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初入江湖的風唯卿因一時義憤而救了一名白衣少年,沒想到那少年竟然恩將仇報,將中了劇毒的他扔在破廟裡;
四年後,風唯卿大顯神功,為的只是再見少年一面,親口問出他的名字,但他仍又上了少年的當,被逼入絕境。
相同的玉人、相彷彿的光景,增添在少年臉上的淚珠是為了他,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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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閒
楔子
山川寂寥,煙霏雲斂,秋色慘澹,秋風過處,草色變,花凋落,葉飄零,更兼淅瀝秋雨,綿綿不絕,怎一個淒切了得?
「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啊。」
破舊的山神廟,英挺的少年拉緊身上的衣衫,起身去關被風吹得半開的門,懊惱地抱怨:「糟糕,雨水把氣味都掩蓋了,好不容易發現它的蹤跡,竟被這一場雨破壞了。」
少年關上門,剛走回火堆旁,就聽「砰」的一聲,大門洞開,冷風夾著雨絲灌入,將好不容易才點著的火撲滅。一道厲閃劃過長空,濃黑的夜瞬間亮如白晝,很快又回復黑暗,片刻之後,驚雷轟鳴徹響。
少年蹙起眉,一霎那的光亮,已足以讓他看清石階上倒臥的白色身影。看那身形應該只有十二三歲,黑髮散亂,雨水淋透白衣卻洗刷不掉暗紅的血跡。
「師傅說不要多管閒事,可是書上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辦呢?」少年搔搔頭,還是將那人拖進廟內:「沒關係的,師傅怪罪下來,和他講道理便是。」
少年點著火,想到師傅每次講道理都講不過自己,唇邊已浮上笑意。他常年隨師傅在山中隱居,很少見人,偏生天性熱情活潑,早已不耐師傅的木訥,這次見到年紀相仿之人,哪裡還能按捺得住興奮的心情?
將那人的濕髮撥開,少年猛地抽了一口氣。
那人有著完美的面部輪廓,膚如軟玉凝脂,眉如遠山之黛,長而濃密的睫毛,直而英挺的鼻,薄而小巧的唇,好一副精緻絕倫的容貌。
「這般容貌,難不成是個女的?師傅說男女授受不親,該如何是好?」想放下卻不由自主地將那冰涼的身體抱緊,手指笨拙而輕柔地將那人唇邊的血跡拭去。
「可是師傅又沒說什麼是授受不親?不管了,救人要緊。」看白衣上刺目的血跡還在蔓延,少年一咬牙,脫下那人的衣服。
「還好是男的。」
少年鬆了口氣,熟練的處理那人的傷口。傷口共有三處,肩頭、腰側是劍傷,手臂是暗器,都不太重,只是失血多了些。還有一些細小的擦傷都不礙事。
「遇到我是你的福氣哦,師傅說,我的醫術雖然還不及他,可是在這世上也是數二數三的。」
處理完畢將自己的外衣給那人穿上,少年靜靜看著他的臉,不由癡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蹙眉呻吟了兩聲,緩緩睜開墨玉一般的眸子,眼波流轉,充滿疑惑和迷茫。
少年一怔,這般容貌合該配這樣美麗的眼,怪不得書上形容美人都說目若秋水,原來真的有像秋水一樣的眸子。
「我叫風唯卿,你叫什麼?」
那人不答話,掙扎了幾下,卻被抱得更緊,於是閉上眼,不再動。
「我救了你呢,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你若不說那我就隨便叫了,叫什麼呢?」
可是他實在沒有起名的天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名字能配上這般美麗的人,見懷中之人如睡去般理也不理他,不由著惱。
「我家小狗是黑的,我叫他小黑,你穿著白衣,我叫你小白好了。」
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兩下,依然不開口,風唯卿繼續努力:「小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師傅說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答應以後陪我玩兒就好。」
那人睜開眼,目光清洌:「誰也救不了我,不想死的話就馬上離開這裡。」
他的聲音如潺潺的清泉一般好聽,風唯卿開懷大笑:「小白,你——」突然頓住,凝神傾聽。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大了,由淅淅瀝瀝變為瀑布濤聲,淒風急雨之中,隱隱有馬蹄聲傳來。
風唯卿皺眉:「你的仇家嗎?」
少年一顫卻不答話,風唯卿碰了碰他的臉,笑道:「小白,要是我救了你,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哦。」
少年嫌惡地側頭:「你若自尋死路,我也管不了。」
「他們要殺你嗎?」
那少年雖故作老成,畢竟年幼,聽到這個「殺」字,身子不由一僵,薄唇抿了抿,皓齒咬住下唇,睫毛微微顫動,說不出的嬴弱堪憐。
風唯卿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緩緩俯下身,直想去親那蒼白的雙唇,念頭閃過,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忙收斂心神,暗罵荒唐,書上說男人和女人才能這樣,他長得再美也是個男的,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可是想保護他的意願如此強烈,怎麼都無法阻擋。
將一粒藥硬塞到他口中,風唯卿堅定地說:「師傅說我是練武的天才,我很強的,可以保護你,以後你誰都不用怕。」說罷將少年連同衣物藏在供桌下面,用茅草掩好。
他長於深山,不知人情世故,乍見這個美麗的少年,心生好感,愛意初萌,一心一意想留下他,竟連緣由也不問,便要出手相助。
※ ※ ※
馬蹄聲近了,停下。
「這裡有個廟,一定在這裡,我就說他跑不遠的。」
「哼,臭小子,騙得我們好苦,抓住他看我怎麼收拾。」
「你們兩個閉嘴。」
廟門被大力踢開,衝進來的三人看到一個衣衫單薄的少年在悠閒的烤火,不由愣了一下。
瘦高個問道:「小朋友,可曾看見一個白衣少年?」
風唯卿搖頭。稍矮的一個尖著聲音道:「這裡有血跡,那小子一定在這附近。」
後面的灰衣老者走到風唯卿面前,沉聲道:「小娃娃,乖乖說實話,免得受罪。」
風唯卿站起身,上下打量這三個人,見他們相貌粗鄙,神情兇惡,心中更為不喜。
哼,看他們的長相,一定不是好人,還要欺負弱小少年,此番斷不能饒了他們。他少年心性,熱情天真,竟是全然以貌取人。
他嘻嘻笑道:「實話就是——你們三個大人,欺負一個少年,好不要臉。」
瘦高個大怒:「敬酒不吃吃罰酒,師叔,他肯定是和那小子一夥的。」
老者點頭:「先不要殺人,擒住他問明情況再說。」
瘦高個領命,伸手向風唯卿當胸抓來,風唯卿還是笑嘻嘻的,手中燒了半截的木柴迅捷無比地向那人手上點去,那人吃了一驚,急忙縮手,風唯卿招式不變,如順水推舟一般,輕飄飄地向前一步,轉瞬之間,木柴已點在那人胸前「膻中穴」,著火的木柴遇到濕衣「吱吱」作響,皮肉燒焦的氣味彌漫出來。
那人大叫一聲,摔倒在地。
瘦高個雖然輸在輕敵,可是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好手,如此一招受制,那二人都不由大驚,暗道:這一招看似簡單,但是細細想來,其精妙之處實在是生平僅見。
矮個人待上前,卻被老者攔住。
「請問少俠是哪位高人門下?」
打不過就客氣起來,分明是欺軟怕硬,風唯卿撇嘴嗤笑:「你們不是認為我和那少年是一夥兒的嗎?」
老者見他態度乖張,心中有氣,但見他武功不俗,顧忌他的師門,仍客氣地道:「那人若有這等武功,就不會去偷我點蒼派的秘笈了。何況魔教餘孽,人人得而誅之。」
江湖門派最忌諱被人偷學武功,一旦發現,處罰極重。點蒼雖然不是很厲害的門派,好歹也算是名門正派。難道那少年竟是魔教餘孽?被追殺是因為偷取點蒼派的秘笈?
風唯卿皺眉,悄悄看了一眼供桌。
老者向矮個人使了個眼色,微笑道:「少俠一定是被妖人所騙,所謂不知者不怪,我也不會——」
正在此時,矮個人突然挺劍向供桌下刺去。
見他劍勢凌厲,似一心置人死地,風唯卿又驚又怒,不及搶上,將手中木柴向那人長劍扔去,隨著一聲脆響,木柴斷為兩截,長劍蕩開,斬斷供桌一角。
供桌倒下的瞬間,那少年就地一滾,從桌下出來。風唯卿搶上去扶住他,見少年臉色蒼白如紙,傷口迸裂,剛止住的鮮血再次滲了出來,不由更怒,厲聲道:「偷襲暗算一個受傷的少年,無恥之極。」
矮個人橫劍當胸,冷笑道:「跟魔教妖人講什麼光明正大,小子,你若不讓開,休怪我無禮。」
老者暗忖:此番定要奪回秘笈,這小子招式雖然精妙,但他小小年紀,內力定然不濟,耗到最後必輸無疑。這裡是荒郊野外,殺了他毀屍滅跡,他師長縱然厲害,又能奈我何?想到此處,退後兩步,不再說話。
矮個人見老者默許,再無顧慮,擺劍全力刺出。風唯卿將少年推到身後,站立不動,既不退也不避,眼見長劍堪堪遞到身前才一側身,讓長劍貼身而過,然後身體急轉,撞進那人懷裡,手指在他胸前要穴一點,那人身形一頓,定在當地。
面對凌厲的攻勢,一般人都要先防守,再謀反擊,卻不知不論什麼武功只要進攻就會有破綻,高明與否只看他能不能及時彌補。而遇到敵人進攻,只要回防,就給了對手彌補破綻的機會。江湖中人大多追求見招拆招,攻守兼備,卻失去了制敵的先機,大謬。
風唯卿不退反進,一招制敵,看似簡單,但是做到這一點卻是極難,首先要眼光敏銳,一眼就能看到對方的破綻;其次既不能回防,又要能想辦法避其鋒芒;還有身法要快、奇、準。
見他又是一招取勝,老者臉色大變:「無招無式,只攻不守,神鬼莫測,制敵於頃刻之間,雷轉蓬是你什麼人?」
風唯卿道:「正是家師。」
老者怒道:「令師號稱天下第一高手,俠肝義膽,豪氣干雲,你卻要相助魔教妖人,怎麼對得起你師傅?」
風唯卿哂笑:「師傅要我扶危濟困,我豈能眼看著三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追殺一個受傷的少年?不必說了,要動手就來吧。」
老者看了他半晌,道一聲:「罷了。」
一手一個,抓起兩個師侄便走,未走出十步,突然身體一晃,回頭指著那少年,眉毛鬍子抖做一團,俯身摔到,再也不動。
風唯卿一驚,只覺渾身綿軟無力,站立不穩,知道中了迷香,伸手去拿懷中的藥物,那少年突然一掌打在他肩頭,風唯卿摔倒在地,全身癱軟,怒瞪著那少年:「你——恩將仇……」
「我又沒要你救,是你自討苦吃,須怪不得我。不過看在你好歹救了我的份上,今日不取你性命。」
少年冷笑,撿起一把長劍,將那三人一一殺死,下手既快又穩,連眼也未眨。
風唯卿打了個冷戰,喃喃道:「好狠。」
少年晃晃手臂,回頭看了看他:「你的傷藥很靈,我就不客氣了。」
探手從他懷裡拿出幾個瓷瓶,放進自己懷中,頓了一下道:「中了我的『醉魂』這麼久還能清醒,你武功如此高強,日後要找我麻煩可怎生好?我是不是該廢去你的武功,嗯?救命恩人。」
他的聲音清潤動聽,面含著微笑,便如與知交好友傾談一般,聽在風唯卿耳中卻幾欲吐血,狠狠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認識的人有限,又大多是耿直爽朗之人,哪裡見過這般美麗絕倫又笑裡藏刀的人物?
少年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唇,緩緩收回貼在他丹田的手,思索片刻,站起身,向外走去。
風唯卿呆呆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痛哭一場的衝動,咬牙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頭一笑,還未開口,神色突變。
風唯卿怔怔看著他美麗無比的笑容,渾然忘記周遭的一切,忽覺右腿一痛,低頭看去,一條通體赤紅、長度卻不足一尺的蛇咬在他腿上。
這條世上罕見的「火影」蛇,本來是他到這裡的目的。為了抓到「火影」,他在身上塗了既能吸引它又能迷醉它的藥物,它咬上去就會暫時僵住。「火影」毒性厲害,但是服下它的膽就可以百毒不侵,還能增長功力。所以被咬後,只要及時吃下蛇膽便可無事。可是現在身不能動,只有慢慢等死。
他眼巴巴的看著那少年,勉強道:「它的膽能——解毒。」
少年咬住下唇,神情變幻莫測,秋水明眸猶疑不定的看著他。
沒有廢去這人的武功,為日後留下禍患,已令他心中懊惱,又如何甘願出手相救?何況這人一旦好轉,怕是再難脫身,既然如此就交給老天決定吧。
少年揮劍將暫時迷醉的「火影」斬殺,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著他決然的背影,風唯卿的眼淚怔怔淌下來:「……難道竟要命喪於此……為何這樣對我……」
心中悲憤難當,下意識的一握拳,竟然握住了,一驚之下,突然明白,原來蛇毒克制了迷香的毒性,而迷香延緩了蛇毒的發作,這便是以毒攻毒的道理。
丹田的內力慢慢凝聚,他運功護住心脈,等到手腳能動的時候,取出蛇膽放在口中。
此時天已大亮,雨霽雲開,天高日晶,溫暖的陽光透進來,卻無法照到這個少年的心中。
此番經歷大喜大悲、狂愛激恨、生死一線,風唯卿再也不是那個熱情單純的少年了。
第一章
八月秋氣宜人,高閣巍峨,依山臨水,憑窗而觀,仰望有青山隱隱,俯察有綠水粼粼,更兼涼風飄灑,爽浹肌膚,沁入肺腑。
位於青城郡的臨潭閣本是文人墨客賞景吟詩的所在,卻突然聚集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個個劍拔弩張,神情激憤。
江湖草莽目無王法,殺人不眨眼啊,掌櫃頻頻抹汗,夥計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好就成了刀下亡魂。等上好茶點酒菜,被人驅逐出去,才放鬆下來,急速離開。
今日臨潭閣上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憑窗的角落卻坐著一個不知來歷的少年,樸素的青衫,悠閒的表情,滿不在乎的笑容,與此間殺氣騰騰的氣氛格格不入。
看此人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容貌俊秀,笑容可親,衣著隨意,神態散漫,乍看沒什麼奇特,但是越看越覺得深不可測。尤其他目中光華內斂,功力之深,恐怕在坐的都有所不及。
唐禮悄悄打量了一番,起身走過去,坐到他對面,微笑道:「在下唐禮,敢問少俠高姓大名?師從哪位高人?」
蜀中唐門在江湖中何等地位,唐大少爺如此客氣的詢問,一般人早已誠惶誠恐。
少年神情不變:「在下風唯卿,武功低微,哪裡能稱得上少俠二字,更不敢說出師傅的名字令他老人家蒙羞,請唐大少爺見諒。」
見他聲音清朗,言語有禮,卻有意避開師們,唐禮更為疑惑,這裡幾天前就被封鎖,他是如何來的?
彼此又寒暄了幾句,知他對此處情況一無所知,唐禮有心試探,便簡單講解:「這幾年武林不怎麼太平,先是點蒼派三名好手無辜橫死,從身上的傷痕看不出死於何種武功之下。隨後點蒼派不知什麼原因傾力追殺一個少年,半年未獲。再然後點蒼弟子無緣無故殺了崆峒派少掌門,卻拒不承認,兩派相爭,鬥得難分難解,將各自的親朋好友和與之交好的門派悉數捲入,兩年來互有死傷,仇恨越積越深。」
唐禮抬手連指,為風唯卿一一介紹在座諸人,接著道:「這些都是江湖上一些門派首領,或多或少與那點蒼、崆峒兩派有些關係。」
「他們聚集於此是要決鬥嗎?可惜了如此風雅的地方。」風唯卿惋惜的搖頭。
唐禮笑道:「那倒不是,青城派掌門紀韜光聲稱能化解兩派紛爭,將他們請到此處。」
風唯卿吁了口氣:「不打架就好。」
唐禮暗自皺眉,這少年竟沒有一絲好奇,是知道內情,還是真的不關心?或者是欲擒故縱套我的話?方要再說,只聽「鐺鐺」幾聲脆響,場中竟然開始交上手。崆峒掌門彭晉古對上點蒼掌門樂志道長,兩劍相擊,青光閃動,勢如拼命,旁邊眾人也紛紛抽刀拔劍,眼看一場大戰便要開始。
忽聽一個聲音道:「二位暫且住手。」
聲音不大卻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場上二人向後躍開。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踏進臨潭閣,拱手行禮:「抱歉,在下來遲了。」
眾人起身見禮,風唯卿看了看安然而坐的唐禮,暗道:原來是青城派掌門紀韜光,此人年輕雖輕,方才那一喝,卻顯示內力不俗。
彭晉古道:「紀掌門信中說能證明我兒的死與點蒼派無關,可是我兒確實是死在點蒼絕技『飛龍劈空』之上,聽說這招向來只傳給點蒼掌門的接班人,不知紀掌門要如何為樂志賊道開脫?」
他中年得子,愛逾性命,卻死在點蒼劍法之下,現今雖知青城派勢大,卻也顧不得了,言語之間甚為不敬。
樂志哼了一聲,待要反唇相譏,卻被紀韜光制止:「彭掌門莫急,聽我道來。」說著招呼眾人坐下:「我先向諸位說一件事,一個月前,有人混入青城派,在飲水中下毒,欲偷我派秘笈。」
樂志臉色變了變,低頭喝茶掩飾過去。
紀韜光看了他一眼道:「幸虧一個精於用毒的朋友正在青城派做客,才識破他的詭計,我們將計就計,引他上鉤,但是那人極為狡猾,竟給他逃脫了。」
風唯卿低聲道:「四川唐門,精於用毒,唐兄必是箇中高手。」
唐禮笑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不錯,他說的那個朋友就是我。」
彭晉古拍案而起:「何人如此大膽,紀掌門可見到他的樣子?」
紀韜光點頭,突然轉頭看向樂志道人:「道長,點蒼派為何要抓一個少年?當年令師弟和兩位高徒又是為何橫死?」
樂志一愣,神情遲疑。當年丟失的秘笈正是點蒼掌門信物,有那本秘笈在掌門的身份才被承認。當年丟失秘笈,他怕被覬覦掌門之位的人知道,不敢聲張,只派最親近的三師弟和兩個弟子去追,卻有去無回。
「道長難道不想將所失之物拿回來嗎?」
看來紀韜光已經知道,樂志咬了咬牙:「正如紀掌門所想,當年我派丟失了一本秘笈,我師弟和兩位弟子前去追捕偷秘笈的人,不想竟悉數慘死。」
眾人恍然大悟,紀韜光所說的之人正是當年偷取點蒼秘笈的人。只是不知那少年有何本領,竟能一舉殺死三位武林高手?
紀韜光道:「我與那少年交過手,他用的正是點蒼派的功夫,其中就用到那招『飛龍劈空』。點蒼派會『飛龍劈空』的不過四、五個人,都是成名人物,如果做了,斷不會拒不承認。彭掌門,這下你明白了嗎?」
彭晉古咬牙恨聲道:「那人是什麼人?」
紀韜光看向樂志道人,樂志搖頭:「我也不知,當年我被他毒倒,沒有和他交手。」
紀韜光道:「彭掌門且坐,紀某還有話說。點蒼秘笈丟失,彭少掌門被害,恐怕都是此人預謀和策劃的。大家想一想,他有機會殺了樂志道長,卻只偷了秘笈,為何?而他殺死那三人,又為何?這幾年,每次有人出面調停點蒼和崆峒兩派紛爭,都會無緣無故的又起事端,導致激化矛盾,捲入更多的門派,才讓這場爭鬥愈演愈烈。」
樂志道:「正是,他不殺我定然是因為我沒有識破他的身份,而且我一旦身死,秘笈丟失的事就無法掩蓋,不利於他下一步計畫。師弟怕是識破了他的身份才會被害。不想他小小年紀,心機竟然如此深沉。」
彭晉古怒道:「他挑起我們兩派爭鬥還不滿足,現在又找上青城派,恐怕是要整個武林大亂,好從中牟利,此人到底是何身份?」
眾人都看向紀韜光。
風唯卿暗道:紀韜光自己不說,卻一步步引導別人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這人不簡單。想到此處,突然心一跳,不由手心見汗,看了看唐禮,打著哈欠往桌上一趴,下巴支在手臂上,隨口詢問:「那少年真的逃脫了嗎?」
唐禮笑了笑:「是逃了不錯,但受傷不輕。」 執起酒壺給他倒上:「風兄弟,喝一杯如何?」
風唯卿端起酒一飲而盡。暗道:他受了傷,身份也已暴露,要儘快找到才行。
唐禮笑道:「風兄弟真是爽快。」
風唯卿打了個哈哈,將眼光投到中廳。
只見紀韜光沉吟不語,看向嘯風山莊的莊主謝吟嘯,這謝吟嘯原是富商,中過秀才,武功平平,卻好結交五湖四海的朋友,頗有孟嘗之風,所以消息也很是靈通。
謝吟嘯輕揮摺扇:「我猜那少年必是跟魔教有些關係。」
眾人均抽了口氣,紀韜光皺眉:「可是當年魔教上下已被盡數殲滅。」
謝吟嘯道:「若非如此,這一切便解釋不通。」
樂志突然站起身來,道:「不錯,那人必是魔教餘孽,此番魔教死灰復燃,捲土重來,我們必須早思對策,要我說,應該召集武林同道,重新推選出一位盟主來號令武林,與之抗衡。」
前任武林盟主早就要求卸任,卻因沒有合適的人選而擱置了。樂志此話一出,得到一致讚同。眾人慷慨激昂,痛斥魔教。這時有人推舉紀韜光,立即有人隨聲附和。
風唯卿暗笑:這道人倒也聰明,看出紀韜光的用意,為求拿回秘笈,當然要替他鋪路,這些人當中恐怕有不少都是紀韜光有意安排的。
紀韜光惶恐萬狀,連聲推辭,最後耐不住大家的盛情,才道:「諸位厚愛,令紀某感激萬分。對抗魔教,理應竭盡全力,按說不該推辭,但是我等並不能代表整個武林,如此輕率,恐有人不服。我建議將此消息通報出去,誰抓到那個少年,誰為盟主。這樣可以調動江湖各派的力量,一則能儘快抓到人,二則也更為公平,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番話出口,真心推舉他的人自不必說,場中原本也有人不大服氣,現在聽他如此一說,哪有不同意之理,連聲稱是。
風唯卿暗道:青城派並非最有聲望的門派,紀韜光年輕德薄,武功也未必能技壓群雄,他這樣當了盟主,必定有人不服。若魔教捲土重來的消息散發出去,武林必定為之震動,等江湖中人都認可了這個條件,他再將人抓來,就是當之無愧的武林盟主,無人能有異議。那麼他必然已在紀韜光掌握之中。
紀韜光趁眾人不注意,轉頭看向唐禮,微微一笑,他相貌清俊,氣質斯文,言談舉止便似個謙謙君子,這一笑卻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唐禮也向他舉杯微笑,對了個眼色,似乎有一股說不出的意味流動在兩人之間。
風唯卿突然站起身,大聲道:「唐兄給我下的是什麼毒?」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齊齊轉頭看向這邊,均想:這少年是哪裡來的?唐禮何等身份,為何要給他下毒?更有人想到,唐門在蜀中的勢力與青城派不相上下,但在江湖中的聲望卻大過青城派,方才推舉紀韜光,會不會無意中得罪唐門?一會兒要想辦法補救才好。
唐禮迎著眾人的目光,微笑道:「諸位可有認識這個少年的嗎?」
眾人搖頭,均道:「沒有。」……「不認識。」……
唐禮歎道:「今日之事關係重大,風兄弟又不肯說出身份來歷,唐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對風兄弟一見如故,只要你說實話,不管是何身份,我保你毫髮無傷。」
這番話口氣真摯,態度誠懇,若是當年的風唯卿恐怕真的會上當。
風唯卿笑道:「我對唐兄也是一見如故,今日饒你不死便是。」
眾人聽他口出狂言,都不禁搖頭: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狂妄,今日恐怕難以活著離開。有幾個欲拍唐門馬屁的人已然開口喝罵。
唐禮皺起眉頭,杯中酒他一滴不剩地喝下去了,此時毒也該發作,他如此鎮定,莫非有恃無恐?
紀韜光笑道:「這位小兄弟,紀某敬你一杯。」
說著倒了一大碗酒緩步走過來,走到風唯卿身前五步,突然腳下一個踉蹌,碗中酒水潑灑而出,在空中凝結成數十支冰針,攜凌厲的破空之聲,射向風唯卿。他有意在眾人面前賣弄,這水酒看似不小心潑出去,卻包含了極深的內力和高明的打穴手法。
眾人大聲叫好,就連方才不服的人也暗道:此人年紀輕輕便有這等武功,怪不得青城派近年來在蜀中勢力漸大,就連峨嵋派也讓他三分,讓他當這武林盟主也並非不可行。
風唯卿搖頭笑道:「天氣涼,紀掌門這冰酒我可不敢消受。」就見那冰針在他身前停住,竟不落地,慢慢融化成水滴,再一點點變小,消失無蹤。
眾人大驚,這手功夫委實驚人,這少年動也不動,絲毫看不出運功的樣子,言笑晏晏,就讓這冰針化了,他小小年紀,怎麼可能有這等功力?何況他不是中了唐門的毒嗎?
也難怪他們驚訝,風唯卿本來就是練武的奇才,自幼跟隨名師居於深山,心無旁騖,幾年前武功就可比一流高手,再加上「火影」的膽,讓他百毒不侵,更提升了功力,如今恐怕就連他師傅也不是他的對手。
紀韜光和唐禮臉色也變了,二人互看一眼,同時想到一人,紀韜光上前施禮,恭敬的道:「前輩可是人稱『不老仙童』的趙斜川前輩,請恕我等有眼無珠,得罪了前輩,還請見諒。」
眾人心道:原來是此人,怪不得形如少年,卻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傳說此人練了一門古怪的功夫,能保持容貌不變,外表永如少年,一旦變化,就是死期。據說此人武功極高,卻童心不泯,最喜歡開玩笑,行事在正邪之間。
風唯卿皺眉,趙斜川闖蕩江湖是幾十年前的事,比他師傅還早了一二十年,他自然不知。唐禮見他神情不豫,心道:他自稱姓風,必是不願被旁人識破,忙道:「這位是風前輩,前輩當年與唐門素有交情,還請恕唐禮不敬之罪。」言語之間卻還是認定了他便是趙斜川。
風唯卿聽他們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前輩,心中好笑,卻懶得辯解:「我大人大量,自不會和你們計較,不過方才聽你們提起那個少年,我有幾個疑問,還請諸位解惑。」
眾人均道:「不敢,前輩請講。」
風唯卿卻不發問,斟滿一杯酒,笑道:「方才紀掌門請我喝酒,我要先回敬一杯才是。」說著緩緩將酒杯遞過去。
紀韜光見唐禮臉色一變,已知杯上有毒,趕忙躍起閃躲,他自認輕功絕佳,卻連續變換好幾種身法,仍逃不開風唯卿看似不急不緩的身形。
眼見被逼入角落,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酒杯也已遞到唇邊,他一咬牙,矮身讓過酒杯,拔劍直刺,出手便是必殺之招。
與此同時,唐禮也拔劍飛身刺過去,唐門的暗器聞名天下,劍法也不輸給幾大劍派。
千鈞一髮之際,風唯卿用酒杯在胸前一擋,罩住紀韜光的劍尖,喝道:「撤劍。」
練劍的人將劍視如生命,紀韜光哪裡肯輕易撒手,想抽回長劍,劍尖卻似被酒杯黏住,紋絲不動。
「不聽話要吃虧哦。」風唯卿笑道,將酒杯一轉,只聽「噹啷」一聲,長劍落地,紀韜光虎口鮮血迸出。
轉瞬之間,唐禮劍尖已無聲無息地遞到風唯卿腦後,此時轉身應敵已然不及,何況前面還有一個強勁的對手,眾人看得清楚,不由暗自搖頭,趙斜川自恃武功,未免太過托大了,幾十年威名怕會葬送在此地。
卻見他不慌不忙地彎腰,恰好躲開唐禮的攻勢,唐禮反應極快,未等劍招用老,陡然變招,向下一劈,似要將他劈為兩半。
眾人心道:他彎腰蹲身,又在角落,避無可避,此番定然沒命。
只見唐禮的劍堪堪落到那人背上,突然凝住,後背的衣衫瞬間被汗水侵透。而那人還保持背對著唐禮彎腰的姿勢,一柄長劍從腿間穿過去,向上點在唐禮腰間要穴。
「多謝紀掌門借劍一用。」風唯卿把撿起來的劍塞回紀韜光手中,搖頭歎道:「這麼難看的姿勢,若讓師娘看到會被罵死。」
那姿勢不僅難看,更匪夷所思,卻沒有人驚詫嗤笑,唐禮面如死灰,紀韜光面色慘白,眾人瞠目結舌。用鋒利的劍尖點穴,既將內力透入,又不見血,僅這手功夫已是當世罕見,更別說他如此輕鬆的戰勝兩大高手。這等武功他們不僅聞所未聞,更是連想都想不到,一時之間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風唯卿拍開唐禮的穴道:「既然紀掌門不情願,這酒以後再敬吧。我要問了。」伸出一根手指搖晃著:「第一個疑問,樂志道長,當年偷你秘笈時那少年多大年紀?」
樂志忙道:「大概十二三歲。」語氣恭敬。
「那秘笈是你的掌門信物,收藏之處必定極為隱秘,那人如何能偷走?」
樂志臉色乍紅乍白,支吾了幾聲,見風唯卿表情雖然漫不經心,目光卻如刀似箭,心中一凜,咬牙道:「他假裝成不會武功的孤兒,我一時不察才中了他的道。」
眾人看他的樣子,已然明白,原來點蒼樂志喜歡孌童的傳言竟是真的,就不知他得手了沒有。
風唯卿臉色稍變,瞬間又恢復如常,輕咳了一聲,伸出兩根手指:「第二個疑問,彭少掌門是何時遇害的?他遇害時多大年紀?」
樂志道:「在那件事後一年左右。」
彭晉古道:「我兒遇害時年方弱冠。」
風唯卿道:「奇怪,奇怪,據說彭少掌門死在點蒼劍招之下,那少年只練了一年點蒼劍法,而令公子身為少掌門,必定武藝高強,那少年只有十三四歲,令公子已經二十歲,試問相差如此懸殊,他如能何殺死令公子?」
彭晉古一驚,方才他聽樂志說起那少年的年齡時,也有此疑問,只是礙於紀韜光,不敢說出來。
風唯卿轉向紀韜光:「紀掌門,那少年如果真的如你所說得那麼聰明,怎麼會在唐大少爺面前用毒?何況你們已經識破他的詭計,又將計就計引他上鉤,以紀掌門和唐少爺的本領,又怎麼可能讓他走脫?就算走脫,青城派和唐門何等勢力,又怎會兩個月都抓不到一個少年?」
紀韜光攤開手:「事實如此,前輩若不信,我也無法。」
彭晉古突然大聲道:「前輩所言極是,我差點被他們騙了。」
他生性魯莽,此番震於「趙斜川」的武功,想他是武林前輩,定然不會說謊。而樂志為人卑鄙,紀韜光野心很大,怕是故意設計來騙他。
風唯卿笑道:「至於魔教,據我所知十幾年前就已覆滅,你們如何能認定那少年是魔教中人?」
眾人點頭,心道:那少年若是魔教中人,又能一舉殺死三名點蒼高手,怎會去偷學區區點蒼派的功夫?方才怎麼沒想到這一層?
彭晉古暗道:看這趙斜川沒有為難我等的意思,這裡是青城派的勢力範圍,早走為妙。向風唯卿行禮,然後沖樂志道:「樂志賊道,咱們的帳還沒完。」說罷轉身便走,其餘眾人也紛紛效仿。
風唯卿凜然道:「你們要走可以,不過此間的事我不願被人知道,倘若江湖上有什麼傳言,諸位一個也逃不了干係。」
他看起來年紀小,方才又一直笑嘻嘻的,雖然武功驚人,還不覺可怕,如今板起臉,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眾人心頭一緊,料想他是前輩高人,自不願暴露身份,均保證決不洩漏半句。
樂志也想走,卻被風唯卿抓住,點了穴道扔在一邊。唐禮和紀韜光是聰明人,聽他開口便知一心為那少年開脫,定然不會放過他們,於是也不逃離。
風唯卿問道:「紀掌門,那少年現在何處?你若告知,我可以饒你不死。」
紀韜光大笑:「原來前輩做這一切,竟然都為那少年。紀某現今名聲掃地,多年努力化為泡影,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前輩殺了我便是。」
死到臨頭還要講條件,果然奸詐,風唯卿搖頭笑道:「那麼,若我殺了這位唐兄呢?」
紀韜光看向唐禮,臉色稍變:「前輩肯放過他嗎?」
風唯卿笑道:「無故對我下毒的人,按說不該放過,不過,他若能替我做一件事,我便饒他不死。」
「什麼事?」
風唯卿擺了擺手:「此事對唐兄來說是舉手之勞,紀兄,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少年在何處了嗎?」
紀韜光點頭:「那少年逃入青城山後面的深谷,我封鎖了出口,他應該還在裡面。」
風唯卿笑道:「聽說唐門毒物厲害,我要唐兄做的便是把唐門的毒藥隨便撿一兩樣讓這位樂志道長嘗嘗滋味。」
說罷向外飛掠而去,清朗的聲音傳來:「唐兄,我今年十八歲,不是什麼前輩,記住了,後會有期。」
想到能馬上見到那個少年,出一口當年的惡氣,風唯卿心中暢快無比。
第二章
天高露清,月明如晝,山中草木泉石,輪廓清晰可辨。一入深谷,山風颯然而至,石奇松怪,泉聲幽咽,林間暗影搖動,鳥獸悲鳴,森然如鬼魅飄忽撲朔,令人神動魄驚。
白天看起來秀麗清雅的景致,到了夜晚卻異常可怖,風唯卿在山裡住慣了,自是不怕,卻不由想起那個少年,受了傷的他,如何能在這種地方獨自生活一個月之久?方自皺起眉頭,又不禁懊惱,當年他只有十二三歲,就已經殺人不眨眼,哼,忘恩負義之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這些年也曾數次和人交手,卻從未殺過人,想起那少年連殺三人還對著他言笑晏晏的情形,不由恨恨道:「這般心狠手辣,就是受些罪也是——」這「理所應當」四個字到了喉間,卻吐不出來。
以他的頭腦和武功,原本不出幾年就能傲視群雄,可歎僅僅是偶然救了一少年,從此就被牢牢縛住,愛也好,恨也罷,都無法放下,心中再無他念。
他飛身躍上樹梢,邊在其間穿梭,邊向下俯瞰,突然見到前方隱隱有火光,急速衝了過去。
陡直的山壁上,透出紅紅的火光,照亮了不算寬闊的山洞,也照亮了少年俊美的面容。
洞外風聲淒緊,伴著鳥獸嘶號,令人心驚膽戰,白衣少年卻似沒有聽見一般,靜靜地坐在火旁,不時添加兩根木柴。
這一個月來,青城派的人每天會在固定的時間來,看他傷重了會為他治,傷好了又會再加重,變著法兒的痛加折磨,卻不肯讓他死,隔幾日還會帶來解藥和一些食物、衣衫之類。
奇怪的是從前天就沒有人來查看他的死活,少年冷笑,大概紀韜光改變主意,不打算逼問他什麼了,或許很快就來痛下殺手,也或許按兵不動,等著他毒發而死。
想到毒發時的痛苦,少年身體一顫,復又冷笑,無所謂,身份一旦被識破,到哪裡都逃不過一個死。怎麼死又有什麼關係?此生既無歡,死又何所憾?
他自幼被母親逼迫去殺人報仇,從未嘗過溫情,卻吃盡千般苦,受盡萬般罪,以至小小年紀,竟然看破了生死。
少年拉緊單薄的衣衫,側身背對洞口躺下,很快就入睡。
風唯卿一踏進洞中就愣住,重逢的場面想過何止千次萬次,卻從未想到是這番景象。
依然是殘破的白衣,搖晃的火光下,烏黑的髮絲散開如流淌的黑瀑,纖瘦的身體因為秋夜的寒冷而蜷縮著……
少年翻了個身,如玉般清絕端麗的面龐展現在面前,時光在當初的美貌上刻畫出英挺的線條,一樣的精緻,卻不再是看不出男女的嬌美,而是清逸無匹的俊美。
四年之後,風唯卿終於見到那個狠心少年,卻仍是看得癡了。
他呆立片刻,走過去,在減弱的火堆上添了幾根木柴。
人就在眼前,要如何是好?打他?罵他?罰他做苦力?不好,似乎都不好。
他武功再高,也畢竟只是個未識情滋味的懵懂少年。如果一直找不到這個少年,或許隨著年紀和閱歷的增長,會漸漸淡忘當年的心痛,年少的萌動也會雲淡風輕。偏偏在他還未學會如何從感情中抽身時,便又相遇,這次是真的泥足深陷了。
此時的他,臉色陰晴不定,目光時而憤恨,時而惱怒,時而迷茫,分明是一個為情所苦的少年,再不見臨潭閣上,嬉笑之間就將眾多武林高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瀟灑風範。
他長高了,甚至可能和他差不多高,卻更瘦了,纖細的腰肢看上去不盈一握,放在胸前的手柔潤白皙,細瘦的手腕似乎一用力就會折斷,即使在紅紅的火光映照下,也能看出面容的蒼白憔悴,讓他本就無法狠下的心瞬間潰不成軍。
想到他可能受的苦,寒冷、饑餓、傷痛、猛獸……心沒來由的一緊,蹙起眉頭:就算沒有這些,一個人在這裡,孤獨、寂寞、恐懼、悲傷也一定會有。
看著少年將雙臂抱緊,身體更縮成一團,風唯卿脫下外衣,輕輕披在他身上。
※ ※ ※
清晨,陽光穿透彌漫林間的輕霧,投進陰暗的山洞。清脆的鳥鳴吵醒了熟睡的少年。與其說是被鳥鳴吵醒的,不如說是被食物的香味所引饑餓而醒。
少年睜開眼,看到身上的青布長袍,怔忡了片刻,站起身打量洞內,除了火已熄滅,其餘和昨晚沒有絲毫異樣。香味是從洞外傳來的,似乎越來越近。
「你醒了,吃些東西吧。」風唯卿踏進洞中,將烤好的魚遞過來。
秋水明眸靜靜地凝視著他,被這樣美麗的眸子注視,又見他站在當地,黑髮披散,幾縷髮絲輕拂在臉側,更顯得肌膚如玉,清麗絕倫,風唯卿呼吸一滯,忙收斂心神,笑道:「嗯,真香,不吃的話不要後悔哦。」
少年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風唯卿想了一整夜,找了無數個理由為他開脫,才決定不再追究當日的事。一大清早為他準備食物,怕吵醒他,特意去外面烤,此時見他如此冷漠,不由怒火升騰,伸臂攔住他的去路。
「我以德報怨,你還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少年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你是誰?」
一句話讓風唯卿張口結舌,手中的魚掉落在地而不自知。
「我不記得何時與你結怨。」
他忘了,他竟然忘記了,忘了那個救了他卻差點被他害死的少年。
「也不記得你對我有什麼恩德。」
我救了你的命,我找了你好久,我為你化解了江湖上的危機。
「讓開。」
酸澀的感覺直沖眼底,風唯卿大吼一聲,探手抓住他的肩頭向後一推,拳頭猛然揮過去,卻在即將接觸到那如玉的面龐時,硬生生避開,打在石壁上,石屑紛紛而下,落了二人一頭一臉。
少年冷冷道:「放手,你弄髒了我的頭髮。」
風唯卿看看滲出血絲的拳頭,再看看少年毫無溫度的目光,咬牙道:「好,那我讓你洗乾淨好了。」
說著抓起他,飛身掠出洞外,來到深不見底的寒潭邊。
「四年前點蒼山,你真的不記得了?」
四年前——
少年閉上眼。
破舊的山神廟。
我叫風唯卿,你叫什麼?
師傅說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答應以後陪我玩兒就好。
我很強的,可以保護你,以後你誰都不用怕。
師傅要我扶危濟困,我豈能眼看著三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追殺一個受傷的少年?
絕世的武功,顯赫的師門,不知疾苦的天真個性,少年睜開眼,冷冷道:「不記得。」
風唯卿氣得手足發冷,用力一推,白色的身影跌入潭中。
此時已過中秋,幽谷深處潭水冷冽冰寒。
風唯卿緊盯著水中的身影,想著只要那少年看自己一眼,便救他上來,卻見他任由潭水沒頂,竟是毫不掙扎,不由大驚,趕忙踏水而至,俯身撈起他,放到岸邊。
見他面白如紙,唇色青紫,渾身僵直不住地顫抖,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惱怒。一把將他抱在懷裡,緊緊勒住:「我要你記住我,不許再忘,永遠不許……」
壓抑的話語中止於糾纏的唇間。一個情難自禁,一個卻眸光冰冷,帶著譏諷和嘲弄,直到內傷發作,失去知覺。
※ ※ ※
「好了,你的內傷已無大礙,體內的毒我也幫你解了,我還順便幫你打通了任督二脈,這回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想到方才竟然將他吻得昏過去,抱回洞中才發現他的內傷頗重,中毒也不淺,風唯卿不禁有些歉然。
他自幼溫厚,從來不知自己的性子竟然如此暴烈,差點就害了他。目光落到少年的微腫的紅唇上,臉上一紅,訕訕的沒話找話,把臨潭閣上的事詳細地說給他聽。
「如今江湖上沒有人再懷疑你的身份,你不用怕了。」
見他還是不開口,風唯卿嘻笑道:「你不說啊,那我又要為你起名了?」
我家小狗是黑的,我叫他小黑,你穿著白衣,我叫你小白好了。
少年嫌惡地皺眉:「荊楚雲。」
風唯卿搖頭:「荊楚雲,不好,這個名字不好記,還不如叫小白。」
少年握緊拳瞪著他,胸口起伏,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惱怒的潮紅。
風唯卿大笑,傾身抱住他:「楚雲,楚雲,真好聽,我喜歡這個名字。」情難自禁地親他的臉,在他耳邊柔聲道:「楚雲,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你,以後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荊楚雲偏過頭冷冷道:「若有人欺負我呢?」
風唯卿板正他的臉,像發誓一般地道:「不會,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荊楚雲哼了一聲:「那麼你認為青城派對我做的算什麼?」
「你身上的傷痕是他們造成的嗎?」
那些深淺不一的傷痕幾乎遍佈他全身,差點讓他失去自制,第一次產生了殺人的念頭。
「你——」纖手猛地攥住前襟,荊楚雲驚懼地向後一挪,秋水明眸蒙上一層水霧,皓齒倔強地咬住下唇。
「對不起,我還把你推到水裡,楚雲,我——」
「別碰我!」
風唯卿的手停在半空,訥訥道:「別怕,方才給你換衣服時看到的,我沒有——」
「住口!」
荊楚雲大吼一聲,轉開頭,沉默了片刻,臉色又恢復了慣常的冰冷,漠然道:「紀韜光打傷我,唐禮下毒害我,還將我困在這裡。整整一個月,青城派的人見我的傷勢稍有好轉,就會再下毒手,每次送解藥,一定要我毒發之後,痛不欲生之時才會給我。這算是欺負麼?」
風唯卿怒不可遏,一掌擊在石壁上:「這些人委實可惡,好,等你身體恢復一些,我帶你蕩平青城派。」
※ ※ ※
彎月如鉤,清輝淡灑,蟲鳴唧唧。
抱著他入睡,這深山幽谷中的秋夜也不再陰寒可怖,連風聲都變得動聽起來。想到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也該離開這裡了,風唯卿還真有些留戀。
他對荊楚雲愛念如狂,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刻也不願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每天細心為他治傷,精心為他準備食物;知道他愛乾淨,又怕他著涼,總是將水打上來,燒熱後才讓他清洗;知道他不愛說話,就常常講些趣事給他聽,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展顏,雖然成效不大,但是只要那美麗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轉,就能讓他高興大半天。
荊楚雲見識過他的脾氣,心中雖然厭煩不已,卻也不再輕易激怒他。
他孤獨慣了,為人又冷傲,突然多了一個人在身邊,還如此聒噪,自是不耐。偏偏那人武功極高,處處受制,被他隨意輕薄,早已惱怒萬分。想著離開深谷後,定要找個機會逃開這個討厭的人。
風唯卿搖了搖身邊的人:「楚雲,你睡了嗎?」
「……」
「我知道你沒睡,我們說說話吧。」
「……」
「我喜歡你,楚雲。」
「……」
「不說話,我要親你了?」
風唯卿迫不及待地吻上那柔軟甜蜜的紅唇,他不知情事,實在沒有什麼技巧,只是留戀那美好的滋味,本能的去探索,卻不知身側的人早已萬分不耐,更恨極了他的粗魯。
「楚雲,楚雲……」單純的吻已經不能滿足他的渴望,身體壓上來,大手急切地探入衣襟。
荊楚雲僵在當地,終於要來了嗎?這幾日雖然時時被他擁抱、親吻,卻從來沒有越過最後的界限,還以為他對自己有些尊重,卻原來也是一樣。自嘲一笑,若不為這個,又何必費那麼大力氣救他?這世上有誰會無緣無故的對另一個人好?
風唯卿只覺渾身要被燒起來一般,勃發的欲望叫囂著,讓他忍不住低吟出聲。
「楚雲,我——」
突然看到身下的人已經睜開眼,紅紅的篝火在他眼中跳動,一簇一簇的閃,卻激不起一絲情緒,連慣常的冰冷都不見了,只剩下空洞和死寂。唇邊倒是掛了一絲笑容,卻是純然的嘲諷。
霎時如冷水當頭,風唯卿猛然驚醒。
「對不起,我——,對不起。」說著彈身而起,倉惶地的衝出洞外。
過了片刻,只聽外面「撲通」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進水裡。
荊楚雲緩緩坐起身,拉好衣衫,面無表情地看著跳動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 ※ ※
青城派位於青城山主峰,從半山腰沿石階而上,殿堂迭起,房廡連屬,丹檻炫日,繡旗迎風,景象頗為壯觀。
站在大廳外,風唯卿拿出一粒丹藥放在荊楚雲口中:「一直到這裡都空無一人,顯然紀韜光已經有了準備,他們的武功不足懼,只是唐門的毒和暗器有些討厭。」
荊楚雲抬眼看了一眼迎風招展的黑底金字大旗,默念:青城。
「楚雲,怎麼了?」
荊楚雲搖頭。
「進去吧。」風唯卿攏了攏他的頭髮,一拉他的手,昂然進入演武大廳,剛一站定,就聽有人道:「擺陣。」
霎時人影翻飛,劍光霍霍,將二人圍在當中。風唯卿算了算,一共有二十四人,圍了三層。
紀韜光和唐禮從後殿轉出,並肩站在青石臺階上。
「是你們?」唐禮皺了皺眉,知他武功深不可測,何況強敵不知何時便至,著實不願與他為敵,不由暗自叫苦,勉強拱手道:「風兄弟別來無恙?」
風唯卿笑道:「得紀掌門和唐兄這般重視,真令我受寵若驚。」
他找上門來必是為了那少年,只好將錯就錯,先打發了他們再說。
紀韜光客氣地道:「風少俠武功蓋世,我等那敢疏忽?這劍陣雖然厲害,也未必困得住風少俠,可是這位小兄弟恐怕就難以走脫了。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風唯卿隨口應道:「好啊,商量一下也好。」
紀韜光一臉誠摯:「只要風兄弟答應日後不再難為我們,我便撤了劍陣,並且率青城派弟子向這位小兄弟賠個不是,我們化干戈為玉帛,風兄弟以為如何?」
風唯卿笑了笑,看向荊楚雲。
荊楚雲微微冷笑,秋水明眸波光流轉,如清冷幽寒的深潭,在青城派眾人臉上掃過,在看到某個人時稍稍停頓了一下,抬手一指,冷冷的聲音道:「這個人說為我治傷,卻在我身上下了幾十隻鋼針,痛得我死去活來。」
那人眼神閃爍,大叫:「一派胡言,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青城山——」
話未說完突然「啊」的一聲,身子直飛出去,落在一丈開外,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淋漓的鮮血灑在青磚之上,拉出長長的一條紅線。
風唯卿落回荊楚雲身邊,輕輕撣了撣衣袖。
這一下如電光火石,眾人只覺青影一閃,那人就摔了出去。場中只有紀韜光和唐禮等有限幾個高手看到他一掌打在那人胸口,卻也沒看清他的動作,一時之間竟無人開口。
兩個弟子跑過去將那人抬走。
風唯卿把一瓶藥拋給紀韜光:「給他服下,可保他不死,不過恐怕此生再不能傷人了。」
紀韜光接過瓷瓶,看眾人面面相覷,目中都有驚懼之意,方要開口,卻見荊楚雲冷笑一聲,抬手指向另一人:「這個人因為我不肯笑,便點了我的笑穴,讓我笑到昏死。」
那人不敢看風唯卿的目光,惶然低下頭,瑟瑟發抖。
「……這個人喜歡毒藥,尤其喜歡欣賞別人中毒的樣子,他在我身上一共試過一十三種之多,每一種都能令人生不如死。」
「這人……」
荊楚雲目光掠過,又點到幾人,說的分毫不差,那幾人臉色乍青乍白,卻不敢反駁。眾人見他們臉色,便知這少年所言非虛。名門正派的弟子,做出這等事,場內有些頗為正直的人也不禁面紅耳赤,羞愧難當。
他每說一個,風唯卿的臉色就難看幾分,目中寒光乍現,凜然掃視被荊楚雲指到的人。
他平時不願招惹是非,總是刻意將目中的光芒掩藏起來,此時盛怒之下,再無顧忌。眾人接觸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心頭一寒。
「竟有此事?」 紀韜光厲聲喝道:「大膽,我要你們好生招待這位小兄弟,你們怎敢如此?」
那幾人紛紛低頭認罪。
荊楚雲又是一聲冷笑:「青城派以門規森嚴著稱江湖,試問他們若沒有掌門的授意,又怎敢如此?」
紀韜光啞口無言,唐禮沖風唯卿抱拳:「這位小兄弟是我帶上青城山的,發生這樣的事也是始料未及,雖說一切緣於誤會,我也是難辭其咎,風兄弟看要如何解決?」
他看出風唯卿性情溫厚,故一心從他下手。
荊楚雲淡淡道:「唐大少爺對我下毒時有沒有想過一切緣於誤會?是啊,唐大少爺何等身份,毒殺一個無名之輩自不必考慮這些。」
唐禮蹙眉,這少年好利的嘴,而風唯卿對他言聽計從,看來今日不會善罷甘休了。一會兒他破陣之時,定然會將那個少年送出陣外,只要想辦法抓到那個少年,還怕他不乖乖就範。看向紀韜光,兩人一對眼色。
紀韜光道:「既然如此,就請風兄弟見識一下我青城派的『驚濤劍陣』。」一擺手,大聲道:「千轉不窮。」
三層劍陣同時啟動,二十四人沿不同方位奔跑,看似雜亂無章,卻交相呼應,嚴謹有度。二十四把長劍映著正午陽光,銀光閃閃,晃人二目。
荊楚雲被他們快速穿梭的身法和漫天飛舞的劍光晃得頭暈眼花,心煩意亂,幾欲嘔吐。風唯卿摟住他的腰身:「閉眼。」
他已然看出這個劍陣以防守為主,守勢毫無破綻,貿然進攻必會陷入其中,難以脫身,直至耗盡內力,必敗無疑。必須讓他們先進攻,才有機會破陣。可是二十四把劍同時進攻,一個照顧不到,恐怕會傷到楚雲,要想辦法一擊成功才行。
見風唯卿姿勢散漫,神情淡漠,眼睛看也不看周圍的人,似乎毫無防備,卻找不到絲毫進攻的角度。紀韜光心下一驚。
青城弟子奔跑了半天,還不見掌門下令,大為不解,有的人腳步已經慢了下來。
突然,一陣風吹來,幾縷髮絲散落下來,拂在荊楚雲臉側,風唯卿抬手為他撥開,目光愛憐橫溢,動作溫柔無比,顯然全副心思都在旁邊的少年身上。
紀韜光目光一亮,一揮手:「怒濤縱擊。」
陣勢一變,裡圈的八人矮身攻下三路,中圈的八人挺進攻上三路,而後圈的八人躍起封住上方的唯一出路,從上到下,重重劍光,毫無縫隙,真如怒濤捲起,直拍向陣中的人。
風唯卿卻先動了,紀韜光話音未落,他便攜荊楚雲飛身而起,從未及閉合的劍光中直穿過去,落下時,後圈的八人正躍起穿梭,他抬腳踢在一人背上,將那人踢入劍陣,借這一踢之力再次躍起。
那人落下,立時被亂劍穿身。風唯卿身體下落,抬腳又踢下一人,借力三度躍起。
劍陣一旦啟動,便不能收手,這樣連續幾次,又有幾人被踢入陣中,劍陣霎時大亂,驚呼聲,慘叫聲混成一片。
紀韜光大叫:「停下,退後。」
風唯卿抱著荊楚雲在空中一蕩,輕飄飄落在圈外,衣衫飄動,動作瀟灑之極。
「楚雲,你沒事吧?」
荊楚雲怔怔看著他,驚訝不已。他今日定要風唯卿帶著自己動手破陣,原是存了刁難的心思,不想他竟有如此本領。
須知破陣與比武不同,既要武功夠好,又要眼光敏銳,頭腦靈活;要能夠一眼洞破先機,還要善於把握瞬間的機會。
一招就破了青城派流傳百年,賴以稱雄的劍陣,沒有絕頂的武功和絕頂的智慧斷然無法做到,何況還帶著一個累贅。
紀韜光霎時心灰意冷,青城派眾人有的還未反應過來,有的急忙搶救傷者,有的拔劍指著那二人卻不敢上去,一片大亂之中,忽聽有人讚道:「好功夫,你不是趙斜川。」
話音未落,從廳外湧進幾十人,當先一人卻是一個相貌清俊的藍衣少年。看到來人,青城派的人和唐禮都面色大變。
那人神態倨傲,輕蔑的掃了青城派眾人一眼,對著風唯卿躬身施禮:「在下唐霄,敢問少俠高姓大名。」
「敝姓風,名字上唯下卿。」
風唯卿雖然不太關心江湖中事,卻也知道唐霄的大名,唐霄在唐門排行第四,卻最得長輩寵愛,武功在同輩中也是最高。據說唐門這一代直系是以「禮、義、忠、孝」命名,他卻嫌名字不好聽,自己改為霄,長輩竟也不怪。
他提到趙斜川,看來已經知道當日臨潭閣上的事,那些人當中恐怕就有他的人。莫非唐禮和紀韜光原本要對付的人是他?
唐霄又深施一禮:「風少俠武功如此高強,唐某佩服之至,可否交個朋友?」
風唯卿卻不還禮,嘻笑道:「哎呀,唐門四少爺何等威名,我哪裡高攀得起?」
他們這邊說著話,另一側,唐霄帶來的人已經將青城派眾人圍在當中,唐禮上前一步:「唐霄,老夫人派你來殺我嗎?」
「風少俠稍候,待唐霄解決完此間之事再與少俠敘談。」
唐霄沖風唯卿歉然一笑,轉頭道:「大哥,你這些年不惜損害唐門的利益,傾力相助青城派,唐門自不能容你。」
「唐門,好一個唐門,」唐禮縱聲大笑,笑聲中卻透出莫名的悲苦:「唐霄,你以掌門人自居不嫌太早了嗎?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不過是唐門的棋子,隨時可以丟棄。」
唐霄淡淡道:「關心你自己的命吧,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紀韜光安撫的拍了拍唐禮的肩頭,轉頭道:「唐霄,你帶人擅闖青城派,是要青城和唐門結怨嗎?」
唐霄笑道:「紀掌門哪裡話?唐霄此來只為清理門戶,唐禮身為唐門中人,卻做了有損唐門的事,我奉命前來,帶他回去,紀掌門不要阻攔才好。」
紀韜光道:「唐禮是我的朋友,如今在青城作客,除非他自願離開,否則我不准任何人傷害他。」
唐霄冷笑:「朋友?哼,一個是青城派掌門,一個是唐門大少爺,名滿天下,卻做出有違倫常的苟且之事,倘若傳到武林,定會讓唐門和青城派蒙羞。」
唐禮大吼:「休要胡言亂語。」
可是已經晚了,眾人都用驚訝、疑惑和鄙夷的眼光看著他們。
這些年紀韜光執掌的青城派日益壯大,青城弟子對他極為敬重,但是他們號稱名門正派,對外最講究行事端正,時刻要維護俠義的名聲,此時聽到唐霄如此一說,也不禁感到羞憤,均想:原來掌門和唐禮有這等關係,怪不得兩人如此交好。早就知情的紀韜光的親信都不禁低下頭去。
唐霄笑得更為大聲:「大哥,我有的是證據,你要我一一舉出來嗎?」
紀韜光冷冷道:「青城派豈是你隨意撒野的地方?」
他心知唐霄定然有備而來,可是青城派方才受挫,劍陣被破解,眾弟子個個垂頭喪氣,鬥志全消,此番怕是必輸無疑。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唐禮,咬牙一擺手,青城派弟子和唐門的人呈對峙之勢。
風唯卿不願看他們兩派爭鬥,一拉荊楚雲的手:「我們走吧。」
幾日後,聽說唐霄大獲全勝,唐禮雖然保住一命,武功卻被廢掉,紀韜光為了救他,將掌門之位讓了出來,從此青城派成了唐門的附屬。
紀韜光和唐禮遂成江湖笑柄,江湖中人提到這二人要麼言語不屑,要麼一臉鄙夷。
那樣醉心於武林地位、聲望,一心要做武林盟主的人,為了唐禮竟然放棄一切,此時風唯卿對紀韜光倒是有些好感了。
等閒
楔子
山川寂寥,煙霏雲斂,秋色慘澹,秋風過處,草色變,花凋落,葉飄零,更兼淅瀝秋雨,綿綿不絕,怎一個淒切了得?
「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啊。」
破舊的山神廟,英挺的少年拉緊身上的衣衫,起身去關被風吹得半開的門,懊惱地抱怨:「糟糕,雨水把氣味都掩蓋了,好不容易發現它的蹤跡,竟被這一場雨破壞了。」
少年關上門,剛走回火堆旁,就聽「砰」的一聲,大門洞開,冷風夾著雨絲灌入,將好不容易才點著的火撲滅。一道厲閃劃過長空,濃黑的夜瞬間亮如白晝,很快又回復黑暗,片刻之後,驚雷轟鳴徹響。
少年蹙起眉,一霎那的光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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