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她和他和她

「柯芹軒，妳鹽巴是不是放太多了？」
「啊？有嗎？我們家都這樣啊。」
「不會吧，妳不覺得很鹹嗎？」吳彥霖微微挑眉。
「是你口味太清淡了，我覺得剛剛好！」我不服氣地回。
國中那時的家政課，總是在烹煮各式各樣的食物中度過，家政老師認為沒有什麼比學會做料理更重要的了，所以她完全沒有安排縫抹布、鉤針之類的手工藝教學，清一色全是烹飪課程。
每次分組，我和吳彥霖、俞亦珊總是固定同組，吳彥霖並非沒有其他親近的男生朋友，只是自然而然習慣如此，即便後來他成了班上的風雲人物，他還是會跑來跟我們一組。
我和吳彥霖一直是不受性別分際拘束的好朋友，不，應該說，「燙！」因為走神，我的手不小心碰觸到熱燙的鍋邊，嚇得趕緊縮手。
「妳沒事吧？」吳彥霖立刻拉過我的手舉到嘴邊，輕輕吹了幾口氣，隨後低頭認真檢視，「還好，只是有點發紅。拜託，小心一點好嗎？」
「吳彥霖……」聽出他語氣裡流露的擔心，並且注意到四周同學表情微妙的變化，我的臉一熱，「我沒事，謝謝。」
掙脫他的手，我轉過身拿起湯杓在鍋子裡攪了攪。
雖然平時相處打打鬧鬧的，但吳彥霖總會在小地方對我體貼，我不是笨蛋，望著他略微泛紅的耳根，我知道我在他心中不只是朋友，而我也不討厭他，甚至可以說是喜歡。
但是……我喜歡這份曖昧，卻不想更進一步，所以我裝作不懂他的心情，我知道這樣很自私，然而我就是害怕那份喜歡所隱含的意義。
「我……我覺得還是去沖個冷水比較好。」吳彥霖瞄了眼流理台，幾個同學正在流理台的水槽前忙著洗菜，沒有位置讓我沖冷水。
「你們讓個位置，先讓柯芹軒沖一下。」他對那些同學說。
「沒關係，我去洗手間就好。」我趕緊開口。
「外面也有洗手台，不用跑那麼遠……」吳彥霖又說。
我連忙對站在一旁切菜的俞亦珊說：「亦珊，陪我去洗手間。」
「啊？妳自己去不就好了……」俞亦珊滿臉不解。
「好啦，俞亦珊我們快走吧！老師，我們去一下洗手間。」
我拉著俞亦珊一路衝到廁所的洗手台前，扭開水龍頭，把手放到清涼的水流下，輕嘆了口氣，而鏡子映照出我紅彤彤的雙頰，讓人無法忽視。
「所以，需要沖冷水的是妳的手，還是妳的臉呢？」
俞亦珊居然還有心情嘲笑我，我都快哭了。
「俞亦珊……怎麼辦啦？他的態度……他……」我連說出「吳彥霖喜歡我」這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我問妳，妳知道吳彥霖喜歡妳嗎？」
俞亦珊卻輕易地說出了這件我一直不敢道破的事。
「為什麼這麼說？」我反過來問她。
「這還需要解釋嗎？吳彥霖是田徑隊隊長，長得又帥，很受女生矚目。加上他的態度那麼明顯，妳看，我們三個是很要好的朋友對吧？但是他叫我亦珊，卻始終連名帶姓叫妳，一定是因為不好意思。」俞亦珊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再說，他忍得也夠久了
吧？現在都國三了，哇塞，他喜歡妳快三年了！」
「妳……妳怎麼知道啊？」雖然心知肚明，不過從別人口中聽見還是亂不好意思的。
轉念一想，或許也有不少同學察覺到了，只要一想到他們都是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我和吳彥霖，我就既羞又窘。
「我怎麼會知道？瞎子都看得出來，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俞亦珊輕描淡寫地說。
雖然只有一瞬間，我還是捕捉到她眼裡那抹一閃而過的苦澀。
我還來不及細思，俞亦珊隨即揚起美麗的笑容，話聲輕快地對我說：「好了，應該沖好了吧？回教室吧。」
然後不等我回答，她便率先走出洗手間。
我以為剛剛是自己眼花，於是很快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等我想明白俞亦珊眼裡的那
抹苦澀代表著什麼含意，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

放學鐘聲響起，班上同學迅速起身背著書包離開教室，而我一邊看著黑板上老師交代的作業，一邊思考該帶哪些課本回家。
明天要考國文、英文，那帶這兩科的課本就夠了吧？不不，也許我會心血來潮算個一、兩題數學，還是把數學課本也帶回家好了，快要基測了，能念多少是多少。
「柯芹軒。」
我渾身一僵，這聲音是……吳彥霖！
「有、有事嗎？」我的口氣有點不自然。
「妳的手沒事了吧？」
「沒事，好得很，那……明天見。」我從座位上站起來要走，吳彥霖卻拉住我的手，我心中一驚，連忙環顧四周，發現教室竟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此刻我的心情相當複雜，一方面慶幸沒人看到這一幕，另一方面卻又懊惱自己怎麼會落入與吳彥霖單獨相處的窘境。
「柯芹軒……我……妳……」吳彥霖聲若蚊蚋，握住我手腕的力道絲毫沒有減弱。
「好痛喔，放開啦……」我用另一隻手輕輕推了推他。
「對不起！」吳彥霖意識到自己弄痛我，趕緊鬆手，紅著臉站在旁邊，一句話也不吭。
我真的沒有辦法忍受這種怪異的氣氛，不停思索該要如何脫身。
「沒事的話，我要回家了。」過了半晌，我硬是擠出這句話。
「等等，柯芹軒，我們、我們去吃冰好嗎？」
「吃冰？現在是冬天耶。」
「吃、吃紅豆湯啦，巷尾的冰店冬天不是會賣紅豆湯嗎？」吳彥霖的臉更紅了。
「但是……俞亦珊不在。」我囁嚅道。
俞亦珊今天剛好有家教課，一放學就匆匆忙忙趕回家了。
自從察覺到吳彥霖對我似乎懷有異樣的情愫後，每次見到吳彥霖，我都有些手足無措，幸虧大多時候都有俞亦珊陪在我身邊，才不至於覺得尷尬，偏偏她今天卻不在……
「沒有亦珊，就不能跟我出去嗎？」吳彥霖有些沮喪，口氣也隱含質問。
我有種強烈的預感，該來的還是會來，也許我已經無法再逃避了。儘管如此，我仍暗自祈禱他千萬不要挑明講出那件我們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
「我今天有事，不能去。」我趕緊邁開腳步，準備往教室門口去。
「妳是真的有事嗎？」吳彥霖一改先前戰戰兢兢的態度，倏地提高音量道：「不要以為我沒發現，妳一直在躲我，如果我造成妳的困擾，妳可以直說，不要一直躲在亦珊背後。」
聞言，我略微遲疑地轉過身，只見他背脊挺直，臉上的臊紅已然褪去，一雙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盯著我看。
「我不相信妳不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我知道妳對我不是沒有感覺。」
他朝我走過來，不斷逼近，我不由自主地連連後退。
在這個瞬間，我突然覺得吳彥霖變得好可怕，我不認識這樣的他。
「我不想再裝了，所以妳也不要再裝作不知道了，」他目光灼灼，令我難以直視。
我在心中拚命向他祈求，不要說出來啊，拜託！
「我很喜歡妳，而且我喜歡妳很久了。」他又上前一步。
我已經被他逼得無路可退，只能背靠在牆上，全身顫抖，書包從我肩上滑落，咚地一聲掉在地上。
此時，我對吳彥霖的恐懼，已經超過喜歡他的心情了。
我微微仰頭看他，他什麼時候比我高那麼多了？他的聲音什麼時候不再像個可愛的女生，而是轉為低沉了？他的臉龐早已稚氣褪盡，五官立體有如刀刻，喉結明顯。
眼前這個人，我不認識。
「你……不要這樣……」我小聲說。
「我才要求妳別這樣，妳這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我很痛苦。」
你這樣逼我，我才覺得痛苦。
「妳對我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問。
「我不喜歡你，我只當你是好朋友。」
吳彥霖似乎被我這回答嚇到了，而我也被我異常冷靜的聲音給嚇到了。
「老實說，你每天打電話來我家，讓我覺得很煩，而且每次都是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我低下頭盯著鞋尖，身體的顫抖已然停下，但是嘴巴卻停不下來，「我們單純當朋友不是很好？而、而且，最令我感到最困擾的是，我……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的舉動會讓我男朋友產生誤會。」
說完，我抬頭飛快看了他一眼。
吳彥霖瞪大眼睛，踉蹌倒退了幾步，沒再說話。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慢吞吞地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書包遞給我，我看都沒看他，接過書包就往樓梯的方向飛奔。
「對不起。」
我聽到吳彥霖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那聲音是那樣平板，那樣悲傷……

「柯芹軒，妳鹽巴是不是放太多了？」
「啊？有嗎？我們家都這樣啊。」
「不會吧，妳不覺得很鹹嗎？」吳彥霖微微挑眉。
「是你口味太清淡了，我覺得剛剛好！」我不服氣地回。
國中那時的家政課，總是在烹煮各式各樣的食物中度過，家政老師認為沒有什麼比學會做料理更重要的了，所以她完全沒有安排縫抹布、鉤針之類的手工藝教學，清一色全是烹飪課程。
每次分組，我和吳彥霖、俞亦珊總是固定同組，吳彥霖並非沒有其他親近的男生朋友，只是自然而然習慣如此，即便後來他成了班上的風雲人物，他還是會跑來跟我們一組。
我和吳彥霖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