沒成行。」
話題有點沉重,安蔓不吭聲,給秦放斟了一碗酥油茶。
「我爸死前告訴我這事,我才知道我家裡還承著這麼個女人的恩,我說行啊,我就跑這一趟唄,一次性幫我爺爺、我爸都把頭給磕了,我爸說別,你找著老婆再去吧,成雙成對的,也給地下那女人一些念想,你一個人去算什麼事兒呢。」
安蔓笑:「所以找著我就來了?」
想了想又加一句:「其實人也真挺怪的,換了別人,這麼點事,七八十年的,隔了好幾代,偷懶也就不來了,但也總有些人吧,把這當回事,關山萬里的踐諾。」
秦放挺認同這話:「這兩天我一直找人,但是有時候自己也搞不清,覺得自己怪沒勁的,只是瞎折騰,真找著了又怎麼樣,磕不磕這頭,日子不還是照過嗎?」
有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安蔓問他:「喝酒嗎,陪你喝點青稞。」
秦放笑了笑,正想說什麼,門外響起了好大動靜的剎車聲。
好幾輛車,清一色的Range Rover,下來的都是大老爺們,領頭的謝頂發福,但那一身裝備可真不差,都是頂尖的名牌,目測就得好幾萬,幾人應該是停車吃飯,進來七嘴八舌大聲嚷嚷,又喜出望外地跟秦放他們打招呼:「漢人吧?過來旅遊?剛看到你們的車,內地牌照,我們就說肯定也有遊客在這。」
如果是在東南沿海,大抵不會這麼自來熟的,囊謙這頭漢人少,路上遇到了多少會寒暄一陣子,秦放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領頭的那個特熱絡,看看離上菜還有些時候,也不管秦放他們樂不樂意,硬湊過來跟他們聊天。
他自我介紹姓馬,在贛地瓷都做瓷器生意,和朋友過來自駕遊,秦放問他是不是要登山,這位馬老闆瞪大眼睛說:「登啥山?凍死我那個球!」
穿的是專業戶外品牌裡號稱領導型的始祖鳥,專業嚮導級別,全程抖抖索索縮車裡讓司機開車「自駕」,又是個噱頭大於實質的,不是一路人,秦放不想跟他多說,他卻越聊越嗨,天馬行空,談自己的生意,抱怨這一路吃的不好,誇秦放和安蔓養眼般配,又很關切地問安蔓:「妹妹,臉色不好,暈車啊還是高原反應啊?」
好不容易熬到他那桌子上菜,一道的人喊他吃飯,這馬老闆猶自念念不捨,對秦放說:「兄弟,晚上去我那聊聊吧,我跟你投緣,一見如故,說不完的話。我就住城中心的金馬大酒店,一八八號房,你一定來啊,咱們聊聊。」
這馬老闆,也忒逗了,晚上臨睡覺的時候秦放還止不住好笑,同安蔓說真是莫名其妙,自己話都沒跟他說兩句,到了姓馬的嘴裡,居然就「一見如故」了。
安蔓勉強笑了笑,臉色很疲倦,秦放過來摟住她,在她鬢角親了親,說:「姓馬的只有一句說對了,妳臉色真不好,是這兩天太累了暈車嗎?」
安蔓點頭,又指指自己的眼圈:「進藏之後就睡不大好,晚上吃片安眠藥行麼?」
「妳體質本來就弱,別吃太多,一片就行了。」
安蔓淘氣:「體質好的就能吃得多嗎,要是你得幾片?」
秦放故作深沉:「要放倒我這樣的猛男,至少兩片……三片才保險。」
安蔓格格笑起來,她掙脫秦放的懷抱,去到一邊打開行李箱取藥,擰開藥盒子蓋,先倒出一片,怔愣了兩秒之後,又倒了兩片。
三片安眠藥,握在手心,汗出得厲害,安蔓心跳得很快,回頭看秦放,他正在開電視調音量,調著調著忽然噗一聲笑出來,說了句,這王導也太找樂了。
好像是《爸爸去哪兒》,雪鄉,畫面上白濛濛的,幾家人爭先恐後地搶房子,安蔓的嘴唇乾得厲害,她不安地舔了一下,說:「秦放,我給你倒杯檸檬水吧。」
楔子
一九三七年七月,滬上。
這些天,大街小巷議論最多莫過七七事變,管你拄文明棍的還是拉黃包車的,百樂門跳舞的還是跑馬場下注的,動輒爭得臉紅脖子粗唾沫星子亂飛,人人都成了洞察時事揮斥方遒的軍政大員。
譬如力夫賈三。
明明大字不識一個,往日裡見著巡捕忙不迭敬菸見著洋人恨不得舔鞋,連北平到底是在黃埔江這頭那頭都搞不清楚,這些日子,忽然間就滿嘴的時局政治中華日本了,大家都猜他是這兩天拉多了教書先生愛國學生,聽來的三瓜兩棗盡拿來擱同伴面前炫耀。
這一晚下暴雨,街道的水積到腳脖子,幾個力夫收車去常去的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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