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故事

天 秤 故 事（一）

新來的蛋糕師傅
大都會，2019。

喬心羽從寧靜路上自己下車的巴士站一路小跑，來到了某棟大廈的樓上。
抬起頭，向上看，大大的招牌「天秤座酒吧」，看到熟悉的店鋪招牌，他露出微笑。
上了樓，正想掏鑰匙，卻發現酒吧的玻璃門已經打開。
「今天這麼早？」看到同事蘇傑已經在清潔地板了，喬心羽揚起聲音問道。
蘇傑停下動作，回頭，「我、我今天沒有課。」
挽起襯衫的衣袖，喬心羽也加入了清潔的工作。
「聽說，今天那個新同事就會來。」一邊把移位的椅子擺放整齊，蘇傑說道。
「嗯。」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哎。」喬心羽似乎對將要來的新同事不感興趣。
「老闆好像誰也沒有通知。」
「她不是有請易會計師通知我們嗎？再說，就算不通知，也會有人知道。」說著，喬心羽看了蘇傑一眼。
蘇傑露出一個威脅的表情，「少來。」
「就算老闆不說，喜歡八卦的人還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蘇傑白了喬心羽一眼。
天秤座酒吧，是位於寧靜路西段的一家普通的酒吧。它占據了某棟大廈的第二層，地方寬敞，燈光明亮。酒吧為來這裡的客人提供酒類、咖啡、簡餐，還有，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一個很舒適的休閒環境。
不知道這間酒吧是何時開起來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寧靜路上居住的人們，慢慢注意到了它。
來這裡坐坐的人越來越多，慢慢地，這一間酒吧，如同人生中的一個小小舞臺一樣，來這裡的客人，成為演員，上演出一幕幕人生活劇。
「哎，昨天，那個卡通娃娃，又來了。」 蘇傑說道。
「哪一個卡通娃娃？」站在吧檯內，擦拭著玻璃杯，喬心羽不時舉起杯子，對著光線檢查著。
「就是那個褐色頭髮，大眼睛尖下巴，長得像漫畫美少年一樣的那個人。」
「哦。」喬心羽點頭，「好像，有一陣子沒有見到他了吧。」
「是啊，所以再看到老客人來，我覺得特別高興。」
「得了，他有伴的。你沒見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大個子？」
「看到了，還聽到他叫娃娃『寶寶』呢，真是可愛啊。」
抬手在蘇傑後腦上敲了一記，喬心羽說道：「工作的時候好好工作，不要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四下裡亂看亂看。」
蘇傑鼓起臉頰，做個鬼臉，「隨便看看嘛。那個寶寶好可愛。」
喬心羽停下手邊的事情，打量一下蘇傑。
現在還在念書的蘇傑，同樣有一張娃娃臉，鼓鼓的臉頰，有一點嬰兒肥，看起來就像是蘋果那樣，漂亮整齊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再配上他整齊的學生頭，Ｔ恤加背帶牛仔褲的衣著，他看起來，英俊漂亮得並不亞於那個漫畫美少年。
喬心羽看著蘇傑，心裡暗想：我們的小傑又帥又可愛，並不輸給客人啊。
發現了喬心羽在思考著什麼，蘇傑抬手在他眼前晃動，「心羽，想什麼呢？」
「沒，沒什麼。」
喬心羽突然臉紅，背轉過身。
注視著喬心羽的背影，蘇傑露出奇怪的表情。
一直以來，蘇傑都很欣賞喬心羽，與其說把他當作工作的夥伴，不如說當他是兄長。
最令蘇傑佩服的是，喬心羽是有牌的調酒師，對各國各類的酒瞭若指掌，煮咖啡的技藝也是超一流，自己做的咖啡也就是比普通的水準高出一點點，但是喬心羽，那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蘇傑有一個問題總是想不通，以喬心羽英俊高大的外形，感覺他也很聰明，他應該完全可以從事，更、更不同的職業，不知為什麼，喬心羽似乎對調酒充滿熱愛。
可是，他又不太喝酒。
蘇傑總是想不通。
同時，對於喬心羽那千杯不醉的酒量，蘇傑也很震驚。那個明明不常喝酒的人，有幾次大家一起喝起來，沒人能贏他。
門口處一陣輕響，蘇傑抬起頭，「啊，楓哥、若亞。」
一起進來的，是天秤座酒吧的服務生，杜楓和黎若亞。
身材高大的杜楓走在前面，他總是穿著黑色的衣服，俐落的短髮，濃眉大眼，很英俊，他渾身上下有一股莫名的酷勁。杜楓本人不太愛說話，沉默增加了他的神祕感。不過，也因為不太愛說話，於是，他總是被喜歡開玩笑的蘇傑和黎亞若拿來打趣。
一進門，杜楓就逕自往更衣室走去，準備換衣服工作。
「嘿，看到沒，楓哥越來越酷了。」看著杜楓一臉嚴肅地走路，蘇傑露出壞笑。
聽到蘇傑說話，杜楓停了下來，看著吧檯後面站著的蘇傑。
「我看，得小心，他越來越酷，酷得快像電線桿子似的了。」
黎若亞一臉的壞笑，湊近喬心羽和蘇傑，表現上壓低聲音，其實聲震屋宇地說道：「我
看，楓哥，遲早有一天，得酷得、酷得像廢紙簍子。」
一聽這話，蘇傑放聲大笑，可是一想到杜楓的表情，就又壓抑自己，搞到自己快咳嗽，喬心羽則聰明地走到角落裡坐下來，趴在吧檯上，他的肩膀不停地抽動著。
黎若亞儘量板平面孔，從杜楓的身邊走過去。
杜楓保持著冷酷的面容，黑亮的眼睛閃動著，看了看黎若亞，又看看蘇傑和喬心羽，一言不發地走開。
喬心羽笑夠了，抬起臉，看看黎若亞，「哎，若亞，不要這樣老說楓哥好不好，受不了了。」
黎若亞衝喬心羽飛去一個眼色，「沒關係，他不會生我的氣。」
喬心羽覺得，不知為什麼，同樣的表情與動作，由黎若亞做來，並不覺得討厭，反而覺得，很自然。
黎若亞英俊當中帶點邪氣，似乎是天秤座酒吧中最受女性客人歡迎的人。染成咖啡色的頭髮天生的有點捲曲，修長的濃眉，大眼睛什麼時候都像是含笑的，薄薄的嘴唇像是隨時會說出一串甜言蜜語一般。他是天秤座酒吧的工作人員當中，壞主意最多，也是最愛開玩笑的一個。
蘇傑常常會問：「若亞，你真的是學哲學的嗎？」
在大學念哲學的黎若亞，就像蘇傑一樣，天秤座酒吧的工作只是兼職。也許是因為專業的緣故，他在天秤座酒吧裡，教訓起人來，話是一套一套的，同樣地，開起玩笑來，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酒吧的日常清潔工作告一段落，四個人分別換上了自己的工作服：白色襯衫配黑色長褲，準備著開始工作。
天秤座酒吧的營業時間是晚上的八時至次日凌晨一時，如果是夏季，會再延遲一個小時。初開的時候，生意並不是特別好，隨著時間的推移，喜歡這裡休閒而舒適的環境的客人越來越多，工作人員也越來越忙碌。
抬手看看錶，黎若亞說道：「奇怪，宇承還沒有來。」
「他會晚到一會。」杜楓回答。
「他通知你了？」
「嗯。」
正說著，有人推開了門，天秤座酒吧的第三位服務生，宋宇承走了進來。
外形十分陽光的宋宇承，一見大家，就露出燦爛的笑容，「對不起，我來晚了。」
「去換衣服吧。」杜楓說。
宋宇承笑著往更衣室走，經過黎若亞的手旁，突然伸手，戳了戳他頭頂的頭髮旋。
黎若亞一扭身，「喂，不要弄亂我的頭髮。」
雖然這樣說，可是，對於這樣的舉動，黎若亞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黎若亞的頭髮旋長在頭頂，那裡總是有一小撮頭髮會旋起來，弄不平整，雖然他使用了各種手段，卻無法抗得過自己天生的標記，於是，天秤座裡的其他人，常以戳戳黎若亞的頭髮旋為樂事，特別是那個常常做出出人意表舉動的宋宇承。
宋宇承是天秤座酒吧裡，笑容最陽光的一個，俊朗的五官，純真的笑容，開朗的個性，騙過了無數來這裡的女性，只有共同工作的同事們才知道他喜歡玩鬧的本性。
除了喜歡戳黎若亞的頭髮旋之外，宋宇承還很喜歡捏蘇傑的蘋果臉，常常可以看到蘇傑半仰著頭，撫住半邊臉，一臉茫茫然又懵懂表情地看著宋宇承的背影發呆，那準是蘇小弟又被愛動手動腳的宋宇承給調戲了。
正往更衣室走的宋宇承，突然停了下來，一回身，「新來的，來了嗎？」
蘇傑一呆，「啊？」
杜楓回答，「他會晚一點才來，應該是打烊之後。」
「啊，」宋宇承抬手支著下巴，「還想說好好打個招呼呢。」
喬心羽直擺手，「快別了，不要把新來的嚇跑才好。」
「為什麼突然想到要多請一個廚師呢？」黎若亞跨坐在椅子上，伸開長腿，看著杜楓問道。
「他不是廚師，他是蛋糕師。」杜楓一板一眼地回答，「因為老闆說，整條寧靜路上，居然沒有一家蛋糕店，喜歡吃蛋糕的女性一定會很失望，所以，託人請了這位蛋糕師傅，他是兼職，不過，他也會做菜式，可以協助一下李晉。他每天只來三個小時。」
「哦。」其他的帥哥們齊齊點頭。
天秤座酒吧沒有經理，店員們都是自己打理各項事情，同時請了一位會計師和一位律師來處理相關的事務。店員們都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年紀最長的杜楓，就成為在遇到了問題之後，被詢問的人。
且算他是半個經理吧。
「真好，李晉以後就有伴了，不用一個人待在廚房裡。」喬心羽趴在吧檯上，開始聯想，「不知道蛋糕師傅長什麼樣子。」
宋宇承聽到了什麼，眼角一掃，然後問身邊的喬心羽和蘇傑，「你們說，世界上什麼跑得最快？」
喬心羽打量一下宋宇承的表情，不予回答。
蘇傑很認真地想了想，「豹。」
「錯。」
「就是豹，不會錯。」蘇傑睜大眼睛，表情認真，「我說的是對的。」
宋宇承搖搖頭，「告訴你，世界上跑的最快的，是曹操。」
「啊？」蘇傑一臉的難以置信，皺起小面孔，「你說什麼，不要東拉西扯好不好，為什麼，為什麼？」
宋宇承笑一笑，說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說曹操，曹操到』這句話嗎？當然是曹操跑得最快了。」說著，他伸手，在蘇傑的臉上，擰了一把。
蘇傑「唔」的低叫一聲，以示抗議，這時候，他注意到了，從杜楓身後走來的人，突然明白了宋宇承的所指。
剛才大家正在談論的李晉，走進了酒吧。
李晉是天秤座酒吧的廚師，那些很受客人歡迎的中西菜色，都是他一手炮製的，雖然沒有高級廚師的資格，但是，擅長於做私房菜的他，對於燒菜很有自己的創意與靈感，常常能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新奇菜式。
遺憾的是，李晉總是在酒吧的廚房裡，並沒有多少客人可以見到他。為什麼要說遺憾，那就是因為，他像天秤座酒吧的其他工作人員一樣，是個超級帥哥。
「說我什麼呢？」李晉走過來，抬手搭在杜楓的肩頭。
「正在說你的新搭檔。」黎若亞一臉笑意地回答。
「來了嗎？」李晉急忙回頭，四下顧盼。
「還沒，打烊之後才會來。」杜楓看看李晉，伸手拉一下他沒有翻好的衣領。
「那麼他是打算下個月才正式上班？」李晉問道。
天秤座酒吧每個月的最後兩天，是例行的休息日，看樣子，新同事是打算從下月初才正式上班。
杜楓點點頭，「對。並且，他兼職，每天只工作四小時。」
李晉點頭，「知道了。」
抬手看看錶，杜楓拍拍雙手，「好了，各就各位，要工作了。」
「是。」
李晉走向更衣室，蘇傑回到吧檯，宋宇承走到大門口，把門上的指示牌換成「營業中」的字樣，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時間一過整八點，就有客人陸續前來，原本寬敞的空間，慢慢被填滿。
天秤座酒吧迎來了它熱鬧的時節。
就算是客人很多，這裡的環境依然安詳，來這裡的客人都不會高聲喧譁。
雖然沒有告示牌，也沒有客人在此吸煙。
柔和的乳白色的燈光，照亮整個酒吧。
蘇傑在來天秤座工作之前，也去過不少酒吧，都是那種燈光昏黃，懸掛著彩燈，裝修以木製桌椅和沙發為主，為突顯特色會很注重裝修和裝飾的地方。
來天秤座之後，他發現，這裡的燈光要明亮許多，牆上掛的畫，居然是水墨山水的國畫，寬敞的空間裡裝飾性的東西並不多，器皿全部以透明的水晶為主。桌子，是半月形的，木質的椅子，是Ｓ形的。
發現了這裡的很多不同之後，蘇傑去問過其他同事。
宋宇承對於燈光的解釋是，「老闆說因為她會怕黑。」
喬心羽對於牆上國畫的解釋是，「老闆說看起來和白色的牆面很襯。」
對於水晶裝飾，黎若亞的解釋是，「老闆喜歡透明的東西，比如說鑽石。」
杜楓為蘇傑解釋了桌椅，「半月形的桌子，是因為很少見到，老闆說很可愛；椅子是特別訂做的，樣子不太好看是不是，但是，它的設計符合人體科學，坐上去，脊椎會感覺很舒適，客人坐得舒服了，自然會坐久一點。」
在天秤座酒吧工作了近半年的蘇傑，是最新的員工，這半年來，他只見過這家店的老闆一面，而其他的時間，如果有事情要宣布，都是由這裡聘請的會計師或是律師出面來說，要不，就是杜楓來說。
就算是見到的那一次，蘇傑也只是看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離去。
問起來，宋宇承說，「老闆總是飄來飄去。」
聽了這樣的形容，黎若亞露出了解的微笑，衝宋宇承眨眨眼睛。
看著這兩個人的表情，蘇傑只有更加糊塗。
在工作的間隙裡，蘇傑很喜歡趴在吧檯上，側耳細聽酒吧裡那架老式的點唱機裡傳出的音樂。
天秤座酒吧裡有一個小小的圓形舞池，來這裡半年，蘇傑並沒有見到過客人在此跳過舞，可是，時常有客人在點唱機裡點歌。
這架點唱機俱說是老闆搜羅來的舊貨，雖然老舊了，機器的音色依然很美，並且，裡面存了大量的古今中外的歌曲，蘇傑常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居然不要它了。
沒有客人點唱的時候，機器會自動按照程式播出輕柔的音樂。
每一次自動播歌的時候，放的第一首曲子，都是同一首歌：Smmer Kisses，Winters Tears。
問過了李晉，蘇傑知道了這是一首貓王的作品。
嘗試更改過自動播放音樂的順序，可是，蘇傑發現，不論他怎麼變動程式，這首歌總是會在自動播放時，第一個響起。
無奈之餘，蘇傑想，這一定是機器原主人的意思，想來，那個人是對這首歌非常有感情了。
今天，又聽到了這首歌。
酒吧內的客人來來又去去，有一雙一對的，也有單獨前來的。
不知什麼時候，酒吧裡的女性客人越來越多起來。
以往，都是男性客人為主，並且，時常有一對一對前來的。
蘇傑倒是沒有特別留意過客人的性別，他只是驚訝於，來天秤座酒吧的男性客人，一個賽一個的長的英俊不凡。
剛來天秤座酒吧打工時，蘇傑就注意到了這裡本來就有的五位各有各型的超級帥哥服務生，他當時還想，哎呀，寧靜路上的帥哥是不是都集中到這裡來了。因為，平常走到大街上，那樣洶湧的人海裡，蘇傑也不記得自己有在同一時間見過如此多英俊高大的男士。
開始在天秤座打工以後，蘇傑發現，來這裡的男性客人，一個比一個英俊，一個比一個帥氣，似乎整個香島市的英俊男士們都集中在了這裡。
驚訝之餘，蘇傑去問杜楓，杜楓側著頭想一想，說：「我沒注意過客人的長相。」
黎若亞的回答是：「還有人長得比我帥嗎？」
把同樣的問題交給宋宇承，他笑著說道：「你來的時間太短了，還有很多帥哥客人你沒見到過。」
聽到了宋宇承回答的李晉點頭，「對，小傑，一山更有一山高，一帥還有一帥帥。」
聽了李晉的話，蘇傑揚起小臉，露出茫茫然的表情。
也許，是這些英俊的男性客人，為酒吧吸引來了女性的客人。
蘇傑注意到，來此的女性客人，都是衣著大方，舉止得體穩重的女性，也並不會像街上的小女生那樣，看到一個帥哥就眼睛發亮，尖叫連連。
這一點令蘇傑意外之餘，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因為在天秤座裡，看到過的英俊帥哥實在是太多，以至於蘇傑再去看電視節目或是雜誌，對裡面的帥哥，都麻木了。
每當看到有女同學捧著英俊男明星的照片浮想聯翩，蘇傑就想，啊，上次在酒吧看到的客人，比他英俊多了。
常常在天秤座看到相攜而來的一對帥哥，蘇傑覺得這沒什麼。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到了打烊的時候。
點唱機播出「月河」的旋律。
客人們慢慢離去，酒吧裡最後只留下了六個人。
大家都沒有要先走的意思，每個人似乎都想看看新來的蛋糕師。
宋宇承背對著門站著，看著換好了衣服，走出更衣室的李晉，「晉哥，你猜，新來的人是比你年輕呢，還是比你要成熟啊。」
李晉正想答話，突然，他的臉色一變。
宋宇承笑起來，「晉哥，不會吧，一聽說來個年輕人，你就有危機感了？」說著，他一轉身。
身後有人，宋宇承一頭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觸鼻而來的，是淡淡薰衣草的香氛。
什麼人？
宋宇承急忙拉開一點距離，看個清楚。
眼前出現的，是一個身高比自己高一點的男人。
宋宇承首先看見的，就是那個人的眼睛。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若星辰，清若秋水，眼角微微上挑，真正是一雙桃花眼。眼波如霧似電，宋宇承被那眼睛一看，只覺得一陣電流，通身而過，電的自己激靈靈打個冷戰。
哇，什麼人，居然有這樣的一雙眼睛，這、這會要人命的。
不由想後退的宋宇承，定下心情，再仔細打量眼前的人。
眼前來的男人，是個陌生人，以前並沒有見過。
高大的身材，甚至比自己要高一點，一頭黑色的直髮，看起來十分飄逸，黑色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心形的臉，線條秀美的下頷，那五官幾乎是完美無缺的。
宋宇承在天秤座的酒吧裡，也算得上是見過帥哥無數了，自問，還真沒有見過這樣英俊的男人。
特別是他的眼睛，秋水般的眼波，迷離中帶著魅惑，好像總是在詢問著什麼。注意到了宋宇承驚訝的表情，那陌生人就用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他，似乎眼神之中，還有對他目不轉睛盯視的不滿，嘴唇半張，露出的潔白牙齒輕咬一下粉紅色的薄唇。
「嘶。」宋宇承忍不住悄悄倒吸一口氣。
這，難道，就是……
新來的蛋糕師傅。
正在發呆間，宋宇承的耳邊響起李晉的聲音，「宇承，你還要抱多久？」
宋宇承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手，竟然環抱在陌生人的腰際。
頓時，宋宇承面紅耳赤，急忙鬆手，舉起雙手說道：「啊，對不起。」
陌生人只是勾起嘴角，輕聲說道：「沒關係。」
這時，李晉大步走了過來，注視了陌生人片刻，李晉主動伸出手來，「你好，我是李晉。」
「何夏天。」那陌生人也伸出手，與李晉相握。
宋宇承注意到，何夏天，他的雙手，手指細長，形狀纖細美好，不由在心裡暗贊，好漂亮的一雙手，果然是做蛋糕的手。
一直站在一旁的黎若亞問道：「我猜，你不會剛好還有三個分別名為春天、秋天和冬天的兄弟吧。」
何夏天轉過臉，看了看黎若亞，微微一笑，「不，我父母只有我這一個兒子。」
「真是遺憾吶。」黎若亞說著，拂一下自己滑落下來的瀏海，看著何夏天。
何夏天閉一下眼睛，然後用那種魅惑的眼神看著黎若亞，咬一下嘴唇，慢慢說道：「我也這麼想。」
蘇傑揚著小臉，目光從左邊轉到右邊，又從右邊轉到左邊，眼前那兩雙都會放電的桃花眼，讓他一時真不知要看誰比較好。
杜楓走了過來，「這麼晚讓你過來，真是不好意思。」
何夏天搖頭，「沒什麼。我想過來看看。申律師本來也想一起來，我說不用了。」
何夏天口中的申律師，就是天秤座酒吧的律師，申宗靖。
「我來介紹一下，我是杜楓，這是李晉、黎若亞、宋宇承、喬心羽，還有蘇傑。」
何夏天慢慢打量一下杜楓，然後又看看一臉陽光笑容的宋宇承，親切的喬心羽，還有眨著大眼睛的蘇傑，他笑著說道：「我想，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
李晉說道：「夏天，來，我帶你參觀一下這裡的廚房。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列好清單，告訴心羽，他會去訂。」
「好。」
正要走，李晉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說道：「夏天，那個，香水還是少用比較好。」
何夏天聽了，一笑，說道：「那個不是我的。」
這時，一只手臂勾住了何夏天的肩，不，這不是宋宇承的，而是黎若亞的。
黎若亞摟住何夏天的肩，右手勾住何夏天的下頷，挑起一邊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語氣無限曖昧地問道：「夏天，你的香氛，是從哪裡沾來的？」
何夏天斜眼看了黎若亞一下，柔柔地一笑，抬起手，用食指擋開黎若亞的毛手，回答道：「總之，並不是在你那裡。」
說完，何夏天一逕跟著李晉離開了。
看著何夏天的背影，黎若亞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瞇起眼睛，低聲說道：「有意思。」
杜楓一掌拍在黎若亞的肩頭，「好了，不要再開玩笑了。」
一聽這話，黎若亞轉身，馬上把頭靠在杜楓的肩上，「楓哥。」
杜楓一閃身，甩掉了黎若亞，板著臉看他一眼，「滾。」
「哇，楓哥好酷。」黎若亞表情做陶醉狀地說道，被杜楓一把推開。
喬心羽在蘇傑頭頂上一拍，「喂，小傑，你要看到什麼時候，眼睛要掉下來了。」
蘇傑興奮地伸手拉住喬心羽和宋宇承，急急地說道：「心羽，宇承，你們看到沒有，他有酒窩，他臉上有酒窩，笑的時候就會有。」
「看到啦。」
「他長得真帥。」蘇傑揚起小臉，一臉的羡慕與讚美。
喬心羽眉心略蹙，揚起下巴看著蘇傑，「小傑，嗯。」
「什麼？」
喬心羽略低下一點頭，靠近蘇傑，一臉認真的表情，「小傑，你不要亂看別人。」
蘇傑臉紅了，「啊。」
「小傑，你只要看著我就好了。」表情認真地說完這句話，喬心羽又露出了讓蘇傑熟悉的壞笑，然後伸手擰了蘇傑的臉頰一下，接著，拉起宋宇承，一起往更衣室走。
蘇傑摸著被捏疼的小臉，一臉茫茫然的表情，嘟起嘴，求助似的看著杜楓，「楓哥。」
杜楓有點無奈地聳肩。
並沒有在廚房裡停留太長的時間，只是一會工夫，何夏天就和李晉走了出來。
何夏天把一份清單交給喬心羽，「這個，麻煩你，幫我訂到。宗靖說過你們有相熟的供應商。
喬心羽接過清單，流覽一下，舉起右手，曲起拇指和食指，比成OK的樣子，「交給我吧。」
環視一下酒吧裡的眾人，何夏天露出招牌式的柔柔的微笑，「那麼，我先走了。十一月一號我會來上班。」
黎若亞一步跨了過來，手臂一伸，摟住何夏天的纖細腰身，「嗯，這就走啊，急什麼？」
何夏天並沒有露出驚訝或是不滿的表情，只是笑著看著黎若亞，「怎麼，你，想去我那裡？」
一聽這話，黎若亞突然臉紅了，他停了一下，皺皺眉，又不甘示弱，回答道：「今晚，我有約了。」
「真是遺憾啊。」
說完這句話，何夏天衝眾人點頭示意，就離開了天秤座酒吧。
目送何夏天離開，杜楓看了看黎若亞，伸手拍拍他的肩，什麼也沒說就逕自走了。
宋宇承一臉鬼笑，衝喬心羽使了個眼色，後者縮起脖子偷著樂。
只有蘇傑，露出茫茫然的表情，「若亞，你拒絕了夏天。」
黎若亞一扭頭，露出兇巴巴的表情，「小傑，我還有無數個春天。」
就這樣，天秤座酒吧裡，新來的蛋糕師傅，正式地出場了。
十一月一日。
蘇傑早早地來到了天秤座酒吧，一進門，就發現了似乎是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可是到底什麼地方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
搔搔頭，蘇傑開始做起了例行的清潔工作。
猛然地，蘇傑發現了讓自己感覺不一樣的地方，就在公休的那幾天裡，天秤座酒吧在靠近吧檯的地方，加添了一個透明玻璃的展示櫃。
蘇傑想，這大概是為陳列蛋糕用的。
接下來，黎若亞、宋宇承、杜楓和李晉，都先後到達了酒吧，喬心羽也來了，大家開始為開店做準備。
喬心羽趴在吧檯上，問杜楓，「楓哥，新來的不會第一天就遲到吧。」
杜楓想一想，「不知道。」
還想再問點什麼，喬心羽一抬頭，看到一個人走進了玻璃門。
何夏天。
今天的何夏天，頭上戴著黑色的呢禮帽，穿著粉紫色的襯衫，外罩一件黑色皮夾克，同樣黑色的緊身牛仔褲，襯得他的纖腰與長腿特別的好看，加上他英俊美麗的容貌，溫柔的微笑。嗚啊啊，蘇傑在心裡想，何夏天，何夏天，你走到哪裡，哪裡是夏天。
帶著招牌式笑容的何夏天走了過來，把手裡的白色紙盒放在吧檯上，「你們好。」
「你好。」
「你好。」
聞到了香味，蘇傑抽動小鼻子，「夏天哥，盒子裡是什麼？」
何夏天伸手打開盒子，裡面是整齊放著的蛋塔。
「嗚啊，」蘇傑叫一聲，伸手就去拿。
「各位，請試試看。」何夏天向大家示意。
眾人紛紛取了蛋塔吃起來。
蘇傑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蛋塔。
在香島，蛋塔是很常見的點心，幾乎每一家糕餅店都有出售，可是，何夏天的蛋塔，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輕輕咬下去，蛋塔的外皮酥脆，內餡鬆軟，口感很好，不太甜，咀嚼時可以感覺到香草特有的香味和柔滑的感覺，蛋塔上有極薄的一層奶油，加上一點點藍莓漿，混和在一起的味道就更好了。
吃過了一個，會不由自主地想去拿第二個。
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李晉「啪」的打掉蘇傑的手，把最後一個蛋塔從他的手裡搶過來，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氣憤地盯著李晉，蘇傑有點無奈，他注意到盒子空了，那麼，何夏天實際上只準備了每人一個的分。
用埋怨的眼神看著何夏天，蘇傑在心裡叫道：「夏天哥，你為什麼不肯多做一點。」
「怎麼樣？」何夏天看著李晉。
李晉品味過，想一想，「如果你能令到不喜歡吃蛋糕這類食物的人，都喜歡上你的作品，那麼我覺得你是成功的。」
「謝謝。」何夏天點頭。
「啊，」黎若亞意猶未盡地舔一下唇角，「夏天，做你的戀人，一定很幸福。」
何夏天眼波一轉，勾起嘴角微笑，「那可不一定。」
就在這一群人都聚在吧檯的時候，有人進了店，「打擾了。」
宋宇承扭過頭去說道：「對不起，我們現在還沒有開始營業。」他正想再做說明，卻發現來人穿著帶有快遞公司字樣的外衣，「嗯，送快遞嗎？」
快遞公司的年輕人點點頭，「是，我找何夏天先生。」
何夏天回過頭，「找我？」
快遞公司的小弟一見何夏天，先呆一呆，然後這才捧出手上很大一束粉紫色的鬱金香，「這是給何先生的限時專送，請你出示身分證簽收，謝謝。」
何夏天皺起了眉心，走了過去。
收下花束，何夏天低頭看看，他的表情像在看什麼不相關的莫明其妙的東西一樣，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冷漠。
蘇傑早已湊了過來，目光在花束中尋找著卡片。
果然有。
何夏天抽出花束中的卡片，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
這舉動，連快遞公司的小弟都看愣住了，「啊，先生……」
何夏天抬起臉看著快遞公司的小弟，露出柔柔的微笑，「有事？」
「沒有，沒有。」
把花束交給喬心羽，「放在你這裡吧。」說完，何夏天就往更衣室走去。
蘇傑看看何夏天的背影，再看看吧檯上那一大束美麗的鬱金香，露出茫茫然的表情，「夏天……」
杜楓拍拍蘇傑的頭頂，「好了，工作，工作。」
最後，這束鬱金香被放在水晶花瓶裡，擺在了吧檯上。
酒吧開始營業了。
那架老式的點唱機裡，播放出Jambalaya的旋律。
寬敞的空間，慢慢被客人填滿。
喬心羽把新列印的菜單準備好。
天秤座的廚師和蛋糕師，都是做菜相當隨意的人，不會特別定製好菜單然後照做，所以，基本上菜單是天天列印。
起初的時候，喬心羽還會製定好酒單，列好雞尾酒的名字，供客人選用，時間一長，他也有樣學樣起來，不會刻意去考慮酒單了，而是隨性地想到什麼不錯，就準備什麼。
客人們似乎並不介意這種隨性，並且，把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口味的東西，當作一種意外之喜。
晚上十時半的時候，何夏天從廚房走了出來。
突然在酒吧裡見到他，蘇傑嚇了一跳。
更驚訝的恐怕還是客人們，不少客人發現了這個英俊的廚師，目不轉睛盯著他看。
蘇傑趴低身子，湊近喬心羽，說道：「心羽，不好了。」
「怎麼？」喬心羽也是一副神祕的口吻。
「夏天哥這麼出來晃一晃，以後客人會多很多。」
「這有什麼不好嗎？」
「我不想讓那麼多人盯著夏天哥看，有一個黎若亞已經很恐怖了。」蘇傑露出苦惱的表情。
喬心羽大力瞪了蘇傑一眼，「你有毛病啊，小傑，如果夏天每天出來晃一晃，生意可以變好的話，你不是也有好處？」
「可是夏天哥豈不是犧牲很多。」
喬心羽再次大力瞪向蘇傑，「他犧牲什麼了？他什麼也沒有犧牲啊。」
蘇傑摸摸頭頂，「說的也是。」
喬心羽用力捏了蘇傑的小臉一下，「笨小孩。」
蘇傑捂住臉，「啊。」
何夏天站在酒吧內的蛋糕陳列櫃前看一看，發現裡面原本陳列的蛋糕，售出了不少，點點頭。
這時，店堂內走進一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中等身材，黑髮紮成馬尾，白色休閒服配寬鬆長褲，自有一派瀟灑的氣質。
女孩走進店，一眼看到了蛋糕櫃，眼睛亮一亮，然後走到吧檯前，直問：「可以外賣嗎？」
蘇傑點頭，「你要什麼？」
「一大杯威克蘭娜，還要，蛋糕。」
「好的。」
沒有等蘇傑走出吧檯，女孩逕自先來到蛋糕櫃前，看著櫃內的蛋糕，考慮著。
「試試這個吧。」站在陳列櫃後面的何夏天說道，說著，把一塊蘋果派取了出來，「這個，今天很合適。」
女孩抬起頭，看看何夏天，又看看派，「為什麼？」
「威克蘭娜，是把摩卡咖啡的酸與香醇，融入了溫熱鮮奶和巧克力糖漿的甜美，選擇了這樣的咖啡，也許會覺得喝過之後，有一點點膩，那麼這時，蘋果派的清淡和清香，正好中和一下口感。試一下，你會贊同我的選擇。」
「好。」
熟練地包裝好蛋糕，何夏天又取出一張小小粉藍色的卡片，「請簽名。」
「買蛋糕還要簽名嗎？」
「每個月一號，十時半，來購買蛋糕的客人，天秤座會請她或他簽名，留念。」說著，何夏天指了指身後的白牆，「我們會貼在那裡。」
女孩含笑點頭，取過卡片，寫下自己的名字。
「蘆薈。」
「嗯。」
「很可愛的名字。」何夏天看著卡片上清秀的字跡，臉上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
付過款，女孩接過了裝蛋糕和咖啡的袋子，離開了酒吧。
「啊，現在的客人真的是不一樣呢。」蘇傑目送著女孩離開，站在店門口自語。
何夏天把寫有「蘆薈」字樣的卡片，貼在了牆上，然後回到廚房。
蘇傑拉住了杜楓，「楓哥，牆上的卡片越來越多怎麼辦？」
杜楓露出不解的表情，「這樣不好麼？」
「啊。應該是很好的吧。」
酒吧結束了一天的營業，蘇傑換好衣服，走出更衣室。
十一點的時候，何夏天就已經先走了。
李晉把手上的清單交給喬心羽，「再繼續添吧。」
「哦。」
宋宇承拉住杜楓不放，「楓哥，你要送我到車站。」
黎若亞從背後揪住蘇傑的衣領，「小傑，到我家去吧。」
蘇傑拚命地掙扎，「放手，若亞。」
黎若亞勾住蘇傑的脖子，從背後抱住他，「小傑越來越可愛了。」
「放手，要被你勒死了。」
目光轉到了吧檯，蘇傑停下了掙扎，「若亞，問你一件事。」
「什麼？」
「夏天哥幹嘛不看花的卡片啊？他才剛剛來，就有限時專送過來，說明對方知道他在天秤座，可是，他又不看卡片，還把那麼大束花撇一邊，好奇怪。」
從黎若亞身邊走過的宋宇承，伸手戳戳黎若亞的髮旋，「小傑，日子還長呢，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
黎若亞抬手捂住頭頂，「宋宇承，你說小傑，戳我幹什麼？」
宋宇承一聽，衝黎若亞扮個鬼臉，拔腿就往外跑。
「喂，宇承，站住。」
「啊，若亞，等等我，你還沒告訴我呢。」
杜楓看了看李晉，後者衝他聳聳肩，「明天，還有明天。」

天 秤 故 事（一）

新來的蛋糕師傅
大都會，2019。

喬心羽從寧靜路上自己下車的巴士站一路小跑，來到了某棟大廈的樓上。
抬起頭，向上看，大大的招牌「天秤座酒吧」，看到熟悉的店鋪招牌，他露出微笑。
上了樓，正想掏鑰匙，卻發現酒吧的玻璃門已經打開。
「今天這麼早？」看到同事蘇傑已經在清潔地板了，喬心羽揚起聲音問道。
蘇傑停下動作，回頭，「我、我今天沒有課。」
挽起襯衫的衣袖，喬心羽也加入了清潔的工作。
「聽說，今天那個新同事就會來。」一邊把移位的椅子擺放整齊，蘇傑說道。
「嗯。」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