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心理師自己都要找心理師諮詢?!那他/她憑什麼能幫我?!
「在我擔任心理師的所有資格裡,最重要的一個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上市首週強勢竄上亞馬遜網路書店總榜TOP 100;
★獲選亞馬遜書店年度書籍TOP 10,長踞心理勵志類前茅;
★囊括《O:歐普拉雜誌》與《人物雜誌》等眾多媒體選書;
★即將改編影集,將延請《慾望師奶》伊娃・朗格莉亞演出!每年找心理師晤談的美國人將近三千萬名——其中有些病人本身也是心理師。
在這本書裡,作者蘿蕊・葛利布告訴我們:儘管她受過嚴格訓練,也具備心理治療執照,但她之所以能做諮商,最重要的憑據是——她同樣是人類的一員。當她的世界因為一次危機天翻地覆,她寫道:「我知道當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於是,她開始和古怪、經驗豐富,但很不典型的心理師溫德爾晤談。
同一段時間,葛利布自己則在治療一個自戀的好萊塢製片,一名才剛結婚就被診斷出末期癌症的女子,一個威脅生活景況一年內沒有好轉就要在生日當天自殺的老婦,還有一個二十多歲、老是跟不對的人勾搭的年輕人(此君連診間的人都要搭訕)。在葛利布探索病人的內心世界的同時,她也發現:她的病人苦苦糾結的問題,其實正是她自己向溫德爾求助的問題。
*****
生活,就像是在鋼索上危步,我們游移在愛與欲、意義與死亡、罪惡與救贖、恐懼與勇氣,以及希望與改變之間。葛利布以過人的智慧和幽默揭露我們的盲點,檢視我們掙扎時對自己和他人道出的真相和虛構。
作者除了是諮商心理師,亦長期為各大報章撰寫諮詢專欄,解答讀者們五花八門的疑難,這本著作不只帶我們一探諮商心理師的世界,看她如何幫助病人尋找答案,也看她如何在病人與同業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服下自己開出的藥方。本書坦率程度前所未見,充滿歡樂、刺激思考又處處驚喜,對人心的探索既深入個人內在,又合乎人類通性,勇敢訴說人之為人的意義,並對我們轉化生命的能力提出有趣而生動的觀察。
▎本書選句
►痛跟苦不一樣,人都有痛的時候,可是你不一定得那麼苦。……既然我死抓著受苦的感覺不放,我一定有從中得到什麼。
►文化壓力對女性的要求是言行得體,對男性的要求則是情感得體。女性通常會向朋友或家人吐露心事,可是當男性在晤談時告訴我他們的感受,我幾乎總是第一個聽他們講出口的人。
►自我苛責跟自我負責不同,後者應該像(禪學與心理學大師)傑克・康菲爾德說的那樣:「靈性成熟的第二個特質是寬厚,它的基礎是從根本處接受自己。」心理治療也一樣,我們追求的是自我同理,而非自我評價。
►很多人剛開始做心理諮商時,好奇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可是我們會再每次晤談時播下好奇的種子,因為心理諮商幫不了對自己不好奇的人。
►我們不會拉著病人直搗問題核心,我們只會輕輕推著他們靠自己走到那裡,因為最有力的真相——人最嚴肅看待的真相——是他們自己一點一滴領悟的真相。
►人只有沉默時能聽見內心的聲音。說話會讓人停在大腦層次,安安穩穩閃避情緒。沉默則像清垃圾,當你停止徒勞無益地拋話、拋話、再拋話,重要的東西會浮上表面。
►「洞見是心理治療的安慰獎」,這是我最喜歡的心理治療業箴言,指的是你就算聽過世上所有洞見,要是你回到現實世界時不做改變,洞見(和心理治療)就一點用也沒有。
作者簡介:
蘿蕊・葛利布
心理諮商師、《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長期執筆《大西洋雜誌》問答專欄「親愛的心理師」。她是《大西洋雜誌》特約編輯,也經常為《紐約時報》寫稿,亦常受邀擔任廣播電視節目來賓,如〈今日秀〉(The Today Show)、〈早安美國〉(Good Morning America)、〈CBS今晨〉(CBS This Morning)、CNN和NPR等。更多資訊請見:LoriGottlieb.com。推特:@LoriGottlieb1
譯者簡介:
朱怡康
專職譯者,守備範圍以宗教、醫療、政治與科普為主。譯有《怎樣談科學》、《棋逢對手:中東與美國恩仇錄》套書、《二十一世紀生死課》、《漫畫哲學之河》、《漫畫心理學》、《人性較量:我們憑什麼勝過人工智慧?》、《自閉群像:我們如何從治療異數, 走到接納多元》等書。其他歷史、科普譯作散見於《BBC知識》月刊。
臉書專頁「靈感總在交稿後」:www.facebook.com/helpmemuse
章節試閱
有人提議把快樂歸為精神疾患,在將來主要的診斷手冊裡給它一個新名字:重度情感疾患,愉悅型。有份研究回顧相關文獻之後指出:快樂在統計上是異常,它包括很多組不同的症狀,而且與一系列認知異常有關,快樂可能反映出中央神經系統功能異常。反對這項提議的論點可能是:快樂不能以負面方式衡量。可是這個理由跟科學不相關,所以駁回。
——理查・班托(Richard Bentall),《醫學倫理期刊》(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1992
知名瑞士精神病學家卡爾・榮格(Carl Jung)講過:
「只要不必正視自己的靈魂,人什麼事都願意做,不論事情有多荒謬。」
不過他也講過:
「凝視內在者終能醒悟。」
▎第一章 白痴 ▎
個案紀錄表,約翰:
病人自述「壓力很大」,提到睡眠問題,與妻子相處不睦。對他人感到厭惡,希望得到的協助是「管好那些白痴」。
同理心。
深呼吸。
同理心,同理心,同理心⋯⋯
我在腦子裡不斷複誦著,跟念咒似的。我對面坐的那個四十熟男滔滔不絕,不斷對我數落他碰上的所有「白痴」。為什麼?——他想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有這麼多白痴,滿坑滿谷,遍地都是?他們是天生這麼笨嗎?還是後來才變得這麼蠢?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搞不好跟吃的東西有關,現在的食物老是加人工化學品!
「所以我都吃有機的,」他說:「因此沒跟其他人那樣變成白痴。」
我有點暈頭,不曉得他現在講的是哪個白痴:問太多問題的口腔衛生師?(「沒半句人話」)只會問問題的同事?(「他從不提意見,因為他根本沒料,當然提不出意見」)他前面那個看到黃燈就停車的駕駛?(「知不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啊!」)還是沒修好他筆電的蘋果天才吧工程師?(「天才咧!」)
「約翰,」我才剛開口,他便自顧自地講起他老婆的事,口若懸河,東拉西扯。這個人是來向我求助的,但我一個字都插不進去。
而我呢,是的,我是他的新心理師(他跟前一個心理師只談了三次,因為那個心理師「人還不錯,可惜是個白痴」)。
「然後瑪歌生氣了!?你相信嗎?她居然生氣了?」他繼續說:「可是她偏偏不直說她在生氣,只表現出生氣的樣子,好像我該自己問她怎麼了似的。但要是我問了呢?問了她也只會說『沒事』,我得問三次、四次、甚至五次,她才會吐一句『你自己清楚』。那我能怎麼辦?我只能說:『不,我不清楚,我清楚就不必問了嘛!』」
他笑了。整張臉笑了開來。我趕忙逮住這個笑容——只要能把這場獨白變成對話,只要能開始跟他交談,我什麼機會都不能放過。
「嘿,我有點好奇你為什麼笑?」我說:「因為你本來在講很多人讓你失望,包括瑪歌在內,可是你笑了。」
他笑得更開。他有一口我見過最潔白的牙,閃閃發光跟鑽石一樣。「夏洛克啊,我在笑,是因為我完全知道我老婆在不爽什麼!」
「喔!」我趕忙跟上:「所以——」
「等等等等,最精采的來了。」他也趕忙插話:「我不是說了嗎?其實我根本知道她在不爽什麼——可是我不想又聽她抱怨啊!所以這次我不問了,我決定要——」
他突然定格,盯著我身後書架上的時鐘。
我想趁這個機會幫約翰慢下來。我可以從看時鐘這個舉動談起(他覺得諮商時間很趕嗎?),或是聊聊他為什麼叫我「夏洛克」(我是不是讓他有點煩?),不然就是再陪他停在「內容」的表面上一陣子(我們稱病人的敘事為「內容」),想辦法多了解他為什麼把瑪歌的感受當抱怨。可是如果我停下來,我們這次就無法建立連結,而我所認識的約翰呢,他很難與生命中遇上的人對話。
「約翰,」我再試一次:「我在想,我們可不可以回來談剛剛那件事——」
「喔好啊,」他說,然後再次打斷我:「我還有二十分鐘。」接著,他又自顧自講自己的事。
我突然覺得好想打呵欠,非常非常想,我大概用了超人級的力量才把下巴緊緊闔上。我感覺到肌肉在顫抖,整張臉扭曲成奇怪的表情,但謝天謝地,我把呵欠吞回去了。悲劇是呵欠變成打嗝——很大很響的那種,酒鬼打的那種(我可沒喝酒。雖然那時我的確一肚子不痛快,但跟酒完全沒關係)。
拜此嗝之賜,我又開始張開嘴巴。我使盡氣力閉上,用力到眼睛泛淚。
當然,約翰似乎完全沒發現。他還在談瑪歌。瑪歌這樣。瑪歌那樣。我說這樣。她說那樣。所以我又說——
我受訓時聽督導講過:「每個人都有可愛之處。」讓我十分驚訝的是:我後來發現她說得沒錯。人不可能既深深認識一個人,卻又對他毫無好感。我們應該把世上敵對的人湊在一起,讓他們待在房間分享彼此的人生、成長經驗、恐懼和掙扎,這樣一來,全世界的敵人馬上能好好相處。在我擔任心理師的過程中,我的確在每個人身上看到討人喜歡的部分,連殺人未遂犯都不例外(在熊熊怒火之下,他其實是很棒的情人)。
我甚至沒把上星期的事放在心上。那是我們第一次晤談,約翰說他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我在洛杉磯這邊「沒什麼名氣」,所以他不必擔心諮商時碰上他們電視圈的人(照他看,他那些同業會去找「更有名也更有經驗的心理師」)。我當時只草草記下以供參考,心想等他跟我更熟之後,也許用得上這條線索。連晤談結束、他掏出一疊鈔票直接塞給我時,我都沒露出一絲怯色。他說他覺得付現比較好,因為他不想讓老婆知道他在看心理師。
「嗯,所以你就像情婦。」他想了想:「不對,這好像更像叫雞。無意冒犯啊,你不是我會選來當情婦那一型⋯⋯你懂我意思啦。」
不,我不懂他意思(情婦應該頭髮更金?更年輕?牙齒更白?更亮?)。但我想這只是約翰的防衛招數——避免靠近任何人,也不承認自己需要誰。
「哈哈,雞!」他在門口停了一下:「我就每星期來這裡一次,把我那些沒處發洩的挫折往這裡一扔,沒有半個人知道!好笑吧?」
是啊,我想說,超級好笑。
無論如何,我聽他笑著朝門廳走去,也有信心會漸漸看出他的可愛之處。在他令人火大的外表之下,一定能找到某種討人喜歡、甚至賞心悅目的東西。
不過那是上星期的事。
他今天是個不折不扣的渾球。有一口好牙的渾球。同理心,同理心,同理心。我默默念著我的咒語,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約翰。他正在嘮叨劇組的人出的錯(依他的敘述,那個人姓白,單名一個痴),而就在那時,我發現一件事:我覺得約翰的碎念熟悉得詭異。讓我感到似曾相識的,不是他描述的情況,而是這些事帶給他的感受——以及帶給我的感受。我知道人能多理直氣壯地把自己的挫折歸咎於外在世界,也很清楚人為什麼會拒絕承擔責任、推卻自己在《我無敵重要的人生》寫實劇裡的任何角色。我知道浸在自以為是的義憤裡的感覺,也熟悉明明自己錯得一塌糊塗、卻自認無懈可擊的篤定——因為那正是我這一整天的感覺。
約翰不知道的是,我昨晚心亂如麻,夜不成眠,因為我以為我要嫁的那個男人突然說他不玩了。但今天,我還是努力把焦點放在病人上,只容許自己在兩段晤談之間哭十分鐘,然後在下一個人到來前仔細擦去暈開的睫毛膏。換句話說,我處理自己的憂傷的方式,其實跟約翰處理他的憂傷的方式差不多——掩蓋它。
身為心理師,我很懂痛苦,也很懂痛苦和失去如何相連。但我也知道比較少人知道的事:改變和失去息息相關。人不可能既要改變又不失去,這說明為什麼經常有人口口聲聲說要改變,到頭來卻始終原地踏步。要幫助約翰,我得想出他失去的是什麼。但首先,我得想清楚自己失去了什麼。因為現在,此時此刻,我滿腦子都是我男友昨晚幹的好事。
白痴!
我看看約翰,心想:兄弟,我懂你。
欸,等等等等,你可能會想,你幹嘛跟我講這些呢?心理師不是不談自己的私生活嗎?你們不是應該像塊白板,絕不透露自己的事嗎?客觀觀察者不是不該叫病人的名字,連在腦子裡叫都不行嗎?還有,心理師不是生活最健全的一群人嗎?
從某方面來說,你講的都對。諮商室裡的事是為病人而做的,如果心理師無法將自己的困擾與來求助的人的困擾隔開,那麼毫無疑問,他應該另謀高就。
但另一方面,此時、此地、我寫在這本書裡告訴你的東西——並不是治療,而是治療的故事,我要談的是我們如何治療,還有治療能帶我們走向何方。國家地理頻道不是有拍胚胎發育和瀕危鱷魚的出生嗎?我想記錄的是人如何在掙扎中進步、如何奮力推開封閉他們的殼,直到自己默默地(但時而喧嘩)、緩緩地(但時而突然)迸開。
雖然我休息時間那張涕淚縱橫、睫毛膏糊掉的臉不太好看,想到就讓人不舒服,但那就是這個故事的起點。你會在故事裡看到幾個與絕望搏鬥的人,也會看見我的人性面。
心理師當然也跟每個人一樣,必須面對日常生活裡的各種挑戰。事實上,這個共通點是我們與陌生人建立連結的基礎,他們是因為信任我們,才與我們分享自己最脆弱的故事和祕密。我們從訓練中學到理論、工具和技巧,但在我們努力累積的經驗背後,我們非常清楚做人多難。換句話說,我們還是得扎扎實實面對每一天,帶著我們自己的脆弱、自己的渴望、自己的不安全感,以及自己獨特的人生故事。在我擔任心理師的所有資格裡,最重要的一個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不過,心理師有人性是一回事,流露人性則是另一回事。有個同業跟我講過:當醫生打電話告訴她胎兒停止發育時,她站在星巴克裡潸然淚下,剛好被一個病人看到。那個病人取消了下一次晤談,再也沒回來找她。
我也記得作家安德魯・所羅門(Andrew Solomon)講過一個故事:他在某次會議時遇見一對夫婦。那一天,夫婦倆分別告訴他自己在服用抗鬱藥,但都不想讓另一半知道。換言之,他們兩人在同一個屋簷下藏著同一種藥。我要說的是:不論我們社會對以往視為私人事務的問題如今多開放,情緒掙扎的汙名依舊相當可怕。我們幾乎願意跟任何人談自己的身體情況(你覺得會有夫妻彼此隱瞞自己在吃胃藥嗎?),甚至談性生活,但把焦慮、憂鬱或哀慟攤開來談還是令人尷尬,對方的表情搞不好還寫著:趕快給我換個話題,快!
我們這麼怕的究竟是什麼?顯然不是盯著陰暗的角落,開燈,然後發現一窩子蟑螂。螢火蟲也喜歡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黑暗裡也有美,但我們得願意注視才看得見。
我的任務,心理治療的任務,就是看。
而且不只是陪病人看而已。
***
透露一件很少人談到的事:心理師也會找心理師協助。事實上,我們在受訓期間必須與心理師晤談一定時數,這是取得執照過程的一部分,目的是讓我們獲得第一手資訊,知道自己將來的病人可能有什麼經驗。我們從中學習如何接受回饋、忍耐不悅、找出盲點,以及發現我們的經歷和行為對自己和別人有什麼影響。
然後我們拿到執照,人們也開始找我們諮商,然後⋯⋯然後我們還是會自己去看心理師。不是接連不斷地看,也不是非看不可,但我們大多會在職涯生活的某些時點走進別人的諮商室。部分是為了傾吐我們這種工作的情緒負擔,但部分也是因為人生總有波折,而心理治療有助於我們迎擊不請自來的內在魔鬼。
魔鬼一定會來,因為每個人心裡都有魔鬼——大的、小的、舊的、新的、陰沉的、狂暴的,反正一定會有。「心理師也有心魔」這件事,正說明我們毫不特殊。也正是因為發現這點,我們才能與自己的魔鬼建立不同的關係。在這種關係裡,我們不再需要為擾人的內在聲音理出頭緒,也不必用酗酒、暴食或沉溺網路來分散自己的感受(順帶一提,敝人的同事表示:上網是「最有效的短期非處方止痛藥」)。
心理治療一個很重要的步驟,是協助病人為自己當前的困境負起責任,因為他們一旦了解自己可以(也必須)構築人生,他們就有了促成改變的自由。可是,人們經常緊抱一種信念,認為自己大多數的問題都是非戰之罪、都是形勢比人強——簡言之,都是外部因素造成的。如果困境都是其他人、其他事、其他原因導致的,我們幹嘛還多費氣力改變自己呢?如果真是如此,就算我們決定改變處事態度,世界的其他部分還是不會變,不是嗎?
講得真有道理。可是,生命通常不是這樣子的。
記得沙特那句「他人即地獄」嗎?他是對的——世界上到處是難相處的人(或者用約翰的說法:白痴滿天下)。我賭你現在就能講出五個討厭鬼,他們有的讓你避之唯恐不及,有的如果不是剛好跟你同姓,你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可是有時候呢——雖然我們往往不懂——陰陽怪氣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是的——有時候自己即地獄。
有時是我們讓自己陷入窘境。如果能換個方式、轉個彎,就能看見不可思議的新風景。
心理師像是為病人捧著一面鏡子,但仔細想想,病人何嘗不也為心理師捧著一面鏡子?心理治療絕不是單向的,它是平行的過程。每一天,病人都為我們開啟我們必須為自己思考的問題。如果他們能透過我們的回饋更認識自己,我們當然也能藉由他們的想法更看清自己。在我們提供治療時,這種作用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當我們的心理師協助我們時,這也會發生在他們身上。我們是反射鏡子的反射的鏡子,讓彼此看見自己還看不見的角落。
這讓我的心思飄回約翰。今天,我完全沒想到這些事。對我來說,這一天已經很不好過,偏偏又遇上難處理的病人,更糟的是:在約翰之前,我才剛跟一個年輕、新婚、卻已癌症末期的病人談過——這絕不是見任何人的理想時機,更何況你睡眠不足、結婚計畫突然取消,而你發現跟那名末期病人比起來,你的傷痛簡直微不足道,可是你又隱隱感到(但還未察覺)它一點也不微不足道,因為你心裡正有超級颶風成形。
在此同時,離我這棟玻璃辦公大樓約莫一哩之外,在窄小的單行道裡的古雅磚造屋中,有位名叫溫德爾(Wendell)的心理師也在諮商室跟病人晤談。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坐在緊鄰雅致庭園的沙發上,向他訴說與我的病人類似的遭遇。溫德爾的病人已經與他晤談幾週、幾月、甚至幾年了,但我沒見過他。事實上,我連聽都沒聽過他。但這即將改變。
我會成為溫德爾的新病人。
▎第二章 如果王后有蛋蛋 ▎
個案紀錄表,蘿蕊:
病人四十多歲,因意外分手尋求治療。自述希望「晤談幾次來度過這關」。
一切都從就診原因開始。
顧名思義,就診原因是病人決定尋求治療的關鍵。可能是恐慌襲來,可能是失業,可能是死亡、誕生、關係生變、對重大人生決定舉棋不定,或是憂鬱症發作。就診原因有時並不具體,也許是感覺「卡卡的」,也許是隱隱感到不安,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勁。
不論問題何在,它通常是因病人的人生發生轉折而起。該往這裡還是該去那裡?該保持現狀還是走向未知?(溫馨提醒:心理治療一定會帶你走向未知,即使你選擇維持現狀)
不過,在他們第一次走進諮商室時,他們才不管什麼人生轉折的。他們只想舒一口氣,把自己的故事一股腦倒給你,從就診原因開始。
所以,讓我從男友事件說起。
***
關於男友,我要說的第一件事是他是超級暖男。他親切、慷慨、風趣又聰明,要是他沒能成功逗你笑,他會在半夜兩點開車直奔藥局,幫你買你等不及早上再吃的抗生素。如果他人在Costco,他會傳簡訊問你需不需要什麼東西,你跟他說只要洗衣精就好,他卻買了你最愛吃的肉丸回來,還帶回二十罐楓糖漿——因為他要做鬆餅給你吃。他會把楓糖漿從車庫拎進廚房,把十九罐整整齊齊擺進你搆不到的高櫥櫃,留一罐在料理台,好明天早上用。
他會在你桌上留下愛的小紙條,牽你的手,為你開門,對參與家族活動毫無怨言,因為他真的很愛和你的親人相處,不介意其中有幾個實在聒噪,跟長輩們噓寒問暖也很大方。他會沒來由地從亞馬遜訂一箱書給你(對你來說,送書就跟送花一樣),到了晚上,你們會一起窩著讀書給對方聽,直到想做愛做的事才停下來。盯著Netflix追劇時,他不時會在你微微脊椎側彎的背上搔幾下,當他停下,你會用肘輕輕推他,於是他會用高超的手藝繼續搔六十秒,趁你不注意時悄悄停下(而你會假裝沒注意)。他會讓你吃掉他的三明治,聽你接完他想說的話,幫他塗完防曬霜。他總是很專心聽你說生活瑣事,像是要為你寫傳一樣。關於你的人生歷程,他記得的比你自己還多。
如果你覺得這些敘述好像不太準,沒錯,是不太準。說故事的方式很多,而我做心理師這份工作要是有學到什麼,那就是大多數人都是心理師口中的「不可靠的敘述者」(unreliable narrators)。這不是說他們故意誤導別人,而是每個故事都有很多面向,人通常會略過不符自己視角的部分。病人告訴我的大多完全真實——從他們就診時的視角來看,完全真實。問熱戀中的人對另一半的看法,你只能聽到半個故事;在他們分手之後再問,你還是只能聽到半個故事。
那我剛才對男友的敘述是哪一半呢?好的那一半。
現在來講壞的那一半:當時是週間晚上十點,我們倆窩在床上聊天。決定好要訂週末哪一場電影票之後,男友不知怎的陷入了沉默。
「累囉?」我問。我們都是四十來歲的單身職業父母,經常累得連話都懶得講,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沒有累到精疲力竭,一起默默坐著也很安穩、放鬆。但要是沉默聽得見的話,今晚的沉默聽起來不太對勁。如果你戀愛過,你一定知道我講的是哪種沉默:那種沉默的頻率,只有你的心上人感覺得出來。
「沒啦。」他說。短短兩個字,可是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接下來又是那種令人不安的沉默。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他對我笑,我也對他笑。一陣震耳欲聾的沉默緩緩籠罩我們,只聽得見他兩隻腳在被單下搓動。這下我有點緊張了。要是在我諮商室裡,我可以泰然自若跟沉默捱上天長地久;但現在是在我床上,我對沉默最多只能忍三秒。
「欸,怎麼了?」我試著裝作隨口問問,天知道我在乎得很。答案顯然是「對,我有事」,因為在人類歷史上,這個問題從來沒接過令人舒心的答案。我做伴侶諮商時,就算一開始的答案是「沒事」,真正的答案還是會漸漸以各種變奏浮現,例如「我沒講實話」、「我把卡刷爆了」、「我老媽要搬來跟我們住」、「我不再愛你了」等等。
男友的答案也不例外。
他說:「我仔細想過了,我沒辦法再跟個小孩住上十年。」
我仔細想過了,我沒辦法再跟個小孩住上十年?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知道這句話一點也不好笑,可是……可是我們都計畫好了要一起過下半輩子,我又有個八歲大的兒子,他這樣講實在荒謬到極點,我想他一定在開玩笑。
男友繼續沉默,我停下不笑。我看看他,他別過目光。
「你到底在講什麼啊?什麼叫你沒辦法再跟小孩住十年?」
「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什麼?」我想辦法搞清楚情況:「你認真的嗎?你是說你不想在一起了?」
他說他當然想在一起,但因為他女兒很快就要離家上大學了,他發現自己不想再等十年才享受空巢期。
我下巴掉下來,真的掉下來,我感覺到嘴巴張著,下巴懸在半空。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講這件事,我的下巴大概花了一分鐘才回到原位,讓我可以開始回話。我腦子裡大喊「蛤?????」嘴巴則是說:「你這樣想多久了?要是我沒問你怎麼了,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講這個?」我邊問邊想怎麼有這種事,我們不是五分鐘前才選好週末要看的電影嗎?我們週末應該要在一起的,一起去看電影!
「不知道……」他怯怯地說,肩膀沒動,感覺起來卻像在聳肩,他整個人、整個身體都像是在聳肩。「這種事什麼時候提都怪怪的。」(我的心理師朋友聽到這部分時,馬上將他診斷為「逃避型人格」;我的非心理師朋友聽到這部分時,則馬上將他診斷為「混蛋」)。
又是沉默。
我覺得自己像是從高處看著這一幕,看著困惑版的我高速體驗赫赫有名的悲傷五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還有接受。如果噗嗤一笑是否認,那「你他媽的什麼時候才要講」就是憤怒,而我開始進入討價還價階段:那你倒是講看看,我們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孩子的照顧我多做一點?還是每週多出門約會一晚?
男友搖搖頭。我那兩個青少女可不會早上七點就起床玩樂高,他說。他期待自由好久了啊,週末早上他多想好好放鬆。可是,我兒子明明不用人陪,他早上都一個人玩樂高的。喔,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我兒子有時候會跑來找大人說:「你看!這我做的!這是我用樂高做的!」
「我覺得,」男友說:「我覺得我實在不想看樂高,我只想好好看報紙。」
我在想我男友身體是不是跑進什麼髒東西,還是他突然長了腦瘤,初期症狀是人格改變。我在想要是今天是我提分手,原因是他的青少女老是要我看她們在Forever 21挑的緊身褲,害我沒辦法好好放鬆讀讀書(「我實在不想看緊身褲啊,我只想好好看書」),他會怎麼看我呢?什麼樣的人會只因為不想別過臉看一下就分手呢?
有人提議把快樂歸為精神疾患,在將來主要的診斷手冊裡給它一個新名字:重度情感疾患,愉悅型。有份研究回顧相關文獻之後指出:快樂在統計上是異常,它包括很多組不同的症狀,而且與一系列認知異常有關,快樂可能反映出中央神經系統功能異常。反對這項提議的論點可能是:快樂不能以負面方式衡量。可是這個理由跟科學不相關,所以駁回。
——理查・班托(Richard Bentall),《醫學倫理期刊》(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1992
知名瑞士精神病學家卡爾・榮格(Carl Jung)講過:
「只要不必正視自己的靈魂,人什麼事都願意做,不論事情有...
目錄
▎第一部
沒什麼事比脫離痛苦更讓人渴望,也沒什麼事比拋下柺杖更讓人惶恐。——詹姆斯・鮑德溫(James Baldwin),美國作家與社會運動人士
第一章 白痴
第二章 如果王后有蛋蛋 第三章 一步的空間 第四章 聰明的還是辣的
第五章 攤屍在床 第六章 捕獲溫德爾 第七章 了解的開始 第八章 蘿希 第九章 自我的快照
第十章 未來也是現在
第十一章 再見,娛樂圈
第十二章 歡迎蒞臨荷蘭 第十三章 小孩如何處理悲傷
第十四章 傑克與蘿絲 第十五章 不要美奶滋 第十六章 應有盡有 第十七章 無憶無求
▎第二部
誠實的藥效更勝同情,後者帶來安慰,但常有所隱瞞。——葛蕾特・爾立區(Gretel Ehrlich),美國作家暨詩人
第十八章 週五四點會 第十九章 做夢的人
第二十章 第一份自白
第二十一章 戴套治療
第二十二章 牢籠 第二十三章 喬氏超市 第二十四章 我到家囉
第二十五章 郵差先生 第二十六章 最是尷尬巧遇時
第二十七章 溫德爾的媽媽 第二十八章 上癮 第二十九章 TheRapist 第三十章 新手上工
▎第三部
讓心靈沉入黑夜的,也留下繁星。——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
第三十一章 我的子宮,遊蕩中
第三十二章 緊急晤談
第三十三章 業 第三十四章 順其自然
第三十五章 選哪個?
第三十六章 「要」的速度
第三十七章 終極關懷
第三十八章 樂高樂園
第三十九章 人怎麼改變
第四十章 人父
第四十一章 整全或絕望
第四十二章 我的「內夏瑪」
第四十三章 別對快死的人講什麼
第四十四章 男友的信 第四十五章 溫德爾的鬍子
▎第四部
縱有行遍天下以求美之志,不與美同行,終不得見。——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第四十六章 蜜蜂
第四十七章 肯亞
第四十八章 心理免疫系統
第四十九章 問建議?做諮商?
第五十章 葬禮狂
第五十一章 親愛的米隆
第五十二章 人母
第五十三章 擁抱
第五十四章 別搞砸了
第五十五章 我的派對我說了算:想哭就哭
第五十六章 快樂有時
第五十七章 溫德爾
第五十八章 逗點
致謝
▎第一部
沒什麼事比脫離痛苦更讓人渴望,也沒什麼事比拋下柺杖更讓人惶恐。——詹姆斯・鮑德溫(James Baldwin),美國作家與社會運動人士
第一章 白痴
第二章 如果王后有蛋蛋 第三章 一步的空間 第四章 聰明的還是辣的
第五章 攤屍在床 第六章 捕獲溫德爾 第七章 了解的開始 第八章 蘿希 第九章 自我的快照
第十章 未來也是現在
第十一章 再見,娛樂圈
第十二章 歡迎蒞臨荷蘭 第十三章 小孩如何處理悲傷
第十四章 傑克與蘿絲 第十五章 不要美奶滋 第十六章 應有盡有 第十七章 無憶無求
▎第二部
誠實的藥效更勝同情,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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