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2000年曾改編公視大戲,2014年IC之音「午后文學館」改編廣播劇。
★《輾轉紅蓮》、《負君千行淚》、《相逢一笑宮前町》和《月影》為「老臺灣四部曲」。
本書與《負君千行淚》、《相逢一笑宮前町》、《月影》皆以日據時期的臺灣為創作背景,合稱「老臺灣四部曲」,此為首部曲。
六歲就賣給大戶人家做童養媳的許蓮花,一生命運波濤起伏。因紈袴子弟的丈夫迷戀煙花,恩斷義絕,終至狠心拋妻奪子。在絕境中蓮花艱苦奮鬥,終於苦盡甘來。作者藉著民初男女的愛恨糾纏,塑造活在傳統及男人陰影下的婦女,既柔弱實堅強的形象,並以此勾繪出臺灣從民初以來的時代樣貌。全書氣勢雄渾,為寫實小說之力作。
《輾轉紅蓮》故事年代上溯日據時期,即至一九五○年美軍駐臺時期,書寫臺灣女性生活處境,再現當年社會風氣,並反映日時期大臺北都會地區大稻埕、艋舺、西門町的都會平民生活,廖輝英無一不做足史料考據功夫,將臺灣歷史成功入小說當中,展現傲人的創作功力,對此李瑞騰也曾讚曰:「如果臺灣文學一定要建立在生活在臺灣土地的基礎上,廖輝英的小說正可以展現出這一部份。」
作者簡介:
廖輝英
國立臺灣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專事寫作。曾獲《聯合報》、《中國時報》小說獎、吳三連文學獎、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及金馬獎改編劇本獎。為傳統女性發聲,作品篇篇與時代脈搏息息相關,擊中社會要害。寫兩性情懷,最能撫平現代人的傷口,公認是社會性最強、共鳴最大、最具現代感的小說家。
她觀察兩性,文走社會各階層,成為最受信賴的「廖老師」。現更專注於青少年問題,關懷社會層面更深廣。著有小說《今夜微雨》、《盲點》、《油蔴菜籽》、《女人香》、《焰火情挑》、《相逢一笑宮前町》、《不歸路》等;愛情散文集《先說愛的人,怎麼可以先放手》、《愛,不是單行道》、《戀愛,請設停損點》、《原諒,為什麼這麼痛?》、《雨,下在平原上》。作品多部被改拍為電影和電視劇。
章節試閱
1
日頭赤焰焰,草鞋底下,每一步路一踩,彷彿就將燙炙炙的熱氣烙在腳心,一路貫達腦門,讓人不住的如在火上烘烤般,跳進跳出,活像大戲裡的丑角。
劉茂生右肩上一根扁擔,身前身後各一個木製高櫃子,玻璃櫥門望內看,拉拉雜雜擠滿他叫賣的什物。汗水自額頂髮際頻往下流,滿臉滿腮的斑駁亂爬,劉茂生右手拉下腰際掛著的大汗巾,胡亂在臉上找了兩把;左手則拿著那支博浪鼓,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著:「鼕鼕──鼕鼕──鼕──鼕──」。
他清清喉嚨,在搖鼓聲浪的配合下,扯著聲音叫賣:
「胭脂──白粉──針線──」
他今天走的路線是「牛埔仔」的大街小巷。天氣太熱,走不了遠路,否則滬尾的大屯山麓許多鄉間,像百力戛腳鄉,或巷仔墘、社子等地,都是他常去的地方,三不五時,十天半月的,總要輪流去走一趟。
這大半年來,不知是年紀的關係,還是心情的緣故,他倒是把平常常去的「商圈」給冷淡掉了,原來十天半月跑一趟,現在則二十天,甚至一個月才輪一遭,管不得那些三姑六婆嘀咕嘮叨,只要有人說:
「這麼久才來,缺白線沒得用,光等就等白了頭髮。」
劉茂生的回答一定毫不留情:
「阿貴嬸啊,多買點放著吧,線不爛不臭,多買也不會壞,別買那一點點。」
「哎呀,你這人怎麼說這樣,買著放,要屯錢,我怎會不知?我這點阿婆錢,沒那麼寬裕,你多跑一趟,勤快點來吧!有生意給你做,還擺這麼纏頭的樣子。」
「阿貴嬸,你不知,攀山越嶺,靠的是我兩條腿,走到貴寶地,賣一束線,不夠我吃一碗茶啊。」
劉茂生說的也是實情。
山腳仔村,每一處都沒幾戶人家,每一次去,也不一定都會有生意可做。他的博浪鼓一搖,只要手上不是有放不開的工作,當地人大多會聞鼓而至,聚集到他的攤箱旁,翻這搗那,看的人居大多數,真正付錢買的沒幾個,而且成交的全是幾分錢的小貨色。
所以有一陣子,劉茂生不挑木箱籠叫賣,而改用揹的容器,貨雖少,卻輕便,專賣偏遠山區。
這一日,他破例走牛埔仔這一條路線,除了日頭豔、天氣熱之外,最主要是近日來總覺意興闌珊,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按理講,三十三歲正是人生盛年,他自小練過一兩年拳腳;少年混跡,靠雙拳打天下,體力應該沒有問題,實在不該這麼早就「衰老」的呀。
不,他不是衰老,他只是覺得「古井不生波」的平靜日子開始令人不耐而漸失生機。
娶妻生子之後數年,他洗心革面,開始這種「賣搖鼓」的販夫生涯,一點一滴賺取蠅頭小利。說不上養家活口什麼責任不責任的,而是浪蕩日子終究有個盡頭。選擇這行業,圖的是小小的五湖四海任他縱橫走罷了。
走,也有意興闌珊的時候。
這,天,劉茂生就是如此心緒紛亂的行經豬屠口,之後,過了幾條街,博浪鼓搖得一陣緊似一陣,用以代替他的叫賣。
不知不覺間來到牛埔仔附近,口乾舌燥加上燠熱難當,劉茂生一方面暗自嘀咕今日生意奇差,偏偏在人家午休時刻來到此地;一方面則忖度著那裡可以容他擱下擔子,喝碗茶或果個腹。
忽聽那裡有個婦人蒼沈的聲音喚他:
「賣搖鼓的──搖鼓的──」
「嘿──」
劉茂生長長了一聲,旋即將擔子慢慢平放在路邊,四處找尋叫喚他的顧客。
那一帶巷弄雜亂突梯,他停擔的地方,前前後後便有好幾條巷弄。劉茂生一時不知叫他的婦人突在何處,博浪鼓只得又搖它一搖。
「這裡啦,賣搖鼓的!」
劉茂生放眼循聲看去,只見柴扉開處,立著個五十開外的婦人,梳一個鉸剪眉髮式,臉上厚厚還施著脂粉,正立在一丈左右的巷子口對他招手。
劉茂生乍見那婦,只覺納悶,怎麼年紀一大把了,還如此濃豔的妝扮?
想歸想,他還是一言不發,彎下身子挑起擔子,往婦人立的門戶走去。
婦人等他走近,覷著擔子的玻璃門往內蒐尋,一邊拿嘴問劉茂生:
「有髮簪沒有?要好看一點的。」
在等劉茂生拿貨出來看的時候,婦人又回頭往屋裡喊:
「阿婉,妳要胭脂,出來看吧!」
劉茂生自木箱中拿出幾支簪子,站起身轉回頭要遞給婦人,眼光一抬,正看見一個髮梢微微外翹的年輕婦人,眉眼含春的倚門往這邊觀望。兩人四目相交,年輕婦人似笑未笑,眼睛一瞟,裊裊婷婷往他的擔子走過來。
劉茂生呆呆立在那兒,那婦人方才的一瞟,似乎把他魂兒全攝去了,他全身麻麻的,幾乎連移動一下都有困難。
年輕婦人挨近擔子,發話問他,聲音膩膩軟軟的,聽得劉茂生一顆心都酥了起來。
「我要看胭脂,還要一把好梳的梳子。」
劉茂生直楞楞瞪著那叫阿婉的婦人,她個頭中等,細身骨,肌理豐腴,身上那件高領三直扣的旗袍,鬆鬆裡著她那韻味十足的肢體,看起來十分動人。她的眉毛拔得細細的,高高挑起,眼睛不太大,美在那如水的眼神;鼻樑、嘴形皆甚普通,稱不上美。劉茂生癡癡望著她,忽然明白;這婦人的美,不在五官,而在那舉手投足和眉眼流轉之間。
「賣搖鼓的,中了邪還是怎的,我們阿婉要胭脂呀!」
「喔──是,是,我來拿!」劉茂生如夢初醒,趕緊回身去拿貨品。
「大概天太熱了,被晒昏啦──請他家裡裡坐吧。」說話的是年紀大的婦人。
「阿娘,莫非是您晒昏了頭?」那叫阿婉的婦道人家膩膩頂了一句:「他那花得起?」
一句話把劉茂生過往的野性全挑了起來。這什麼話!自己如今雖淪為挑什貨叫賣,人稱賣搖鼓的,但當初還在地方上混時,雖不呼風喚雨,至少是個角色沒有疑問。莫說男人看他是條龍,女人對他,也都另眼相看;想不到今天竟在一個自己看了愜意的女子面前被看低!伊娘?,我劉茂生從前可不是做這種營生的人!我可也是──
「賣搖鼓的!我要細一點的香粉,有沒有啦?太粗的,我可不要!」
「有──有新竹香粉,好不好?」
劉茂生巴結的把粉櫃子裡所有的好粉全拿出來,就像掏出自己的心肝給人家看鮮不鮮,好不好一般,只有巴結承望的份。
那叫阿婉的女子,把劉茂生所拿出來的胭脂白粉,一盒盒、一塊塊拿出來看了又看、嗅了又嗅,似乎很難有一個令她滿意似的,久久還無法挑中。
「還有沒有呢?這一盒比較細,不過碰壞了一角,你看,破了這一邊,那都快半盒損毀掉了──」阿婉摩挲著白粉的包裝紙盒,猶豫起來。
「如果妳要的話,我明日再來一趟。」劉茂生話一出口,自己也吃了一驚,這太有違他平素的作風了。
阿婉抬眼睨了僚一眼,這下子倒是笑了笑。
那五十多歲、阿婉喚做阿娘的婦人,這時也開口說了話:
「為一盒粉叫你來一趟,我們不好意思,賺沒幾文錢。」
「沒關係,我也不靠這穿衣吃飯!」
「哦──」那年紀大的婦人,一聽劉茂生這話,長長「哦」了一聲,換上另一副表情看他,閒閒但饒有興味的看著他:「這話怎樣說?莫非你賣搖鼓在日迌?」劉茂生不妨她問得直接,臉上一熱,有點支吾起來:
「有些家業,因為兄弟沒有分產,我一時不知做什麼好,姑且賣什貨叫搖鼓,不會讓人批評是吃閒飯。」
那有年紀的婦人看著他點點頭,說道:
「這倒也是──喏,我今日就先買這髮網和簪子。如果方便,明日還請你多跑一趟,帶些新貨來。」
「是,是。」劉茂生忙不迭稱是。
「阿娘,我那白粉只剩一小塊,塗不順手哩。」阿婉仍沒放下那盒其實只缺一小角的白粉,帶點撒嬌的說道:「原來不說今天要挽面?下午沒客──」
「算了,這賣搖鼓的既說明日再來,咱們就不差這半日。」
「話是這麼說,阿娘也知道我性子急,等不得呢。」
劉茂生一旁急急便說:
「妳如果不嫌棄,這盒缺了角的,妳先拿去用,明日我再送盒新的來。」
上年紀的婦人忙說:
「用得到兩盒?不要!不要!」
「沒關係,這盒算我送的。」
「那怎麼好?第一次交易就叫你送,總有些不妥吧?」
「沒關係,做主顧嘛!」
「這倒也是,主顧客,總要有個開始。」上年紀的婦人此時才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指指阿婉,說道:「是我女兒。要什麼東西,一點也等不得,像個孩子一樣。」
阿婉掩著嘴笑了笑,拿眼瞟瞟劉茂生,說道:
「我看你真不是靠這穿衣吃飯的,來了大半日,不賺反賠!看明日你敢不敢來?」
劉茂生見她神態語氣間有些佻,也大起膽子,笑說:
「怎麼不敢?這裡又無虎豹吃人!」
「好了!好了!妳進去吧!」那做母親的婦人,忙把女兒往屋子裡推,上衣襟裡掏著,拿著兩個角子遞給劉茂生,說道:「今日讓你蝕本了。」
「那裡話,那裡話!」
劉茂生目送阿婉母女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心裡頗為不能多盤桓久些而悵惆。
那阿婉,看年紀也有二十五、六歲,難道不曾嫁人?依舊跟著她阿娘同住?尋常人家,家境不好的,那有閒情閒錢,胭脂花粉抹得香噴噴的,穿金戴銀妝扮人時?如果說是有錢富戶,看起來又不像──
劉茂生呆了一會兒,尋思未果,挑起擔子,只得邁步離開。
但經這一折騰,他卻無心叫賣了。手中的博浪鼓不曾晃動,那叫阿婉的女子身影,竟至揮之不去。
伊娘?!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和他那童養媳蓮花送做堆前,他在家鄉新莊仔是出了名的日迌人,什麼場面沒見過,更別說是女人了。可就沒那一個像阿婉一樣,如此合他的意,如此叫他心癢難搔。
「喂!大目仔!你怎麼在這裡?」
劉茂生失魂落魄,冷不防有人用力拍他肩頭,而且出聲喚他的綽號。他吃這一嚇,抬頭一看,卻是從前新莊的街坊鄰居長腳杉。
「是你,長腳杉,怎會在這裡?」劉茂生放下擔子,反問了一句。
「說起來話頭長,我在我母舅的茶行裡幫忙,就在稻埕那裡,一丁目附近啦。」長腳杉好奇的打量著劉茂生:「我來這裡六、七年了,怎麼都沒有遇上你?」
「我是第一次來。」劉茂生有靦腆,販什貨以後,他特別怕遇見從前少年時代的熟人,落魄啊!想想自己古早時多麼威風!
「真是!我們也七、八年沒見了吧?」
「是是。」劉茂生身子一矮,準備挑起擔子走路,卻被S按住:
「急什麼?老厝邊,多麼難得!這七、八年你都不曾回去?」
劉茂生搖搖頭,渾身不對勁。
「該回去看看啦,回去準沒事啦。你知道嗎?」長腳杉詭異的瞅著他。
「什麼?」
「你真不知道呀?被你砍殺兩刀的金水,躺了一個月全好啦!他家裡把他送到神戶他叔仔那裡學生意,聽說在那裡娶了日本婆仔,也七、八年沒回來過。」
「喔──我全不知。」
「所以,我說你回家去沒關係啦。金水他家,當年也不曾告官,沒通緝啦!咱臺灣人的事,能化解的就化解,不必告到四腳狗那裡。」
劉茂生聽了這些話,心湖激盪起來。
原來那該死的金水沒事,人還去了日本。害他躲到圓山仔不敢回去,幾年來過這種落魄日子。
失算了!真是失算了!
「我兄哥、阿嫂,人都健在?」
「還算健康。出來近十年,問這話不嫌太遲?」長腳杉話鋒一轉,又問:「生意好吧?」
「過得去。」
「這一帶生意怎麼樣?好不好做?」
「才剛來,賣了一家。」劉茂生指指前面巷子:「這種乞丐生意,那談得上好壞。」
「月銀老娼那裡?」
「叫阿婉的。」劉茂生搖搖頭:「不叫月銀。」
「哈!四四不是十六!」長腳杉大腿一拍,笑得前仰後合:「月銀是老娼頭,阿婉是她的搖錢樹。」
「可是──」劉茂生結巴著說不出話來:「看不出來──」
「怎麼會?阿婉那招搖樣子。」長腳杉說:「也不是窯子,她們就立個門戶,知情的識途老馬才會找著去。」
「原來如此!」
「知道了吧!煙花查某,買胭脂花粉出手較捨得。」
「也不會。」劉茂生說:「婦道人家,總愛佔點小便宜。」
「月銀老娼,出了名的攢錢鬼。阿婉十多歲就開苞賺了,現在怕不三十啦,還不她找個歸宿。再過兩三年,人老珠黃,給人做小或做黑市,只怕都難。」
「有三十嗎?看不出來,還挺粉嫩的。」
「煙花女子,不做粗活,不用拖磨,看起來是年輕些。」長腳杉搖搖頭:「月銀這老娼也狠,不是她親生的,就要阿婉一直賺下去,搾乾為止。」
劉茂生未料阿婉是個私娼,但這事實倒使他的心活絡起來。他問著長腳杉:
「什麼行情?」
長腳杉略想了想:
「當襖聽說要十元一度春宵,這兩年生意清淡,人也老了,大約落價了吧?怎麼樣,大目仔想去嚐嚐?」
「什麼話?我不過問問──走啦──」
長腳杉自後喊話:
「你不回新莊仔去看看?」
「要回去!要回去!」劉茂生回頭眉開眼笑的喊回去:「沒早遇見你,也不必等到今天!」
說罷,挑著什貨擔,如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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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赤焰焰,草鞋底下,每一步路一踩,彷彿就將燙炙炙的熱氣烙在腳心,一路貫達腦門,讓人不住的如在火上烘烤般,跳進跳出,活像大戲裡的丑角。
劉茂生右肩上一根扁擔,身前身後各一個木製高櫃子,玻璃櫥門望內看,拉拉雜雜擠滿他叫賣的什物。汗水自額頂髮際頻往下流,滿臉滿腮的斑駁亂爬,劉茂生右手拉下腰際掛著的大汗巾,胡亂在臉上找了兩把;左手則拿著那支博浪鼓,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著:「鼕鼕──鼕鼕──鼕──鼕──」。
他清清喉嚨,在搖鼓聲浪的配合下,扯著聲音叫賣:
「胭脂──白粉──針線──」
他今天走的路線是「...
作者序
蓮花不是小說中的人物,蓮花是活生生、在我們從小到大的厝邊隔壁,隨處可以見到的上了年紀的婦女。
即使是年輕正當貌美,她們總也給遮上一層灰撲撲的顏色,站在傳統和男人的陰影下,看似柔弱,其實頑強地和命運用另一種非正統的方式頡抗著。
這些女人讓我感動。不是因為她們的遭遇,也不是因為她們的命運。而是自生到死,嫽們抱著一種宿命的全心全意去完成──不管完成的是多麼殘缺的一切。
她們習慣在婚後,也許十七歲,或者更年輕一點,剛剛才十六歲,便老氣的改梳龜仔頭,穿起素面大?衫,和再變化亦永遠是一個款式的細褶婆婆裙……彷彿結婚就是一朵花的終結,一個有著美麗憧憬的少女一輩子的終結……然後,我們在一式的龜仔頭、大?衫裝扮中,和她們自己一樣,忘記青春年華或自我這一類後現代的話題。
大約十年前,纏著小腳的外婆,以九十歲高齡過世。我的童年,有極大部分在梧棲和外婆共度過。她的逝世,正像她的一生一般,鮮人聞問,除了兩個女兒還貼心之外(但母親嫁在臺北,又有一大群孩子,對外婆,縱有孝心亦無餘力),可以說是十分孤苦的了。
我比從前的任保時候更常想到她,想到她卑微而苦命的一生。也想到她們那一代,那些我認識與不識的女人,那些比小說還曲折的人生。那些生於十九世紀最後數年或二十世紀頭幾年的油?菜籽命的婦人們。
許蓮花就是我揣摩那個世代中典型婦女的一個人物。
嫽的一生,命運一件件、一波波,毫不客氣的把悲慘、傷害與生離死別丟擲給她。蓮花流淚、震驚、傷心,卻也不斷拆招解招,毫不畏縮的走向每一個明天。
到了年老時,她證明「人不欺心、天不負人」的因果循環說確實誠信不誤。她知道人生儼然苦海,卻也能曠達的悟出「人生海海」的境界。
蓮花的一生,以及蓮花的生活態度,其實正是大多數中國女性堅韌、寬厚而綿遠的處世縮影。她們的故事,叫人心疼而血脈賁張,卻也油然令人起敬。
女人,柔軟了許多世間的粗糙,包括人心。
我是用這樣的心境寫下《輾轉紅蓮》。做為對二十世紀前中國那些世代婦女的無限同情,也是對現今乃至往後那些新世代婦女的某種探問:女人,妳將走向那裡?而今而後,女性火幻成蓮著途徑又將如何?
蓮花不是小說中的人物,蓮花是活生生、在我們從小到大的厝邊隔壁,隨處可以見到的上了年紀的婦女。
即使是年輕正當貌美,她們總也給遮上一層灰撲撲的顏色,站在傳統和男人的陰影下,看似柔弱,其實頑強地和命運用另一種非正統的方式頡抗著。
這些女人讓我感動。不是因為她們的遭遇,也不是因為她們的命運。而是自生到死,嫽們抱著一種宿命的全心全意去完成──不管完成的是多麼殘缺的一切。
她們習慣在婚後,也許十七歲,或者更年輕一點,剛剛才十六歲,便老氣的改梳龜仔頭,穿起素面大?衫,和再變化亦永遠是一個款式的細褶婆婆裙……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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