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人如青蔥
她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她只知道陰差鬼卒對她畢恭畢敬,閻王也禮讓三分,還派了個老師給她,然後,讓她這世投胎為人。
璇璣打小就懶,懶得令人髮指,懶得天怒人怨。
偏偏父親是天下修仙第一大派少陽派的掌門人,整天就是讓她練功練功練功,偏偏雙胞胎姊姊資質好練得勤,形成更強烈的對比,她不是不想修道成仙,只是…她懶得練功。
璇璣也不好與人爭辯,大多數的時候,旁人說的話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半點都不會留在心裡,越是這樣越是會讓人生氣。她爹也因此發怒,將她關入黑漆漆冷冰冰的洞穴中,讓她好好反省反省。
此時,正值每五年舉辦一次的簪花大會前夕,簪花大會是各派弟子比試身手的重要聚會,比武的最後一關是獨鬥一隻厲害的妖魔。沒想到半點武功也不行的璇璣,居然被選中成為會前獵捕妖魔的採花大隊人選,她又該如何面對眼前的危機?一直懶下去,行得通嗎?
作者簡介:
十四十四,金陵人,自小喜愛讀書,曾被父母戲稱「只要紙上面有字都能看進去」。
因看的故事衆多而萌發寫書欲望,到如今一發不可收拾。
喜歡「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的溫婉悲傷,亦欣賞「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的豪邁。總體而言是個矛盾綜合體。
筆名的由來是一時興起,原來用的是十四郎,總被人當作男的,於是索性把兩個十四疊在一起,又覺得很可愛,隨手就用了。
寫了許多書,仍覺得最好的作品還在後面,以將來能寫出最讓自己滿意的作品爲目標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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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紀錄:
PTT網友好評不斷!!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好看又不膩,這其實是一部中國風濃厚的成長小說!在書的一開頭,主角的身分便是個謎。之後璇璣轉世到人間,個性懶散是她的正字標記,別人說的話她也聽不太進去,彷彿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當她年紀漸長,她會發覺家人朋友的重要,她會發現心理隱藏的情愫,原來生為人,有這麼多情感需要去體會、去珍惜。她的身世也會一步步揭露,原來她從前居然是天界大將軍,嗜血冷酷、宛如殺人機器,而這更是因為她根本沒有「心」,她的心不過是琉璃宮燈的一角,胡亂被拆下來填近身體的。璇璣一邊抽絲剝繭尋找自己的過去,也一邊試圖建立自己今世的生活。網
得獎紀錄:PTT網友好評不斷!!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好看又不膩,這其實是一部中國風濃厚的成長小說!在書的一開頭,主角的身分便是個謎。之後璇璣轉世到人間,個性懶散是她的正字標記,別人說的話她也聽不太進去,彷彿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當她年紀漸長,她會發覺家人朋友的重要,她會發現心理隱藏的情愫,原來生為人,有這麼多情感需要去體會、去珍惜。她的身世也會一步步揭露,原來她從前居然是天界大將軍,嗜血冷酷、宛如殺人機器,而這更是因為她根本沒有「心」,她的心不過是琉璃宮燈的一角,胡亂被拆下來填近身體的。璇璣一邊抽絲...
章節試閱
1 轉世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了。
到底是被斬首於街市上,還是病逝於床榻……她居然想不起來。
四個陰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鐵鏈,她不由自主被他們拖著向前飄飄蕩蕩。
天上腳下無數陰火流竄,偶爾會落在道旁的曼珠沙華上,瞬間騰起半人高的綠色火焰。碧火紅花,分外妖嬈。
道旁還有無數岔道,許多與她一樣著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陰差們拉著向前飄。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語著什麼。然而就算是再怎樣痛悔自己的死,也會被這死寂的氣氛消耗光。
最後,只能默默無聲地按照順序,依次前進,通過遙遠的那扇邑都大門。
帶領她前進的陰差停了下來,等候入門。
她懶洋洋地擡眼四望,看看灰暗的天空,看看流竄的陰火,再看看如血一般紅的曼珠沙華。花如龍爪,妖嬈之外,卻還帶著一絲猙獰。
正看得發呆,卻聽身後幾個陰差說道:「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幾個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餵他們喝點忘川水吧。反正到輪迴的時候還是要喝的。」
忘川?她回頭,卻見一個陰差從懷裡取出一盞漆黑的酒甕,走到道旁,撥開紅花,果然露出一彎清澈的河流。
她說不上那河水是什麼顔色,只覺斑斕璀璨,裡面溶溶包含了不知多少東西。
陰差舀了一甕,走過來掰開一隻新鬼的嘴,不顧他的哭喊,硬給灌了下去。那鬼先是哭得厲害,慢慢地,卻不動彈了,面上浮出一種茫然呆滯的神情,猶如初生的嬰孩。
這樣連喂數鬼,哭聲就漸漸歇了。她見酒甕中還留著一些水,不由伸出手。
「給我看看。」她說。
那陰差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好大膽,敢使喚你大爺。你再說一次試試。」
她只是伸手:「給我看看。」
陰差更不說話,擡手掄起板子就要打,卻被押解她的那些陰差慌忙攔住。
「歇住!你知曉她是誰?!不可魯莽!」
那陰差猶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誰!倘若是什麼貴人星官,又怎會用鎖魂鏈捆住?」
一旁另外幾個陰差將他拖到一旁,低聲道:「只因她死法不爲律條所容,否則誰敢栓她?另她神智未開,否則此刻便教你神魂俱滅。後土大帝都對她忌諱三分,何況是你?」
那陰差倒被唬住了,轉頭仔細打量她,只覺她姿容秀美,卻神情茫然,只是眉宇間偶有煞氣出沒,著實有些古怪。
見她還伸手問自己要酒甕,他無法,只得乖乖遞了上去。
她丟了蓋子,急衝衝地把手塞進去撈,一撈上來,卻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憶。
再撈,卻是一個魔頭的回憶,燒殺掠奪,無惡不作,最後斬首於街市。
繼續撈,又是一個寂寞宮女,空對滿樹紅花,鬱鬱而終。
一連撈了幾次,卻總沒有歡樂的,不是纏綿病榻就是孤獨一生。
她只覺這些片段熟悉卻又陌生,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麼的,不知爲何,就是想不起。
陰差們見她似明非明,心下不由惶恐。此人天資聰穎,任性乖張,要在此時被她窺破了什麼,反而不好對付。只得賠笑道:「姑娘,快進門了。不如等到了裡面,判官斷了生死簿再看罷?」
她乖乖點頭,把酒甕還給那人,四個陰差帶著她飄飄忽忽,轉眼便來到了高聳華美的邑都城門前。
兩隻巨大黝黑的怪神守在門口,見了他們,便是一攔。
「牌子拿來。」
陰差趕緊笑吟吟地掏出朱紅牌子,上面寫了她的姓名以及生平要事。怪神大略一看,臉色微變,仔細看了看她,她卻絲毫不知,只低頭玩自己的衣帶。
「還未開智麼?怎麼能捆得她來?」怪神小聲問道。
陰差搖了搖頭,把手放在脖子上,輕輕一送。怪神頓時了然,猶帶顧忌地看著她,向兩旁退去,一面道:「請進。」
陰差們提著沉重的鎖魂鏈,將她拉了進去。卻見城內亭臺樓閣比比皆是,與人間並無二樣,只不過居民皆爲陰差,偶有老鬼做助手開茶館,都是沒有輪迴之人。
她只覺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情。
一直被引到一座華麗樓臺前,樓臺的層層青瓦猶如鳳凰的翅膀,向上展開。上面祥雲籠罩,飛閣流丹,層樓疊翠,真是人世間看不到的奇景。
「姑娘請進。」陰差們恭恭敬敬地將她請了進去,有兩人替她鬆開腰上的鐵鏈,先進中門和判官複命去了。另兩人留下看守著她,等候在大廳內。
青面獠牙的小鬼慌張地端了茶過來,她看那小鬼頭頂的肉瘤長得稀奇,不由伸手去摸,小鬼嚇得面如土色,當場哭了出來,一疊聲叫:「饒命饒命!」
陰差趕緊喝退小鬼,強笑道:「姑娘莫怪,他剛當值沒見過世面。就饒了他一次吧。」
她乖乖點頭,又道:「我只覺得他頭頂的肉瘤有趣,不能摸麼?」
陰差只有苦笑,心道:你是衆鬼的剋星,誰敢讓你摸一個指頭呢?
當下此間無話。卻說那兩個去覆命的陰差,把公文朱牌交給了判官,大鬍子判官也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過得一會,他才沉聲問道:「如何銬了她來的?」
陰差道:「她既爲人,自然是死了之後把魂魄銬了。」
「蠢材。」判官皺眉,「誰問你這個!本官不知道她下世爲人麼?」
陰差連忙笑道:「大人英明。小的原糊塗了。按說不該用鎖魂鏈銬她,但她在人間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銬,則有違律條。好在她神智未開,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帶進地府了。倒是要問大人,此次該讓她入何輪迴?」
判官摸著鬍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來她仍未得道啊,戾氣太重,還需要磨練才是。這次還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她悟道開明爲止。倘若再不明智,繼續自裁……你帶話過去,下次便讓她投入地獄道,由其自生自滅罷!」
那陰差得命,正要下去傳話,卻聽判官身後的帷幕裡傳來一個聲音:「等等。」
陰差與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稱:「見過後土大帝。」
那似男似女的聲音說道:「寡人思索一番,覺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張偏僻,如一直重壓,只怕煞氣更重。」
判官垂頭道:「不知大帝有何意?」
後土在帷幕後說道:「前幾世都給她痛加磨難,結果煞氣不消,神智不明,只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樂安逸感化其,先感其心,再投入天道輪迴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判官有些爲難:「她這一世爲自裁,要投入天道只怕……何況修仙之路艱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時無法成功,反而浪費了大帝的美意。」
後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將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養性之書教導她。如此過一段時日,再看該投入哪一道。」
「臣,遵旨。」
陰差領了旨意出來,見她坐不住,在大廳裡到處亂看亂摸,對什麼都好奇無比,不由在心中暗歎一聲。要將這個煞星留在地府,他們以後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後土大帝有旨意,讓姑娘先住在地府裡,清閒一段時日,再說轉世輪迴。」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看著他。陰差心中叫苦,賠笑說:「就是……讓姑娘先在地府玩幾天,看看書散散步,等時間到了再送姑娘轉世。」
她便點了點頭,手裡摸著牆上挂的那幅九天玄女圖,道:「我喜歡這裡,就住這裡好了。」
陰差只得點頭:「姑娘既喜歡這裡,是我等的福氣。」
他回頭吩咐小鬼去二樓打掃客房,回頭又道:「姑娘,還有一件好事。大帝憐你神智混沌,忘記世事,便賜給你一名。」
她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陰差早將她輕輕拉的彎腰,囑咐道:「大帝賜你名,要跪下接受。」
她卻不跪,只瞪眼看著陰差,他實在無法,只得說道:「大帝賜汝名爲璇璣,日後,喚璇璣者,便是姑娘了。」
她茫然地點頭,轉頭見小鬼從樓上下來,她又笑嘻嘻地去抓他頭頂的肉瘤,惹來一陣鬼哭狼嚎。
璇璣就這樣懵懂地在地府暫住了下來。表面上說是給判官打雜,端茶倒水,然而實際上有幾人敢使喚她?只能由她在邑都裡整日遊蕩,只求她別惹事就萬歲了。
判官每日閑下來便會帶一些修仙養性,講世間道理的書給她看,所喜她識字,天份又高,常常舉一反三,旁徵博引,令人咋舌。
時日久了,判官也不由感歎後土大帝的英明。倘若當初讓那個懵懂的魂魄直接轉世,她只會一次又一次無意地犯錯,甚至不知究竟錯在何處。如今她博覽群書,于修仙一事興趣濃厚,倒也一掃先前的呆氣,露出點天份中的聰穎來了。
她好像一塊頑石,剛從河底撈上來,五官輪廓完全模糊一團,靈竅不開。現在用世事道理,仙人聖賢的故事教導她,細心雕琢她,終於漸漸嶄露頭角,藏在內裡的靈秀呼之欲出。
只有一條,令人頭疼。
她懶,懶得出奇,懶到天怒人怨。
只要能躺就絕不坐著,能不動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只喜歡坐在忘川邊上發呆,一會撈一把出來看看,嗅嗅,再抛回去。
衆人都知道她想尋找的是什麼,但誰也不敢告訴她,她的前世記憶全部被後土大帝收走了。他要她斬斷之前的一切戾氣,從頭再來,獲得新生。
這日判官又找了她半天,卻不見人影,招來看守她的陰差,回說璇璣在忘川岸邊看花,呆了一下午,都沒動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著書去河邊找她,打算好好斥責一頓。這幾個月與她共處下來,兩人都有了點師徒情分,只因她好學聰敏,判官原本戒備的心態也放鬆起來,真正把她當作學生來教。天底下沒有老師會不爲學生的憊懶而生氣。
出得邑都城門,果然見那一襲單薄白色身影在忘川邊坐著。他悄悄靠近,卻見她盯著岸邊如火如荼的曼珠沙華看,兩眼發直,不知想些什麼。
他正要出言喚她,璇璣卻不回頭,輕道:「老師。」
判官歎了一聲,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與她一同看那鮮血凝成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麼?」
她淡淡說道:「看那顔色。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總覺得應當是時常看到的,卻想不起來。」
判官心中微驚,口中卻道:「前世已經過去了,休要再爲這些俗事煩惱,否則有違我教導給你的那些道理。」
璇璣「嗯」了一聲,「也對,老師的話總是對的。我一直覺得很有道理。雖然我很明白這些道理,但不知爲何我覺得那些道理很遙遠,覺得很難做到。」
「哦?你覺得哪些事情是你難以做到的?」
「你告訴我,要修身養性,不要著眼於俗事過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讓人著魔,心不淨,無法修道。六根被汙,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聲色。」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鮮紅的汁液順著她纖細的手指間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爲了看,生了口是爲了說,生了耳是爲了聽。如果這些都放棄了,我究竟該看什麼呢?我不明白老師說的成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麼,成仙了之後……是什麼都不知道了麼?」
判官委實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刁鑽問題,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卻又不知道,明白卻又不明白。」
「那他們究竟確實的知道什麼呢?」她問得認真,「知道了,難道還能裝做不知道嗎?仙人們過得快活麼?」
判官皺眉:「璇璣,你這是在鑽牛角尖。快活?你以爲聲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歡喜麼?」
她垂頭,輕道:「我明白老師的意思。我只是不懂罷了。倘若無爲無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參不透,想了很久,覺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讓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爲何?老師,你一定對我很失望。」
判官見她雙目清明,然而裡面霧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種奇異的神情。他不由心驚更甚,深知此人聰明得過分,不知哪天真能被她想起來前因後果,到時候墜入地獄道成魔,就再也無法翻身,也枉費了天帝和後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沉默良久,心中終於成了一計,忽然拍手道:「璇璣的意思爲師明白了!」
她急忙瞪圓了眼睛,奇道:「老師明白什麼了?」
判官笑道:「我便讓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她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連話都不會講了。
判官從岸邊撈起一把土,撒進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許再問這些了。」
她急忙湊身上前,卻見忘川中波瀾起伏,灩灩水色漸漸凝聚成型,變成一個白衣女子。一見那女子的容貌,璇璣便是一愣。
是她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她面上殺氣甚重,雙眸猶如碎冰,寒意滲人。忽然挽了個劍花,裙袂一轉,不知刺中什麼,鮮血濺了她滿身。然後,她收功回劍,將臉一抹,左頰上便留下一個血痕。她忽然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彷彿痛快淋漓。
璇璣只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那笑,那染滿鮮血的白裙,那雙碾碎冰雪的雙眸……她耳邊彷彿響起了熟悉的號角聲,金戈鐵馬,排山倒海的呼喊聲。馬上的將軍三頭六臂,周身有火焰圍繞。
阿修羅!那是修羅道!
她猛然在黑暗處抓住了一點靈感的光輝,正要脫口而出,身後忽然被人大力一推,頓時撐不住,噗通一聲摔進忘川裡,喝了好幾口苦澀的忘川水。
好像落水的大貓,她驚慌失措地往岸上爬,雙手剛撐到土地,心中便恍惚起來,前塵後事一下子化成煙霧,從她心中一點點消失了。她茫然地歪頭看著岸上的判官,心中有什麼想對他說,卻又忘了他是誰。
「你……」她喃喃,「我……」
奇怪,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什麼呢?那到底……
判官喚來陰差,用鎖魂鏈套住她拉上岸,朗聲道:「璇璣,你在地府待了三月有餘,如今神智已清,本官先送你入輪迴轉世。望你來生勤加修仙,早日回歸天庭。」
說罷,衆人便架著她來到輪迴道上。陰差見璇璣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緣故,不由小心翼翼地說道:「判官大人,這……要讓璇璣姑娘入什麼道?還是和以前一樣,去修羅道麼?」
判官搖頭:「非也,她已今非昔比,心智馬上便要頓開。如此關鍵時刻,只要把持不定便會成魔。故此本官施計點化她,令她飲下忘川水進輪迴。修羅道再不能去,否則前功盡棄。如今人世間修仙者衆多,以仙人爲尊,便放她去人道吧。只要有誠心,來日定得結果。」
人道輪迴大門已然打開,裡面光華萬丈,不可逼視,隱隱然有千萬條道路蛛絲盤結。璇璣受了那光的照耀,整個人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成一顆寶珠。
判官親自拈了那寶珠,走進輪迴大門,將她抛進那萬丈紅塵中,心中默念道:「倘若你我師徒有緣,日後自能在天庭相見。望你保重。」
是夜,首陽山少陽峰掌門人夫人産下兩女,彼時室內光芒萬丈,猶如白晝。掌門人禇磊于生産前夜做了一個夢,只見碧玉玲瓏,星光璀璨,便依次爲兩女取名:玲瓏,璇璣。
2 少陽/b>
此時正值盛夏三伏時節,午後熱浪滾滾,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教人透不過氣。少陽峰後山別院的小花園裡卻是涼風習習,參天的大樹把毒辣的日光都遮擋了去,風過林間,發出清脆的沙沙聲響,彷彿最好的催眠樂曲。
一個年約十歲的小丫頭坐在池塘邊的大青石上,烏黑油亮的長髮沒有束,就隨意披在背後。她手裡捧著一本大冊子,正懶洋洋地看著。
「……又南三百里,曰耿山,無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獸焉……」
她斷斷續續地背著萬妖名冊,沒背幾句便發懶,脫了鞋,玉白的腳趾伸池塘裡逗弄裡面覓食的金尾大鯉魚,一面調侃道:「有獸有魚,又獵又撈,做了好吃!」
「什麼好吃?」一個少年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似乎含著笑意。
小丫頭懶洋洋地把腳縮回來,套上鞋襪,也不回頭,說了一聲:「大師兄,好吃什麼?」
杜敏行走到她身邊,先疼愛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才笑問:「所以,我問你呀。你剛才一個人嘟噥什麼呢?」
小丫頭把手裡的大冊子翻給他看,「在背萬妖名冊,好沒勁。」
杜敏行見她憊懶的神色,不由失笑:「怪不著師父師娘成日說你懶,不肯上進練功。連萬妖名冊都不願背,你也懶得過分了。」
小丫頭也不說話,只是低頭玩著裙帶上的玉佩,過一會,才老氣橫秋地說道:「唉,每天都是練功練功,搞得腿疼腰酸,不曉得有什麼用。我就不信成仙的人都像那些師兄一樣每日大汗淋漓的,臭死了。」
杜敏行聽她的孩子話,又笑了起來:「練功是爲了強身健體,你也沒見過成天病懨懨的神仙吧?身體強健了,才能修煉內功仙法,不然你怎麼禦物飛行,斬妖除魔?」
她倒再也沒歪理可辯,心裡只覺大師兄說的有道理,但要她舞劍練拳,卻是一萬個不能。
杜敏行也沒打算和一個小女娃講大道理。
這丫頭和玲瓏不同。你給玲瓏說道理,她不愛聽的就會辯,辯不過就會乖乖聽話;但你給這丫頭說道理,說個三天三夜破了嘴皮,她連連點頭稱是,轉身便忘了,照樣我行我素,懶的天怒人怨。
「師娘今天把斷金送給玲瓏師妹了。」他一邊用柳枝逗著池裡的鯉魚,一邊說著,「你姐姐從今天開始就不必練拳蹲馬步,可以練劍了喲。」
「哦。」她反應平平,心不在焉。
「褚璇璣。」他忽然認真地叫她名字。
璇璣愣了一下,不甘不願地跳下青石,對他躬身行禮,道:「璇璣在,大師兄有何指教?」
杜敏行板著臉,問道:「爲什麼不願練功?」
她咬著嘴唇,面上又是固執又是稚氣,過了半晌,才噘嘴道:「爹娘和師伯師叔們說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明白不等於能做到。我想不通爲何要練,你問我一千遍,我還是不通。」
杜敏行只有歎氣,他對兩個小師妹向來一視同仁,當作自己親生妹妹一般來疼愛。只是玲瓏外向活潑一些,不由得衆人多寵她。說實話,以他的好脾氣,都幾次忍不住想把璇璣揍一頓以泄憤懣,更不用說師父師娘了。誰會對一塊小頑石有好感?你罵你吼,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真教人挫敗。
「師父剛在練武場上大發雷霆。」他露出些許擔憂的表情,「說你一連十日都沒去練功了,把少陽峰的律條丟在腦後。眼下叫我來尋你,說要重重懲罰你。你自己看看該怎麼辦?」
璇璣一聽爹爹發火,終於有點恐懼了。她揪著衣角,囁嚅了一會,才小聲道:「不能……不去麼?就說沒找到我……」
杜敏行搖頭:「師父這次是鐵了心的。你雙胞姐姐玲瓏都繼承了師娘的神器斷金劍,你卻連一套玄明拳也打不完整。他身爲掌門人,怎麼能一直袒護自己的女兒呢?這次要不重重罰你,讓其他弟子心裡怎麼想?」
璇璣委屈地說道:「幹嘛管別人怎麼想……律條律條……我們又不是獵狗,幹嘛要律條!」
杜敏行從懷裡掏出黑鐵如意,輕輕抛向空中,那柄足有兩尺長的漆黑大如意在半空中晃了兩下,便穩穩地停在那裡。
他縱身躍上去,彎腰對她伸手:「來,別嘮叨啦。快去見師父。大師兄和師娘會幫你求情的。下次可不能再這樣懶了!」
璇璣心裡有一千萬個不願,然而實在抵不過父親積日的嚴威,只得慢吞吞抓住大師兄的手,一面在心裡琢磨著見了父親怎麼說話,一面可憐兮兮求他:「大師兄……我不想被打……」
杜敏行見她說得可憐,心裡也一軟,柔聲道:「好啦,大師兄一定幫你說好話!只是你下次再這樣連續十日不練功,大師兄也不會再幫你了!」
璇璣沒答話,杜敏行心裡暗歎,右足微微一沉,黑鐵如意頓時掉頭往山頂練武場飛去,一轉眼兩人便消失成一個小黑點。
首陽山共有大小十幾處練武場,分別給不同支派的弟子們修煉用。少陽派乃爲天下修仙大派之一,弟子衆多,福澤豐厚。從上上代掌門景陽仙人開始,少陽派便分成了七個分堂,首堂曜日由掌門人禇磊執掌,剩下六個分堂如清虛、旭陽等,則由掌門人其他師兄弟執掌。
少陽派分支既多,弟子又雜,所喜上下齊心,皆以修仙養性爲首任,不參與其他門派相爭之事,得道之宗師于名利一事看的甚淡,想來這也是少陽峰幾百年來固若金湯的緣故。
此時,掌門人禇磊正在峰頂大練武場監督門下弟子練招。其夫人何丹萍也在認真指點女弟子們拳法的招式。午後練武場熱得和蒸籠一般,人人揮汗如雨,但偌大的練武場,除了偶爾發招時的呼叫,竟是鴉雀無聲,人人自危。只因方才禇磊因爲小女兒璇璣不學上進,成日偷懶而大發了一場脾氣,弟子們知道這個掌門人脾氣暴躁嚴厲,生怕不小心觸了逆鱗,於是只能咬牙苦練,縱然傷了筋骨也不敢呼痛。
何丹萍先看了兩個弟子互相喂劍招,見她們練得不錯,便徑自走到場邊喝了一口茶。擡頭看看日色,午時的修煉眼看就要結束了,杜敏行卻還沒把璇璣帶過來,回頭看看禇磊的臉色,青中帶黑,想必他也正強壓著怒氣。
她心中暗歎一聲,走過去柔聲道:「大哥……璇璣這幾日總叫心口悶,想必是身體不適。你也別太生氣了。她年紀還小,過於強求,只怕不好……」
禇磊卻不答話,只是冷笑,擡眼見自己大女兒玲瓏正顫巍巍捧著她娘親的斷金,認認真真地擺劍招,小臉熱的通紅,卻不叫一聲苦,不由冷道:「年紀還小?玲瓏與她是雙胞姐妹,她都能練劍了,璇璣呢?!都是你平日太寵她了!寵的她無法無天,不學無術!」
何丹萍知道丈夫這次是氣惱了,否則他平日絕不至於這樣對自己說話。既然如此,她再說什麼維護的話,也只是火上澆油,只得閉口不談。
對面,年方十一歲的玲瓏剛擺完了姿勢,便拖著劍雄赳赳氣昂昂地找她六師兄鍾敏言,叫道:「喂!和我拆兩招!」
鍾敏言正在那裡蹲馬步,清秀的臉上濕漉漉地,全是汗水。他皺眉道:「我不叫喂!」
玲瓏跺腳急道:「快點!陪我拆招呀!」
他就是不依,話裡卻帶了一點笑意:「我也不叫快點!」
玲瓏和她爹一樣,是個暴躁脾氣,說了兩遍他還不動,便火了,急道:「你再不陪我拆招,我可直接刺上來了!」
鍾敏言見她動氣了,便收勢回宮,噗哧一聲笑道:「你叫我一聲好人敏言大哥,我才陪你練,否則你就把我刺成馬蜂窩,也別指望。」
玲瓏使勁跺腳,叫道:「鍾敏言!你就會說混話!你不陪我練,肯定是沒把瑤華劍法學好!我不找你了!」
「好啦好啦。」鍾敏言向旁邊的女弟子借了一把劍,拈了個劍訣,笑道:「陪你練就是了,真是大小姐脾氣。」
玲瓏是個心急的,見他擺好了架勢,揮劍就上。她人小力薄,這一下差點把劍脫手而出,鍾敏言趕緊架住,失笑道:「劍都握不緊,拆什麼招?」
玲瓏臉上一紅,正要反駁幾句,卻聽禇磊在後面說道:「敏言,你過來。」
鍾敏言趕緊收起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經過去躬身:「師尊有何吩咐?」
禇磊森然道:「你大師兄去找你小師妹,到現在還沒來,只怕是他心軟,被那刁鑽丫頭說動了。現在你去看看,見了她什麼也別說,直接抓過來。」
鍾敏言在肚裡暗叫倒楣。整個少陽峰,他和誰都能談的來,偏偏最煩那個禇璇璣,兩人總也不對盤,說兩句他就想揍人。這會偏叫他去喊人。
他飛快盤算著要怎麼拒絕,支吾道:「師父……我……我……在陪玲瓏師妹拆招…」
說完師父卻沒反應,他偷偷擡眼一看,卻見他臉色鐵青望著前方的天空,他也跟著回頭,卻見大師兄杜敏行帶著璇璣禦物飛了過來。
一時間,練武場的弟子們都停下手裡的活,擡頭看好戲。璇璣在師兄弟姐妹間名聲一直不如玲瓏好,她爲人古怪,不好相處,所以,看好戲的人還是居多,更有甚者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只等看她怎麼被罰出醜。
璇璣戰戰兢兢跳下黑鐵如意,見練武場裡氣氛不對,父親冷冷在前看著自己,她便躊躇了半天不敢過去。
杜敏行收起黑鐵如意,摸了摸她的頭頂,輕道:「別怕,來,快去拜見師尊。」
璇璣實在無法,只得被他拉到禇磊面前,跪下說道:「璇璣拜見掌門人。」
禇磊哼了一聲,森然道:「你居然還知道參拜掌門人!我還當你眼裡根本沒這個少陽派呢!」
璇璣知道他正在氣頭上,哪裡敢說話,只得低頭茫然地玩著衣服帶子。這會她心裡再覺得自己沒做錯,卻也不敢倔強了。
「你倒是說說,你成日窩在後山別院搞什麼鬼?每日除了偷懶睡覺,可有做一點修行之人該做的事情?!」
璇璣不敢擡頭,身旁的杜敏行急忙賠笑道:「師尊息怒。弟子放在在後山花園內找到小師妹,她正在背誦萬妖名冊,可見並無偷懶。小師妹還是認真修行的,只是她體質單薄,於練功一事欲速則不達,請師尊明鑒!」
禇磊冷笑道:「就是把天下萬山民俗總則都背下來又如何?待到下山之日,難道就瞪著妖魔空背書嗎?不能禦物飛行,不懂劍法不會仙術,修什麼仙?!」
杜敏行還要再說,卻被他揮手打斷:「你退下!不用再說!」
他只得垂手退到場外。
禇磊看了璇璣半晌,卻不說話。
看著她秀美的儀容,他心中委實對這個女兒充滿憐愛。禇磊一輩子專心修行,于夫妻生子之事看得很淡,好容易中年得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兩個都是冰雪堆成的美人胚子。璇璣長得更像她娘,纖細柔弱,他本來也不忍在練功之事上對她苛求。但一來,璇璣憊懶得太過,到如今連馬步也蹲不好,二來,他身爲掌門,怎可放縱自己親女,以後如何服衆?
想到這裡,他心中又有氣,冷道:「你且站起來。我要看看你玄明拳練得怎麼樣了,就在這裡,當著衆師兄弟姐妹的面,不用害羞。」
璇璣哪裡會練什麼玄明拳,只怕連架勢怎麼擺都忘了,但掌門人吩咐,她只得站了起來。
一時間,場內安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午後灼熱的風拂過璇璣的長髮,她背後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成千上百雙眼睛都釘在她一個人身上,她竟好似僵住了,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何丹萍不忍愛女當衆受辱,上前正要說話,禇磊卻用手勢止住。他轉頭說道:「是不是不會練?那我問你,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麼?」
璇璣還是沒有說話。強烈的日光直射在她臉上,令她有些發虛。隔了太遠,衆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之前幸災樂禍的,這會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她如再這樣沉默下去,師尊只會更生氣。
「禇璇璣,說話。」禇磊的聲音很輕,好像一塊薄冰突然碎裂。
璇璣猛然跪倒在地,沉聲道:「我不會!請掌門人責罰!」
禇磊居然哈哈大笑起來,「責罰?!好一個責罰!你竟知道責罰二字!」他倏地收住笑聲,森然道:「你聽著,今晚家去,收拾一些衣物,明天開始,你就住在北山太陽峰明霞洞裡罷!什麼時候讓你出來再出來!」
衆人都是大吃一驚。須知那明霞洞足有千丈深,裡面漆黑猶如地獄,終年潮濕陰冷,蟲蛇衆多,平常弟子在裡面呆上一刻便要發瘋,更何況是這種根本不定期限的懲罰!她還僅是個年方十一歲的幼女,無論如何,這種懲罰都過於嚴重了!
何丹萍當場便落下淚來,玲瓏在一旁按捺不住,衝上去跪倒在地,急道:「請求掌門人饒了妹妹一回吧!她身體不好,進明霞洞會死的!」
杜敏行及鍾敏言一干敏字派年輕弟子也跪倒在地,求情道:「師尊請收回成命!小師妹年齒尚幼,只怕不堪如此懲罰!師尊請網開一面!」
禇磊猛然拂袖,慍道:「都起來!此事我心意已決,不必再說!」說罷轉身望著璇璣,她臉色有些蒼白,卻並沒什麼恐懼之色。
他怒意雖盛,心裡到底還是不忍,歎道:「璇璣……世上有很多人只能做普通人,生老病死,一輩子平庸地過去。但你不能。你是少陽峰的弟子,修仙是你終生的目標。你……怎能甘心做個普通人?」
她沉默半晌,才輕道:「難道……我們居然不是普通人麼?」
禇磊聞言啞然,良久,方道:「你……且去吧。」
他望著這個小女兒單薄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朽木不可雕也。
但這塊朽木是他女兒,就算不能雕,他也定要雕出個形狀來。
杜敏行還想求情,禇磊卻拂袖而去,一直走到練武場邊,才沉聲道:「敏行,今晚到我房裡來。我要看看你陽厥功練到第幾層了。」
杜敏行一聽陽厥功三字,不由欣喜若狂。這是少陽峰最深厚的法術,尋常弟子年滿二十方能練習,只有特別出類拔萃的,掌門人或者山下的師伯師叔們才會提前傳授此法。如今他才十八歲,師父所謂看他陽厥功練到第幾層,根本是個幌子,其實便是打算傳授他此法了!
周圍的年輕弟子都羡慕地看著他,紛紛過來道喜。杜敏行更是激動得差點站不住,這下一打岔,便把璇璣的事情忘到腦後了。
1 轉世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了。到底是被斬首於街市上,還是病逝於床榻……她居然想不起來。四個陰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鐵鏈,她不由自主被他們拖著向前飄飄蕩蕩。天上腳下無數陰火流竄,偶爾會落在道旁的曼珠沙華上,瞬間騰起半人高的綠色火焰。碧火紅花,分外妖嬈。道旁還有無數岔道,許多與她一樣著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陰差們拉著向前飄。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語著什麼。然而就算是再怎樣痛悔自己的死,也會被這死寂的氣氛消耗光。最後,只能默默無聲地按照順序,依次前進,通過遙遠的那扇邑都大門。帶領她前進的陰差停了下來,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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