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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Ａ安培 安培計
「等哪一天小彈的腳搆得到地上，這輛車就成為你專屬的哦。」爸爸從雜物間推出那台二手腳踏車，用抹布擦亮時這麼說。
「以前的小孩，不像現在有兒童專用的腳踏車，所以發明了穿狗洞騎大人車的方法。」我想起時生現買現賣說過的話。
所謂的「穿狗洞騎大人車方法」就是把一隻腳穿過腳踏車龍頭下的三角形框架，踩在另一側的踏板上騎車。這種穿狗洞騎法只有腳搆不到踏板，但身體柔軟的小孩才能用，腳必須不費力而自由地穿過三角框架才行。
時生已經長大，身體沒辦法鑽過去了。至於我因為坐在騎座上，腳還搆不到踏板，所以想學的話還有可能性。
一邊想像穿狗洞騎車的方法，我就莫名的有信心可以學會。
傍晚，我推著腳踏車到香住公園去練習。公園裡在溜滑梯和飲水台之間有一個８字形的路線，成為我的最佳練習場。
首先，把左腳放在踏板上。同時身體靠著車稍微向右倒，這需要一點勇氣。然後，右腳在地面蹬個幾次，讓腳踏車增加動力，正當我準備把腳伸過三角框架時，腳踏車的龍頭卻搖搖晃晃的撞上溜滑梯。
「啊，哎喲！」
重頭來一遍，放鬆緊握龍頭的力氣再試一次。但是，這一次踏板沒能使上力，腳踏車立刻應聲而倒。
「哎喲！痛死了！」壓在我身體下面的腳踏車，對我來說就像小牛一樣難以控制。
時生不知何時來了，他四平八穩的坐在溜滑梯的特別座上，開始大聲指揮：
「再往右倒一點。」
可能他看到我笨手笨腳心裡焦急的模樣吧，竟然開起我的玩笑，說：
「阿彈，你練習的路線是８字形吧。那是『無限』的符號哦。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這表示你一輩子都得在那裡騎下去！」
時生實在吵得令我怒火中燒，反問他一個我聽不懂的字：
「無無限是什麼東西嘛！」
「就是沒有界限的意思，或是沒有盡頭……」
「聽不懂啦。」
就算腦袋裡明白，但身體卻不能隨心意驅使。我還是獨自練習著穿狗洞騎車，一下子撞到溜滑梯的階梯，好幾次失去平衡摔個狗吃屎，擦傷連連。滲出血的腳脛和手肘傷口敷滿了塵土，立刻凝固了。回到家若是讓奶奶看見了，一定會以為我被人欺負。
重新振作心情，再次把左腳踏在左踏板，用右腳蹬地，有節奏的為腳踏車加速，右腳再迅速鑽過三角框架，穩穩地踩住右側的踏板。一面保持車體的傾斜，一面踩下踏板。
往右轉時已經騎得很順，但要往左轉反而變得吃力。因為怕摔倒，我的肩膀不禁用力、連握龍頭的手也很僵直。
我終於學會傳說中的穿狗洞騎車法，立刻就放話與時生來場競速比賽。不過這種穿狗洞騎法就像趴在牛身上前進一樣，當然輸得一敗塗地。
我開始每天早上都把牛奶喝完，祈禱我的腳在暑假之前可以踩到踏板。只要能踩到踏板，騎得動這台大輪徑腳踏車的話，說不定能贏過時生。
我和時生總是相約在香住公園。
香住公園是我們的教室，時生是老師，學生只有我一個人。他在這裡教會我很多知識，這裡同時也是我們思考遊戲和惡作劇的地方。
時間有點晚了，我加快了穿狗洞騎車的速度。顛倒的三角框，其中來回踩動的腳，是驅動這台大腳踏車的引擎。
「阿彈，快點來呀。阿彈、阿彈！」
才騎到公園入口，先到達的時生早已等不及的按鈴催促我，鈴聲尖銳又有節拍，他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我的腳踏車掠過他身邊，停下，後輪空轉著。
「好好好早啊，時生。」
「是你遲到了，阿彈。虧我還特地幫你做了個好東西呢。」
我看見他的車前籃裡放著一個寶藍色的便當盒。
「時、時生，你帶便、便當要去哪、哪裡……」
時生遠視眼鏡後的眼珠子浮起笑意，制止我繼續說下去，口裡哼著不知名的歌打開背包口，取出工具箱。
時生的腳踏車龍頭上已經安裝了黑金色相間的紅茶罐，蓋子上嵌了計量器的圓玻璃。我想那應該是他從店裡倉庫找出賣不掉的舊計量器拆解來的。
他從工具箱取出透明紅柄的螺絲起子，然後把我的腳踏車龍頭搬弄一番。他到底想做什麼？
「這是個能看到無形物體的盒子哦。」
他在我的龍頭上用一條咖啡罐剪開做成的煞車帶，將寶藍色便當盒牢牢地綁在上面。
「那那、那便當……」
「別吵啦。放心，這是我答應要給你的安培計。昨天我一直做到半夜兩點呢。」
「嗄？！安培計？那那那不是便當盒嗎？」
那是時生幼稚園時用的便當盒，寶藍色豔得宛如向天空偷了塊磚，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鮮明的印象。我記得當時很羨慕那個便當盒的橢圓形蓋子上畫有三隻貓熊。
現在，正中央的貓熊臉被挖掉，嵌上了計量器的玻璃。
「時生，那那是幼稚園時的……」我忍不住指著便當盒說。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時生一臉裝傻，完全沒停下手邊的動作，「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安培計，才不是什麼便當盒呢！」
時生故意轉移話題，一臉驕傲的說：「你知不知道用漆包線來製作接發電機電線圈，很費工耶。」
「欸！這個便當盒，我很喜歡呢。」我說。
時生裝作沒聽見我的話，他大概很討厭我把他做的安培計和熊貓便當盒扯在一起。
「阿彈，我也有工作派給你做。」時生轉頭看我，「發電機不是裝在後輪上嗎？把那條電線先鬆開，等我把這個線圈繞好再接上去。」
他指示我做事的模樣，就像平時在店裡大人叫他做的一樣，他的神情看起來得意非凡。
「是這條吧。我懂了。」我按著他的吩咐做，這時不由得想起時生電力筆記中佛萊明的左手拇指。
「用紅色馬克筆畫的朝上圈圈，就是這個線圈吧。」
「沒錯。阿彈，你的記性很好耶。」
「嗯，可可是，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架構……只是我我的……直直覺而已。」
線圈接到後輪發電機拉出的電線，兩端連接在安培計上。從那隻拇指繞出的圈圈，到底有什麼功能、是什麼架構，我都不清楚，可是時生說用鏈條將我踩在踏板的力量傳達到轉動後輪，就能發電。
他還說高地上風力發電廠旋轉的螺旋槳也是同樣的道理。運用風力帶動旋轉，大發電機的線圈就能發出電力。
我用手慢慢轉動踏板，熊貓便當盒做成的安培計，紅色指針開始晃動。
電流的奇妙力量雖然看不見，卻真實存在。時生的說明勾起我的興趣。
時生又拿起扳手調整我的腳踏車龍頭。
「時、時生，把車燈拿掉的話，我我晚上騎車的時候，怎怎怎麼辦才好？」
「晚上就別騎車嘛，推著走就好。嘿嘿嘿。」
他看著我，故意玩他的眼鏡，他用手上下推動耳朵後面的眼鏡耳勾，透鏡中放大的眼珠，不斷晃動著。
「不不行不行！」我連忙制止。
「就跟你說沒問題的嘛。我只把燈的位置移動一下，好讓線圈通過罷了。你放心，車燈和安培計都ＯＫ啦。」
「你是怎怎怎麼做的？」
「阿彈，你別擔心，交給我就行了。」
我專注的盯著他，看著他忙東忙西。
時生邊用手背推推眼鏡低聲的說：
「阿彈，之前你練車的時候，我看著你一直騎８字形，但怎麼練也練不會，我就是那個時候想出來的。」
「嗄？怎麼說？」
「就是讓阿彈踩踏板的力量能變成的電流，並用安培計顯示出來。」
霎時，他又露出那個大天才的表情了。
「阿彈，你放心。只要有電流通過，車燈就會亮。」
他一邊動手做，同時用老師的口吻對我說明。
我想起他那本筆記簿上的左手繪畫，忍不住問：
「咦……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安培計裡裝了佛萊明的左手嗎？」
「沒錯沒錯，我很小心地把它放進去了。」
時生在龍頭的正中央用螺栓牢牢的把藍色便當盒固定住，就好像它從一開始就在我的腳踏車上般，十分搭配。
「這樣子，活著這件事就能用安培的指針來顯示。好玩吧？我們用安培的符號Ａ來表示。」一說起電的事，生的眼睛就會變成兩倍大。
時生真的好喜歡電，彷彿電就是他的一切，就像一隻身體上長有發電裝置的電鰻，也許碰到他的手指頭，就會觸電。
然而，我和他不一樣，不管是車燈亮起或是馬達旋轉，我都沒有特別的感觸。反而是攀爬地面的植物根部更令我感興趣。但是，我真的很喜歡這個能測計生命量的貓熊便當盒。
「放心吧，只要你不喜歡，隨時都能恢復原狀。」
大天才注視著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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