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的嘴巴張得老大。
一口氣卡在胸口，吸不上來。
雙手緊緊抓住座椅把手。
然後我看見卡蘿琳臉上的笑容。她搖了搖頭，眼睛盯著厄尼斯托。「馬克聰明得很，他才不會被你這種愚蠢的玩笑所騙。」她告訴他。
厄尼斯托笑了。他瞇起黑色的雙眼看著我。「你剛剛相信我了，對吧？」
「哈哈。才沒有咧！」我差點說不出話來，我的膝蓋還在發抖。「我知道你在開玩笑，」我說著謊，「差不多啦。」
卡蘿琳和厄尼斯托都笑了。「你太差勁了。」她對厄尼斯托說。
厄尼斯托的眼神一閃，笑容漸漸消失。「在叢林裡，你必須習慣反應快一點。」他警告說。
他轉回去面向操縱台。
我一直盯著窗外，看著巴拉多拉島嶼從我們下方掠過。翅膀寬大的白色鳥群飛過糾結在一團的綠色樹木上空。
島嶼南岸的一小塊長條地帶已經被整理好。再過去一點，我可以看見海浪拍打著黑色岩石。
當我們降落時，小飛機猛烈地撞擊地面，以至於我的膝蓋都彈到半空中。
接著我們又在凹凸不平的泥地跑道彈跳，搖搖晃晃到最後才停止。
厄尼斯托關掉引擎。他推開機艙門，接著協助我們下飛機。出來時我們還得低著頭才不會撞到。
厄尼斯托把我們的行李箱搬出來。卡蘿琳拿著她自己的小帆布包。我的行李就大了一點。他把它們放在跑道上，向我們快速地二指敬禮。接著他爬進小小的紅飛機，隨手把門關上。
當螺旋槳再度旋轉，嗡嗡聲響起，塵土開始飛揚，我閉上眼睛。
幾秒鐘後，厄尼斯托起飛了。飛機小心翼翼地陡直飛起，勉強飛過跑道盡頭的樹林。
飛機猛然掉頭，往水面飛去。
卡蘿琳和我拿起行李。「現在我們要往哪裡走？」我問，在明亮的陽光下瞇起眼睛。
卡蘿琳指著一個方向。
在狹窄的簡易泥地跑道之外，一片高高的草原空地延伸出去。空地的盡頭又有幾棵樹木，我可以看見一排低矮的灰色建築。
「那就是我們的總部，」卡蘿琳告訴我，「我們在總部旁建立簡易跑道。除了這裡之外，島上其他地方都是叢林，沒有道路，沒有房子，只有一片荒野。」
「你們有有線電視嗎？」我問。
她突然停下來，然後笑了。我想她沒有料到我會開玩笑。
我們帶著行李走向低矮的灰色建築。
早晨太陽還沒升高。但我已感受到空氣中的溼熱。上百隻小小的白色昆蟲——像某種小飛蟲——在高高的草叢上盤旋，一下往這飛，一下往那飛。
我聽到尖銳的嗡嗡聲，還聽到遠處某個地方有一隻鳥在高叫，接著是一聲長長的悲鳴。
卡蘿琳走得很快，大步大步穿越草叢，不理會那些飛來飛去的小白蟲。我慢跑著好跟上她。
汗水從我額頭流下。脖子後面也癢了起來。
為什麼卡蘿琳這麼急？
「我們被困在這了，對吧？」我說，研究著小小總部旁邊低矮扭曲的樹木。「我是說，結束的時候，我們要怎麼離開這座島？」
「我們用無線電呼叫厄尼斯托，」卡蘿琳回答，沒有放慢她的腳步。「他從本島飛過來大約要一小時。」
我感覺好多了。我匆匆穿過高高的草叢，努力跟上卡蘿琳。
我感覺行李開始變重，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擦去眼睛上方的汗水。
我們漸漸靠近總部。我期待貝娜阿姨跑出來迎接我。但我沒看到有任何人跑出來的跡象。
無線電天線在一旁矗立著。低矮的建築是正四方形，屋頂平平的。它們看起來像倒過來放的紙盒，每面牆都有方格的窗戶。
「窗戶外面掛著的是什麼？」我問卡蘿琳。
「蚊帳，」她回答，轉頭面向我。「你有看過跟你的頭一樣大的蚊子嗎？」
「沒有。」我笑了。
「好吧，你將會看到的。」
我又笑了。她在開玩笑，對吧？
我們走上第一棟建築，是這排最大間的。我放下行李箱，脫下棒球帽，用我的袖子擦一擦額頭的汗。
哇，天氣真的很熱。
一扇紗門通往大樓。卡蘿琳幫我拉開。
「貝娜阿姨！」我熱切地叫著。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我跑了進去。「貝娜阿姨？」
陽光透過蚊帳從窗戶照射進來。我花了幾秒鐘才適應屋內較暗的光線。
我看到一張堆滿試管和其他設備的桌子，還看到牆邊的書櫃，上面擺滿筆記本和書。
「貝娜阿姨？」
然後我看見她。穿著白色實驗室長袍，背對我站在牆邊的水槽旁。
她轉過來，用毛巾擦了擦手。
不。
不是貝娜阿姨。
是一個男生。身穿白色實驗室長袍的白髮男子。
他的頭髮濃密，全部都梳到後面。即使光線昏暗，我還是可以看見他淡藍色的眼珠，像天空的藍。
真是奇怪的眼睛，它們看起來像藍色玻璃。像彈珠。
他微笑了。但不是對著我笑。
他是對卡蘿琳笑。
他歪著腦袋意指向我，「他有那個東西嗎？」他問卡蘿琳，聲音很沙啞。
卡蘿琳點點頭。「是的。他有。」
我可以看到她用力呼吸。短而淺的呼吸。
她在興奮嗎？還是緊張？
一抹微笑掠過男子臉上。他的藍色眼睛似乎在閃閃發光。
「嗨。」我尷尬地說。我真的覺得很困惑。那個問題是什麼意思？我有什麼東西？
「貝娜阿姨在哪裡？」我問。
在他開口回答之前，一個女生從後面的房間走出來。她有著一頭筆直的金髮，以及相同的淡藍色眼珠。她穿著白色T恤和白色網球短褲，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
「這位是我女兒，卡琳，」男子用沙啞的聲音說，更像是在低語。「我是理查‧霍林斯博士。」他轉向卡琳。「這位是貝娜的外甥，馬克。」
「說點我不知道的事好嗎？」卡琳尖銳地回應，翻了個白眼。她轉向我。「嘿，馬克。」
「嗨。」我回應，仍然感到很困惑。
卡琳把金髮撥到肩膀後。「你讀幾年級？」
「六年級。」我告訴她。
「我也是，只是我這學期沒上學，我被困在這個討厭的地方。」她對著她爸爸皺眉。
「我的阿姨在哪？」我問霍林斯博士。「她是在工作或什麼的嗎？我以為她會在這裡。你知道的，當我抵達的時候……」
霍林斯博士用那雙奇怪的藍色眼睛盯著我，過了很長的時間才回答我。終於，他開口說：「貝娜不在這裡。」
「不好意思？」我不確定我有聽清楚。他的沙啞聲音很難聽懂。「她是……嗯……在工作嗎？」
「我們不知道。」他回答。
卡琳玩弄著一縷她的頭髮，手指繞著頭髮，盯著我看。
卡蘿琳走到實驗桌後方，她的手肘靠在桌上，手撐著她的頭。「你的貝娜阿姨失蹤了。」她說。
她的話讓我暈了。
我根本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而且她冷漠地說著，不帶一絲情感。
「她……失蹤了？」
「她已經失蹤好幾個禮拜了，」卡琳說，瞥了她爸爸一眼。「我們三個——我們一直在努力尋找她。」
「我……我不明白。」我結結巴巴說著，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
「你阿姨在叢林裡失蹤了。」霍林斯博士解釋說。
「但……卡蘿琳說……」我說。
霍林斯博士舉起手讓我閉嘴。「你阿姨在叢林裡失蹤了，馬克。」
「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媽？」我困惑地問。
「我們不想讓她擔心。」霍林斯博士回應，「畢竟，貝娜是你媽媽的妹妹。所以卡蘿琳帶你過來，因為你可以幫助我們找到她。」
「啊？」我嚇得張大了嘴巴，「我？我能幫什麼忙？」
霍林斯博士向我走了過來，他盯著我的眼睛。「你可以幫我們，馬克。」他沙啞的低語，「你可以幫我們找到貝娜，因為你有叢林魔法。」
9.
「我有什麼？」
我看著霍林斯博士。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叢林魔法是某種電腦遊戲嗎？像〈叢林之王〉那樣？
為什麼他認為我有呢？
「你有叢林魔法。」他重複說，用那雙驚人的藍眼珠回看著我。「讓我說明一下。」
「爸爸，你饒了馬克吧，」卡琳打斷他。「他已經飛了一百小時，他一定累壞了！」
我聳聳肩。「對啦，我是有點累。」
「過來坐。」卡蘿琳說。她引領我到實驗桌旁的高腳椅，然後她轉向卡琳。「我們還有可樂嗎？」
卡琳打開一個靠在後牆的小冰箱。「還有一些，」她彎下腰到最底層拿。「厄尼斯托下次飛來時應該再帶一箱。」
卡琳拿一罐可樂給我。我打開後倒進嘴裡，冰涼的液體流過我乾熱的喉嚨，感覺真好。
卡琳在我旁邊倚靠著桌子。「你以前有到過叢林嗎？」
我喝下更多可樂。「不，不太算有。但我看過很多叢林電影。」
卡琳笑了。「這不像電影裡那樣。我是說，不會有成群的瞪羚和大象聚集在水漥旁，至少在巴拉多拉沒有那樣。」
「島上有什麼動物？」我問。
「大部分是蚊子。」卡琳回答。
「有一些漂亮的紅色鳥類，」卡蘿琳說，「叫做美洲紅䴉。你不會相信牠們的顏色有多美，有點像紅鶴，但是更鮮豔。」
霍林斯博士從剛剛就一直在研究我。他走到桌子旁，低下身子在我對面的高腳椅坐下。
我拿起冰涼的汽水罐貼在額頭，然後又放在桌面。「告訴我關於貝娜阿姨的事。」我對他說。
「沒什麼好說的，」霍林斯博士皺著眉回應。「她在研究一種新的樹蝸牛，在叢林盡頭的某個地方。但是有一天晚上她就沒回來了。」
「我們非常擔心她，」卡蘿琳說，手指繞著一縷頭髮。她咬著下嘴唇。「非常擔心。我們找了又找，然後，我們就決定你可以幫助我們。」
「但是我能幫什麼？」我問，「我說過了啊，我從來沒有去過叢林。」
「但是你有叢林魔法，」卡蘿琳回答。「上次貝娜去看你的時候，她交給了你。我們有讀到這件事，就寫在那邊那本貝娜的筆記本裡。」
卡蘿琳指向靠著牆的書櫃中一疊黑色筆記本。我注視著那些筆記本，努力思考。我還是不懂。
「貝娜阿姨給了我某種魔法？」我問。
霍林斯博士點點頭。「對，她交給你。她擔心祕密會落入壞人手裡。所以她交給了你。」
「你不記得嗎？」卡蘿琳問。
「我很小，那時才四歲。我不記得了。我不覺得她有給我任何東西。」我告訴他們。
「但她就是交給你了。」卡蘿琳堅持說，「我們知道你有叢林魔法，我們知道你——」
「我怎麼樣？」我打斷說，「妳怎麼知道我有魔法？」
「因為你看到縮小頭顱在發光，」卡蘿琳回答。「那顆頭只會在擁有魔法的人面前發光，我們在貝娜的筆記本裡讀到的。」
我用力吞了吞口水。我突然覺得喉嚨又變得很乾，心臟怦怦狂跳。
「妳是在告訴我，我有某種特殊的魔力？」我小聲問道，「但我沒有感覺奇怪或什麼的，我從來就沒有做過任何神奇的事啊！」
「你擁有魔法。」霍林斯博士輕聲說，「魔法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它屬於奧洛揚人的，他們以前住在這島上。」
「他們都是頭顱縮小者，」卡蘿琳補充說，「在幾百年以前。我帶給你的那顆頭顱，它就是奧洛揚人。我們也發現了許多其他的頭顱。」
「但是你的阿姨還發現了他們古老魔法的祕密，而且她還把它交給你。」霍林斯博士說。
「你一定要幫助我們找到她！」卡琳說，「你一定要用魔法。我們得找到可憐的貝娜，在一切都太遲以前……」
「我……我會努力的。」我告訴他們。
但背地裡，我認為，他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也許他們把我跟別人搞混了。
我沒有任何叢林魔法，一點也沒有。
我該怎麼辦才好？
10.
那一整天，我和卡琳一起在叢林的邊緣探索。我們發現一些驚人的黃色蜘蛛，幾乎跟我的拳頭一樣大。
卡琳也給我看一種植物，當昆蟲爬進去時，兩片葉子會快速闔起來，把牠困在裡面好幾天，直到被消化完畢為止。
滿酷的。
我們爬上樹皮光滑的矮樹，坐在粗粗的樹枝上聊天。
卡琳人還可以。
她很嚴肅，不常露出笑容。而且她一點也不喜歡叢林。
卡琳的媽媽在她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想回紐澤西跟外婆一起住。但她爸爸不讓她去。
當我和她聊天時，我腦子裡一直在想著我沒有的叢林魔法，一直在想，不管那到底是什麼。
當然，我從以前就很喜歡叢林電影，還有叢林的書和叢林遊戲。我總認為叢林很棒。但這並不代表我有任何特殊能力或什麼的。
而現在，貝娜阿姨不見了。她在巴拉多拉島上的朋友很著急地想找到她，以至於他們把我帶來這裡。
但我能做什麼呢？
到底能做什麼？
那天夜裡我躺在床上，這個問題不斷在我腦海裡出現。
我往上盯著小木屋低矮的天花板看，完全清醒著。
在主要建築物後方有一排六到七間的平頂小屋。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木屋。
我的小木屋裡有一張窄小的床，床墊扁扁的但不平整。旁邊有一個低矮的床頭櫃，我把我的縮小頭顱放在上面。還有一個小梳妝台，除了最底層的抽屜以外，其他全部都卡住了。一個窄窄的衣櫃，剛好夠放入我帶來的衣服。後面還有一個小浴室。
透過敞開窗戶上的蚊帳，我可以聽見蟲鳴唧唧啾啾。
在遠處，我還聽見一些嘎——嘎——嘎——。是某種鳥叫聲。
我要怎樣才能幫忙找到貝娜阿姨呢？我向上盯著黑色天花板，一邊聽著奇怪的聲音一邊思考。
我可以做什麼？
我試著想記起她。我試著回憶起當我四歲時，她來家裡拜訪時的情形。
我想像一個短黑髮的女人。跟我一樣胖胖的。一張圓潤的粉紅色臉頰。深邃的黑色眼睛。
我記得她講話非常快。聲音輕鬆愉快，她總是看起來很興奮，非常熱情。
我還記得……
沒有了。
關於我的阿姨，我就只記得這些。
她有給我叢林魔法嗎？
不，我一點都不記得這件事。
我是說，你要怎麼給一個人魔法？
我一直想，一直想。
我努力想回憶起更多她來家裡時的情形。
但我想不起來。
我知道卡蘿琳和霍林斯博士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決定明天早上告訴他們這件事。
我會跟他們說，他們找錯孩子了。
一個嚴重的錯誤……嚴重的錯誤。這句話在我腦海裡重複。
我坐起來。這種情況下我絕不可能睡著了。
我的腦袋不讓我睡，我非常清醒。
我決定去總部大樓附近走走。也許去探索樹木茂密的地方，叢林的入口。
我踮著腳尖走到紗門，往外面仔細看。
我的小木屋是這排的最後一間。我可以從門口看到其他間小屋，全部都是暗的。卡琳、卡蘿琳和霍林斯博士全部都去睡了。
嘎——嘎——。奇怪的叫聲在遠方重複著。
一陣微風吹來，讓高高的草輕輕彎下擺動。
風也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響。
我穿著一件長版的寬鬆T恤，蓋過我的四角褲。我決定不用換衣服。
沒有人醒著。
而且，我也打算在附近走走而已。
我迅速穿上涼鞋，推開紗門，走了出去。
嘎——嘎——。叫聲變得近一些。
夜晚的空氣悶熱潮濕，幾乎和白天一樣熱。厚重的露水落下，我的涼鞋滑過潮濕的高草。濕漉漉的草透過涼鞋搔著我的腳。
我穿過一排寂靜黑暗的小屋。在我的右手邊，幾棵樹彎下搖曳著。
紫色天空下是一片黑影。
沒有月亮。今晚沒有星星。
也許出來散步是個壞主意，我告訴自己。也許太暗了。
我意識到我需要一把手電筒。
我想起稍早卡蘿琳帶我看睡覺的地方時警告過我：「絕對不要在晚上沒帶手電筒就出來。晚上的時候，」她警告我，「我們並不主宰這裡。在夜晚，這裡是生物的世界。」
我隱約看見總部大樓的背面。我決定調頭。
但是，在我轉過去之前，我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
在半明半暗之間，我看見一道閃光：一雙眼睛盯著我瞧。
我倒抽一口氣。
一股寒意從背上爬過。
在紫色夜空下仔細看去，我看見另一雙眼睛。
然後又一雙，再一雙。
黑色的眼睛緊盯著我，絲毫不動也不眨眼。
黑色的眼睛，在彼此上方。
我呆住了，一點也動不了。
我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它們數量太多，太多了。
11.
我的雙腳顫抖。一股又一股的寒意竄升到脖子後方。
我看著那些眼睛，一對對黑色眼睛，一雙上方疊著另一雙——當我盯著它們時，它們開始發出光芒。
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在金黃色的光芒下，我發現這些不是生物的眼睛。
不是動物的眼睛。
這些是人的眼睛。
我看到的是上百顆縮小頭顱發著光的眼睛！
大量的縮小頭顱，全部堆在一起。
它們就像緊握的拳頭，嘴巴捲成咆哮狀，或露出無牙的嘴，一整個恐怖。
頭上堆疊著頭，又黑又皺又粗糙。
從它們眼中發出令人害怕的冰冷金黃色光芒。
我嚇到發出一聲驚叫，然後逃跑。
我的雙腿發軟，胸口的心臟怦怦直跳。
我繞著總部大樓跑，黃色光芒慢慢地從我的視線範圍消失。我用最快的速度拚命地跑。
直到暗暗的建築物。直到紗門前。
我氣喘吁吁，把門拉開，然後跳進裡頭。
我倚靠著牆等待，等那詭異的微光完全消失。等我的心不再怦怦亂跳，等我的呼吸慢下來。
過了一兩分鐘後，我開始感到平靜一些。
我在想，那些頭，為什麼剛剛它們堆疊成那樣？
我用力搖了搖頭，試著抹去腦海中它們醜陋的樣子。我忽然意識到，它們曾經都是人。
好幾百年前，它們是人。
而現在……
我用力吞了吞口水，感到喉嚨又緊又乾。
我穿過房間走向冰箱。我告訴自己，我需要喝一些冰涼的飲料。然後我撞到了實驗桌的邊緣。
我突然伸出手，把什麼東西打翻了。在它從桌子滾下去之前我把它抓住了。
是一個手電筒。
「嘿！」我開心地叫了出來。
我對自己承諾，從現在起，要好好聽從卡蘿琳的建議。沒有手電筒，我絕不踏出去一步。
我按下按鈕，一道白光掃過地板。當我舉起手電筒時，光線落在靠牆的書櫃上。
貝娜阿姨的黑色筆記本映入眼簾，一大疊幾乎塞滿了書架。
我快速走到書櫃，用空著的手把最上面的筆記本拿下來。它比我想像中重，差點讓它掉了下去。
我輕輕地把它抱在懷裡，拿到實驗桌上。我爬上高腳椅，打開筆記本。
也許我可以在這裡找到一些答案，我想。
也許我可以找到貝娜阿姨寫到把叢林魔法給我的部分。
也許我能找出為什麼霍林斯博士和卡蘿琳認為我有叢林魔法。
我向筆記本靠近，拿著手電筒照亮內容，開始快速閱讀，一頁翻過一頁，在手電筒的光線下瞇著眼。
幸運的是，阿姨的字寫得又大又粗，非常整齊而且容易閱讀。
內容似乎是按年份整理。我一直翻過去，快速地掃視每一頁，直到她來拜訪的年份。
我慢慢看著一大段關於蜥蜴的描述，那是某種貝娜阿姨正在研究的攀木蜥蜴。
接著她描寫她在島的另一側發現的洞穴，洞口是從礁岸鑿入。這個洞穴，她寫道，奧洛揚人可能在兩百年前居住在這裡。
我大致看了一長串貝娜阿姨在洞穴裡發現的東西。她的筆跡從這裡開始變得潦草，歪七扭八的。我猜她大概是對於她的發現感到太興奮了。
我又翻了更多頁。從標示著「夏天」的部分開始接著看。
當我一字一句讀下去的同時，我開始變得目瞪口呆。
一行一行的字逐漸模糊。我把手電筒挪近筆記本好看得更清楚。我眨了幾下眼睛。
我不想相信我正在讀的。
我不想相信貝娜阿姨所寫的。
但這些話就寫在這裡。
它們真的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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