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扮演女友的她
2
放學後，父親帶著女兒到家庭餐館並不是什麼稀奇事。現在單親家庭很多，像這樣的光景未來只會越來越普遍。
只不過，坐在角落位子上的那對父女，比起親子更像是爺爺和孫女。
那是個頭髮花白，臉上也有好幾道皺紋的長者，穿著體面，年紀大概近六十歲，而女孩則是普通的女大學生打扮。
除了那女孩亮麗的外型以外，不是多能吸引人注意的組合，只是仔細想想又覺得突兀。
「不再考慮看看嗎？雖然酬金不多，但是比上次和這次都安全多了。」頂著一頭白髮的三郎指著桌上其中一份文件說。
「不要。」小真毫不遲疑地回道：「唯獨這件不考慮。」
「果然啊。」三郎遺憾地苦笑道：「我會請那孩子再等等。」
「等再久都一樣。放棄吧！」
「話別說得這麼絕嘛。這樣一昧拒絕人家的委託也不是辦法，妳也要告訴人家妳的條件啊。」
「那就現在的費用上再加一百萬元，我就如她的願，去當她死掉的姊姊。」
「獅子大開口……」三郎碎唸道：「而且人家姊姊又還沒死。」
小真就是看準那孩子付不了這麼高昂的價格才會亂喊價。
「反正我沒興趣陪小孩扮家家。」
真過分呀。三郎心想。
撇除上次那場鬧劇不談，大多會委託三郎他們的人都是有苦衷或至少有些符合情理的理由的。
「那怎麼今天這個就願意了？」
「沒為什麼。因為這看起來比較簡單。」
小真摸摸臉頰，雖然她也上了妝，臉也確實變了個人，但感覺不到厚厚一層粉底壓在臉上的不適感。
「前幾天才碰上那種事，我不太想妳去接跟感情有關的工作。」
「色狼不是想躲就躲得掉的，就算你不去管他們，數量也不會減少。」小真說得頭頭是道，可惜三郎完全不明白。
「再說，這個女孩子，我覺得她不是這種人。」
「上次那個男大生妳也覺得對方不敢對你亂來。」
「所以說這次我依照約定帶你來了嘛。」
是啊。
這讓三郎覺得自己像是被女兒拖著來見她男友的老爹，雖然還是有些微妙的不同，畢竟女兒的對象也是女生。
三郎也還有工作在身，若不是如此，他就不會扮成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等著去參加不小心戴了他綠帽的老友的喪禮。
等他和小真的「女友」打過照面就要奔赴告別式會場了。
比約定時間遲了五分鐘，才看見一個鮑伯頭的女孩子匆匆地跑進餐廳，小真朝她招手，那女孩忍不住喊道：「小韓？」
啊，好像是這樣。
小真這次請三郎畫的妝是以一個暱稱「小韓」的女孩子為模樣。
那女孩小跑步過來，但越靠近兩人腳步就放得越慢，最後來到他們面前，才恭敬地鞠躬道：「抱歉，是我失禮了。只是妳和那傢伙簡直一模一樣。」
小真笑嘻嘻地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三郎，說：「很成功哦。」
「不好意思，這位是？」
「他是我老闆，妳可以先把他當空氣。」小真說。
「您好，請叫我葉子就好。」那女孩伸出手，三郎也回握道，說：「請把我當空氣就好。」
葉子入座後，小真從三郎的公事包裡拿出合約書，放到桌面上。「在請妳簽名前，我想再確認一次，除了化妝以外，我真的什麼都不用準備嗎？」
「嗯，不用，照妳平常的樣子和我相處就好。我想我提供的資料應該也不夠齊全吧。」
一旁的三郎聽了很想插嘴，可是他已經答應小真自己是一團空氣了。
小真點點頭。「雖然妳提供了好幾本書，但裡面的詩我看了還是不太明白。」
那些書是客戶不久前寄到公司去的，據說是那個叫「小韓」的女孩子生前在社團的活動紀錄。三郎記得那女孩好像是詩詞創作社的。
「這不要緊，我也看不太懂。例如裡面有一首是關於那個什麼壺的。」
「賽風壺。」三郎說完，立刻被小真瞪了一眼。
―空氣是不會說話的。
他和小真現在光是靠眼神就有解讀彼此內心話的默契了。
「啊，對，就是賽風壺。當初我讀完完全不知道在寫什麼東西呀，簡直跟小學生的日記沒兩樣，不對，比起小學生，更像是剛學會寫字的猴子吧。本來想說寄給妳妳搞不好能看出什麼端倪，現在看來不是因為我太笨，是那傢伙真的寫太爛了。」
「的確不怎麼樣。可是我也沒有在讀詩，老實說我覺得大部分的詩都不怎麼樣。」
「Me too.」說完，兩個女孩都笑了。
「那麼這次的工作內容……」小真把合約書翻到第二頁，密密麻麻的條例羅列在上，大多從三郎的合約書模板複製貼上來的。「是像女友一樣，假日陪妳約會，然後平日保持聯絡，這裡關於每天Line的聊天時間有沒有限制？」
意外的幹練啊，這小姑娘。經過上次教訓，三郎發現小真已經不像之前一般糊里糊塗，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在場才故意做做樣子。
但無論如何有進步就是好事。
「沒有。這邊看妳方便就好，如果在忙的話直接跟我說也無所謂，不用騙我要洗澡了。」
「然後約會時採完全AA制對吧？」
「對，因為我還是學生，打工的錢光是委託妳就不太夠用了。可以吧？」
「嗯，我也不喜歡吃軟飯。」
說這句話的同時，小真故意加重「吃軟飯」幾個字。
兩個女孩就這麼依合約內容逐條進行釋疑，甚至比三郎平時還謹慎。過去小真的工作都是由三郎當窗口，現在她一個人也能做到了。
這反而讓三郎感到一絲寂寞。
「當然太親密的肢體接觸是NG的。」小真說。
「嗯，沒有問題。我會尊重妳的意願。」
三郎觀察著那自稱「葉子」的女孩，雖然第一印象也對她不錯，可是總覺得這人理性過頭了。
沒什麼太明顯的情緒起伏，尤其小真還扮成她死去女友的樣子。講起話來不但存在著陌生人之間的距離感，還像是鍍了層金屬般的殼，機械般地應對好讓對話延續著。
三郎耐不住性子，又插口道：「能冒昧請問一下嗎？」
「是要問我前女友的事吧？」
「是的，當然如果不方便說也沒關係……」
「不會不方便，只是並不是多愉快的事，所以反而是我比較不好意思。」
葉子說，前女友因為被人性侵所以自殺了。關於那起案件，發生的當下媒體和網路風向都是偏向加害者那方，後續也沒有下文。雖然家屬嘗試過替自己女兒討公道，但一方面沒有證據，另一方面女兒同學的證詞反而讓處境更加不利。
最後大家都放棄了，不論是女方家長或葉子，都放棄了。
「請節哀。」三郎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如此說道。
「沒關係，她本來就有憂鬱症，這對她而言不一定是壞事。」葉子說完又向小真囑咐道：「請把我剛才說的忘了，要想模仿那傢伙太難了。我也不想讓妳覺得不舒服，請妳保持自然、盡力就好。」
「唔，我知道了。」
「但是如果可以，胸部還是小一點比較好，那個人是洗衣板，妳的存在感太重了。」
三郎差點把剛入口的咖啡噴出來。
「呃，這個我就當作稱讚接受了。」小真有些尷尬地回道。
她不擅長擔任承接話題的那方。
「這麼說來，大叔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哪有！」三郎馬上反駁道。
「啊，你怎麼又開口了呢？空氣是不能說話的。」
「太卑鄙了……」
讓一個大叔像女高中生一樣講出這種台詞，太有趣了！
小真放聲大笑，音量甚至整間餐廳的人都聽得見，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這讓和女學生們同桌用餐的臭老頭三郎反而成了最奇怪的存在，他好像聽見人們低聲談論他，他分不清楚那是不是幻聽，只是直覺每個人都正瞪著他瞧。
「不好意思，我等會還有事，就先走了。」他向葉子點點頭，離開位子時，小真又故意補上一句：「早點回來呀，我做晚餐給你吃。」
這讓三郎更顯狼狽，逃跑似地離開餐廳。
看著那飛奔著如逃難般避走男人的背影，葉子也覺得莫名其妙。
「妳和那老男人是什麼關係呀？親戚？」
「老男人？哦，他其實沒有外觀看上去那麼老，當然對我們來說是個臭大叔沒錯。」小真一臉玩味地說著。
「沒什麼關係，只是同居人而已。」
3
晚上九點，小真還沒回家。
雖然小真有三郎給的手機，所以彼此能聯絡得上，只是三郎不想打擾她和客戶相處，所以也沒有打電話給她。萬一電話撥過去壞了她們的興致就不好了。
嗯……什麼興致？不，這只是小真的工作而已。
可是不久前小真才差點被人侵犯，雖然這次的客戶也是跟她一樣的女孩子，但這不代表小真不會碰上危險。
三郎的眼睛雖然盯著手上的文件，可是腦子裡完全在想小真的事。
「不是說好要做晚餐的嗎？」三郎自言自語―至於晚餐，他早就靠便利商店解決了。
本來就不該抱期待，因為小真一次也沒下過廚。
文件上的印刷字體此時看來扭曲且無時無刻在變形著，一個字都看不懂，即使看懂了，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這時，傳來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三郎急忙把手上的文件收進信封袋裡。
「我回來了。」小真說，看見三郎慌張的樣子，瞇起眼睛笑道：「在辦事？」
「不是妳想像中的那種事。」
「哼，我又什麼都還沒說。」她用下巴指了指三郎手中的信封袋。「支票寄來了？」
「啊，嗯……」
「是之前要你當爸爸的那家人寄的？有多少錢讓我看一下。」
「才不要！妳又沒出力！」
「唉呦，見者有份啊。」
小真往三郎身上撲來，三郎也不知道該怎麼抵抗，又不能把她推開，只好死死護住信封袋。
雖然在外流連了一整天，小真的身上還是散發著少女的香味，柔軟的觸感連同小真的重量壓在三郎身上。就算小真沒有要挑逗他的意思，但這對三郎還是太刺激了。
「小氣鬼。」
纏鬥一陣子小真好像才終於放棄，和三郎一樣軟趴趴地倒在地上。
「趕快去洗澡吧，妳全身都是汗。」
「你還不是一樣。」
「我早就洗過了，不像妳，臭死了。」
「哪有！」
雖然小真嘴上這麼說，但還是乖乖走進浴室，趁她洗澡時，三郎謹慎地把信封袋收好。
「今天很開心哦。」
浴室傳來小真的聲音。
「玩到這麼晚，怎麼不開心。」
三郎也像浴室喊道。
「雖然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一直待在餐廳裡而已。」
「從我離開後妳們就一直待在那裡？」
三郎接著問道：「店員沒有趕妳們？」
「有一直加點東西，所以沒關係。把蛋糕當吃到飽在吃。」
「胖子！」
「跟你比還差得遠！」
小真說：「那個叫葉子的女生，人還不錯。」
「哦！」
「真的啦，我看得出來。」
「我不相信。」
「上次那個啊，是我預料到你會來救我才故意接的。」
「騙人！」
「真的！我和那種人相處久了，知道哪些人是真心的，哪些人又是看上我什麼。」
「那現在這個女生是看上妳什麼？」
「什麼都沒有。」
浴室的門打開了一個縫隙，小真露出半邊臉，還伸出一隻手說：「內褲忘記拿了。」
三郎默默地從衣櫃抽出女性內衣，連同上衣和短褲一起交給小真。
「真聰明，竟然知道我連衣服也忘記拿了。」
「同樣的招數我不會再中第二次……」
「我說，那個女生什麼都沒看上，所以不用擔心。」說完，小真闔上了門。
「那就當交個朋友也不錯……」
浴室裡傳來吹風機的聲音，沒有再回話。
「吃飽了吧？」三郎提高音量喊道。
「吃蛋糕吃撐了。」
「餓的話，便當微波一下就能吃了。」
大概過了十分鐘，小真才從浴室走出來，頭髮的濕氣未退，留著水的光澤，髮絲的末端翹了起來，微微卷著。
「不用了，也不是真的只吃蛋糕而已。」她說，眼睛看著手機。
會記得帶手機進浴室卻忘記拿衣服呀。
「妳還在跟她聊嗎？」
「嗯。吃醋？」
「這倒是不會……」
「我也可以跟她說我在忙，沒關係的。」
「這個時間哪有什麼好忙的，還是妳要唸書？」
三郎很少看到小真看書，但想想她都翹課半年了，會在意學業才怪。
這世界上成績差勁的人到底還是佔多數，而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出了社會也都沒能應用過去所學，若是能看開點就不會拘泥於那一分兩分的成績上。
所以三郎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替小真擔心學業的事，何況以他現在的角色，說是小真的幫兇也不為過。
「當然不可能唸書啦，所以就陪她聊天囉。」
「妳們都在聊什麼？」
連三郎都感覺自己今天特別煩人。
「沒什麼，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她在說她學校的事，她是大學生，能說的事情可多了。」
「沒提到她那個前女友？」
「沒有呀，一個字都沒提。」小真在三郎的床上滾了一圈，趴著繼續打字。「這樣就能賺到錢，大叔你應該要替我開心才是。」
「嗯，注意安全就好。」
「如果真的那麼在意就不要讓我去工作了。」
「好啊，妳不要幹了，辭職吧，我負責養妳。」
「什麼嘛！怎麼突然講這種話，當初我說不想在你家白吃白喝才要去工作的不是嗎？」
「我改變心意了。」
小真又翻了個身，放下手機仰躺著。「你在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我也不想做了，以後我們就一起生活，靠我的存款沒有問題。」
「真看不出來耶。」
「妳如果想要吃什麼、想要買什麼都可以……就這樣吧，明天我就一一打電話，告訴客戶我們停業了。」
小真眨了眨眼，張開雙臂。
「抱抱？」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用抱也沒關係。」
「我也沒那個意思呀。」小真笑了笑，再次問道：「抱抱？」
三郎從椅子上起身，他猶豫著，他明白他很想進入小真懷中，只是又覺得很對不起面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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