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是將自己的寂寞,
寫成動詞。
一段最捨不得想起的遠行,一個跳躍舒適圈的衝擊。
一次人生行旅的驀然回首,一場與過往記憶的總決算。
當空虛的心靈,乍見廣漠的震撼,
再微薄、渺小的希望,
都能感受到對生命的依戀與眷盼……
沙漠以絕對的遼闊與無可抗拒的美征服了我。
野性與自由,是貫穿著這萬里路不變的主題。
但是,真正改變我的,並不是風花雪月的浪漫想像,
而是沙漠它純粹、刻苦、嚴峻,被現代世界排擠的秉性,
以自己未曾察覺的方式,一點一滴地滲進我充滿裂隙的靈魂。
――謝哲青
撒哈拉,一個是起點也是終點的地方,它就像生與死、光與影,是同時並存且不可分割的存在。謝哲青曾經以為,只要逃出國、離開家,也許就能找到迷失的自己。然而當他置身荒寂,出走的理由卻逐漸模糊,流浪的藉口竟顯得孱弱不堪。
在沙漠行走,是一種將混濁的人生,放在其中加溫、汽化、冷凝的蒸餾過程。撒哈拉以它無垠的空白,填補了旅人靈魂的裂縫。在這片虛無玄漠裡,他叩問生死、反芻憂傷、聆聽回聲、回憶過往。然後下定決心,不論生命是快樂還是絕望,他都要勇敢面對,親身品嘗。
於是在風沙的淘洗中,旅人的心和眼,多了一份洞明人間的沉穩內斂。他深深體會世間的緣起緣滅並非人力所能控制,我們所能做的,是在因緣際會之時,珍惜剎那的短暫時光。因為活著本身,就是奇蹟,就是答案。
這是謝哲青的沙漠之旅、流浪者之歌,也是他遠行的異義。
作者簡介:
謝哲青
他行過朝聖之路,只為一場靈魂的放牧。
他將說不出口的憂傷,寫成浪漫,化為一封封絕美的情書。
他在星空中吟遊,縱情於被文明遺棄已久的夜空。
他在紙鈔的方寸之間,拾起源遠流長的故事。
他走在夢想的路上,在溫暖記憶的深處與世界相逢。
他嘗過大海的滋味,呼吸過遠洋的風,
他穿越浩瀚無邊的沙漠,享受被遺忘的寂寞。
他品味痛苦,體會悲傷;他熱愛生命,擁抱孤獨。
他是謝哲青。
他以閱讀蒐集人生風景,
以旅行記錄時光的足印。
章節試閱
第一章 路過全世界的人
風,就要來了
「所有旅行大師的作品,只要稍加翻閱,我們就會發現,全都是撿拾伊本.巴圖塔的牙慧……因為,他是將如轉輪般千變萬化的世界,掛在書本捲軸上,繼續轉動的人。」
――中世紀作家伊本.哈賈《隱蔽的珍珠》
「I-bn Bat-tu-ta。」
這是我,第四次用蹩腳的阿拉伯文說出這個名字:「I-bn Bat-tu-ta。」但眼前這位老先生只是微笑,並對著我搖頭。
這裡是丹吉爾(Tangier),北非摩洛哥面向海克力斯之柱的濱海城鎮,我和老先生蹲坐在古城裡某棵奄奄一息的無花果樹下,躲避午後充滿惡意的陽光。偶爾,來自大西洋方向若有似無的風,捎來聊表安慰的涼意。大部分的時間,空氣彷彿是塊凝結的透明果凍,所有的人事物,都膠著在靜滯不前的憂鬱中,動彈不得。
但在二十四小時之前,這裡,很不一樣。
四天前,我搭上從英屬直布羅陀出發的渡輪,趕在時速一百三十公里的強風來襲之前,航向丹吉爾。那是著名的黎凡特風(Levant),字彙源自於西班牙文中的「東方」(Levante)。根據古老的說法,風是從馬約卡島附近出現,然後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掠過直布羅陀,直奔世界的盡頭。
「你看到山上的旗子嗎?」
「哪裡?」
餐廳老闆指著直布羅陀之岩(Rock of Gibraltar)的山頭,「你看!像不像旗子?」搔一搔頭後說道:「它就要來了。」
水氣在強風吹拂之下,在山頭堆積凝聚,化成無匹的蒼白羽翼,宛如某種不祥的象徵。
我接受餐廳老闆的建議,想辦法擠進開往摩洛哥的最後一班船。當時的我,還不明白,為什麼遇見的每個人都愁容滿面:
「風就要來了。」
「你知道風要來了嗎?」
「為什麼在這時候起風?」
「什麼時候才回得了家呢?」
住在直布羅陀海峽兩側的居民,都討厭黎凡特風。這種只在西地中海才有,自荷馬史詩時代就存在的極端氣候,「不友善」是比較委婉的副詞,它會對所經過的一切拉扯、推擠,並撕裂有形與無形的事物,而意志薄弱的人,在終朝狂風的霸凌後,也可能精神崩潰。
直布羅陀的黎凡特風,比佛洛伊德筆下的少女朵拉更加歇斯底里,也比漢娜.鄂蘭書裡的艾希曼還要邪惡。
地中海沿岸邊的砂石,被強風狠颳一空,只留下堅硬嶙峋、沉默無語、難以親近的光禿地面。看不見的蠻橫,吹翻汽車、茶水攤,打落招牌、電線,許多看起來有點年紀的樹,攔腰折斷,往返海峽的渡輪、航班停擺,旅館擠滿了心事重重的人們。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路上行人寥寥可數,很難想像這樣瘋狂的日子,竟然是陽光普照、晴空萬里的好光景。留在街上的,只有飛舞的殘葉、垃圾、沙塵,和無處可去的我。
古代的西班牙水手之間,流傳著許多關於黎凡特風的諺語:「風一來,猴子的毛都颳得下來。」「黎凡特風吹的時候,海克力斯之柱都會搖動。」「黎凡特風一來,連丈母娘都閉上嘴。」
在毫無道理可言的風暴摧殘下,每個人,都成了頹廢的受詞。無論是行走在街上,或是在百無聊賴的漫長等待中,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以溫柔的方式生鏽、腐朽,在憂傷裡節節敗退。
狂風怒吼中,所度過每一天,讓所有人的精神都處於某種高壓緊繃,當風暴過後,所有能呼吸的生靈,看起來都筋疲力盡。
接下來的日子,是難以想像的高溫,一種只有在撒哈拉才能感受到的驕縱炙熱,緊緊地抓住丹吉爾。
我僅存的耐性,正在悶熱難耐的空氣裡,一點一滴地消磨揮發。眼前的這位老先生,是阿拉伯中世紀歷史的權威,許多人告訴我,想了解伊本.巴圖塔與伊斯蘭黃金時代的故事,拜訪他準沒錯。但我懷疑老先生可能失憶了,因為,他對於我的提問,完全沒有反應。
我決定發動最後一次攻勢,「Ibn Ba-ṭū-ṭah。」
老先生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緩緩抬起頭來,以字正腔圓的牛津腔英語說道:「喔!你指的是altayih啊!你知道嗎?他的老家就在隔壁巷子……」
「altayih」是阿拉伯文中的「旅行者」或「漫遊者」,那正是伊本.巴圖塔生命中最重要的身分。
寫給世界的情書
接著,老先生以鴿子咕噥式的厚重低音,開始吟誦:
「無上回曆七二五年七月二日星期四,也是至高真主誕生的月分,我從家鄉坦賈出發,啟程前往聖地麥加朝聖,並至麥地那拜訪先知穆罕默德的聖墓,願真主賜憫於衪……」
我在大馬士革、薩那、開羅與巴斯拉的茶館,聽過類似的吟誦。完美的聲韻、具有神性與詩意的音律表現,從《古蘭經》、《聖訓》、《萊拉和瑪吉努》到《一千零一夜》,透過戲劇性的語氣轉折與抑揚頓挫,透過吟唱,阿拉伯文極盡可能地展現它令人陶醉、恐懼、癡迷、敬畏、驚奇等各種跌宕的特質。
現場每個人,在那一瞬間,都被拉回遙遠的中世紀。
一個充滿光明與黑暗,聖潔與穢俗的世界。一個已經過去,屬於伊本.巴圖塔的世界。
當時,蒙古人才攻破巴格達沒多久,通過宗教狂熱所激勵的十字軍東征剛剛落幕,黑死病的陰影逐漸籠罩西方世界,連北方的俄羅斯也因軍事征服,而短暫地屈服在伊斯蘭之下。即使災禍頻仍,但大致上來說,還算是安穩。歷史學家用「蒙古和平」(Pax Mongolica)來形容這段歲月:
「來自東方的韃靼人,建立起連接三座海洋的道路……他們沿著道路種植樹木,在炎夏時為商賈和旅客提供遮蔭……石柱被用來標記樹木無法生長的道路……你可以從安納托利亞一路漫步到中國,而不會有任何危險……」亞塞拜然詩人尼扎米(Nizami Ganjavi)在給朋友的書信中繼續寫道:「一切的榮耀歸於阿拉,與衪的使者穆罕默德。」
呂北克、威尼斯、基輔、君士坦丁堡、大馬士革、巴格達、廷巴克圖、科欽、元大都、平安京……錯綜複雜的關係網絡,將世界緊緊相連。摩鹿加群島的香料成了維京人餐桌上的佐料,在印度可以喝到亞美尼亞的葡萄酒,巴斯拉市場交易所使用的黃金,產自於撒哈拉南部,大和朝廷的國宴,用波斯製作的玻璃杯飲酒,而摩洛哥的伊斯蘭法學者,則在中國杭州擔任客座講師。
一三三五年,二十一歲的伊本.巴圖塔「懷著虔敬的心,向所有的親人朋友道別,並像雛鳥離巢般,離開故鄉,前往麥加……」往後的二十九年,他以步行、騾子、驢子、馬匹、牛隻、駱駝及帆船等方式移動,拜訪現代地圖上近五十個國家,北至伏爾加河流域,往南遠迄坦尚尼亞的大草原,他走過摩爾人統治的西班牙,據說也沿著大運河,前往北京進行官方拜會。超過十二萬公里的路程,數不清的安歇與失眠,伊本.巴圖塔幾乎踏遍當時已知的人類世界。在流浪多年,回到家鄉後,他將旅程中的驚奇、恐怖、欣喜、絕望,偶然與僥倖,以獨一無二的方式記錄下來。
那是伊本.巴圖塔留給世界,最真摯,也最深刻的情書。
通往撒哈拉的入口
很多年前,我在倫敦柯芬園一家珍本古書店的閣樓,與這位偉大的中世紀旅行家第一次相遇。七大冊,朱紅色書皮,以燙金字樣烙上:
تحفة النظار في غرائب الأمصار وعجائب الأسفار
tuḥfat al-naẓār fī ġarāʾib al-ʾamṣār wa-ʿaǧāʾib al-ʾasfār
那是他的大作《來自城市奇景與旅遊軼事見聞者的珍貴禮物》,或者更花稍、更巴洛克風格的《臥遊者的珍寶:大都會傳奇與旅遊奇觀》。估價標籤上,有更精確的資訊:
「Rihla,或譯為遊記(Travels),原作者為中世紀伊斯蘭學者伊本.巴圖塔,本全譯版本由享譽國際的東方學者Samuel Lee所完成,並於一八二九年印製發行。全套不分售,定價一萬一千鎊。」
一萬一千鎊!雖然買不起英譯本初版書,幸運的是,圖書館還有一套可供借閱參考,一九一○年所發行的修訂版。就這樣,我一頭栽進伊本.巴圖塔浪跡天涯的征途。
正如聖修伯里筆下的《小王子》一樣,旅途中,他與許多人相遇:聖者、蘇丹、戰士、學者、奴隸與騙子,並與他們進行有趣的對話。他自己也曾任職教師、法官、修士及大使,並以斜槓青年的身分遊走各國職場。
身為旅行者能遭遇的不幸或災難,伊本.巴圖塔多少都有經驗。他在亞美尼亞山區碰過山賊,在亞丁灣遇到海盜,在許多大都市與金光黨和小偷交手,也經歷過九死一生的船難、內亂與戰爭,甚至還在馬爾地夫策劃過一場不成功的軍事政變。他寫旅行中的病痛:從難耐的雞眼、止不住的腹瀉、傷風感冒、食物中毒,到致命的天花與腺鼠疫。當然,《遊記》也提供讀者許多作者個人旅行的保健秘方:用羅望子治癒熱病,以檸檬汁去除黏在身上的水蛭,用駱駝胃袋治療蛇咬,還有吟唱古老神聖的經文,驅逐夏日欲振乏力的無聊。
無所不包、無所不談的《遊記》,可說是《天方夜譚》以外,另一本詳細記錄伊斯蘭黃金時代生活風貌的百科全書,也是一本用熱情與好奇所書寫的旅行指南。在我心目中,也只有像伊本.巴圖塔如此的人物,才稱得上是「旅行家」,他是人類在機械動力發明以前,最偉大的旅行者。
在閱讀過程中,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逐漸具體而微,在腦海中成形:
「伊本.巴圖塔的世界還在嗎?他所踏過的撒哈拉,依舊是同一座撒哈拉嗎?」
運送黃金與奴隸的圖阿雷格人、沙漠中的白色鹽城、視力堪比老鷹的女人、畫滿奇特圖案的神秘山谷、在火堆中手舞足蹈的蘇非教徒……對我而言,伊本.巴圖塔的《遊記》,像是塊神秘磁石,以無以名狀的力量,一步步地將我拉進廣袤無垠的撒哈拉之中。
後來,我在探險家塞西格的私人日記裡,遠眺孤日懸空的尼羅河;在保羅.索魯與三毛的遊記中,閱讀馬格里布人的從容與哀傷;在卡繆充滿自我質問的小說裡,品嘗流亡者的孤獨。旅人的文字,與平沙萬里的大漠景觀逐漸合而為一,撒哈拉從遙不可及的遠方,化成可行的計畫。
這也解釋為何在多年後,我蹲坐在無花果樹下,聽著老先生,像入神,又似著魔般的吟唱。
第一章 路過全世界的人
風,就要來了
「所有旅行大師的作品,只要稍加翻閱,我們就會發現,全都是撿拾伊本.巴圖塔的牙慧……因為,他是將如轉輪般千變萬化的世界,掛在書本捲軸上,繼續轉動的人。」
――中世紀作家伊本.哈賈《隱蔽的珍珠》
「I-bn Bat-tu-ta。」
這是我,第四次用蹩腳的阿拉伯文說出這個名字:「I-bn Bat-tu-ta。」但眼前這位老先生只是微笑,並對著我搖頭。
這裡是丹吉爾(Tangier),北非摩洛哥面向海克力斯之柱的濱海城鎮,我和老先生蹲坐在古城裡某棵奄奄一息的無花果樹下,躲避午後充滿惡意的陽光。偶...
作者序
序曲
西沉的夕陽,將湖水染成一片金黃,粼粼波光在有無之間飄忽閃動。青鬱的棕櫚,迎著風,輕輕搖擺。萬年以前,眼前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曾經是水草豐美的湖泊,更久之前,已消失的湖泊則是一片浩瀚汪洋。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鹹味,實際上,是遠古海洋的氣息。
腳下支離破碎的蒼白椏杈,源自於太古紀元時水生植物的殘葉斷枝,歷經千萬年的炙陽烈風,在無情的歲月中,鈣化成難以辨認的化石。我握著堅硬的白色化石,想像著人類不曾見過的前世,也無緣參與的來生。
位於查德北部的烏尼昂加(Ounianga),是由大小不一的淡水和鹹水湖組成的湖泊系統,除了環繞水源的綠色密林之外,這裡還住著一群與世隔絕的沙漠子民。有人說,這群被稱為「圖布人」(Toubou)的沙漠民,可能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居民。
「可能是?」我不可置信地重複自己:「可能是?」
「是的,許多人都這麼說,」薩拉姆一臉嚴肅地繼續說道:「而且,我也這麼相信。」
薩拉姆是我在恩將納(N'Djaména)認識的朋友,是相信「天地有情,萬物有靈」的薩拉人(Sara people)後裔,同時也是信仰堅定,心志純正的穆斯林。
「面對生命,你不該有這麼多懷疑。」薩拉姆將臉轉向夕陽:「這樣的話,你的人生會充滿不安,很辛苦的。」
我是個徹底的世俗主義者,在懷疑中成長,所以十分熟悉薩拉姆另有所指的弦外之音。長久以來,我被某種無以名之的焦慮所擄獲,幸或不幸,狂躁與不安成為我生命的底色,時時刻刻都感到自己被當作瑕疵品拋入這個世界……總認為自己是無用、多餘的存在……奮不顧身地投入一段感情,卻因為怯懦,或某些難以言喻的疏離,最後所有的關係都不了了之,無疾而終……徒勞地追求某個目標,每天都意識到它離自己越來越遠。對於薩拉姆來說,我的問題在於「沒有信仰」,沒有值得堅守的價值,沒有需要捍衛的信仰,心中沒有永恆,當然對生命充滿迷惘。
但是,生命之於我,所有的遲疑與迷惘,從來就沒有簡單過。我總覺得,自己是失敗者,坐困在周而復始的挫折之中。我需要改變,我渴望離開,我想像:出走後回來,會有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於是,我告別汲汲營營的枯燥日常,走入未知,走向遠方,同時,在浪跡的旅次中,嘗試探索自己內心巨大的空洞,我想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嗎?邊界的另一端,真的只剩下無人知曉的空白嗎?生命的答案,有可能在遠方尋著嗎?
後來的日子,我離家很遠,很遠……我在七千米的高山上掙扎求生,稀薄的空氣讓人恍惚,死亡雪線上沒有我的答案。我在古城中叩問比時間更悠遠的智慧,玄之又玄的曖昧應對,進一步將岌岌可危的自我懷疑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最後,我來到撒哈拉。
從嶙峋的山崗眺望烏尼昂加的湖泊,不規則的碎形像是各種扭曲變形的疑問記號,彷彿再次向自己探問:「我是誰?」「我在做什麼?」「我在哪裡?」
沙漠的浩渺、荒蕪與真實,都以無可比擬的壯麗,捕捉我的眼光,烙印在心上,時間久了,結成念舊的痂,化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除了美,撒哈拉還有許多,關於生命的故事。在沙漠中,我遇到一些人,交換了關於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們的日常境遇遠比我們想像的更為艱難:戰爭、內亂、屠殺、瘟疫。一路上交談過的漫遊者、追尋者與棄絕者們,我也在他們身上看見相似的不安。
「有個故事是這樣的……你看,是狼。」薩拉姆指著前方疾奔而過的狐狼,「某天,智者夏巴茲和他的族友札卡利亞走在沙漠之中,日復一日地朝不可知的未來前進。不知走了多久,這兩人決定停下腳步,升個火,然後好好休息。他們找到了許多乾柴,隨即發現自己沒有火。於是札卡利亞建議夏巴茲變成老鷹,到地獄深處取火,然後返回人間。」
「夏巴茲飛走了,又過了許久,智者化成的老鷹空手而返。他告訴札卡利亞:『地獄沒有火。』夏巴茲繼續說道:『凡是去過地獄的人,都從這個世界帶去自己的火,還有自己的苦痛。』」
是不是見過無限,才有可能放下自己呢?是不是碰觸過永恆,才有可能遺忘自己呢?
我想在青春油盡燈枯前,帶著碩果僅存的期望,試著穿越,生命的陷落。
試著穿越,內心的荒涼。
試著穿梭,靈魂的黑暗。
試著穿越,近乎於無限的撒哈拉。
或許,在風沙星辰的彼岸,有我遍尋不著的啟示與答案。
序曲
西沉的夕陽,將湖水染成一片金黃,粼粼波光在有無之間飄忽閃動。青鬱的棕櫚,迎著風,輕輕搖擺。萬年以前,眼前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曾經是水草豐美的湖泊,更久之前,已消失的湖泊則是一片浩瀚汪洋。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鹹味,實際上,是遠古海洋的氣息。
腳下支離破碎的蒼白椏杈,源自於太古紀元時水生植物的殘葉斷枝,歷經千萬年的炙陽烈風,在無情的歲月中,鈣化成難以辨認的化石。我握著堅硬的白色化石,想像著人類不曾見過的前世,也無緣參與的來生。
位於查德北部的烏尼昂加(Ounianga),是由大小不一的淡水和鹹水湖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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