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表象

第一章

韓恭之有一張足以迷惑眾生的臉，簡而言之就是帥氣、帥氣、非常帥氣，但這並不是韓恭之受人歡迎的真正原因。
主要還是因為在這個年代，有像韓恭之這樣溫良恭謙讓，具備古代模範青年十大美德，現代優秀青年十大性格的年輕人實在不多，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帥哥中的帥哥。
認識韓恭之的人中，上至八十歲阿婆下至三歲孩童，沒有一個不說棒的。
但是，就像光明的背後必是黑暗，在韓恭之那帥氣的俊朗的面容背後，藏著一顆不為人知的內心。
韓恭之，其實是一個不誠懇、怕麻煩、虛偽，只會做表面的傢伙。
不過，就算如此，也無法說他惡劣，畢竟，當他和你相處的時候，你會因為難以言喻的飄飄然而感到愉悅。
韓恭之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只能愛卻無法恨的人，況且在他活了十八年的歲月至今，沒有一個人識破他完美的表象。
除了那個人——趙小卿。
不過這麼說似乎並不恰當，正確的說法是，韓恭之在趙小卿的面前，沒有辦法用那無與倫比的完美表象掩飾自己，總是會難以克制地曝露他真實的一面。
至於在趙小卿的眼裡，韓恭之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很抱歉，我們沒有辦法得知，因為要理解趙小卿的內心世界，似乎比征服宇宙還要困難。
實際上，就連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韓恭之，也搞不清楚趙小卿那顆不太大的腦袋瓜到底想的都是些什麼？
就像現在一樣，突然間有人從後面把他抱住，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趙小卿，這些年來，就算有誰再愛慕他，也沒幾個大膽到敢在週會升旗的散會隊伍裡衝過來抱住他的。
老實說，這還滿丟臉的，韓恭之不能動彈，正想回頭罵人，趙小卿卻立刻鬆開了他，以他為中心，繞著他公轉自轉起來。
「恭之恭之恭之……」趙小卿繞著他轉，總是帶著憨氣的笑臉，不斷地呼喊他的名字。
「不要轉了，你到底想幹嘛？」韓恭之拉住繞圈中的趙小卿，壓低了聲音，不耐煩地問。
「恭之……很重要很重要，我跟你說喔……」暈眩中的趙小卿，雙手按著韓恭之的肩膀，穩住自己，笑臉上露出可愛的酒窩，神秘兮兮地。
「趙小卿！回到你的隊伍裡！」講台上，教官拿起擴音器，用鋼鐵般冷硬的聲音廣播。
趙小卿顯然已經是師長們眼中的校園紅人，只不過是屬於大錯不犯，頭疼不斷的那種。
聞言，趙小卿縮縮脖子，小碎步地跑回隊伍的後面，還不忘轉頭囑咐韓恭之。
「我等一下跟你說喔……」
韓恭之按住額頭，無奈地吁了一口氣。
「既然這樣，就不要特地衝過來抱住我啊！」韓恭之小聲地埋怨，半發洩地握了握拳頭。
所以，他真的是搞不懂，趙小卿的那顆瓜子腦袋，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
升旗完回到教室，大家都還在鬧嚷嚷的就坐，喝水的喝水，擦汗的擦汗時，上課鐘就響起了。
教室裡立刻怨聲載道起來，都怪校長硬要講故事，什麼「一分鐘啟發你的一生」，結果講了整整快半個小時，站得腿都快斷了，還佔用了早自習的下課時間，害他們連去合作社買個飲料的時間都沒有。
這下子，趙小卿大概要等下節課才能跟他講事情了吧？
韓恭之正這麼想著，背後卻有人用手指戳他，還伴隨著一個有點孩子氣的聲音。
「戳戳、戳戳……」
「不用強調我也知道你是在戳我！」韓恭之忍無可忍地回頭，雖然是瀕臨抓狂地罵趙小卿，但是聲音卻壓得很低，以保持他在外風度翩翩氣質高雅的好形象。
「嗯？這麼明顯嗎？原來你都知道啊……」趙小卿的臉上出現「很認真」的震驚，那種感覺有看過蠟筆小新「恍然大悟」表情的人都會知道。
「趙小卿，已經上課了，回到你的座位上。」
聽見這個嚴峻的聲音，韓恭之跟趙小卿才發現數學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講台上了。
韓恭之立刻回頭，拿出數學課本，不理會身後趙小卿失望的聲音。
「蛤……人家都還沒跟恭之講完話。」
「有什麼事下課再講！趙小卿，回你的座位，讓王文桐坐回他的位置。」半命令式地怒吼，從數學老師緊握的拳頭可以看得出來正在壓抑怒火。
老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趙小卿，用另外一種更貼切的說法就是——白目。
韓恭之再度在心底默默嘆息，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當作不認識趙小卿。
「喔……」趙小卿失望地垂頭喪氣走回座位，走了兩步突然又開心地蹦蹦跳跳走回來。
韓恭之接收到數學老師錯愕的憤怒眼神，疑惑了一下，轉頭才發現趙小卿不知何時又走回他身邊。
「恭之恭之，那我下課再跟你講！」趙小卿拍拍他的肩膀，甜笑著說。
明明他就已經在看他了，卻還要做這種無謂的舉動。
「趙小卿！」講台上傳來數學老師的狂吼。
韓恭之和數學老師同時握緊拳頭，他有一頭撞死在書桌上的衝動。
趙、小、卿──你這個白目的傢伙！
＊＊＊
好不容易撐到下課，韓恭之有一種如獲大赦的感覺。
藏不住心事的趙小卿，整節課都用迫不及待的目光凝視他，連隔了兩排的距離，他彷彿都可以聽見趙小卿唸咒一樣，喊著他名字──「恭之」的聲音。
真是——生不如死。
看著趙小卿蹦蹦跳跳，越過兩排桌椅朝他走來的身影，韓恭之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反正，趕快把他要說的事情告訴他吧！省得他一整天都不得安寧。
「恭之恭之……跟你說喔！」
快說！韓恭之在心底抓狂地吼。
「今天呀……我們放學回家，走北門好不好？」
就為了這種事情？
韓恭之突然有跟趙小卿「同歸於盡」的衝動。
「為什麼？走北門是繞路耶，小卿。」冷靜，要冷靜，韓恭之深呼吸之後，擺出溫柔到不能再溫柔的微笑問。
沒錯，他就是一個表裡不一又虛偽的人。
當有第三者存在的時候，即使是面對趙小卿，他也可以做出最完美的反應。
「想走北門想走北門……今天要走北門回家喔！」趙小卿興奮地晃動胸前的兩隻拳頭，又蹦蹦跳跳地回座位去了。
根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韓恭之再度握緊拳頭，臉上微笑再微笑，克制自己掐死趙小卿的衝動。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和趙小卿一起回家成為一種習慣。
其實，他也曾經有這樣的時候。
記得小三那一年，趙小卿剛搬來他們家隔壁，成為他的新鄰居。
那個時候，他對趙小卿的態度就和一般人沒有兩樣，友好，卻充滿距離。
他本來可以一直和趙小卿保持這樣的關係的，如果不是他那個愛做公關，跟他一樣只會做表面的媽媽過度熱心的話。
新搬來的趙小卿只跟爺爺同住，八歲的趙小卿和五十八歲的趙爺爺，這種老弱婦孺的組合，立刻得到了他多事的媽的同情心。
「要多多照顧小卿喔，把他當作你的親弟弟一樣。」
「反正住隔壁，你們可以一起上下學，一起做功課啊。」
對，都是妳在講，反正人又不是妳要負責。韓恭之的內心真的超級不屑的。
可是當趙爺爺用友藏爺爺的星星眼，抖著手把他和趙小卿的手握在一起，說：「小卿就拜託你了。」的時候，他也只能反射性地堆出虛假的笑容說：「沒有問題。」
問題可大了！
如果趙小卿是一般人的話也罷。
可是趙小卿這傢伙，根本是從外太空來地球的外星人。
韓恭之極度懷疑，趙小卿根本不是人類。
剛開始的時候，趙小卿很怕生，他帶他一起上學的時候，都只敢走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
害他必須不斷地回頭，確定趙小卿沒有走丟。
到了第三天，就發生了讓人心臟爆裂的可怕事件。
當他過完馬路，回頭確定趙小卿跟在身後的時候，發現綠燈變成了紅燈，而趙小卿恍若未覺地，走在車子將行的十字路口，連汽車駕駛警告性的喇叭聲都沒聽見。
他立刻衝過去把趙小卿帶到安全島上，那是他第一次對外人破口大罵。
「你是笨蛋啊！你這樣會被車子撞死你知不知道？司機按喇叭的聲音你沒聽見嗎？」
那個時候，他的心一團混亂，害怕趙小卿死掉了，會成為他人生不可抹滅的汙點，會害他失去受人歡迎的完美形象。
這樣的想法，幾乎令他完全失控。
儘管他是那麼憤怒，那麼嚴厲的罵他，但是趙小卿卻用疑惑的目光看他，然後對他露出怯生生的笑容，一手摸摸自己的耳朵。
「我的右邊耳朵，天生聽不見……」趙小卿笑得一臉抱歉，聲音小得跟螞蟻一樣。
好像……聽不見是他的錯。
他好像知道，對別人而言，他天生就是一個負擔。
韓恭之立刻覺得自己連生氣都不能了，又懊悔他居然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壞脾氣的一面，整個形象大傷，只好換上笑臉。
「我是擔心你，等一下你牽我的手一起過馬路吧。」
從那次以後，過馬路牽著趙小卿的手就成為一種習慣；和趙小卿一起上下學，也成為習慣中的習慣。
習慣是可以培養的，習慣會變成自然，習慣更可以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也許是因為這樣，趙小卿逐漸依賴起他，而太過頻繁的相處，親暱的接觸，也讓他沒有辦法在趙小卿的面前維持自己完美的表象。
不過這麼說的話，也許是有一點太過貶低了自己。
他的完美即使是表象，也是用華麗堅硬的鑽石堆砌而成的，要打破絕對不是那麼容易。
關鍵是，趙小卿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地球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隻耳朵聽不見的關係，趙小卿時常陷入自己的世界裡。
趙小卿不會察言觀色，常常因為沉浸在自己專注的事情裡而出糗；他對其他人永遠是客氣害羞，不知所措的模樣；面對他的時候，卻總是像個找同伴去挖寶的興奮小孩，傻得可以，卻很可愛。
雖然可愛，不過……因為太過白目，所以也時常讓他丟臉、生氣，碎裂了完美的面具。
趙小卿對他來說，就好比是路邊自動跟上他的流浪狗，是那種——很想擺脫，卻令人感到心疼的傢伙。
也許是因為和趙小卿在一起太久了，所以只要想起趙小卿，腦海裡就會自動浮現出許多的回憶，那些——想抹不也不去的記憶。
就好像快樂是很容易被淡忘，逐漸剩下模糊的輪廓一樣，相反的情感記憶，卻很難拋棄，愈是刻意擦去痕跡，對當時的感受，就會愈加鮮明。
趙小卿第一次送給他生日禮物，那是一個用紙箱做成的玩具，看得出來趙小卿很費心做了很久，但是……對於那種幾乎像是該拿去回收的破爛玩意兒，他一點也提不起興趣。
跟其他人送的禮物比起來，那是他連看都不會想多看一點的東西。
但，當時他還是堆起滿面的笑容，假裝很驚喜地收下了禮物。
等到生日會結束之後，他就把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破玩具，和生日會製造的垃圾一起丟掉。
那一幕，趙小卿居然看到了。
趙小卿看到了，卻只是歪著腦袋，用很困惑的表情，笑著問他：「你不喜歡嗎？我覺得很好玩呀。」
要怎麼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
比起被別人識破自己性格虛偽面的尷尬與憤怒，趙小卿天真又甜美的反應，反而更令他感到衝擊。
好像讓人用錐子鑿開了心，有千根萬根的絲，在裡頭細細地拉、細細地扯。
隱隱約約，卻又痛得那麼的清晰。
他知道從那一天起趙小卿就跟別人不一樣了。
韓恭之開始躲避趙小卿，不知名的恐懼侵襲了他，羞愧、害怕與厭惡，使他遠離他，隔絕他。
趙小卿是他完美人生的汙點，只要把汙點去除，他就可以重新得到平靜，做回那個完美無缺，一百分的自己。
就這樣，長達兩個禮拜的時間，他都成功地把趙小卿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
直到有一天放學，他忘了東西，走回學校去，卻看見趙小卿被幾個高年級的欺負。
縮在牆角的趙小卿，任由欺負他的高年級拳打腳踢，毫不反抗。
他想走，想要裝做什麼也沒看見。
可是趙小卿看見他了，他知道趙小卿看見他了，但是……趙小卿卻假裝沒有看見。
他覺得憤怒。
趙小卿完全沒有期待他會上前幫助他。
腦子好像被雷擊中似地，不知道怎麼，他竟然會開口大喊：「老師來了。」
一句話，讓那些狐假虎威的高年級生，全部做鳥獸散。
他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跌坐在地上的趙小卿。
趙小卿抬起那張鼻青臉腫的小臉，對他綻開一個青澀的微笑，因為抽痛了神經，小臉立刻皺成一團。
「幹嘛不喊我幫你？」韓恭之覺得自己似乎想挽回什麼。
「我怕會害你也被打呀。」趙小卿小小聲地回答，然後又對他微笑，笑完再度因為疼痛，齜牙咧嘴。
看著趙小卿毫無防備的天真笑容，韓恭之覺得自己的心有某個角落被觸動了。
明知道會痛，為什麼還要笑？趙小卿，你是笨蛋吧？
一定是的。既然如此，讓這個笨蛋跟著自己也沒什麼關係。
讓他像流浪狗一樣跟著自己吧，反正也不用真的帶回家養。
不需要負擔的話，小狗，其實是很可愛的動物。
「以後，我們一起回家吧。不要一個人，不然你又會被欺負。」韓恭之把趙小卿從地上拉起來，讓趙小卿一手搭著他的肩，半扛著他走。
「好啊，痛……」趙小卿沒有猶豫地笑著點頭，然後，臉部神經三度痙攣。
「會痛就不要笑，你是笨蛋啊？怎麼都學不乖。」這是韓恭之第二次，用這麼無禮的語氣對外人說話。
對象——還是趙小卿。
可是，韓恭之覺得很暢快，完全不用掩飾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感覺真好。
「呀，我不知道耶……那恭之呢？你是笨蛋嗎？」趙小卿貌似很認真的回問。
「笨蛋。」韓恭之罵，臉上，卻忍不住笑了。
大概是從那天起吧。
形象完美、無與倫比的韓恭之，默許呆頭呆腦的趙小卿，與他人前人後，形影不離。

第一章

韓恭之有一張足以迷惑眾生的臉，簡而言之就是帥氣、帥氣、非常帥氣，但這並不是韓恭之受人歡迎的真正原因。
主要還是因為在這個年代，有像韓恭之這樣溫良恭謙讓，具備古代模範青年十大美德，現代優秀青年十大性格的年輕人實在不多，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帥哥中的帥哥。
認識韓恭之的人中，上至八十歲阿婆下至三歲孩童，沒有一個不說棒的。
但是，就像光明的背後必是黑暗，在韓恭之那帥氣的俊朗的面容背後，藏著一顆不為人知的內心。
韓恭之，其實是一個不誠懇、怕麻煩、虛偽，只會做表面的傢伙。
不過，就算如此，也無法說他惡劣，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