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遺事》之後的又一長篇力作
從獨特視角俯瞰1989年北京天安門事件之始末
《古都春潮》為古華繼《北京遺事》之後的又一長篇力作,堪稱文學雙璧,相映生輝,她的人物故事亦自相承襲。通過北京一戶普通人家的歲月沉浮、兒女愛戀、恩怨情仇等生命羈旅,從一個獨特的視角俯瞰了1989年北京天安門事件之始末,乃碧血拍天,忠魂號地也!此係迄今為止,第一次有長篇小說再現「八九‧六四」風雲際會、炫麗壯闊之歷史畫卷。
早有論者指出:一般小說多寫了大時代下面小兒女的恩怨,而古華的小說則是通過小兒女的恩怨寫了大的時代。
作者簡介:
古華
古華不姓古,京夫子不姓京,原名羅鴻玉。1942年出生於湖南嘉禾縣鄉紳家庭。童年失怙(父親曾參加國軍抗戰及在民國縣級政府服務)。青少年時期三次求學,三次失學。因兒時聆聽父輩講古、吟誦詩詞熏陶,並受家鄉民歌民謠影響,從小愛好閲讀和寫作。
1962年畢業於農業專科學校,被下放到湘南山區農場當農工。同年秋天,第一次在《湖南文學》月刊上發表小説。此後數年,邊勞動、邊寫作、邊接受「教育改造」,陸續有習作面世。1966年幾死於文革紅色恐怖。1972年重又允予業餘寫作。1975年秋入郴州地區歌舞劇團任編劇。
1980年入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學習。其間寫了短篇小説《爬滿青藤的木屋》(1981年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説獎)、長篇小説《芙蓉鎮》(1982年獲第一屆茅盾文學獎)。1983年獲人民文學獎、湖南文學獎、芙蓉文學獎。同年入湖南文聯任專業作家。1984年獲昆侖文學獎、十月文學獎、文化部電影改編獎等。先後有八部小説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及各種地方戲曲。1985年出席荷蘭阿姆斯特丹「古華小説國際研討會」。1987年赴美國參加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1988年2月赴加拿大卡爾加里出席第十五届國際奧林匹克冬季運動會藝術節作家周。之後旅居溫哥華,安於清貧,甘於寂寞,決意窮後半生心力,寫出那個自己所認知的多姿多彩的「中國」:京夫子中國現代歷史小説系列。
章節試閱
一九八九春夏之交。泛美通訊社記者卓瑪離開紐約住所前夕,和遠在印度達蘭薩拉的阿媽通了電話,告訴阿媽她被公司派駐中國首都北京。聽得出來,阿媽登時又驚又喜,都要哭出來了:卓瑪,卓瑪,去找你阿爸!他是個畫家,是個畫家...
阿媽的這種嘮叨,就像藏人轉經似的,卓瑪從兒時起,聽了二十多年了。阿媽頭髮都花白了,就是忘不了北京那個漢人畫家。反倒是卓瑪和弟弟小嘎扎,對賦予了姐弟倆生命的那漢人沒有多少思念。就算有一點模糊的印象吧,也是從小聼阿媽一路説來的:在中國西部青海柴達木盆地邊緣的一處游牧地,祖父、祖母與尚是花季少女的阿媽,救起了一名從大漠勞改營跑出來的青年漢子。那漢子都快渴死、餓死了,是祖母和阿媽一口羊奶一口酥油茶,把人救了回來。那漢子瘦瘦高高,俊模俊樣,不懂藏語。祖母和阿媽不懂漢話,咋辦?漢子就在沙地上畫畫,帳篷呀,氂牛呀,藏獒呀,羊群呀,雪山呀,飛鷹呀,青稞呀,畫啥像啥,比那些唐卡大師還神!漢子是個既聰明又勤快的人,白天陪阿媽去放牧、唱歌,晚上替祖父、祖母值夜,守羊圈。還有就是讓祖母和阿媽從百十里外的牧區大集上買回紙筆,畫了很多很多的畫。過了一年,阿媽就生下了卓瑪。又過了一年,阿媽生下了弟弟小嘎扎。但在卓瑪五歲那年,漢子就帶著兩大捆畫稿,離開了他們,説是要回北京料理一些事情,半年之内一定返回。之後,他將永遠和妻兒,還有祖父、祖母在一起。... .可是,那個他們應當叫做阿爸的人卻沒有回來,是死是活,再無消息。世界很大,中國也很大。聽説青海大漠離國都北京有上萬里路程呢,那漢子孤身一人,走得出瀚海沙丘嗎?會不會遇上了野狼,或是劫匪,不在人世了?不會的,不會的!阿媽天天轉動手中的小法輪,唸經求佛祖,保佑那漢人,保佑她終身守候的漢人丈夫!卓瑪和弟弟嘎扎甚至從小不敢在阿媽面前說一個「死」字。
就是他還活著,也不想見他,不認他做阿爸!卓瑪有時恨恨地想。聽説很多漢人重利輕義,是些不敬佛祖、不拜菩薩的無神論者;不像藏人講信義、重親情、愛家庭,尊奉達賴喇嘛。既爲人父,哪有丟妻棄子一個人跑掉的?且二十多年來,阿媽要卓瑪和弟弟寫了那麽多信,都是英文信,信封上都寫了他的姓名,寄去中國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他大名「白石蕭」,這是阿媽告訴姐弟倆的。那時卓瑪不會寫中文,想方設法查字典,才揣摸寫成「White Rock Xiao」。可那些信永遠得不到回覆,有兩次被退回,信封上蓋著一個紫色圖章:查無此人。難道不是個騙子嗎?當年祖父祖母和阿媽救下的那個漢人,和阿媽生下她和弟弟的那個漢人,恐怕連名字都是假的!但姐弟倆的這個揣測一直不敢告訴阿媽。阿媽日夜思念的那個漢人,成了阿媽活著的信念,是不能去戳破的。
五年前,卓瑪從普林斯頓大學新聞學院拿到碩士學位,進泛美通訊社做亞洲區記者。公司有意派她長駐北京。此前,卓瑪已經閲讀過大量的中國現代史書籍。公司還特意安排她去曼哈頓唐人街的中文學校進修了一年多的漢語,而且要求她習慣穿唐裝,不是特殊場合不穿藏服。卓瑪天資聰慧,加上勤學苦練,已經能講流利的臺灣口音的國語,也知道了毛澤東、江青、劉少奇、林彪、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這些名字,以及文化大革命和改革開放等等事情。通訊社的同事都誇她是半個「中國通」了。這些老美,誇起人來,總是那麽慷慨,損起人來也毫不吝嗇。當然,卓瑪也牢記了「蕭白石」這三個漢字。她和弟弟曾經想當然地寫成英文「White Rock Xiao」,多麽可笑。那所堂堂的「中央美術學院」也真是的,連「White Rock」都看不懂。
不知不覺地,卓瑪自讀了些中國現代史著作,學了漢語,就有些兒向往中國,向往北京這個古老而神秘又動蕩不安的城市。其實,她和弟弟嘎扎一樣,既怨恨又掛念著那個應當稱作阿爸的漢人,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佛祖保佑。
卓瑪入住的是北京國際飯店。美駐華使館新聞處的司機把她從機場直接送來這裡。這是一座專供西方國家新聞機構人員住宿的飯店,管理自然是外鬆内緊。飯店面對建國門外大街。北京的街道也真是奇怪,明明是一條大街,卻一段一個名字。譬如這條以天安門城樓為中心、貫通整個北京東西兩端的寬闊街道,就從西到東一段一名,分別叫做:石景山路,翠薇路、萬壽路,木樨地大街,復興門外大街,復興門内大街,西長安大街,東長安大街,建國門内大街,建國門外大街,京通快速路!一條大街,十多個名號,對初到北京的外國人來説,簡直就是擺迷魂陣。
還有北京城裡星羅棋布的那些小街小巷,他們叫做「胡同」,據説古漢語寫成「衚衕」,幾百上千條「衚衕」被安上了幾百上千個名字,什麽口袋胡同,豆芽菜胡同,狗尾巴胡同,打磨厰胡同,烟袋胡同,米糧庫胡同,挖耳勺胡同,短褲衩胡同,大將軍胡同,歪把兒胡同......千奇百怪,應有盡有。單是這些胡同的名稱,就使外來者如入迷宮,大約就是住上半輩子,也甭想弄得明白。
或許,這也象徵著北京這座千年古都的神秘莫測,複雜詭異。卓瑪初來乍到,猶如面對一部大百科全書,得一頁一頁讀起。況且蘇共總書記戈爾巴喬夫即將訪問北京,中蘇關係或將解凍,美中關係「蜜月期」或將結束,誰知道呢?通訊社這時刻派她來駐北京,可說是任重道遠。她怎麼也想不到的,相信也是所有的人都想不到的,就在這條著名的「北京第一大街」、亦被視為「中國第一大道」上,即將上演亙古未有、雄渾絢麗、腥風血雨的史詩大劇。
二
由於東西兩半球時差的原因,卓瑪抵京第一晚遲遲不能入睡。此時紐約正是車水馬龍的大白天呢。都怪她在航班上熟睡了十來個小時。卓瑪乾脆裹著睡袍起來,冲上一杯自帶的雀巢速溶咖啡,坐到寫字檯前,打開便携式電腦,溫習她的「北京功課」。這是她當新聞記者的職業習慣,每去一個新地方採訪,都要先對該地的政治要聞、經濟狀況、文化習俗做一個大致上的了解。她稱之爲「功課」。對了,臺灣叫做「排查」,中國大陸叫做「摸底」,還叫「排隊」。什麽階級摸底啦,政治排隊啦,路線站邊啦,人説共產黨有完整的「黨文化」話語體系,發明出一系列術語、名詞。我卓瑪不也對這個中國及其首都北京做了次「階級摸底」、「政治排隊」?那是來北京之前,花了些時間,從世界各大通訊社(包括臺北的中央社、北京的新華社)的海量新聞信息中綜合、篩選出來的,輸進了電腦磁碟裡。電腦磁碟真是加州矽谷年輕科學家們的一項天才發明,薄薄的香菸盒大小一片,插入電腦,就能讀出其中的數十萬字的資料。平時可隨身携帶,即便是電腦被竊,重要資料也不會丟失。電腦正在改變人類的生活。看看,看看,我的「北京功課」都做了些什麽?一筆筆流水賬似的: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新中國的開創者毛澤東逝世。這個萬歲萬萬歲的紅色帝王只活了八十三歲。他統治中國二十八年,據說有八千萬中國人非正常死亡。駭人聽聞的數字,接近英、法兩國人口的總合了啊。難怪毛的老師斯大林有句名言: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人只是一個統計數字。
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毛去世後第二十六天,中南海即發生宮變,毛的接班人華國鋒聯手元帥葉劍英、中南海警衛部隊司令汪東興,一舉擒獲了毛的親信包括毛夫人江青、黨中央副主席王洪文、黨中央常委張春橋、黨中央宣傳總管姚文元在内的數千人,叫做「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幫」。毋庸置疑,軍事政變常是專制國家改朝換代的手段。
一九七七年七月,中共召開十屆二中全會,文革中先後兩次被打倒的鄧小平復出,重新登上黨中央副主席、解放軍總參謀長的高位。另一名政治新星胡耀邦出任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兼中央組織部部長,著手進行全國冤假錯案的平反昭雪以及右派改正工作。相信胡耀邦得到了華國鋒、葉劍英等領導人的支持。這是不是中共非毛化運動的開始?就像一九五五年蘇共赫魯曉夫否定斯大林那樣?
一九七八年春,在胡耀邦的籌策下,中國報刊展開「真理標準大討論」,對毛澤東思想有所質疑、反思。同年十一月上旬至十二月下旬,中共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改革開放」 的決議,廢止毛氏階級鬥爭和路線鬥爭,為彭德懷等老一輩革命家平反,給全國右派改正,地、富摘帽,今後不再以階級出身劃分政治等級。會後胡耀邦成為中央秘書長和宣傳部長,加上原擔任的組織部長,開始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看來,中國已經「變天」,或者説正在「變天」。誰是中國的赫魯曉夫?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美中兩國建立外交關係。「聯中制俄」成為美國與中國共同的重要外交方略。
同年一月二十八日至二月四日,鄧小平受邀訪問美國,受到熱烈歡迎。訪美期間,鄧小平竟向美方承諾:今後,中國政府願意納入美國爲首的西方國際體系運作。美國及其西方世界喜出望外。也有輿論認爲,鄧小平是行「韜晦之計」,美國及其盟友不要太過天真,應當聽其言,觀其行。
同年二月十七日,也就是鄧小平訪美回國十來天之後,中國軍隊從廣西、雲南兩個方向對越南進行「邊境自衛反擊戰」,中國大軍迅即占領了越南北方大片領土,把越軍打了個措手不及。此舉無異於替美國幾年前在越南戰場的失敗報仇雪恨。美國大表歡迎。
一九七九年一月至四月,中共召開「理論務虛會」。會上對毛澤東及毛澤東思想的歷史功過進行熱烈討論,出席者大多認爲毛澤東「開國有功,治國有罪」。今後是「去毛」還是「留毛」?兩派意見爭論激烈。三月,鄧小平出席會議並講話,祭出「四項基本原則」,斥責「資產階級思想自由化」,給當時方興未艾的思想解放運動唸了緊箍咒。鄧小平露陷了吧?他亦是以此向國內外表明, 他不是「中國的赫魯曉夫」。
同年九月,中共召開十一屆四中全會,趙紫陽成為國務院副總理。中國新諺語:「要吃米,找萬里;要吃糧,找紫陽。」趙紫陽在四川,萬里在安徽,允許農民分田單幹,兩省糧食連年大豐收,成爲全國關注的焦點。人民公社將被解散,這是中共「非毛化」的又一重大舉措。自一九七八年起,北京出現「西單民主墻」。一批關心中國命運前途的年輕人,以民間辦報方式,貼出大字報,發表政見,呼籲民主改革。初時,得到鄧小平等人的贊許,藉以挑戰華國鋒派系的權力。一九七九年,復員軍人、青年工人魏京生連續發表文章,尖銳指出要警惕鄧小平獨裁,中國需要「五個現代化」,即在原來的「四化」 加上「政治民主化」。魏京生的觀點引起强烈反響。鄧小平大爲光火,下令取締「西單民主墻」。魏京生隨即被捕,令國際輿論大嘩。鄧小平指示「抓了就不放」。胡耀邦持不同看法,提出不要輕率抓人,要允許發表不同意見。此爲胡耀邦與鄧小平的分歧初露端倪。
一九八〇年二月,中共召開第十一屆五中全會,選舉胡耀邦為中央書記處總書記,華國鋒的權力向胡耀邦轉移。全會決定為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原國家主席劉少奇平反昭雪,恢復名譽。全會的另一項決定是撤銷農村人民公社,恢復鄉鎮體制。此舉被認作是「鄧氏去毛化」的典型方式,即所謂抽象肯定,具體否定,保留名義,去掉實質。至此,毛澤東的階級、階級鬥爭、路線鬥爭、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等等,在中國大地上消失。鄧小平不願背負「中國赫魯曉夫」之名,卻做了赫魯曉夫當年「全民國家、全民黨」之事。鄧小平未肯公開、徹底「去毛」,給中共及中國人民留下長期揮之不去的毛氏幽靈。
同年三月,中共中央召開西藏工作座談會,提出今後西藏工作八項方針,決定為一九五〇年以來遭受毛澤東極左路線(官方文件稱之爲「林彪、四人幫干擾破壞」)迫害的藏人平反昭雪,向藏人賠禮道歉,並歡迎流亡印度的達賴喇嘛回祖國觀光,承諾保證他來去自由,直至恢復他一九五九年三月之前所擔任的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兼西藏自治區主席職務。會後不久的五月下旬,胡耀邦、萬里率領中央代表團到西藏視察,親自向藏人賠禮道歉,承認過失。此舉,深受藏人歡迎。
一九八一年六月,中共召開十一屆六中全會。全會選舉胡耀邦為中共中央主席,增選趙紫陽為副主席兼國務院總理,增選習仲勛、萬里為中央書記處書記。有港、臺的媒體透露,在罷黜華國鋒的黨中央主席、軍委主席、國務院總理三項最高職務一事上,葉劍英與鄧小平產生嚴重分歧。葉劍英主張保留華國鋒的中央副主席,鄧小平則力主一個職務也不能留給華。鄧代表中共元老的多數。至此,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發動宮變,從毛派親信手中奪得黨政軍最高權力的三位主要人物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均退出權力舞臺。至此,軍委主席鄧小平成爲中共的太上皇。鄧本人也多次在接見外賓時,公然聲稱黨中央主席胡耀邦、國務院總理趙紫陽為他的「左膀右臂」。中共政治完成了從「毛天下」到「鄧天下」的權力兌變,真正的「槍指揮黨」了。毛澤東可以不當國家主席,但一定要當軍委主席。鄧小平可以不當黨主席、國務院總理,但一定要當軍委主席。中共實爲軍國體制,可惜西方國家的政客、傳媒大都看不清這一點。... 卓瑪,你一名流亡藏人的女兒,能有此等目光?扎西德勒!
一九八二年九月,中共召開第十二次黨代大會,胡耀邦任黨中央總書記,趙紫陽任國務院總理,鄧小平任中央軍委主席。中國「三駕馬車」, 鄧小平是駕馭者。
同年,中共為培養接班人而設立所謂的「第三梯隊」,數千名有大專學歷的青年幹部(大多為高幹子弟)下放基層掛職、鍛煉,以備日後提拔重用。哈囉,鄧小平、陳雲老一輩為第一梯隊,胡耀邦、趙紫陽為第二梯隊,豈不成了第一梯隊領導第二梯隊並培養第三梯隊?
一九八三年九月,鄧小平與胡耀邦的政見分歧日漸顯露。鄧小平後面還有個更爲保守的陳雲。鄧、胡的矛盾聚焦於如何看待「資產階級自由化」這一提法上。其時,中國權力形成「三明治」局面。所謂「權力三明治」是西方政評人士的用語,即頂層為鄧小平的軍事統御權力,中間為胡耀邦、趙紫陽的黨政工作班子,底層為陳雲的右傾保守勢力。處於夾層中間的胡耀邦、趙紫陽黨政工作班子兩頭受壓,港、臺輿論稱為「兩宮親政」。在改革開放、搞活經濟方面,鄧小平支持胡、趙抵制陳雲的守舊勢力;而在「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方面,鄧小平與陳雲沆瀣一氣,共同鉗制胡、趙。這就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一九八三年十月,中共召開十二屆二中全會。會上鄧小平、陳雲嚴厲斥責黨内的「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指示「全國範圍内清除精神汙染」,點名開除「資產階級自由化分子」劉賓雁、方勵之、王若望等人的黨籍。主持會議的總書記胡耀邦無言以對。會後,由鄧小平親信幹將、中央黨校校長王震出面,號令「全國清汙」。一時間,全國大亂,城市出現哄搶私營商鋪、搗毀剛復建的佛教廟宇、道教宮觀,農村則出現「吃大戶」、搶掠私人果園、菜園、作坊等等,大有「文革又起」之勢。黨中央、國務院一線領導班子為穩定局面、制止動亂,總理趙紫陽指示全國農村不搞「清汙」,國務院系統不搞「清汙」;副總理萬里和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習仲勛聯手,下發通知:全國城鎮不搞清汙。與此同時,解放軍總政治部也下達命令,軍隊不搞清汙。接下來是教育部下通知,全國大中小學校只搞正面教育,不搞清汙運動;經貿部下通知,全國財經系統不搞清汙;衛生部、國家體委下通知,衛生系統、體育系統不搞清汙;之後連文化部也斗膽下達通知:文化部門不搞清汙,……最後祗剩下個文藝界清汙,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草草收場。鄧、陳的「清汙運動」只進行了二十一天,走了過場。中國知識分子拍額相慶。鄧小平忍得下這口惡氣,豈能善罷甘休?
路透社、美聯社、法新社等國際大通迅社都即時報道,透析了中共這次「清汙運動」,認作是中共黨内以胡、趙爲首的改革派,與以鄧、陳爲首的「保守監國勢力」的一次大角力,胡、趙贏得了全面勝利,中國前途一片光明。西方輿論沒有看到的是:胡耀邦和鄧小平之間的矛盾更深了一層。鄧小平豈肯罷手?會否與陳雲等元老聯手,共同對付胡耀邦?中共高層,倒胡勢力已暗潮洶湧。
一九八四年九月,第四次中國作家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大會傳達了胡耀邦、萬里、習仲勛、胡啓立等中央領導人的指示:今後不再沿用「反資產階級自由化」這一提法,而提「反對一切錯誤思潮」、「消除封建主義思想餘毒」。習仲勛更指出: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難道封建主義就可以自由化?提法不科學嘛。胡耀邦率領中央書記處書記、部分在京政治局委員出席該次全國作家代表大會開幕式,作家們歡欣鼓舞。被鄧小平下令開除黨籍的著名記者、作家劉賓雁當選爲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主席是巴金。
此次大會被鄧小平、陳雲元老集團視爲「資產階級自由化大會」,胡耀邦被視作幕後支持者、庇護者。胡、鄧之爭, 幾成水火。
一九八六年,西方輿論普遍認爲,中國政權出現「八老監國」局面。胡耀邦、趙紫陽等一線領導人的權力受到進一步掣肘。所謂「八老」即鄧小平、陳雲、李先念、彭真、薄一波、王震、楊尚昆、鄧穎超。也有說「十老監國」,加上胡喬木、鄧立群。
一九八七年一月,中共召開了一次名不正、言不順的中央政治局組織生活(擴大)會議,把黨總書記胡耀邦趕下臺,罪名是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不力。隨後,召開中共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趙紫陽成為黨的總書記,思想保守的李鵬任國務院總。
上星期,一九八九牟四月十五日,胡耀邦含冤去世……
卓瑪盯著電腦屏幕,看著,看著,時差反應畢竟抵擋不住瞌睡蟲襲來。她趴在寫字臺上睡著了。不一會,電腦屏幕黑了,自動關機。
一九八九春夏之交。泛美通訊社記者卓瑪離開紐約住所前夕,和遠在印度達蘭薩拉的阿媽通了電話,告訴阿媽她被公司派駐中國首都北京。聽得出來,阿媽登時又驚又喜,都要哭出來了:卓瑪,卓瑪,去找你阿爸!他是個畫家,是個畫家...
阿媽的這種嘮叨,就像藏人轉經似的,卓瑪從兒時起,聽了二十多年了。阿媽頭髮都花白了,就是忘不了北京那個漢人畫家。反倒是卓瑪和弟弟小嘎扎,對賦予了姐弟倆生命的那漢人沒有多少思念。就算有一點模糊的印象吧,也是從小聼阿媽一路説來的:在中國西部青海柴達木盆地邊緣的一處游牧地,祖父、祖母與尚是花季少女...
作者序
清末民初大政治家梁啓超先生有言: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説。更有其著名論斷:六經不能教,當以小説教之;正史不能入,當以小説入之;語錄不能渝,當以小説渝之;律例不能治,當以小説治之。
一百多年過去了。我們今天應客觀理解先賢此種對新時代新小説的倚重與寄望,而非將小説視爲「治國平天下」的丹方。畢竟中國不是因小説而能再造的。但中國小説如三國、水滸、紅樓、三言二拍等經典名著,卻又的確記述了時代變遷、家國興衰、史詩歌吟,為後人留下了活生生的人文景觀、眾生萬象、歷史圖卷。小説的此種功能是任何其它文字著述或藝術形式所不能替代的,是怎麽評價都不過分的。中、長篇小説更是衍生其它藝術門類如戲曲、歌劇、話劇、舞劇、電影、電視、美術作品的母本,所謂先有名著,後有名劇是也。
當代小説名家古華正是這樣一位描繪時代風雲變幻、紀錄人世悲歡沉浮的能手。縱覽他將近六十年來的寫作生涯,大致可概括為三個階段:從發表第一篇小説的一九六二年至文化大革命結束後的一九七七年,是他習作小説的幼稚蒙昧期;從一九七八年至一九八八年,是他以《爬滿青藤的木屋》、《芙蓉鎮》、《浮屠嶺》、《貞女》等小說為代表的破繭、收獲期;一九八八年客居加拿大至今,創作了被譽爲「京夫子現代傑出歷史小説系列」,如《西苑風月》、《夏都誌異》、《血色京畿》、《重陽兵變》,以及《儒林園》、《北京遺事》、《古都春潮》、《亞熱帶森林》等長篇說部,則是他真正的翰墨耕耘豐穫期了。
古華的生平可謂篳路藍縷、風雨兼程,甚至有些傳奇。他童年失怙,求食求學,求知求生。出身「官僚地主家庭」的他,誠惶誠恐渡過了新中國所有的政治運動:土改、鎮反、合作化、反右派、大躍進、反右傾、大饑荒、四清運動、十年文革浩劫,直到改革開放搞活經濟,…… 他的身分也隨著這些運動發生各種變化。在長達二、三十年的歲月裡歷經劫難、孜孜不倦,跋涉於寫小説以改變命運的艱辛旅程。從小乞丐、小炭伕、小牧童、小黑鬼、「政治賤民」、農場工人,到地區歌舞劇團編劇、省文聯專業作家、全國作協理事,到掛名第七届全國政協委員,再到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到加拿大卡爾加里第十五届冬季奧運會藝術節作家周,之後定居溫哥華至今。此種從鄉村到城市、從省城到京城、從中國到外國的人生經歷,對一位小說家彌足珍貴。
迄今爲止,古華發表、出版以小説爲主的各類著作逾一千一百萬字,主要作品已有英、法、德、義、俄、日、韓、荷蘭、匈牙利、西班牙等十餘種譯本,并被拍攝成電影、電視劇上映,還曾被改編成歌劇、評劇、越劇、漢劇、楚劇、祁劇、莆田戲等劇目上演。
海内外文學批評家對古華的作品有過諸多評論:
中國著名評論家雷達說:歷史的不幸產生出文學的奇葩。
另一位著名評論家馮牧說:一般小說多寫了大時代下面小兒女的恩怨,古華的小說則是經由小兒女的恩怨寫了大的時代。
北京大學老教授、詩人謝冕說:每年編選當代文學教材,重印《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精選》一書,《爬滿青藤的木屋》長達兩萬多字,我們一直保留著。
英籍漢學家、《芙蓉鎮》英文版譯者戴乃迭女士說:古華豐富的作品給人以深刻的印象。但古華並不像有些中國作家那樣直接描寫真實生活中的真實人物,他對中國現代各階層人物都作了大量的觀察後,才塑造出那些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
古華一九八八年定居溫哥華後,潛心耕耘的「京夫子現代歷史小説系列」,在臺北《中央日報‧副刊》連載十六年之久,一直為中、老年讀者逐日追蹤閲讀,廣受好評。誠如前《中央日報》副刊主編、淡江大學中文系教授林黛嫚所説:京夫子的系列著作叫好叫座,包括《北京宰相》、《西苑風月》、《夏都誌異》、《血色京畿》、《重陽兵變》等,人物形象飽滿,語言對白蘊含智慧,歷史大關節的敘述氣勢磅礴,微觀小場景的描繪細緻入微,許多讀者追著讀,認爲中共的當代史總算有了一部如《三國演義》、《隋唐演義》般令人拍案叫絕的新演義(見林黛嫚著《推浪的人》一書,第二百零六頁)。
本文集共十六卷,長篇說部《重陽兵變》原擬作第十七、十八卷,因係三民書局版,未及收入。
清末民初大政治家梁啓超先生有言: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説。更有其著名論斷:六經不能教,當以小説教之;正史不能入,當以小説入之;語錄不能渝,當以小説渝之;律例不能治,當以小説治之。
一百多年過去了。我們今天應客觀理解先賢此種對新時代新小説的倚重與寄望,而非將小説視爲「治國平天下」的丹方。畢竟中國不是因小説而能再造的。但中國小説如三國、水滸、紅樓、三言二拍等經典名著,卻又的確記述了時代變遷、家國興衰、史詩歌吟,為後人留下了活生生的人文景觀、眾生萬象、歷史圖卷。小説的此種功能是任何其它文字著述或藝術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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