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成,一個與寡母相依為命的窮人家小孩,
北真,敬親王的獨生愛子,世襲王位的皇公貴族,
一個倔強陰沉、一個單純直爽,
本該天差地遠的兩個人,在水鄉之地成了同窗,
兩人更是「打」出了深刻情誼,
但無憂無慮的孩童歲月總會過完,
北真漸漸發現自己對秦叔成的感情再轉變,
秦叔成對他而言不再只是朋友,他想要永遠留住這個人,
朋友、手足,更堅固、更深刻的承諾能夠是什麼?
男人和男人就不能像夫妻在一起嗎?
可是,他就只想和叔成在一起啊!這該怎麼辦呢?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江南,開春時節。
兩岸楊柳拂地,江面水波蕩漾,但見幾個公子哥們坐著一船從江心慢慢蕩來,是富家子弟借著賞春一起遊玩。船上應景的有幾名名妓相陪,彈的幾曲琵琶,但聽者並沒有用心聽,彈者也自然少了興致,曲調並不算動人,只是好在還有幾位擅長打趣的,時不時說幾個笑話才算不太冷場。
船行至前方一處,幾個洗衣娘正在河邊洗衣,令人吃驚的是其中居然有一男孩,看上去年齡不大,也就十歲剛出頭的模樣。他混在女人群中,有模有樣地敲打著洗衣槌,動作熟練,顯然不是一天二天做此活計。
幾個公子哥正無聊,不禁拿這男孩取笑起來。其中一人是知府的兒子,猛然一擊掌說道,「我知他是誰,他娘在我府裡幫著洗過衣服,他老爺子原來是個跑船的,沒曾想船出了事,翻了,連屍體也沒有找到。不過這孩子從小習得水性,你們且看我逗他來耍耍。」說著就大聲叫了起來:「叔成!叔成!」那孩子聽到有人叫便立起身來向這邊張望。
知府公子壞笑著喚著船家靠岸而去,隨手從身邊一女子的頭上撥下一金花,站到船頭對叔成說道,「我知你家困難,你娘也辛苦,你又是個懂事明事理的孩子,我今天就做個主,讓你有機會賺次大錢。」說著高舉起手上的金花讓叔成好看得見,「我把這金花扔入水中,你若能找著了,咱這裡每個人均賞你五兩銀子,若你沒做到,這個月,你娘在我家接的活汁,我可要說給別人去做了。」
說著便用力將那釵子甩入河中間。幾個公子均大笑起來,心裡都小看這個男孩子,那知府公子說:「我這也不難,總好過大海裡撈針吧。」說完便嘻笑著看這個孩子如何做是好。邊上幾個人又是一陣哄笑。
那幾個洗衣婦人明知這是拿叔成逗趣取樂之舉,也只有幾個膽大的偷偷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叔成,接著又低首不語。其餘的均是頭也不抬,只默默地顧著洗自己手上的衣物。
這叔成年齡不大,行事卻沉穩,他站起身的時候,雖然只十歲大的光景,卻隱隱有種不容小覷的味道,看那釵子入水,再聽那眾人大笑,並不露絲毫怯意和慌亂之色,不等笑聲落定,二話不說,自將身上長物脫去,跳下水便向水中心游去。
河水裡找個釵子,雖說是好過大海裡撈針,但水有流性,又是乍暖初春時節,水面上哪有不冷的,眾人看到這一孩子就那麼跳到河裡,也都不禁驚呼起來。
叔成游泳速度很快,幾個展臂已到江心,見他神勇,船上已經有人偷偷為他喝了聲采。
到了江心,叔成扎個猛子下去,好一陣功夫才露出頭來換了一口氣後又接著扎了下去,想著定是在河床裡細細摸索。那坐在知府公子邊上的女子於心不忍,嬌笑道:「陳公子,你別折騰人家小孩子了,找悶也不是這樣找法,定是覺得我們姐妹彈琴不好,是我們的不是,不如來猜酒令,讓那孩子上來吧,可別一會鬧出了人命。」
那陳公子打開摺扇呵呵笑道,「這小傢伙也是硬氣,他真找不到上來說一聲也就是了,求個饒,我哪裡會和他小孩子計較。不過現在先看看他有多大本事了,不行再叫船夫去拉他上來就是。」他雖是呵呵笑著,口氣卻一點也不鬆動。
大家也知這會兒也不好勸了,兩人是較上勁了,只相互看了一眼,不敢再說。
說話的功夫,卻見叔成已向這邊游來,船工用槳拉他上來,但見他沉著臉走到陳公子面前,將手上的金釵撩在桌上。但見他人臉色有些白,微有些喘氣,仰著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就瞅著這陳公子。上身赤裸,褲子往下滴著水,本來是很狼狽的時候,但他做得神勇,卻沒有一人笑得出來。
「好好,取三十兩銀子過來,」陳公子乾笑數聲,「你還真是有出息。」揮揮手,有下人接了他的指應,便真去了銀子過來。叔成表情仍沒有什麼變化,見了銀子,也不驚不喜,只是伸手接過,連聲謝也沒說翻身跳下去船去。
那陳公子討了個沒趣的感覺,本來是想逗這個孩子出醜,又或者讓他多說幾句,這會兒人家甩手走人了,他一向自詡文人雅士,當然覺得不好強追強打,再與這個小孩子計較。但在這麼些人面前卻是出了個醜,只有揮手讓船趕緊開了,心下卻是暗惱。
叔成取了銀子,游到岸邊,見那船開走,才「呸」的一聲吐出個字來,然後擦乾身子,將脫下的衣服穿上,從容地收拾了一下衣物,與幾位嬸娘打了招呼返家而去。
走在路上,叔成方顯露他小孩子脾氣,沒了旁人盯著,臉上也笑開了,掂掂銀子的份量,快活地蹦跳起來。一路跳了回去,剛跨進房門,卻見母親秦氏坐在桌前剌繡,他返家得早,沒想到母親居然在家,一驚之下,才想起自己跳進水裡頭髮、褲子都還沒有乾,而母親又是最反對自己戲水,這下想退不是,想進也不是,一時卡在原地,心裡也沒有想到合適的應答,被秦氏一眼盯住,頭不自然的低下了。
叔成的母親秦氏是個極守舊的女子,際遇難料,所嫁之人是漁民,卻沈了船,就這麼拋下娘倆走了,她小時讀了些書,就如烈女傳一類,也沒個二心,只把心一狠就準備守這個兒子到老了。因而也是寶貝,也是嚴厲,這一抬頭看見孩子頭髮濕了,又想到是去了江邊,氣便不打一處來。她性子一向溫厚,急到份上,卻是罵也罵不出來,只把眼睛狠狠地瞪著兒子。
叔成也是硬脾氣,不會勸人,又不會低頭,僵了半晌,看到秦氏心氣略平和了,才把手裡拿的銀子放在桌上,待秦氏驚異詢問,才交待了事情起因結果。秦氏聽了是一陣心酸,想到窮人富人天生命就不同,孩子這麼小,受了委曲,也沒個主事的,撐腰的,這下怨又換成了心痛,不自禁把孩子抱在懷裡,眼中也有了淚。
「下次遇到這樣的事,你可千萬就低個頭算了,不要再倔了。你呀就是這個脾氣,怎麼從來不知道改呢。」叔成默不作聲,點點頭答應了。
秦氏想到丈夫死後,親戚朋友全無,從沒有人幫忙,她自己也素不求人,只是幫人洗補衣物度日,還好叔成總算是懂事,但越是懂事,也越是讓人傷心。不過才十多大點的孩子,卻總是要盤算著要怎麼過日子,事事節儉。只想若當初沒這個孩兒,自己也跟著那死鬼去了,省了這以後許多苦楚。自憐一會,母子二人才收拾了準備吃飯。
吃飯之時,秦氏便說起今天早回的原因,「叔成,我今天在敬親王府裡聽主管說了,敬親王的孩子和你年齡相仿,他們家中也有些孩子伴讀,我一聽呀,便動了個心,讓你也跟著去學學,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身份,能進王府那不是癡心妄想嗎?那個師傅蔣先生為人真的很好,我去求他,他一聽了我們家的情況,就同意你也跟著學。你說,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嗎?你以後不要去做那些粗活,真正還是讀書有了本事,將來才有出息。」
「我不去,我最討厭那些個公子哥們。」叔成惱著臉說,再加上聽到秦氏左一個我們這樣的身份,右一個這天大的好事,心裡並不舒服。
「你這孩子!你這樣將來能做什麼?也不想想難道你要去洗一輩子的衣服,還是準備打一輩子的魚?你這樣打一輩子的魚又能怎麼樣,還能上天?一樣是吃苦,怎麼你就不想想將來?忍一時之氣,再看將來還有誰能欺負我們娘倆。」
說到此,看到叔成筷子在碗裡撥動,卻沒有把飯往嘴裡送,那是在聽自己說話,估計心思有些活動,便進一步說,「錢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你娘這一輩子圖個什麼,賺的這些錢,就是要花在你身上的。將來你學了有大成,當官最好不過,我也算是老有所依,如你小成,就在這鎮裡做個帳房先生,日子也可過得去,以後呀,討個老婆,我就給你們帶孫子。」說到此,臉上帶著憧憬的笑容。
叔成年齡雖小,人情世故卻是懂得很多,心裡也知打魚過日子陸上有官商來徵稅,水上還有搶匪,辛苦賺來的錢,並不能改變自己的生活,不少人還為此沒了性命。
這些都是打小聽來的。但他水性好,從小就有船工說他天生的水手,小時候聽的故事,卻都是開船的英雄,水性都如同他的身體的一部分,讓他在意識到他在被別的孩子看不起時,還能提醒他,讓他得到深深的滿足感。他的筷子在飯裡賭氣一樣插來插去,卻沒有將一顆米送進嘴裡。覺得讀了書、當了官,那不是站在和自己一向憎恨的奸商惡官一路去了,心裡又極鬱悶,但他素來孝順,也不愛和母親爭辯,悶頭半晌不說話。
秦氏也真動了脾氣,「這事就這麼定了,我說了算。」
吃過了飯,秦氏知道他脾氣,也不理他,自去找了舊布,連夜做起了件小背包。
第二天一早,叔成就被他娘叫了起來,被領著往王府裡去。叔成雖不十分情願,一看他娘辛苦的臉,心裡也不好受,便有再多的意見也不會使性子鬧彆扭。
秦氏路上不停地叮囑要他多加小心,別在外面使倔性子,萬萬不要與小王爺起衝突,學本事才是正理。事已至此,叔成萬般無奈地答應下來。
女人家也愛做夢,一見他答應,禁不住勾畫起將來的風光日子,一邊想一邊描述給叔成聽,逗得叔成也跟著笑起來,心裡想,我若是真做官,難道不能做個好官,那評書裡也不有包青天、魏徵一樣的好官,一時壯志凌雲,想著等自己做了大官一定要把那些對自己不好的壞人大大懲罰,還要讓自己的娘過上好日子,心情不禁大好。拉著母親的手跟著加油添醋地說著,母子兩也算苦中作樂,美滋滋地向王府走去。
這是叔成第一次去王府,兩人是從後門進去,那門口護衛識得秦氏,娘倆打過招呼便向裡而去,門裡不見有樹,秦氏小聲和叔成解釋說是防賊人爬樹進門,藏身其中,來行剌或者偷竊的。叔成不禁暗歎,這到了夏天不是很熱,看來有錢人也不快活,處處都要提防小心。
跟著他娘拐了一個小門是到了一後庭,就見一身形微胖個子稍高的女子站在其中正指揮幾個壯年男子修剪擺弄幾個盤景,秦氏上前行禮,喚道:「白姐,這就是我兒子叫叔成的。」說著,推了叔成一把,叔成忙跟著叫了一聲「白嬸」。
那女人打量了一下他,說:「行吧,妳把孩子就放在這,我一會帶他過去。妳去把今天的活領了拿去做吧。」說著轉身先帶頭往裡走,「我們王妃昨還誇過妳說妳繡的很精細呢。」說著把一堆衣物交給秦氏,說:「裡面有一件是火燒破了個洞的,可千萬要仔細了弄,那件是王妃最喜歡的一件,過節擦在爐邊上了。」
秦氏忙連連點頭,走了幾步,轉頭又和兒子說,「我就走了,該和你說的都說了,你當心些,不要惹事。好好跟著白嬸。」說完,便沿路走出去,走幾步還回頭望望叔成。
白嬸看著秦氏走遠,說了一聲「隨我來」,便率先往裡間走去。叔成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又全然到了陌生的環境,心裡也有些慌,跟著白嬸走這一段路,感覺腳下也是飄的,渾不記得哪裡拐了,哪裡直行。白嬸帶了一段路,又把他交給一姑娘,那姑娘長得標緻,大概也是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子也香香的,叔成覺得稀奇,禁不住仰頭多看她幾眼。
白嬸說:「小佩,這是那個在我們這做針線活的秦媽媽的孩子。上次蔣先生特別說了也和我們小王爺一起讀書。」
那小佩望著他笑,「就是他呀。」話裡有些看不起的意思,叔成聽得心理不舒服,心裡嘀咕了一句覺得這姑娘白長得好看,眼睛就飄到別處去看院裡的風景。
白嬸行了個禮,由原路返回。顯然是這裡的規矩,就算是奴僕也還分等級,不是什麼人都可進得了內院。叔成心裡暗暗驚詫,背著身邊的姑娘吐了吐舌頭,沒想到進這個書堂還不容易,是不是書裡說的三步一哨,兩步一卡,這裡的排場這麼大,不知道娘是怎麼求了來的,更不知道花銷是多大,這一番苦心也不知道自己對不對得住,想著把手裡的包又拽緊了些,好像這樣才覺得安心些。
那叫小佩的姑娘嘻嘻笑著打量著叔成,便往前面帶路,她年齡也大不了叔成幾歲,手上還不斷地喜歡玩著自己的辮子,走了一段,問叔成:「你娘的針線活做得可真不錯。」她是個愛說話的,哪裡想碰到叔成悶慣了的人,只點了個頭,也不謙虛,也不多說。
她走了兩步,辮子繞了又繞,又問,「你娘可美?」叔成莫名奇妙,還是點了個頭,小佩撇撇嘴,再問,「可有我好看?」先難怪小佩這樣問,彼時官府等級森嚴,更不用說像叔成這樣一界平民可以進王府來讀書,小佩這樣問,倒似乎是以為叔成的媽媽以美色誘人。
叔成先一愣,後來才想這女人這語氣好似酸酸的,又覺得她自己誇自己一點也不含蓄,仰頭望著她笑笑,還是不說話。小佩看他半天就是笑,又笑得明白,偏就是不說一句話,一下子惱了,便不說話,一個勁直走,很快到了書屋。
書屋所在地方,就好像房中之房,雖然在內院裡,但又好像獨立開來。書屋園外掛的一匾,上面也只寫了二字,叔成一看,居然認得,是「書路」二字,一個門廳裡只簡單擺放著幾個盤景,填了些綠意,並無一般大戶人家設的假山一類東西,顯得簡潔。小佩推開一扇門,就見擺了幾張課桌,一青衣長衫青年站在中間,幾個和叔成年齡相仿的孩子坐在課桌前,見門開了,都抬起頭來向這邊看過來。
小佩低頭喚了一聲說:「蔣先生。」那青年點頭示意她說話,小佩便接著低聲說:
「秦媽媽的孩子,我帶來了。」
她眼睛望著那蔣先生,目光裡流露著傾慕之情,奈何那蔣先生的目光直接掃向叔成。叔成覺得他目光很是有神,一派正氣。邊上小佩低聲說了聲「不打擾了」,行個禮退出。
叔成觀這光景,顯然這蔣先生在這家裡很有些地位。
這蔣先生習慣臉上帶著淺笑,目光很有些溫柔,穿的不覺得衣料多好,但衣服整潔,給人很清爽又不壓人的感覺。他招手招呼叔成靠前,扶著叔成的肩,叔成不喜歡有人碰他,自然地肩往下縮了一下。蔣先生卻沒有鬆開他,仍是手放在他肩上示意讓他面向著課桌下的幾個孩子,語調輕緩地說:「你今天來讀書,就和我所有的學生一樣,做先生的只問功課是不是最好,不問你出身是怎樣,你且記住這一點。」
他這話口氣雖然溫柔,但卻自有一種威嚴在,不只是說給叔成聽,也是說給在場的孩子聽,叔成心裡覺得這個老師與以往自己接觸的人均大大的不同,也說不出哪裡不同,只是心裡多少有了些底氣,臉上也鬆馳下來,望著老師的眼睛也溫和一些。
這蔣先生心裡暗暗感歎,看這孩子年紀雖小,卻像剌蝟一樣,處處防備小心,顯然是打小起人情世故經歷得多了,又想到這孩子的母親,頭髮泛白,比之同齡女子都顯得蒼老些,不禁心頭憐惜之念大起,他指了一位子,就在講桌前要叔成坐下。再對大家說:「這位我們這新來的,叫秦叔成。從今天起,大家將在我門下同窗數年,以後都要好好相處。」說話間拿了自己的紙墨紙硯放在叔成桌上。
這一下子,大家齊刷刷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叔成不禁覺得窘,他剛才看到眾人都是身著錦衣,也知均是些官家子弟,雖然才開春,叔成卻已換了薄衣,褲子也是別人的衣服改小的,雖然秦氏心思細膩,做工也不錯,但多少總有些寬大,叔成下意識用書包擋在身前,又想到原來書包也是舊衣服改的,臉一下子也紅了,頭也低了回避眼光。
這低頭一看,屋裡本來極乾淨,只自己走過的地方卻是灰灰的腳印,更是不好意思。卻只聽身邊坐的孩子「哼」了一聲。屋裡沒人說話,本來極靜,這聲就顯得格外剌耳。他抬眼看去,卻是一雙輕視的眼睛,雖然坐著,但卻腰板挺直,穿著嶄新的紅色小襖背心,一股子傲慢氣。
叔成最恨就是看不起自己的人,這下一氣,反而把窘迫之心收了,心想,「我穿的雖然破,人卻不比你低賤,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有好父母照應,可就真比我高貴嗎?」也把眼拿了瞪回去。那孩子也不服氣,不肯移開眼神,兩下膠著,就比誰厲害。別的孩子見了有趣,有幾個忍不住笑出聲來。直到蔣先生咳嗽了一聲,孩子們才把眼神從叔成的身上轉移開來。蔣先生又在那穿紅襖背心的少年桌上輕敲了一下,那孩子才不情願地收回眼,拿起書。
蔣先生見大家都拿起了書,便選了些詩文讓大家抄寫,叔成跟著母親也學過字,但家裡沒錢,從來沒有拿過筆,只是撿的樹枝在沙上寫字,還是第一次拿毛筆,蔣先生過來扶著他的手,叔成覺得有些面子上掛不住,好不容易握著了筆,要他抄實在是難為了他。
邊上的小少爺卻是古怪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不敢說話,卻又不肯服輸,一個勁和他眉來眼去的,差點都快練成了鬥雞眼。好在蔣先生課安排的緊,他從沒有進過課堂聽的東西好多覺得新奇,慢慢也就不在意身邊的小少爺的看法。這一天的功夫過得極快,好歹也算平安無事。
叔成來上課前,總是想著定和外面學堂一樣,念些之乎者也的。有些有錢人家裡也是找些中過秀才舉人的來當先生,他有時經過學堂,總是看著那些先生念書搖頭晃腦,幾個學生也跟著晃腦袋,就像小和尚念經一樣,每次看了都覺得他們這些個樣子怪傻的,偷笑不已。
但這個蔣老師一講課才知道與他的想像大不相同,課程安排得新奇,像籌算、騎射等課他以往都從來沒有聽說過。叔成特別喜歡籌算一術,每每聽到其中一些奇妙之處,心裡便歡喜之極。回到家裡,更是加倍用心背記課本,秦氏見了,也是喜不勝言,極力鼓勵。
第二章
叔成上了一段學,也知道那愛瞪自己的是敬親王的獨子,叫北真。其父敬親王爺被封為湖廣總督。
兩湖地帶水路複雜,因而運輸上佔據極重要的交通要道,但也正因為如此,河道中總有水匪依據地勢向來往客商索要船隻和財物。敬親王是武人出身,在作戰上非常強勢,自有一些手段,手下攏羅了一批漢人投靠。雖然來湖廣時間不長,卻很有些成效。
這蔣老師名叫蔣衡,原是軍中的參軍,漢人在軍中難以得到提攜,才隨敬親王南下,因是心腹,便做了北真的老師。
北真與叔成同年,都肖虎,兩人一人年頭,一人年尾。但北方孩子好像容易長個,北真雖將近小叔成一年,個子還比叔成高,叔成就是不服氣。在一起讀書的多是敬親王家的家臣,個個對北真恭順有理,偏偏就是叔成還真個就把他當成同窗而不是小王爺看待,平素裡碰到,也從不敬禮,更不要說交談上幾句話,套上點近乎。
兩人自當相識之日就沒來由的較上勁。北真家從北方來,又是武將家裡出身,騎馬射箭放在首位,又是打小起練了的,所以「騎射」上總是勝出一籌,好在「籌算」叔成接觸雖晚,卻腦子靈活,兩項一比,算是平手,而詩文一類,北真不太感興趣,學的平平,叔成字又寫得差,惹得蔣衡看著費力,評分也不會太高,又打了個平手。這樣一來,叔成上學的日子也算是其樂無窮,總想著自己要站在上風,北真也因為叔成的出現,功課不敢懈怠,知道是真格的要拼自己的真本事取勝,比平素裡不知私下多用功多少。
這樣一來,倒是應了蔣衡的想法,彼此間能多多促進,所以蔣衡也不多勸,樂得冷眼旁觀,由得這兩孩子鬥去。只是抽空便指導一下叔成原來沒學過的功課,紙墨一類,也儘量多資助一些。
轉眼入夏,已有蟬聲鳴叫,這一日上課,蔣衡卻突然臨時抽查,收了課本,要大家默寫課文。
敬親王前幾日剛因有功,得了皇上的賞賜,因為地位特殊,不少官員投敬親王所好,紛紛設宴,北真也跟著貪玩,日日晚歸,兼得大家送了不少新奇的玩意,更玩得不亦樂乎,哪裡有好好讀過書。這突然要他默,卻又如何默得出來。抓耳撓腮,閃避著蔣衡巡視的眼睛。
這一會,蔣衡卻從窗子裡看到小佩進了內廳,知是找他有事,怕打亂了學生的思路,忙推門而出,迎了過去。北真一見心喜,忙回頭去問坐在身後的同學,哪裡知道這幾個家臣的孩子不過是想著陪著小王爺讀書的,讀的好也沒見有什麼賞,反而還覺得蓋過了小王爺的光采,能少用過功便少用功,這幾日還不是一樣陪著北真玩,想著討小主子的歡喜,文章自然是想了五句有三四句都答不上來。
北真正惱呢,看蔣衡還沒有進來,聲音也禁不住大了,低聲罵著那幾個,那些人陪著笑勸他。課堂裡一下子滿是「嗡嗡」的聲音。叔成聽著皺起眉,看他們膽子越來越大,有人說要不去前面把課本拿下來,抄好了再送上去,忍不住從鼻子一個冷哼出來。
北真也不知道為何就是在意著叔成的看法,聽到這一聲,就感覺腦子裡像有一桶冷水潑將下來,全涼了下來,再回頭看叔成面不改色,下筆流暢,居然連抬眼都沒有看自己一下。他自小也沒見誰這麼給自己難堪過,這下就算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又哪裡有臺階可下,想到自己就這樣把卷交了,叔成一定也是一百萬個看不起自己,不禁又羞又怒,和叔成又沒半分商量解釋的餘地,這一恨起來,牙關緊緊咬住,起身恨不得把叔成打上一頓,伸手便向叔成的肩抓去。
叔成感覺北真先是惡狠狠地盯著自己,早有防備,北真一動,他也忙跟著一閃,目光卻衝北真的眼迎了過來,兩眼爍爍,看在北真眼裡卻是笑話的意思,這手伸出去了,沒有抓住,見不得叔成的眼光,手肘子一拐,就衝著叔成放在桌子上的卷子而去。
他這其實也是下意識的動作,想拉過來讓叔成著急一下,好歹在同窗面前,自己也就覺得面子上過得去了。叔成本來人閃開了,這當口看見北真拿自己卷子出氣,來不及考慮,身子回來就往卷子上一鋪,想護住卷子,北真也是蠻勁上來了,用力就是一扯。只聽「撕」的一聲,這卷子就破成了兩片。
「你!」叔成暴喝出聲,哪裡還記得被叮囑遇事要多忍耐,一下子便向北真撲過來了。北真心想,「我書默不出來,難道動武我還怕你不成,打得就是你。」
心裡不知道怎麼的為叔成肯與他正面交鋒隱隱地還高興起來,興致格外地高昂,也不回避,伸拳上去。兩個人結怨已久,都悶在心裡,這時發洩出來,卻是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一眾小孩子也跟著唯恐天下不亂,心想就書也不用讀了,試也不用考了,可有著熱鬧了。紛紛起身要過來幫著北真,在一旁吵鬧起來。
叔成本來個子和力量都不佔上風,但他是市井裡長大的,打架卻沒有那許多計較,只管是使蠻力,手抓著北真的頭皮,扯得北真的頭髮生痛。北真本來是練摔角的好手,可是平素裡練習,大家大多都讓著他,生怕他受傷,均沒有動過真格。叔成打起來,不僅一點規矩也不和他講,下手更是不留情,一上來幾拳打得他生疼,他吃了暗虧,一下子急了,撲上去,便將叔成撲倒在地,用身體壓住叔成,也不管是打在哪裡,只知道連連暴打出幾拳。
叔成吃了幾拳,咬著牙忍著痛,伸手用力抱緊北真,兩人滾到一起,叔成是拼命想能反壓上來,但他剛才蠻力使完了,後勁卻是不足,此時體格又比不上北真,滾了幾次都復又被北真壓住,受制於人,真正是落了下風,急得一張口,咬住北真的肩,也不管多少拳頭一起招呼過來,硬是死咬不放。
北真也是扯他,也扯不動,兩人靠得太近,他下拳的力量也小了些,但口裡還是死硬地叫道:「你求不求饒?!求不求饒?!」
叔成也不理,只覺得下腹被重重挨了幾拳,痛得幾乎要暈了過去。他越痛咬得越是用力,反而還覺得能保持自己的清醒。
此時穿的是夏天的衣服,這下狠勁便覺得把北真肩上的肉都要咬下一塊來,北真甩他不開,一開始覺得肩上吃痛,到了後來卻是痛的麻了的感覺,也不知道自己是傷了還是怎樣,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嘗過這樣的虧,吃過這樣的痛,手下更是不留情,他自己已經是糊塗了,只覺得自己也都打得累了,偏偏叔成還不鬆口。
「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住手。」蔣衡一進屋看到這光景,一下子就把北真扯起來,心裡真是又悔又急,他其實在屋外還是聽到屋內有吵嚷的動靜,但想著不過是這幾個學生看著他不在,膽子放大了,在互相問答案,所以也沒有在意,還在想等他進來了,抓住幾個,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哪裡知道一進來是這個樣子,兩個人打成一團,而其中一個還是這府裡的寶貝。
「誰先動的手?」一掃眼看向叔成,哪知道這孩子一臉倔強,白眼一翻,並不做答,叔成心裡的想法,是把自己當大人看,從來自己打輸了也沒有指望著哪個大人幫自己出氣,他當北真是對手,又怎麼肯借著老師的光教訓北真,再者自己就算站著「理」字,也畢竟是先出了手,還是不說為妙。
北真心裡卻是寒著蔣老師幾分,叔成動手的原因也是因為他扯人家的卷子,他怎麼著也覺得自己身不正影更歪,再看叔成臉上的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身子直晃,站也站不穩,只怕受傷不輕,心裡愧疚了幾分,偏偏面子上抹不開,要不就想伸手上去扶住對方。
他本來想著叔成一定會出來指責自己,哪裡知道叔成才不開口,知道叔成也不是畏著自己,倒對叔成多了幾分感激,但又忍不住更擔心,不知道是不是打得他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再看叔成的眼睛還是往常一樣倔強,一陣心虛,雖然暗罵自己,但一想這小人看來是當定了,這當口,還是能騙過一陣是一陣,瞞過一時是一時,把頭一低也來個一問三不知。
蔣衡心裡有數,但兩人都吱聲,也不好罰誰,只能當是兩人自己的私下糾紛。
若處置起來,本來是要各打五十大板給兩人一個警告作用,但看著兩個人都有了傷,這會要罰也只怕是傷上加傷,實在是有失公平。這試也考不了了,歎了一聲,說:「放學吧。」
北真偷看了叔成幾眼,見他臉色發白,一說放學,拿起包晃悠悠的走了,也不好意思叫住了說話,只是感覺那傷確是不輕,心裡後悔又添了一層,又怪自己出手沒輕沒重,又怪叔成的性子,就不會哄著自己說點什麼,心裡想著,他要是求饒了,我難道還真的會打嗎?!
叔成支撐著回了家,便一頭倒在床上。秦氏看了傷,是嚇著了,正要問,哪知孩子一下子暈過去,也不知是傷了哪裡,這一心痛,倒把望子成龍的心收了幾分。忙出了門去請了醫生來,說是外傷,還不礙事,抓了幾貼去瘀血的藥。又趕緊跑到王府裡打聽了一下,看是出了什麼事,這才知道,是孩子間打了群架。
這邊小王爺還好,只是衣服弄髒了,挨了老師的訓,幾個僕從語帶諷剌,紛紛說叔成狗膽,還真敢和小王爺較真。秦氏低頭應答,又說了回頭一定回去教訓孩子,再不會這麼沒規矩。回到家來守著兒子,卻是暗暗落淚,他知道叔成的脾氣定不是主動犯錯,估計著人家欺上頭來,才想著還擊,心裡想著在王府裡陪小王爺讀書可有什麼好的,吃了虧,還真有地說去不成?這一下子被打的還幸虧是有口氣留著,要是真給打死了,也還不是陪幾兩銀子了事。咱家孩子給打成這樣,那王府可有人擔個心著個急,不一樣都是娘生娘養的,窮人家的孩子可真就賤了?!
心裡不禁止不住地傷心。
這一邊北真回了房,就覺得肩上生痛,脫下衣服來看,就見一排牙齒印子生生咬在肩上,已經滲出血來,幾個陪讀的大叫小喝起來,這個說叔成不知輕重,傷了小王爺。那個又說小王爺真正神勇,武功蓋世。都一個勁地鼓動北真說等著明天他來了,找個蔣老師不在的地方要好好再教訓一下,讓他知道府裡的規矩。
北真心裡卻煩,沒來由的還覺得自己惦著叔成的傷,他虎著臉叫大家禁聲,弄得幾個小孩子拍在馬腿上,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北真見他們都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暗罵了一句「沒骨氣」,便揮揮手叫他們散了,又叮囑了回去可不要把打架的事給露了風聲出來。
屋裡消停了,才又覺得傷口痛,忙叫貼身的小廝去取藥來。自己靠著床上,想休息一下。不過左睡右睡卻睡不著,他平時家教極嚴,蔣衡也總是教訓他勿以武力欺負人,這還是真正實實第一次打架,也不知道自己出手的輕重,也是第一次看人被自己打的嚴重,心理愧疚得不得了。想來想去,周圍的人,多數都是看著父親的權勢奉承自己,像叔成這樣實在的還真沒有幾個,這一想,又覺得自己和叔成本來也沒有好氣的,為了這樣的事,怎麼還打起來呢?他自己受了傷,原來也是痛了,那叔成呢?就爬起身來繼續看著鏡子裡被咬的牙印,不知道怎麼地,想到叔成的認真勁,一下子笑了。
復回到床上在想現在叔成怎麼樣時,門被推開了。他料想是小廝回來了,沒好氣的說:「還不快把藥拿過來。」一轉頭,卻是敬親王府的王妃站在門口,忙從床上一個打滾起來,扯過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嘴裡含糊著說:「額娘,您怎麼來了?」
北真與娘其實並不太親近,在他心中更喜歡威武的父親一些。敬親王一向認為慈母多敗兒,平時多拿些豪傑的事說於北真聽,使得北真對女兒家的姿態或多或少有些反感。果然敬福晉過來就大驚小怪地扯他的衣服說:「怎麼要藥了?是哪裡傷著了?」
北真推開手,回話說:「額娘,沒什麼了,沒什麼大不的了。」
敬福晉作母親的卻是心痛,追問道:「沒傷著怎麼可能還要藥?」不等他答又問,「是怎麼傷著的?那些招呼你的下人們都死了不成,讓人這樣傷你?」
北真心生反感,說:「我自己弄傷的。」又連珠一樣地接著搶白,「男兒家,騎馬射箭那是常事,傷著也是應該的。難道學著姑娘家坐在家裡不成?不受傷,哪能有什麼出息?」這話是敬親王時常說的,卻也弄得敬福晉被咽住發作不得。
北真低頭說:「我要先歇一會,額娘請會吧。」說著倒頭假寐。敬福晉放開北真,甩甩袖走了。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北真肩痛得厲害,吃飯的時候手勉強抬起,扯動肩口的傷,偏偏又怕父親發現,只能背著敬親王齜牙咧嘴一番。敬福晉看了心裡不舒服,口裡就夾槍夾棒的說起來,一時又說不知道是哪幾個家臣的孩子,和北真一起讀了兩天書,就把自己也當成主子了,一時又說蔣衡這個老師教書不知輕重,北真是金枝玉葉的身,怎麼可以由著當野孩子一樣的教。她說著傷心,再一看這同桌的幾人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照吃自己的,臉色都沒變一下。「哼」的一聲,筷子一放,再吃不下了。
北真覺得尷尬的要死。弄得自己活脫脫像嬌生慣養的小孩,一點面子也沒有,一張臉又羞又愧,偷看了蔣衡幾眼,又轉過頭來看看敬親王。不敢做聲。
「阿衡,你且說說是怎麼回事。怎麼這次還是我們家北真給人欺負了不成?」
敬親王不緊不慢地吃過了飯,把這些人的臉色都掃在眼中,此時用巾帕輕拭著嘴邊的油漬。
蔣衡只淡淡地說了句:「北真還真沒看出來哪裡吃了虧,那一個可被打得臉色發白地回家了。」
北真雖然氣,可也知道蔣先生一句話頂別人說一千句,自己可萬不能火上澆油,悶著頭只扒飯,扯著胳膊生痛。
「那個是誰家的孩子?倒還很有膽色,不是個畏事的。北真也難得有個對手,小孩子玩玩也好,打打鬧鬧也是正常。」敬親王先是吃驚,復又微微一笑,剛拿起筷子,突然又想到什麼,扭頭正色對北真說,「不過別出了事才好,北真你回頭去看看你同學,打傷了哪裡了?送些銀子去,再挑點上好的藥。聽到沒?」
北真一聽就知道父親聽了蔣先生的話,認定了是自己做了惡,不過又一想自己也擔心著叔成,這也算是個臺階,剛好接機去看看他。忙點點頭答應了。不知道怎麼著,知道有藉口去看叔成,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好像也考慮不到肩痛的事情。一邊低頭吃飯,嘴角裡還時不時冒出幾分笑意。
敬福晉看著一屋子男人都沒把她當回事,氣得起身走了。
北真回屋迷迷糊糊地睡了,迷迷糊糊又見到叔成,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又打起來了。
北真只覺得自己這次被叔成壓得死死得,動也動不得,只是奮力掙也掙不脫,他又叫又鬧,卻怎麼也沒有人救自己,到了最後,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拳打了出去,叔成卻應聲而倒,動也不動,臉白白的,像是鬼一樣,眼睛也大大的,瞪著自己,北真大著膽子,伸手一摸鼻孔,居然沒有氣了,這一嚇,北真一身冷汗,猛地從床上坐起,才發現是場夢。
睜眼直到天明。
第二日上課,北真到蔣衡的書院裡來的早,可是課上了一節又一節,卻始終沒有見到叔成的影子,實在是沮喪不已。蔣衡叫了他幾聲,見到北真一點都不專心,著實惱了,昨天夜裡批了卷子,北真的卷子寫的糊裡糊塗,現在又不好好聽講,拿了尺,走到北真面前寒著臉說道:「手伸出來。」
北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說:「你打我可以,打完以後我們去看看秦叔成吧。」說完把手一伸。
蔣衡一愣,倒沒猜到北真這番心事,動作遲疑下來。見此,北真急急的拉著蔣衡的袖子,「我好擔心,我們不上課了吧,我想看看秦叔成怎麼樣了。」說著的時候想著晚上的惡夢,又驚又怕。低下頭去,「我不是故意那麼想打他的,我只是看他那麼倔,都不求饒。」。
蔣衡看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和平日裡飛揚的神色大大的不同,心也軟了,放下尺子,歎了一口氣,說:「也好。」問了白嫂,兩人叫了輛車,向叔成家而去,一路上兩人均各懷心思,默默無語。
到了叔成家,秦氏識得蔣衡,有幾分驚訝,可是一頭煩著兒子的事,一頭也不敢得罪王府的人。就著蔣衡問的話只答了,回來就暈了,還沒有醒,已看過大夫了。
蔣衡心下著急,心裡想著這孩子真倔,昨天自己也沒有看出來,以為無大礙呢,忙過去搭脈,他只是粗懂醫理,也看不出所以然來,但想到人總暈著總不是回事,不由得眉頭緊鎖。
北真沒說一句話,只是看著平時白眼來白眼去的叔成,如今就只躺在床上不說話也不動,眼眶也紅了。心裡一團亂麻,只知道光著急,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蔣衡卻沒有指責他什麼,只是抬步出來,示意他跟上,禮貌地和秦氏打了招呼。
兩人出來,蔣衡忙又叫馬車去接了上好的醫師來,叮囑用上好的藥,費用一切自有敬親王府付帳,兩人坐著等了醫生回話說,「傷的並不重,已用了好藥,稍養一段時間便會好。」
北真的臉色才緩了些。蔣衡也鬆了口氣,問為什麼暈了沒有醒,醫生說不礙事,是因為平時身體虛,所以受了重撞,自然會想休息調節。蔣衡回頭才教訓起北真,以後萬不可逞勇,又問起怎麼打起來了,北真紅著臉說了緣由。
免不得又多受了蔣衡幾句。他心裡覺得心虛,一句頂撞的話也沒敢說,手不自禁
地去摸摸叔成的臉和頭髮,又笨拙地幫叔成拉著被子,只希望能做點什麼幫幫叔
成才好。
蔣衡在旁一再向秦氏道歉,又說了有什麼事直接去敬親王府找他。留了些銀兩給秦氏補貼,心細如髮,沒一處不想到。秦氏也稍安了心。
叔成昏昏睡了幾晚,間接著覺得吃了幾帖藥,幾碗粥。感覺似乎有人老來看自己。但想睜又睜不開眼,只是被動的吃了又睡,就是感覺藥好苦。
到了這日醒了,身子是散了架一樣。秦氏推門進來時就看著叔成痛得擠眉弄眼的樣子,把藥碗一放,扶著叔成,歎道:「總算是醒了,讓娘擔心死了。」叔成有些迷糊,秦氏便和他說,「你昏睡了三天了,王府裡派人來看了你好幾次呢。連小王爺都來過了,擔心你得不得了呢。」
叔成聽到北真,怒道:「呸,我看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哪裡來的好心。」他一說話身上更痛,這話說的沒半分氣勢。
惹得秦氏也不禁搖頭,「你還說,人家還送了些上好的藥來。」秦氏低低地訴說,「要不你怎麼好得這麼快,不過也是你年輕。你呀什麼脾氣都是硬衝著上去,怎麼不學著讓讓人家呢,就當人家是弟弟了,還比你小呢。」
「呸,還弟弟呢,我可高攀不上人家小王爺。」
「哎,我呀,還指望你去讀幾天書,有些本事,將來做個官什麼的,看你這脾氣呀,也不是這個命。把藥喝了再休息一下吧。」把藥碗遞給叔成,惦著還要做的活計又邁步要出裡屋,一掀簾卻看著蔣衡和北真站在客廳裡,北真面色不善,料想剛才的話是被他聽了去,尷尬地不得了,只期艾地說聲:「蔣先生,小王爺」,便再吭不出一字了。
北真從秦氏身邊擠過去,站在床頭抬眼就和叔成的目光對上。叔成撇了下嘴,把被一拉,倒身就睡下。北真氣得就想衝過去,狠不得再把叔成從床上抓起來,打得他幾天起不來,心裡想還是睡死了的樣子可愛。
秦氏看著他臉色不對,兩個小拳頭握得死死的,趕緊走到床前,把叔成的被子扯下來,「死孩子,還不快起來。」
作勢打了兩下,低聲說「好歹蔣老師也來看你了。」說著又擰了叔成一把。
叔成不得已,坐了起來。
此時,蔣衡也走到床邊微笑著說,「怎麼了,打輸了,還在生氣?等你好了,我再教你幾招好的招式,保管讓你打贏了來。」
這話弄得叔成倒不好意思起來,強打著精神,低頭叫了一聲,「蔣先生!」又忍不住小孩子好強天性,抬起頭來追加了一句,「一定要教我啊!」說完了衝北真做了個鬼臉。臉上不由得顯出得意的神色。
秦氏在旁罵了一句,「要死呀,還覺得被打得不夠呀。」哪裡想,北真在一旁切斷秦氏的話頭,認真地回答:「好呀,學會了,我們再來打過。」頓了一下又說,「我等你比我強。」
叔成吃驚地抬眼看他,只見北真的眼睛裡露出誠懇,北真見他終於肯正眼看他忙迎著他的眼光,邁前一步說:「對不起!」
叔成更是一愣,嘴也張大了,就是吐不出一個聲來。秦氏在旁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手在身上擦了兩下,終於乾笑兩聲,「看小王爺說的,這孩子命賤,這不是也還好好的。人沒事,沒關係了。」北真也沒回頭,目光直直的落在叔成眼睛上,等著叔成說話。
還是蔣衡出來解圍,「叔成,這也叫不打不相識,北真是誠心道歉,他是無心之過。這幾日在家裡還老惦著你的傷,悔著呢。還好是真沒出什麼事,你們這就算和解了,我做個見證。以後看著同窗一場的份上,互相照顧好不好?」叔成一下子覺得好笑,心想,前兩天還一副見我老翻白眼的樣子,怎麼還真的在家悔了,但又覺得北真真過來道歉,出乎他意料之外,倒是和平日自己想的公子哥兒不一樣,還算有些擔待。便衝著北真「嗯」了一聲。
「叔成,我和令堂大人有一些事先說說,北真也把這幾天筆記給你抄來了,你們倆先談談。」說著,拍拍北真的肩。然後和秦氏走了出去。
蔣衡一走,北真便樂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說:「你太瘦了,要多吃點,你這
樣根本不經打呢。」
叔成白他一眼,心想,「有機會定要把你放到水裡整一下。」口裡直平板地說,「廢話少說,把筆記拿過來我看看。」
北真「哦」了一聲,忙取出筆記遞給叔成。這幾日抽空來總是見到叔成還是睡的樣子,現在醒了,雖然臉色還不好,但卻是活生生的可以說話,可以動,心裡老大一個石頭放下了,實在是忍不住高興。他平素裡從沒有向誰低頭認過錯,現在看叔成對自己認錯都沒什麼反應,說不出來的失望,這下也說不清是表功還是討好,把手一攤開,放在叔成面前,「為了你的事,我可被先生打了的,你看你看,手都腫了。」
叔成嘴裡說著「活該」,臉還是扭過來看,只看到一雙胖嘟嘟的小手白白的,也沒見紅,沒見腫,才正奇怪,剛要問,北真卻見叔成終於肯和自己說話,來了精神,又急急地說,你上次還咬我呢,印子到現在還沒有掉呢,說著,又把衣服扒開露出肩來讓叔成看。
叔成弄得措手不及,只覺得眼花得很,光只能看著北真的一系列動作,插不上聲。這次看到肩上白白的,還真的是紅了一片,還有淡淡的牙印在上面。
北真望著叔成的眼睛說,「可痛了。」他本來想裝出幾分痛苦的神色,只是弄得像撒嬌一樣,倒把叔成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笑了起來,笑了又覺得好像太輕鬆地原諒了北真,又啐道,「活該。」不過這一聲是笑著說的,眼睛也笑笑得如兩個彎月。
這是他第一次對北真笑,弄得北真看得傻了,還不習慣起來,不知道回什麼話好,一呆又要裝英雄說,「你這幾日有什麼不懂的,和我說,我來教你。」說著又來扯叔成手上的筆記。
叔成剛笑又被氣,「啪」一下打在北真的手上,「放開了,讓我先看看了。」北真卻不放,「我也要看了!和你一起看!」
「你有病呀,非要和我一起看。」叔成也扯,這紙多薄,哪經得住這兩人這樣折騰,「嘶」一聲,破了。叔成「啪」就是一拳,打了過去,「都是你了。」北真忙著躲閃招架,又討好的說:「回去抄給你了,我回去,真的,你不要打了,我一定抄的了。」
秦氏和蔣衡回來進屋看著兩人又笑又鬧卻也又無可奈何,只是相互苦笑……
第一章
江南,開春時節。
兩岸楊柳拂地,江面水波蕩漾,但見幾個公子哥們坐著一船從江心慢慢蕩來,是富家子弟借著賞春一起遊玩。船上應景的有幾名名妓相陪,彈的幾曲琵琶,但聽者並沒有用心聽,彈者也自然少了興致,曲調並不算動人,只是好在還有幾位擅長打趣的,時不時說幾個笑話才算不太冷場。
船行至前方一處,幾個洗衣娘正在河邊洗衣,令人吃驚的是其中居然有一男孩,看上去年齡不大,也就十歲剛出頭的模樣。他混在女人群中,有模有樣地敲打著洗衣槌,動作熟練,顯然不是一天二天做此活計。
幾個公子哥正無聊,不禁拿這男孩取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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