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代的浪潮下,人該如何安放自己?
而人生又有多少無法快轉、只得被迫「延遲」的時刻?
道出八、九年級的焦慮與寂寞
在波群中不得不的失真
吳明益(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專文推薦
白樵(作家)
朱宥勳(作家)
林楷倫(作家)
高翊峰(小說家)
張嘉祥(臺語獨立樂團「裝咖人」團長、作家)
曹馭博(詩人)
盛浩偉(作家)
鄭琬融(詩人)
蕭宇翔(詩人)
──文壇名家,不分世代有感推薦!
真正重要並且吸引我的是,他筆下的人物對自己、對未來都不像直線往前的鬥士,而是充滿猶疑的迂迴著尋找自己人生的可能途徑。這些身處大歷史的敘事者不再如網紅寫即時性社論那樣的「衝浪而行」,而是在這些大小時代的潮浪裡,追逐自己的情緣和隨波逐流(只有少數時候拿回主控權)的猶疑。這點才凸顯了文學的意義。
瀚翔的性格,讓他終究寫的不是「你跟我不同,那麼再見了」這樣的小說。而是像在〈給三十歲的後搖滾樂〉裡的那一句:「我愛這個人,所以,再見了」這樣的矛盾、這樣的迷惘,這樣的不懂自己,而又有自己唱歌音質的小說。
──吳明益
人生的選項有很多,但都不是一開始能想得到的。這些不同世代的人,有的歷經無殼蝸牛運動、香港九七大限、太陽花運動、香港反送中運動、Covid-19全球疫病,即便活在相同的時間軸上,卻因事件經歷的年紀而出現不同的人生轉折,而在劇變後,又該如何看待那些被擱置延遲的人生藍圖?
《波群延遲》收錄十篇互有關聯的系列短篇小說,故事以父輩與祖輩的時代衝突而始,並以支線述及香港回歸、移民潮、反送中事件,從世代風景、國族歷史等大環境的故事逐漸收攏,而後進入臺灣八年級生的當代焦慮與寂寞,呈現當代社會中較細膩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最終進入二○二○年代疫情下的人生歸零與重啟,人們該如何找到自身的安放之處,並回應故事最初的家族與命運的故事。
作者巧妙以時下流行音樂、電影,開啟時代氛圍,並串連臺港兩地、家族三代,探討各世代對婚姻、工作、愛情觀的不同,以及教育、同志、基因檢測等社會議題。對比不同年齡層對人生規畫的衝突與迷惘,八、九年級生面對生活困境,對未來的期望與突圍。
作者簡介:
張瀚翔
1995年生,畢業於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所創作組,曾獲臺北文學獎、鍾肇政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中興湖文學獎、奇萊文學獎,作品曾刊於自由時報副刊、《幼獅文藝》與《鹽分地帶文學》。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結構主義的鄉愁,關於回溯點,與其樹狀分裂變異。別將《波群延遲》當作探討三十代必經的首波中年危機與虛無主義之延展。張瀚翔筆下諸多人物,多數是反「巴赫汀式複調小說」的產物,是作者單音旋律的反覆取樣與雜訊白噪音等混搭不同曲風而成的Mega Remix。線性進展於每節點停頓,佇足,反思後方能再續,敘述延遲再延遲成有別沙特《嘔吐》外在符號核爆式的內向重力塌縮,在遙遠光年外,成為新世紀的另類存在式風景。
──白樵(作家)
讀《波群延遲》的樂趣是「五味雜陳」:你讀完了整本書,覺得什麼風味都有,但卻全然無法分辨究竟有哪些食材。它既聰慧又抒情,有沉重也有靈動。它分明出於年輕鋒銳之筆,但它所動用的種種元素,竟又時有近於中年的懷舊。更奇特的是,這一切還融合得很協調,就像聽到一首舊歌填上了新詞,一部新電影再次出現了僵屍。
在張瀚翔筆下,我們不必擔心文學會因為「天底下沒有新鮮事」而失去動力。因為真正的「新意」之所在,從來不在世界如何對待我們,而在我們如何藉著文字,去重組那些值得被記憶之事。
──朱宥勳(作家)
這本小說集裡有許多的歌,有些看到歌名便響起旋律,有些得隨著角色唱出歌詞才掉入那些世界。歌曲是真實的存在,角色與情節是虛構,兩者交融震盪,在後疫情時代與解嚴前後相互轉換,各自互文。有些歌會回到歷史事件之中,有些歌則是一曲備註。張瀚翔的小說是精巧的音波,偶有溢出,都是為讀者聽者置放的樂趣。
──林楷倫(作家)
我們可能都有想像過一種狀況比喻,面對選擇的瞬間,就好像面前懸浮著好多無限可能的命運發展泡泡,你知道戳破它才能繼續發展下去,但你就是技巧拙劣,面前的泡泡明明需要用一百八十度的鼻尖觸碰才能有一個破滅的好發展,你偏要用大拇指九十度按下去,把命運泡泡變成一灘積在地面的臭水,於是技術爛成這樣的我們,就會站在這些命運泡泡前面躊躇不前。
《波群延遲》就捕抓這樣的怯弱,跨越臺灣的時代,從個人的點連成群體的面,〈行雷閃電〉口吃的東哥,消失的父親;〈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不停找尋歌曲改編意義的人生,好想要藉著改編順便改變什麼一樣;〈英雄該到哪裡去?〉更是會感覺到,「如果不開始就永遠不會失敗」的書寫核心。我有時候會害怕讀太多這樣的作品,擔心過於自溺,但讀到最後一篇〈波群延遲〉時,創作者好像也跟著角色跟著時代成長了,最後這個延遲的波群會對你說:在有限的生命裡做出選擇,希望所有快樂的、難過的都是平凡的瑣事。
──張嘉祥(臺語獨立樂團「裝咖人」團長、作家)
「如何說起現在?」小說中瀚翔細膩地處理了年輕一代面對命運的困惑:買不起的屋子、無法擺脫的身分、社會中深深淺淺的規則……對於現世的悲觀與消極,來自遭掠奪的無力。說出這些失落的故事,彷彿成為了唯一從中獲得力量的依據,就像歌曲可以傳唱一樣,故事的覆述與聆聽,讓相遇者不再只是孤單一個,而是於此之間跌宕,發出回彈的聲響。
──鄭琬融(詩人)
張瀚翔故事中的機關運行無法一言以括,其「無可如何」的狀態,極為鮮罕地與現實生活本身同樣複雜─幽微的欲望、初老、離散;難言的遺憾、憂患與諧謔;時而結結巴巴,忽而能放聲大喊的愛。
《波群延遲》有如祕教徒般敏銳挖掘時代的眾物質、習俗、用語,且將人的眼神、手勢、呼吸,乃至五官體感,摺疊於故事之中化為信物。這種種信物(或者就說象徵)是人們為了應付、替代、撫慰自身不安而存在的,故而當象徵在故事中「成真」或「幻滅」的一刻,那也就是不安被解放的時刻。摺疊的信物再次攤開,故事修復了講故事的人,延遲的群波終於到來。
──蕭宇翔(詩人)
名人推薦:結構主義的鄉愁,關於回溯點,與其樹狀分裂變異。別將《波群延遲》當作探討三十代必經的首波中年危機與虛無主義之延展。張瀚翔筆下諸多人物,多數是反「巴赫汀式複調小說」的產物,是作者單音旋律的反覆取樣與雜訊白噪音等混搭不同曲風而成的Mega Remix。線性進展於每節點停頓,佇足,反思後方能再續,敘述延遲再延遲成有別沙特《嘔吐》外在符號核爆式的內向重力塌縮,在遙遠光年外,成為新世紀的另類存在式風景。
──白樵(作家)
讀《波群延遲》的樂趣是「五味雜陳」:你讀完了整本書,覺得什麼風味都有,但卻全然無法...
章節試閱
行雷閃電(節錄)
震: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易經》第五十一卦.震為雷
東哥,也就是我爸,在徹底失蹤前曾經說過,一個人這輩子一定會聽過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幸運的,在東哥許可的記憶裡就有兩個這樣的故事,更幸運的,第一個故事就發生在他剛上高中的時候。
告訴東哥這個故事的,是他的高中同學少明。以前從一江橋沿著東平路到光華高工,整條路、整片田都是少明家的。十六歲的東哥每天清晨就摸黑跟著他一起上學,沿途替少明父親的水田放水。少明的口吃剛好是一片田的距離,閘門一上一下,他才剛好講完這片田分租給誰。
少明的口吃不是天生的,這源自於他家幾年前請來的女傭,六、七歲的少明當時覺得那說話一頓一頓的女傭非常有趣,學著學著,就改不過來了。少明的爸爸得知這件事後立刻把女傭辭掉,並找來了英語家教,期盼著自己的兒子能在治好口吃的同時說上一口流利的英語。但十年過去了,少明的爸爸付了十年的英語家教費,而十六歲的少明開始認為自己的口吃是一種因果報應,他當初一定就是因為取笑了那位女傭,才會染上了那種窮人家的語病。
某天上學的路上,少明像往常一樣轉動著水田的閘門開關,剛要開口就停住了。東哥順著他的眼神,望向後方的道路,在深藍色的清晨裡莫名多了一個小小的光點,遠處駛來一臺摩托車,車越來越近,後方的塵土也越來越清晰。摩托車最後在兩人的面前停了下來,是少明的高利貸叔叔,他低頭從太陽眼鏡裡露出一雙冷淡的眼睛。
「這片田你爸昨天輸掉了喔。」說著,伸手遞給少明一瓶彈珠汽水。好好讀書,別像你爸一樣。摩托車就像載走這片田一樣噗噗噗的開走了。
少明的手裡多了一瓶彈珠汽水,感覺特別不自在,少了一隻手就無法繼續轉動閘門,但田已經不屬於他了,轉不轉得動好像又都無所謂了。少明看向摩托車消失的遠處,仰頭,一口氣把汽水全倒進肚子裡,他往後的口吃也越來越像打嗝。
少明的英語家教從某天開始就再也沒出現了,他一天一天的喝著彈珠汽水,他認得的田也一天比一天少,東哥和他集合上學的時間更是一天比一天晚。某天早上,東哥發現少明的臉變得好陌生,原本那張只在清晨中朦朧的臉忽然清晰了起來。
東哥看著從頭到腳都變得清晰的少明,忽然注意到他右腳的白鞋邊上沾了幾滴紅色油漆,東哥一直問他那幾滴油漆是怎麼來的,但此時的少明已經喝完了一整片水田的汽水,一如當年口吃的女傭,少明家的貧窮像另一組機械零件,兩組齒輪緊緊咬住,再也治不好口吃的少明就成了一臺沉默的機器。而當東哥看到了少明家的鐵門上的油漆時,那一陣沉默也偷偷傳染給了東哥。
以前,東哥每天下課就要回家幫忙搬木頭,東哥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爺爺是小鎮上數一數二的木匠師傅,在那個快速變化的時代裡,多的是用鐵鎚敲鐵釘的師傅,但東哥的爸爸就不同了,不管是桌子、椅子、櫃子還是扶手,他總可以巧妙的用卡榫拼出一組組有心跳的家具。對於這項神奇的技術,東哥的爸爸自然是很驕傲的,但他低頭看著手上的繭和傷疤,抬頭又看到神桌上的魯班神像,這份驕傲自然也有了分寸。
不可否認的,東哥也繼承了他父親的藝術天分。這種天分一開始只停留在木頭表面上的雕花,但隨著他在學校認識的同學和老師,這種天分就漸漸的長進了木頭深處。每個我爺爺午睡的下午,東哥都窩在家裡的工具間,手中的木頭被他挖著、切著、削著。幾個月後的某天,我的爺爺睡眼矇矓的從床上醒來,正好看到氣喘吁吁的東哥跑回了家,手上抱著一支歪歪斜斜的小吉他。東哥得意的用指甲刷過剛買來的尼龍弦,六道厚實的聲響在木質的音箱裡不停迴盪著。看到了這一幕,東哥的爸爸、我的爺爺更是得意,他拉著東哥到魯班神像前,點上三炷香,心裡默唸著許多感謝的話。
東哥自然也跟少明介紹自己親手打造的小吉他,少明接過小吉他,伸手彈了一條弦,嗡~嗡~嗡~瞬間像治好了自己的口吃,露出了許久不見的微笑。東哥看著這一幕,忽然想到少明家的紅色油漆,往後他們一放學就都窩在東哥家的工具間。
差不多就在這時,東哥注意到少明左腳的白鞋也沾上了紅色,卻是幾滴小小的、緊緊吃進布料裡的褐紅。這次有了音箱的幫助,少明終於開口了。原來昨天晚上,高利貸叔叔只用一把菜刀,就讓少明的父親再也握不住運氣,那根小指被高利貸叔叔小心的用白布包好,並收進霹靂腰包裡,摩托車載走了那根小指,少明的父親卻沒有一瓶令他沉默的彈珠汽水,一陣淒厲的喊叫聲後,他發誓從此再也不賭博了。
說完,少明用手指刷過六條弦,一陣琴聲在工具間裡慢慢消失,一連串不幸的故事似乎終於要結束了。
我爸確切是在什麼時候也得到口吃的?這個問題他始終沒有回答我,但很肯定的是,一定有一個瞬間他確信自己的口吃永遠好不了了。我爸說他還記得那個瞬間,那是關於一道閃電的故事,也是第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
這個故事來自於少明,這道閃電則來自於少明的父親;後來少明的父親改口了,他說他感覺到自己的小指一直都還在,刺刺的,像電流一樣,而且成了運氣的一部分,不,那隻來自冥界的小指一定就是運氣的化身。終於,少明的父親陸續集齊了三隻招來好運的手指,右手僅剩的食指與拇指比成一個圓圈,像跟陰陽兩界昭告:萬事OK。
那晚,同花順、皇家同花順、黃袍麒;雜七、雜八、雜九;人牌、地牌、天牌;大三元、大四喜、天胡十三么,所有的運氣都到了少明父親的手上。就在牌友們洗出了四條龍後,所有人滿臉肅殺,顧不得把錢贏回來,只想盡早離開,只剩少明的父親一個人在賭桌前痴痴的笑著。少明的父親在一夜之間贏回了一切,也在一夜之間全失去了。幾聲大笑之後,天上忽然烏雲密布,幾道光亮隱隱閃著,一道閃電擊中了少明家的屋頂。
消防車駛過了少明父親剛贏回來的田地,但田地彷彿認不得原主人的家,筆直的一條路彷彿走了好幾個星期。等消防車抵達時,少明早已被附近熱心的鄰居抱出火海,但他的母親在睡夢中被濃煙嗆死,而父親左手抱著所有的鈔票與借據,右手那三隻招來好運的手指卻無法即時幫他轉開門把。
夜裡,東哥家的門鈴響了。燈一亮、門一開,我的爺爺嚇了一跳,在這黑黑髒髒的深夜裡是同樣黑黑髒髒的少明。嚴重的口吃夾雜著哽咽的聲音,少明在東哥的房間裡把這個漫長的故事說到了天亮,也許東哥自己沒注意到,但每天與少明相處的日子裡,他腦裡全是少明結巴的口吻,而這次少明哭哭啼啼的,他聽得更專注、更入神。這一整夜的故事不停迴盪在東哥的耳邊,他看著少明的臉、少明的眼睛和少明的嘴,大概就是這個瞬間,他發覺自己的口吃永遠好不了了。
少明家的大火實在太過離奇,他的高利貸叔叔因此被警察盯上;一個能輕易拿走別人小指的人,自然能輕易用拇指轉動打火機。這個倒楣的中年大叔為了解釋他們倆是「好友」,他只好摘下太陽眼鏡,負責把少明安置在他遠房親戚的家。此時東哥已經要高中畢業了,一得知少明要離開,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口吃還是悲傷,許多話都卡在喉嚨裡。
就在少明要離開小鎮的前一天晚上,東哥牽著他的手一起到附近的山上,那是個無風的夜晚,天上的星星和山下小鎮的光點,看著他們一起生活的地方,東哥不知道該說什麼,口吃的少明更是說不出話,無聲的景色在記憶裡就像一幅畫。
「ㄌ、ㄌ……」此時,少明忽然張開的嘴。也許他想起了愛賭博的父親,想起了他沒機會見到的閃電,此刻的他或許也想起了英語家教和東哥的小吉他:「ㄌ、ㄌ……」
如果所有的話一停下來就會卡住,那他決定要呼出這長長的一口氣:
Love me tender, love me sweet.
Never let me go.
You have made my life complete.
And I love you so.
Love me tender, love me true.
All my dreams fulfill.
For my darling, I love you.
And I...
故事說到這,忽然一片漆黑,不只故事沒有了畫面,就連少明的歌聲都瞬間消失了。東哥,也就是我爸沉默了好久。國中時的我興奮的問我爸,這一片黑暗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吞了一口口水,一個漫漫長夜的口吻,卻只說:「什麼也沒有。」
他見我滿臉疑惑,隨後換了一種說法:「兩隻鳥、兩條電線、一個吻。」
就一片漆黑了。
少明停止了歌聲,兩條不同的電流交錯,而東哥人生中的第二道閃電就這麼啟動了。當時好多的念頭在東哥的腦中碰撞著,他首先想到我的爺爺奶奶,想到神桌上的魯班神像和工具間的圓鋸機,十八歲的他呼吸了家中整整十八年的空氣,所有的一問一答幾乎都能在瞬間完成。
此刻,東哥在腦裡不停將相同的問題反覆顛倒、排序著,但他能推算出來的,只有我爺爺奶奶的傷心和憤怒。忽然,某個巨大的念頭慢慢生根發芽了:他絕對不能讓父母發現這個吻,而最絕對的方式就是讓它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
東哥看著眼前的少明,剛患上的口吃與剛長出來的念頭,兩組沉默的齒輪緊緊咬著、轉動著。
那晚他們簡單的道別,但這一道閃電卻不停在東哥的心裡震盪著。隔天早上,借宿在高利貸叔叔家的少明按了東哥家的門鈴,但那陣無情的寂靜恐怕深深傷了少明的心。門鈴響了一次又一次。
東哥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明亮,最後他走出了家門。
門外有往來的牛車和狗,有吵鬧的引擎聲和喇叭聲,卻始終沒有少明。起初他鬆了一口氣,但這口氣卻慢慢卡住了他的喉嚨,他用力的嘔著,眼眶忽然紅了起來。東哥,也就是我爸,從此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能治好他口吃的人了。
●
如今,二十一歲的我已經到臺北念完大學,開始工作。東哥,也就是我爸也已經失蹤第五年了。這天週三,我妹難得從臺中搭火車上來找我。她約我在古亭附近的巷口碰面,我們剛見面,她就帶我走進小巷,最後在一間老舊的屋子停下來。我看了一眼,差點又要跟她吵架了。
塵灰的紗門一旁貼著「劉氏命理」四個大字,在陰暗的小巷裡格外顯眼。櫃檯在那看似客廳的方桌前,紙筆、籤筒、黃符紙端端正正的擺在桌上,三只茶杯依稀飄著熱氣。
眼前的算命師幾乎和我爸同一個年紀,他把桌上的籤筒、符紙隨手往一旁的沙發扔,他說用不著,也從沒用著過,只是看起來比較專業罷了。說著,他已經把那身亮黃的道士服脫下來,剩裡頭的條紋polo衫和西裝褲,嗶嗶!順手開了冷氣:「聽說今年氣溫又創新高嘞!」
冷氣機轟隆隆的運轉著,我斜著臉、皺著眉,我妹倒是連表情也沒動過。命理師開場結束,才遞給我跟妹妹一張單子。
「出生年月日,」劉師傅手上的扇子印著里長的燦爛笑容,他邊搖扇,邊說:「幾點幾分越詳細越好。」
我妹迅速寫著,捨棄了阿拉伯數字,子丑寅卯,像簽名一樣潦草俐落,順便連我的都寫好了。這幾年我妹什麼命都算過了,摸骨、面相、易經、塔羅牌、水晶球,嫻熟於各種占卜儀式,不同的儀式,卻都是同樣的問題。我妹這幾年漸漸老成,和她走在街上都有種自己才是弟弟的錯覺。
其實,我明白她為什麼停不下算命這件事,以前的人都是找產婆來家裡接生的,小孩出生後才去戶政事務所登記日期。我妹跟我解釋,大多數的命理都要準確的出生時間,找不準正確的時辰,子丑寅卯,我爸就有十二種不同的人生,星座更是如此,四分鐘為一個度數,兩萬一千六百個父親裡,恐怕只有一個東哥親眼見過那兩道改變他一生的閃電。
儘管如此,儘管有著十幾二十個,還是那幾萬幾千個我爸,任何的仙姑、道士、乩童或靈媒唯一的結論都是:別去找了,他會自己回來。
但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一個人這輩子一定會聽過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不幸的,在我許可的記憶裡也有兩個這樣的故事,更不幸的,第一個故事也發生在我剛上高中的時候。
失去了少明的我爸後來娶了隔壁小鎮的我媽,當年自由戀愛是有錢人家的事,我的爺爺和我的外公喝了幾天的茶,既然我爺爺不介意我媽的剛強,我外公也不介意我爸的口吃,那麼我爸就必須愛上我媽,我媽也必須愛上我爸。
上一個時代的事大多只能倒果為因,若有什麼合理的推測,那我猜,我跟我媽幾乎是同時聽到了東哥和少明的故事;口吃的我爸把這漫長的故事說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的婚姻、十六歲的我。
我媽是個愛恨分明的天蠍座女子。據說,某天她在菜市場跟隔壁鄰居的王小姐吵架,具體吵了些什麼,沒有人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天我媽一回到家就開始打電話。她既不是要找救兵,也不是要找人訴苦;我媽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王小姐老家的電話號碼,把遠在南部的王爸爸、王媽媽臭罵了一頓。又據說,往後的王小姐只敢在我媽買完菜後才敢進菜市場。
這樣的我媽,嫁來這個小鎮後也累積了不少朋友,每當見到了長輩,我媽總會誇讚他們的子女多麼優秀,長輩有了面子,我媽也有了朋友,她在這個小鎮也漸漸有了容身之處。對我媽而言,一個人就是一整個家的門面,換句話說:人,就是家的臉。不擅長當面吵架的她,從來沒有放棄吵架這件事。我媽鮮少當面向誰說出什麼惡毒的話,但當她聽完東哥和少明的故事、聽完我爸口吃的原因後,她忽然神色慌張,對我爸吼了一聲:「變態!」
我,是我媽的兒子,同時也是我爸的兒子,我媽的吼叫聲像一陣巨大的雷鳴,似乎也不知不覺啟動了我人生中的兩道閃電。
行雷閃電(節錄)
震: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易經》第五十一卦.震為雷
東哥,也就是我爸,在徹底失蹤前曾經說過,一個人這輩子一定會聽過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幸運的,在東哥許可的記憶裡就有兩個這樣的故事,更幸運的,第一個故事就發生在他剛上高中的時候。
告訴東哥這個故事的,是他的高中同學少明。以前從一江橋沿著東平路到光華高工,整條路、整片田都是少明家的。十六歲的東哥每天清晨就摸黑跟著他一起上學,沿途替少明父親的水田放水。少明的口吃剛好是一片田的距離,閘門一上一下,他才...
目錄
【推薦序】心虛的我們只好唱歌──寫給張瀚翔的第一本作品 吳明益
名家推薦
第一部
行雷閃電(Thunder and lightning)
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As Time Goes By)
殭屍先生(Mr. Vampire)
英雄該到哪裡去?(Where should the hero go?)
第二部
虹姨(Aunt Hong)
二○一九在羅托魯瓦的最後一夜(2019 Kia Ora)
鳳梨田裡的幽靈(Ghosts in the pineapple fields)
喜歡的事(Like things)
第三部
給三十歲的後搖滾樂(Post-Rock for Thirty-Year-Old)
波群延遲(Group delay)
後記:失真群像的重疊之處
致謝
【推薦序】心虛的我們只好唱歌──寫給張瀚翔的第一本作品 吳明益
名家推薦
第一部
行雷閃電(Thunder and lightning)
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As Time Goes By)
殭屍先生(Mr. Vampire)
英雄該到哪裡去?(Where should the hero go?)
第二部
虹姨(Aunt Hong)
二○一九在羅托魯瓦的最後一夜(2019 Kia Ora)
鳳梨田裡的幽靈(Ghosts in the pineapple fields)
喜歡的事(Like things)
第三部
給三十歲的後搖滾樂(Post-Rock for Thirty-Year-Old)
波群延遲(Group delay)
後記:失真群像的重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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