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解中國千年局,先破清明上河案!
冶文彪歷經十年打造集歷史、懸疑、推理的曠世奇局。
近年來最好看的原創歷史長篇小說,口碑奇好。
百萬人持續追讀,豆瓣評分平均8.4分以上。
影視版權引發業內哄搶,已賣出千萬版權!北宋宣和三年,清明。
一隻船,如一枚重重的棋子,落向大宋的棋盤。
天下局勢隨之而變⋯⋯
《清明上河圖》描繪人物824位,牲畜60多匹,木船20多隻……5米多長的畫卷,畫盡了汴河上下十里繁華,乃至整個北宋近兩百年的文明與富饒。
然而,這幅歌頌太平盛世的傳世名畫,畫完不久金兵就大舉入侵,殺人焚城,汴京城內大火三日不熄,北宋繁華一夕掃盡。
這是北宋帝國的盛世絕影,在小販的叫賣聲中,金、遼、西夏、高麗等國的間諜和刺客已經潛伏入畫,死亡的氣息彌漫在汴河的波光雲影中:
畫面正中央,舟楫相連的汴河上,一艘看似普通的客船正要穿過虹橋,而由於來不及降下桅杆,船似乎就要撞上虹橋,船上手忙腳亂,岸邊大呼小叫,一片混亂之中,賊影閃過,一陣煙霧襲來,待到煙霧散去,客船上竟出現了二十四具屍體,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翻開本書,一幅曠世奇局徐徐展開,錯綜複雜,絲絲入扣,824個人物逐一復活,為你講述《清明上河圖》中埋藏的帝國秘密。
百萬讀者好評:歷史背後的上帝之手。《每日頭條》一部重磅誠意之作。作者冶文彪自成一派,以千年古畫為基礎,以史料為素材的表現形式頗為新穎,而環環相扣的佈局,引人入勝的故事更是令這本書在年初大放異彩,令一眾讀者心甘情願地紛紛跳坑。《Q博士》整部書的時代特色非常突出,從人物的名字,到市井生活的種種細節,衣著、營生等等,都體現出北宋風物。無論是考證還是構思寫作,都很優秀。(counte)燒腦神作,架構宏大,佈局精巧,最強大腦的旋轉魔方與臉譜記憶。(CKLG)有人說作者的文風像是京極夏彥,我覺得更像宮部美幸。凡是熱衷於「社會派推理」的讀者,應該都會喜歡這部小說吧。龐大的解謎遊戲絕對是近年來絕無僅有的傑作!(Darth Vader)大格局,大手筆,結構很巧妙,細節很豐滿,宋代風俗最好看。(青兮)
作者簡介:
冶文彪
1970年代生人。多年前偶遊開封,自此沉迷《清明上河圖》,立誓圍繞此圖創作小說史上最龐大的推理佈局。慢工出細活,作者歷經五年創作五年構思,為還原北宋風貌,通讀《東京夢華錄》《續資治通鑒長編》《三朝北盟會編》《宋史》等宋代典籍幾千萬字,又細讀了六十位名家詞集。曾出版大歷史推理小說《人皮論語》。
章節試閱
北宋宣和三年,清明。
一隻船,如一枚重重的棋子,落向大宋的棋盤。
天下局勢隨之而變⋯⋯
.引子 客船消失⋯⋯
欲問大宋興衰,先數汴河船帆。
大宋貨運主要靠水路,若說汴京是天下的頭腦,汴河便是喉管。它斜貫京城,西接黃河,東連淮泗,向南直通長江,天下財貨十之五六都由汴河輸送至汴京。大宋定都於汴梁,正是為此。汴河上客貨船常年不絕,白帆如翼,船槳翔舞,每天輸送財貨數以億計。尤其是開春以後,河水初漲,東風借力,往來船隻時常擠滿河面,騰讓不開。但自從去年底方臘在東南造反,來汴京的船隻大減,今天水面上空出不少。
不過,片雲難掩晴空,東南再亂,也止不住汴京人的賞春興頭,何況今天是清明,城裡大半人家都出城掃墓踏青,汴河兩岸仍舊人頭如蟻,聲喧如蜂。加之一河春水漾漾東流,兩岸新柳淡淡籠煙,景致仍舊鮮明活暖。
汴河北岸有家章七郎酒棧,臨河欄邊坐著個微胖的中年男子,名叫古德信,他是樞密院北面房令史,在這裡等人。由於心裡有事,他無心觀賞這河景,手指不住叩著木欄。
這時太陽升至正頭頂,已到正午,古德信扭頭向外望去,見自己的親隨甘亮正在和店主攀談,便問道:「如何?」甘亮二十來歲,身穿青緞長袍,細眉細眼,簡練乾淨。他雖在說話,卻不時望著西邊虹橋方向,聽到問話,忙答道:「仍不見人。要不要卑職過去看看?」古德信答道:「不必。」
甘亮仍繼續望著,卻見斜對岸人群中隱約一個矮胖身影,提著件東西正要上虹橋,再一看,是古德信老友顧震的親隨萬福,他忙道:「萬福倒是來了。」
古德信正要答言,虹橋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叫嚷,聲氣似乎很緊急,他不由得站起身,探出半截身子向虹橋那邊望去,見橋上許多人都趴在橋欄上,全都望著橋下一隻客船,紛紛揮臂叫嚷。再看那隻客船,正要穿過虹橋,桅杆卻高過橋樑大半截,眼看就要撞到橋樑。古德信心裡一驚,忍不住說了聲:「不好!」
對岸一隻小篷船上,有一對船家夫妻。男的叫魯膀子,女的叫阿蔥。阿蔥正在淘米,聽到叫嚷,怕漏了米,並不理睬,自顧自繼續小心傾倒米盆裡的水。魯膀子卻天生好事,一抬頭,看到那船的桅杆還不放下,甩開腿就往虹橋那邊奔去,前面岸邊泊著隻長篷客船,魯膀子縱身跳上了船篷,揮著臂膀,大聲朝那隻客船喊道:「桅杆!放倒桅杆!」
聽到四周叫喊,那隻客船上的人才發覺,幾個船工先後跳上頂篷。那船的桅杆根部有軸,嵌套於桅座上,用插銷固定,可以拉起放倒,稱為「眠桅」。一個船夫慌忙拔開插銷,其他幾個抓住牽繩,一起拉倒桅杆。但春天水漲,水流很急,其他船工又慌了神,稍一耽擱,船頭便被水流沖偏,船身也跟著橫了過來。
魯膀子又在這邊繼續叫喊:「穩住舵!快划槳!」
其實四處人都在叫喊,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清自己在喊什麼。魯膀子卻顧不得這些,常日小心伺候船客,難得大聲說話,這種時候,熱心出出力,喊喊很痛快。
他見那船上有個身穿褐色錦衣的人也爬上了頂篷,應該是船主,那船主揮臂大聲呼喝起來,下面船工這才隨著他一齊喊起號子,拼力划槳,「呼嗨呼嗨!呼嗨呼嗨!」船身漸漸穩住,但船頭卻難以回轉。魯膀子又叫道:「縴夫!縴夫!」
那船上的人似乎聽到他的喊聲,有兩個漢子急忙跳下船,飛快奔上橋頭,從橋面拋下繩子,下面船夫接住拽緊,橋上幾個路人也出手相助,上下一起用力,死命拉拽,船頭才終於調正。
虹橋上,萬福提著一壺酒,剛走到橋頂就聽見叫嚷,他忙趴到右邊橋欄去看,見下麵一隻客船遇險,也不由得替它憂急起來。船上二三十個人全都在拼力喊號子划槳。萬福見一個婦人帶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孩童,竟也爬到頂篷上。婦人慌得失了張致,不停望著四周叫喊,又不時搖著身邊孩童的手,後來竟將孩子抱起來,不住向橋上的人指著自己孩子,似乎是在求救,但船篷頂距橋樑至少有兩人高,根本無法將那孩子接上來。萬福有些著惱:這個做娘的,這種時候帶孩子到頂篷上做什麼,萬一跌倒摔進水裡可怎麼是好?就算那船被沖得倒轉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好好留在艙裡,根本不會有什麼危險。
幸而那船終於掉回船頭,緩緩駛進橋洞,萬福才松了口氣,繼續向對岸走去。才走了幾步,卻聽見岸邊又有人嚷起來:「鹽!鹽!」再看岸邊的人,都指著橋底下驚喊。
他正在納悶,鼻子裡嗅到一股香氣,像是木樨之香。聽人們又在喊「著火啦!」隨後便看到橋東邊升起一陣煙霧,他這才明白人們喊的是「煙」。橋上的人又都奔到另一邊橋欄,他也擠進去向下望,那隻客船半截已經駛出橋洞,船上竟然煙霧騰騰,漸漸將船身罩住,只能依稀看到頂篷有人影晃動。煙霧中並不見有火苗,再細看,那煙霧也似乎並不是船板著火的煙氣,更像是水蒸的霧氣,而且並不是一處冒煙,船頭、船側、船頂、船尾,處處氣霧蒸騰,整艘船像是一隻沸水上的大蒸籠。
氣霧漫上橋樑,香氣也越來越濃,直沖鼻竇,馥鬱透腦。萬福覺著有些心神迷眩。他身邊兩個人更是如同被酒熏醉,竟然閉起眼,咧嘴傻笑,一個甚至揮起臂膀,像是要舞蹈一般。
氣霧迎面飄過,萬福眼睛有些酸刺,淚水隨即湧出,迷蒙中,只見那船已駛過虹橋,氣霧越蒸越多,船上人與物全都隱跡不見。水面上,唯見一大團白霧,滾滾向前。
虹橋上游不遠處,北岸泊著兩隻船。前面一隻是新船,漆著鮮亮紅漆,船簷一圈掛著彩簾,下了錨停在水中,離岸有一段距離。後面一隻則是客貨兩用的舊船,緊靠岸泊著。三個船工正躺坐在船頂涼棚下閒聊午休,聽到叫嚷,都向虹橋那邊望去,見一隻船煙霧騰騰穿過橋洞,向自己這邊駛過來,三人驚得都坐直了身子。
那船通體都被煙霧罩住,看不到船上人影,只聞到一股濃郁香氣。那船一路疾馳,不多久就駛到近前,卻仍不減速,竟直直沖向前邊那隻新船!
三人全都爬起身,朝前面那隻新客船大聲叫嚷:「喂!要撞船啦!」
然而那新船的窗戶全都關著,方才還聽到裡面男男女女在說笑唱歌,現在卻聽不到任何聲響,也不見有人出來。三人繼續大叫,新船上卻仍然毫無回應。這時,那隻煙霧船已駛過三人面前,相距只有幾尺之遙,一陣煙霧撲面而來,濃香貫腦,眼淚頓時被激出,想咳嗽又咳不出,只覺得胸悶神眩。淚水混著煙霧,再看不清東西,只聽到木板擠撞的吱吱咯咯聲。
岸上有家老樂清茶坊,臨河的桌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年輕店主樂致和,另一個中年儒士叫簡莊,兩人聽到吵嚷,一齊向外望去,見河面上橫著一大團煙柱向這邊沖過來,滾滾煙霧中,只隱約露出一些船影。兩人眼睜睜看著它撞向新船,都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
然而——當兩船相撞,前面那隻新船劇烈晃動,後面那隻客船雖然停住,卻仍舊霧氣蒸騰,那霧氣將新船尾也一起罩住。而且,霧氣竟像是被新船吸食了一般,不斷收縮,霧中那客船卻始終未露出身影。
霧氣漸漸越縮越短,不多時,只剩新船尾部一團。
而霧中那隻客船,竟憑空消失!
河面上只剩那隻新船,仍在不住晃動,船尾仍罩著一團煙霧⋯⋯
兩人睜大了眼睛,啞了一樣。正在吃驚,那團霧中忽然飄出一個身影!
很快,那身影飄離白霧,在水面順流滑行,漂向虹橋。兩人這才看清,那身影似乎是位道士,白色道袍,白色道冠,一領白色大氅,迎風翻飛。他身後,竟有兩個小童並肩而立,也是小白冠,小白袍。
萬福一直擠在虹橋上驚望著,看到那隻客船竟憑空消失,做夢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等看到霧氣中飄出人影,更是驚得張大了嘴。
橋上、兩岸的人紛紛叫起來:「神仙!神仙降世啦!」
半晌,萬福才發覺,那「神仙」並不是漂在水上,他腳底下有一大張白氈布,氈布似是鋪在一張木筏上。「神仙」很快漂到虹橋下,萬福睜大眼睛細看,只見那人身形豐腴,銀髮銀髯,面色紅潤,頭戴銀蓮華冠,身穿素錦道袍,腰圍鑲銀玉帶,肩披雪白道氅,足蹬一雙繡銀雲履。他挺身而立,大袖迎風鼓蕩,白氅飄舞翻飛,仙風絕俗,颯然出塵。
他身後那兩個小童,都穿銀白小道服,玉琢一樣,玲瓏可愛。每人提著一隻銀絲花籃,籃裡盛滿了花,紅如胭脂,異常醒目。兩個小童不停伸手抓起籃中花朵,隨行隨撒,水面上,紅瓣不斷飄飛。
萬福如同跌入夢境,恍恍惚惚,嘴角竟流下口涎。
很快,白氈漂過虹橋橋洞,順流向東而下。身邊眾人鬧嚷著又紛紛追到東邊橋欄,萬福這也才回過神,忙擦掉嘴角口水,轉身也趕了過去。但人太多,他身形矮胖,行動又慢,還得護著手裡的酒罈,費力扒拉踮腳,才勉強看到一點影子,過了片刻,靠裡面的人喊起來:「天書!天書!」他卻什麼都看不到,更是急得不得了。
甘亮剛才就急急趕到虹橋邊,但橋上已經擠滿了人,他只能在橋根踮著腳張望,煙霧中飄出人影后,人們嚷成一團,有的竟跪倒在地上,叩拜祈禱起來。甘亮雖然不信神仙,也驚得眉毛直跳。
那白衣道士順流漂過虹橋,甘亮腿快,忙沿岸追了下去。見那白衣道人在水面上張開雙臂,上下揮動,如一隻白鶴淩風而舞。白氈後忽然展開一匹銀帛,銀帛在水上越展越長,足有一丈多長,兩尺多寬,帛上似乎有幾個泥金大篆字。但甘亮離得遠,銀帛又在水面漂翻不定,只看到第一個字似乎是「天」字。
白衣道士越飄越遠,只留下那幅銀帛在水面上漂浮⋯⋯
.木篇 八子案
.第一章 羽客、天書
子不語怪、力、亂、神。
——《論語》
汴河從汴京城南斜穿而過,沿河一條長街叫汴河大街,橫貫全城。進東水門不遠,一條南北縱向小街,是香染街。兩街交會的東北街角有一家小食店,是查老兒雜燠店,店頭坐著一個濃髯、鼓眼的說書人,正在講史,店週邊了十幾個人。
其中有個年輕男子,叫趙墨兒,剛剛年滿二十,目光清潤,性情溫善,略有些靦腆。站在人群裡,如一卷細韌竹紙,靜待筆墨。
他剛剛送嫂嫂去近旁趙太丞醫鋪,給小侄兒看病。他先回轉來,見旁邊在說書,認得那說書人是彭嘴兒,便也湊過去聽了幾句。彭嘴兒向來喜歡信嘴海說,現在又開始編扯東漢末年張角黃巾的故事,又造出些神魔鬼怪的事蹟來:「那天公將軍張角,生下來時,狂風大作,雷聲滾滾,頭頂生了一根三寸肉瘤,剛巧有個異人路過,認得那是龍角⋯⋯」
旁邊一人忽然插了句:「現今東南鬧事的方臘,和這張角倒有些像呢。」
另一人道:「果然有些像,張角當年鬧得天下大亂,覆滅了漢朝。如今方臘才起事幾個月,就已經攻下了江浙二十幾個州郡。童貫率大軍去剿,至今還奈何不了。對了,那張角後來怎麼樣了?」
彭嘴兒笑道:「被曹操滅了,諸位聽我慢慢道來⋯⋯」
第一個人又插話:「童貫和曹操也像!」
又有個人道:「這兩位可不像,曹操能生出曹丕、曹植,那童貫這輩子都是童子身。」
眾人一起哄笑起來,紛紛評點調笑起朝中那些大臣陰私醜事,繼而又爭執起東南局勢、遼金戰事,早忘了聽彭嘴兒說黃巾軍。看彭嘴兒坐在那裡哭不是、笑不是,墨兒忍不住笑起來。京城便是這樣,似乎人人都是皇城密使,朝野上下,京城內外,無事不知,無理不通。又似人人都是說書人,一張嘴,就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沒有個窮盡,把正經說書人擠得沒地兒站腳。
墨兒回頭望向街對角涼棚下自家的書訟攤,哥哥趙不尤已坐了下來,來了兩位客人。他忙摸了幾個銅錢,投到彭嘴兒身邊的粗瓷碗裡,轉身回去了。
趙不尤年方而立,身形魁梧,眉如墨刀,似黃庭堅《松風閣》詩帖中的雄健兩撇。從左額到右頰,斜斜一道傷疤,讓他的臉乍看起來,十分猛厲。
此刻,趙不尤端坐在桌邊,正在聽對面一個青年男子說話。墨兒認得,那人姓梁,是個刀鑷手,專門替人理髮修眉,因鼻樑生得有些歪,人都叫他「梁歪七」。另有個男子陪坐在他身邊,姓胡,扁胖臉,常日出入宅院,替人跑腿幫閒,說合交易,這一行當的人當時被稱為「涉兒」。兩人常在一處。
只要趙不尤接待訟客,總有人圍過來旁聽,甚而比彭嘴兒更討人氣。這時已有好幾個人湊了過來。
梁歪七用右手捂著左臂,苦著臉,正在述說原委:「我上那人家裡給他修完了面,他不給錢,我爭了兩句,他抓起我的剃刀,就朝我脖頸割過來,我想躲,沒躲贏,被他一刀割在了臂膀上⋯⋯」
胡涉兒在旁邊重重點頭:「對!幸而我正好進去,全被我看見了,看得真真的!那廝好不兇惡,不給錢,還連罵帶踢,要殺人,現在人證、物證都在,趙判官好好幫阿七寫張訟狀,得狠狠懲治懲治這惡徒!」
趙不尤像往常一樣,注視著兩人,只聽,不說話。他的目光沉黑,很多人都怕和他對視。這時,墨兒見哥哥眼中隱隱射出一陣寒意,有些納悶。而梁歪七和胡涉兒兩人一碰到趙不尤目光,都很快閃開,一個斜望著桌角,一個眼珠轉個不停。
趙不尤聽完後,略一沉思,望向梁歪七的左臂:「我看看傷處。」
梁歪七用右手費力解開衣帶,胡涉兒忙站起來,幫他脫掉裡外兩層衣袖,露出臂膀來,左臂上紮了一圈白布,布上浸著血。趙不尤起身湊近,輕輕揭開白布邊緣。墨兒也忙過去一起查看,臂膀上果然有一道斜長傷口,雖然敷了藥,但仍看得出來傷口情狀,從臂膀外側,一直延到內側,由深而淺,劃破了臂圍的小半圈。
看過傷口,墨兒不由得望向哥哥,趙不尤也正望向他,兩人目光相遇,會心一笑。
胡涉兒在旁邊又大聲補充道:「是斜對面梅大夫替他醫的傷。我陪阿七去的,梅大夫也是個證人。」
趙不尤問道:「割傷後立即去醫治的?」
梁歪七才點了點頭,胡涉兒便搶著道:「一條膀子看著就要廢了,怎麼敢耽擱?」
趙不尤神色忽變,直視梁歪七,目光威嚴,沉聲道:「回去!莫生事。」
「嗯?」梁歪七和胡涉兒都一愣。
胡涉兒大聲問道:「趙判官,你這話是怎麼說?」
趙不尤並不答言,轉頭望向墨兒:「你來告訴他們。」
「我?」墨兒知道哥哥想考較自己,對此事他心裡已經大致明白,只是生性靦腆,當著這麼多人有些難為情。
「不怕,儘管說。」趙不尤鼓勵道。
墨兒輕聲清了下嗓子,才對梁歪七道:「這傷口是你自己割出來的。」
「你胡說什麼?」梁歪七沒答言,胡涉兒已經跳起身大聲嚷道。
墨兒驚了一跳,忙望向哥哥。趙不尤沉聲喝道:「坐下,聽他講!」
胡涉兒眼珠翻了兩下,悻悻坐了回去。
墨兒在心裡默默梳理了一下,又清了下嗓子,才開口對梁歪七道:「有三條證據可證明你說謊。第一,你要告人,卻聲音低弱,不敢抬頭直視我哥哥,定是由於心虛⋯⋯」
胡涉兒嚷起來:「他生來就這個膽小樣兒,不成嗎?」
趙不尤又喝道:「莫嚷!好生聽!」
胡涉兒只得閉嘴。
墨兒接著道:「第二,若是對面的人手執剃刀,誤割到你的臂膀,一般只是一劃而過。但你臂上的刀傷,起刀處深,收刀處淺,定是自己去割,下手時咬牙狠心用力,所以深,刀劃下去後,受不了痛,所以收刀時淺⋯⋯」
「割道口子哪有這麼些說法?」胡涉兒嘴裡咕噥著,聲氣明顯弱了許多。梁歪七更是面色灰白。趙不尤則笑著點了點頭。
墨兒繼續道:「第三,還有個最大的漏洞——衣袖。你上門去給人修面,必定是穿著衣裳,這季節不會光著臂膀。那人用剃刀割你,自然會先割破衣袖。你說被割傷後立即去醫治了,自然沒工夫去換衣服,然而你的衣袖——」
梁歪七剛將袖子套好,左臂衣袖雖滲出血跡,卻沒有破口。胡涉兒猛地跳起身,一腳將梁歪七踢翻在地,恨恨罵道:「賊歪七!平白讓俺受一場黴氣,呸!」說罷轉身就走了。梁歪七費力爬起來,頭也不抬,也拔腿快步逃開了。
旁邊圍觀的,全都笑起來。其中一人笑得格外洪亮:「哈哈,趙大判官又幫我省了一樁麻煩!」
墨兒回頭一看,是哥哥的老友顧震。現任開封府左軍巡使,主掌京城爭鬥、糾察之事。顧震四十來歲,鷹眼鷹鼻,斜插一對眉毛,長相有些凶鷙,平日行事也和猛禽一般。今天他身著便服,看來是出城閒逛。
墨兒忙躬身作揖,顧震笑著在墨兒肩上拍了一把,贊道:「京城又多了個後生訟師,好!」
墨兒忙笑著謙道:「顧大哥過獎。」
趙不尤也已站起身,笑著叉手:「老顧。」
顧震笑道:「古德信在章七郎酒棧訂了一桌酒菜,走,今天清明,去痛快喝兩杯!老古應該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不巧,簡莊先生已先約了我。」
「那竹竿夫子?哈哈,那你就去談經論道吧,我和古德信大酒大肉去——」
顧震話未說完,一個矮胖的人從東邊急急跑過來,是顧震的親隨萬福,他一眼看到顧震,幾步奔到跟前,氣喘吁吁道:「大人,虹橋那邊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
「有隻客船憑空不見了,有個仙人降凡了,還有一大幅天書⋯⋯」
「什麼烏糟糟的?」顧震皺起眉頭,向東邊望去,隱約能聽到叫嚷聲,「嗐!看來這假又休不成了,不尤,到時候恐怕又得勞煩你了。」
「若有用處,儘管說。」
「那我先去看看。」顧震一叉手,帶著萬福一齊向城外走去。
「爹!」
墨兒正和哥哥趙不尤望著城外疑惑,忽然聽到一個幼兒叫喚。
是嫂嫂溫悅,抱著琥兒,和瓣兒一起緩步走過街來。墨兒忙迎過去,從嫂嫂懷裡接過小侄子,琥兒剛過三歲,半耷著眼皮,沒了精神。
溫悅身穿月白窄袖對襟長褙子,淺青襦裙,人如其名,溫婉和悅,如同夏夜清風淡雲間的月。墨兒從未見她冷過臉、惱過誰。嫂嫂和哥哥站在一起時,兩人看著既懸殊,又異樣相襯,似一幅墨石幽蘭圖。
瓣兒和墨兒是一對孿生兄妹,瓣兒眼波清亮,嬌小面龐上嬌翹的小鼻頭,穿著深綠錦邊的淺綠無袖褙子,粉白衫兒,鮮綠羅旋裙,如綠葉襯著一朵白茉莉。
趙不尤伸手摸了摸琥兒的額頭:「還有些燙。是我不好,不該忙著趕路。」
寒食清明,宗室子弟都去祭祀祖陵,趙不尤是太宗皇帝六世孫,前天帶著琥兒趕到太宗永熙陵,祭祀罷後,他不喜和眾人一起慢騰騰坐車輿,自己抱著琥兒,騎馬先趕了回來。琥兒第一次騎馬,一路歡叫,回來卻嚷頭痛。
溫悅道:「趙太丞說不打緊,只是受了點小風寒,吃幾丸藥就好了。」
琥兒撅起小嘴:「我不吃藥。」
瓣兒逗道:「琥兒又有什麼高見了?」
琥兒病怏怏地說:「藥是偷的。」
眾人都一愣,瓣兒笑道:「剛才我明明付了藥錢呀。」
琥兒奶聲奶氣道:「姑姑不是常念——『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大家一聽,全都笑起來。
說笑了一陣,趙不尤讓墨兒去對街梁家鞍馬店雇了頂轎子,送溫悅、瓣兒和琥兒回去。
轎子走後,兩人又坐回到書訟攤,不到一個時辰,又接了三樁案子。
兩樁仍是無理興訟,當即說破勸回,一樁關涉到宅界紛爭,須得交官府裁斷,要寫訟狀。墨兒雖不愛說話,寫訟狀卻已是熟手,仍由他執筆。他照規矩,先用朱筆蘸了朱砂汁,在卷首寫下所訟事目,而後換墨筆,寫明所訟因由,不到一盞茶工夫,便揮筆而就。
趙不尤流覽一遍,簡練清晰,有理有據。官府明定,訴狀正文不得超過二百字,墨兒只用了一百六十字便將事由說清,自己來寫,也不過如此。趙不尤不由得贊了聲好,從袋中取出官授木印,在年月日前蓋了印,印文是:「文莊坊居住寫狀鈔人趙不尤官押」。
那人拿了訟狀,連聲道謝,雖然不甚富裕,卻也取出一整吊錢來答謝。墨兒忙告訴他,官府還在休假,得過兩三天才能去申報立案。等贏了官司,再一起付錢不遲,況且這案子不大,要不了這許多錢。那人這才收好錢,連口稱謝,拜別而去。
看時候差不多了,趙不尤讓墨兒收拾筆墨,一起出城去赴簡莊之約。
今天一氣辦妥了四樁訟案,墨兒看起來很是暢懷,走起路來腳步都輕快很多。迎面走來幾個身穿白色襴衫的太學生,趙不尤想起明天是殿試日,便問墨兒:「你還是不打算去應考科舉?」
墨兒點點頭,微微一笑:「我就跟著哥哥,替人寫訟狀,這樣很好。」
趙不尤略想了想,才開口道:「人固然不能利慾薰心,但也不必刻意清高。前日我讀《韓非子》,見他論『勢』,有段話說得很有道理,『有才而無勢,雖賢,不能制不肖』。我大宋,其他不敢誇口,但這科舉取士之法,卻是遠勝前代。真正做到了取士不問家世,哪怕寒門小戶、農家之子,只要用心向學,都有望博得一第,施展抱負才幹。我想,孔子若生在當今,恐怕也會全力應考——」
不能參加科舉,無法為國效力,曾是趙不尤心頭一大憾。
宋代開國以來,鑒於歷代皇親國戚篡權奪位之亂,故而不許宗室子弟參科舉、任官職,只能在宗室學校就學,學成也只授予虛銜,不任實職。趙不尤自幼好武,曾中過宗學武舉魁首,卻也只得了個「武功郎」的虛銜。近年來,宗室限令松了一些,有個別宗室子弟文行優異,被任了官職。趙不尤也轉而習文,不過,當初武舉比試兵器時,他臉上受了傷,留下道疤,形貌不雅,即便能參加科舉,也觸了「廢疾者」禁考之限。
最近幾年,他才對此漸漸釋懷。墨兒並非他親弟弟,只是義弟,並沒有這科舉限制。
墨兒卻微笑著說:「我不是要清高。哥哥不是也說,如今世道不正,朝廷被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等人把持,公門變作了私門,忠直之人,在朝廷難以立足。哥哥雖然做不了官,但這些年平息過多少紛爭冤仇,還不是一樣在行善濟世?」
趙不尤微微一笑,心想,墨兒不善爭競,若在仁宗朝,或許能有番作為,當今之世,不去仕途也好。何況朝廷現今官職冗濫,上屆進士選出已經三年了,大半卻都還在待缺,就算考中,也未必能得一個實職。
兩人說著話,才出東水門,就見萬福挪著胖身軀,氣喘吁吁奔了過來:「趙將軍,我家大人請你過去幫忙查看。」
當年,趙不尤參加宗學武試,按例馬上射八鬥力弓即為一等,趙不尤卻能騎射一石硬弓,當時箭靶掛在一株粗柳上,趙不尤一箭射出,不但中的,而且射穿了牛皮箭靶,箭杆貫透樹身,箭尖鑽出樹背。那日天子也來觀試,見後大喜,贊道:「昔日漢家有飛將軍李廣,能射箭入石;今日不尤神射,不亞李廣,乃我大宋趙家飛將軍。」並當即封他為甯遠將軍,雖然只是虛銜,但宗族及朝中人從此都尊稱趙不尤為「趙將軍」。
「老顧現在哪裡?」趙不尤問道。
「汴河北岸,虹橋西頭,老樂清茶坊那邊。」
「我正巧要去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出來您一定不信,一隻客船,兩岸數百人盯著,憑空就沒了!」
「老顧去那裡初查過了?」
「查過了。顧大人說那樣一隻大船豈能憑空消失,若不是被燒掉,便是沉船了。那船消失前,我正巧在橋上,親眼瞧見那船被霧氣罩住,並不是著火的煙氣,而是霧氣,還散著木樨香氣。那船消失後,水上也不見燒焦的木塊殘片,所以不是燒毀;顧大人又找了幾個船工,潛到水裡去找,也沒有發現沉船⋯⋯」
趙不尤聽後並不言語,墨兒則有些吃驚。
萬福繼續講道:「客船消失後,又有個白衣道士在水上飄,人都說是神仙。還有一幅銀帛,寫著八個大字⋯⋯」
「什麼字?」
「天地清明,道君神聖。」
「哦⋯⋯」趙不尤聽後仍不言語,默默沉思。
「趙將軍,您先過去,我家大人命我去城裡找人手——」
趙不尤和墨兒一路來到虹橋邊,沿途街邊人們紛亂無比。有的大呼小叫,有的交頭接耳,亂哄哄中,斷續聽到一些言語:「我眼睜睜瞧著,那船就沒了!」「神仙降世,天降祥瑞!」「天地清明,道君神聖。說的不就是當今趙官家?」「如今這世道哪裡清明了?分明是反話!」「都三月天了,哪裡有鮮梅花?」
兩人一路聽著,剛要上橋,趙不尤無意間一扭頭,看見橋東頭茶棚下坐著個人,圓臉、大眼、厚嘴唇,認得是樞密院北面房的令史李儼。李儼正閃著大眼,微彎著腰,賠笑說著什麼。再一看,他對面上首坐著個中年濃須男子,身穿便服,不認得。那濃須男子聽李儼說完,點頭笑著高聲說了句「不亦樂乎!」雖然隔了段距離,旁邊又人聲混雜,趙不尤仍聽到那四個字說得語調有些怪,不像漢地聲調,似乎是高麗人學說漢話。再一想,高麗使者如今由樞密院北面房接引款待。那短髯男子應是高麗使者,李儼恐怕是陪他來游賞清明河景。
趙不尤沒有多想,舉步上橋。橋上仍有不少人,三五聚在一起,也在指點談論,都興致高漲,眼睛放光。只有一人,身穿灰袍,背著個木箱,獨立在右手橋欄邊,低著頭,扳著指頭,像是在算什麼。趙不尤認出來,是故友張擇端,翰林圖畫院的畫待詔。
此刻,張擇端站在橋欄邊,一時閉眼,嘴中碎念不已,一時又睜眼,左望右望,忽而又急轉過身,朝左邊跑過來,距趙不尤只有幾步遠,卻視而不見,跑到左橋欄邊,又指指點點,念念叨叨:「貨船五隻、一大四小、客船三隻⋯⋯不對,還有一隻貨船,方才在橋這邊,已經穿過橋到了下游⋯⋯」趙不尤頓時明白,他是在打腹稿,恐怕是想把方才一場大亂畫下來。
他知道這位畫癡一旦入迷,雷也打不醒他,便沒有打招呼,徑直走了過去。
上到橋頂,趙不尤向西邊望去,北岸不遠處泊著兩隻客船,前面那隻新船邊有幾個士兵執械守著,應該便是那裡。簡莊所約的老樂清茶坊就在岸邊,正對著那隻新客船。
兩人下了橋向西,快步走近那隻船。趙不尤先望了一眼老樂清茶坊,見簷下立著兩個人,一個清瘦挺直,正是簡莊。另一個年輕溫雅,是這茶坊的店主樂致和。簡莊是汴京名儒,同樂致和等七人志趣相合、師友相稱,常在這城東汴河灣相聚,談文論道,詩酒唱和,人稱「東水八子」。
看來其他六子都還沒到,趙不尤走過去向兩人叉手致意:「簡兄、樂老弟,今日之會我恐怕要缺席了,這邊出了件大事,我得去料理一下,還望見諒!」
兩人也一起向他叉手,簡莊道:「正事要緊,日後再聚不遲。」
「不尤!」顧震從岸邊那隻新客船的一扇窗戶中伸出頭,大聲叫喚。
趙不尤又叉手告別,忙轉身走過去,顧震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後,趙不尤湊近,透過窗戶,見船內地板上躺著兩個人,一動不動,不知是昏了,還是死了。
.第二章 二十五具死屍
燭天理如向明,萬象無所隱。
——張載
那隻客船應是新造不久,漆色鮮亮,工藝精細講究。
船頭、船尾的甲板都是從船身懸空虛架出去,在船兩頭各伸出一截,稱作「虛艄」。船頭用細葦席搭成涼篷,可以觀景瞭望;船尾則搭了兩層,底下一間客艙,頂上一座小涼篷;船前身一大間客艙,腰部則是兩排小客艙。整個船體雖然很長,但外形輕盈秀逸。
四個兵士守在客船邊,手執著火杈,都衣衫松垮,打著呵欠。是城外軍巡鋪屋的鋪兵,主管夜間巡警防火,白天無事,故而這樣懶散。
趙不尤和墨兒從船頭登上那客船,船裡殘餘著一股香氣,似乎是木樨香。
顧震立在涼棚下等著,神情有些焦躁。身邊還站著一人,是古德信,也擰著眉,沒了常日那樂呵呵的笑容。趙不尤向古德信打了聲招呼,古德信還沒開口,顧震已搶先打斷,指著大客艙悶聲悶氣道:「那隻客船憑空就沒影了,它消失前撞到了這隻船,附近的人都說這船上先有一群男女在唱曲說笑,撞船後,卻沒了動靜,也不見一個人下船。我上來一看⋯⋯」
趙不尤朝艙裡望去,只見船板上躺著幾個人,一動不動。都身穿短葛布褲,船夫模樣,只有一個穿著褐色綢衫,臉上一圈粗黑短須。另有一個是中年婦人,身穿皂布衫裙。
趙不尤轉頭問道:「可請了屍檢官?」
顧震搖搖頭,望了一眼岸上幾個鋪兵,皺著眉道:「正趕上休假,到處找不到人手,只捉了這幾個軟腳漢來。」
「我先看看。」趙不尤走進艙裡,蹲下身,湊近門邊躺著的一個船夫,見他仰天空瞪著眼珠,全身僵硬,面色發青,嘴唇發烏破裂,唇縫微張,露出齒齦,滲出烏青色。趙不尤伸指在他鼻端探了探,沒有氣息,摸摸脈搏,也無脈動,已是死了。再一看,指甲也透出青黑色。
趙不尤又繼續查看其他人,這大客艙裡總共七具屍首,死狀都一樣。
顧震也跟了進來:「應該都是中毒身亡,裡面還有。」
趙不尤小心避開地上的屍體,走到小客艙入口,頂篷很矮,過道極窄,如果兩人對面通過,須得側身費力避讓。各客艙門窗都開著,倒還不暗。他身材魁梧,只能低著頭走進去。先看左邊一間,裡面木板上躺著兩人,進去探查,死狀和大艙那七人相同。小客艙左右各三,一共六間,他挨個查過去,每間都倒著兩人,共十二人,其中一個是婦人,死狀都一樣。
穿過小客艙,是個小過道,用來上下客。過道通往後面一間大客艙,比船頭那間略小。他走進去,裡面也躺著幾個人,數了一下,一共五人,都是船工模樣。他一一細查,狀況和前面諸人一樣,也都是中毒而亡。
「如何?」顧震在身後問道。
趙不尤回頭一看,古德信、墨兒也走了進來,顧震緊皺眉頭,古德信一臉納悶,墨兒滿眼迷惘,都望著他,期盼著答案。
趙不尤搖搖頭:「以目前所見所聞,還得不出任何結論。對了,說是有個白衣道士順流漂走了,可曾找人去追?」
顧震答道:「這多虧老古。發生這事時,老古正在橋邊——」
古德信在一旁接道:「那道士漂下去時,附近都是大船,不好調用。只有對岸有隻小船,我讓甘亮趕緊去追了,還沒回來。」
趙不尤點了點頭:「你親眼見到那船消失了?」
古德信搖搖頭:「當時我在章七郎酒棧等你們二位,那是虹橋東邊,又在北岸,只看到那船鑽過橋洞時,忽然冒出煙霧來。不過那道士漂下來時,我倒是見著了,那道士估計有六十來歲,後面還立著兩個小童,雖然隔得有些遠,但還是能斷定那是凡人,不是什麼仙人。」
趙不尤答道:「這是當然。」
「還有這個——」古德信走到窗邊小桌上,端過一個碗來,「道士身後兩個小道童撒的。他們飄走後,我讓河上的船夫撈給我的。」
趙不尤低頭一看,碗裡盛了些水,水上漂著兩朵花,是梅花,殷紅如血。他拈起一朵,見花蕊細細叢立,花瓣鮮嫩舒展,淡淡有些香氣,是鮮梅花,仿佛剛從枝上摘下不久。
顧震也湊了過來:「已經清明了,哪裡找的這鮮梅花?」
趙不尤沉思片刻,並不答言,反而問道:「還有那寫了八個大字的銀帛呢?」
顧震忙道:「忘了給你看了,就卷在船頭那裡,那東西更扎手——」
眾人來到船頭,船舷邊果然有一卷浸濕的銀線鑲邊白帛。
顧震俯身慢慢扯開,帛上先露出一個泥金篆書大字「天」,接著是「地」,顧震停住手,抬頭望著趙不尤,目光有些異樣:「你看後面這字——」他繼續扯開帛卷,「地」字後面露出一個墨筆寫的字「不」。這個字比前兩個字尺寸小一些,站遠就看不清。筆劃粗劣,像是剛學字的人所寫。
顧震繼續展開帛卷,後面是「清」「明」「道」「君」,四個泥金篆體大字,之後又是一個墨筆字「欺」,最後是「神聖」二字。
連起來,八個泥金篆體大字是:天地清明,道君神聖。
不知何人,又用墨筆添了兩個字,如此便成了:天地不清明,道君欺神聖。
趙不尤心裡一沉,當今官家自稱「道君」,這寫金字的人,自然是想造出祥瑞,向天子獻寵。而添墨字的人,則是公然嘲罵天子,侮辱朝廷。
古德信低聲道:「這是十惡不赦、頭等大罪。什麼人這麼大膽?」
顧震迅速卷起銀帛,犯愁道:「叫我怎麼處置這東西?比火炭還燙人——」
「大人!」客船外忽然傳來叫聲。
眾人向外望去,一隻小船停到了客船邊,船頭站著一個書吏模樣的精幹男子,是古德信的親隨甘亮。
顧震忙走到窗邊問道:「如何?」
甘亮在船上搖了搖頭,面帶愧色。
古德通道:「上來再細說。」
船尾一對船工夫婦各執著一根船篙,甘亮掏了幾十文錢,給了那船夫。趙不尤看那船夫眼熟,卻想不起來。墨兒在一旁道:「是魯膀子,正月間不是租了他的船,請二哥一起看燈喝酒?一壇酒他偷了小半,被咱們發覺⋯⋯」
魯膀子似乎也認出趙不尤和墨兒,低著頭趕緊划船走了。
甘亮上了船,先拜問過顧震和趙不尤,而後講起追蹤過程:「卑職趕過去時,那船主不在,只有他媳婦,等她找來自己丈夫,那道士已經轉過了河灣,卑職催他們夫妻盡力快划,追到河灣那邊,一眼望過去,卻根本不見蹤影。」
趙不尤問道:「前後大概耽擱了多久?」
甘亮略算了算:「最多一盞茶工夫。」
趙不尤想了想:「轉過河灣,河道就直了,並沒什麼遮擋,今天天晴,能望到一二裡遠。道士乘的應當是木筏,就算你耽擱了些時間,他也不會漂得那麼快。當時河上有沒有往來的船隻?」
「沒有,河面上空空蕩蕩。卑職一直追到了汴河下鎖稅關,問守關的人,他們也並未見到有人來過。」
「沿途岸邊呢?」
「這一路下去,都是田地,只望到遠處有幾個耕田的。」
顧震氣悶道:「又沒影了?」
幾人都沒了言語,各自沉思起來。
這時,日頭偏西,天色已近黃昏,漫天雲霞如染絮,被夕陽燒灼得漸漸烏黑。兩岸人漸稀少,虹橋上歸人匆匆,船裡也漸漸昏暗起來。趙不尤扭頭看岸上老樂清茶坊,門窗幽寂,簡莊、樂致和也似已不在。
靜默中,身後忽然響起一陣咚咚聲,是小客艙那頭。
隨即,似乎有人在喊叫,悶聲悶氣,像是從船底發出⋯⋯
墨兒循聲搶先尋了過去,趙不尤、顧震、古德信及甘亮也隨著忙鑽進過道。
「是這裡!」墨兒在左邊第一間客艙外大聲道。
客艙過道本就狹窄,這時天色已暮,過道中越發昏暗。趙不尤弓著身跟過去,客艙右邊一張木床占了小半間,勉強可睡兩人;左半邊雖空著,但窗口擺了張小木桌,兩把方凳。地上還躺著兩個昏迷的船夫。墨兒進到門裡,艙中已無多少餘地容足。
墨兒跨過兩個船夫,站到木桌那邊,給趙不尤騰出一點地方來。
這時,艙裡又響起那悶叫聲、敲擊木板聲,是從墨兒腳下發出。
趙不尤忙走進去,顧震也已趕來,扒在門邊,伸進頭來粗聲道:「下麵藏了人?」
墨兒把木凳和木桌都搬到床上,趴下來聽了聽,下面仍在哼叫敲擊,他用手掌沿著木板縫隙摸索,摸了兩個來回,都沒找到撬開木板的下手處。
趙不尤俯身看了看床下,見牆板底縫隱隱透進些微光,便道:「平推試試。」
墨兒用兩掌抵住木板,左右使力,木板果然向床那邊滑動了一些,他加倍用力,木板橫著移動,從床下牆底縫伸了出去,底下露出一個長方深坑。因在窗根下,昏黑如墨池,是個暗艙。
墨兒正低頭查看,一個黑影猛地從暗艙裡冒了上來,伴著一聲刺耳怪叫。墨兒驚得一倒,坐到了腳後那具屍身上。暗艙裡冒出的那個黑影大口粗聲喘著氣,並不斷發出怪聲。
一團光從過道裡亮起,是甘亮,從大艙那邊找到盞油燈,點亮端了過來。趙不尤忙接過燈盞,朝裡一照,是個年輕男子,也穿著船工短葛,他見到艙裡諸人,猛地睜大眼睛驚叫道:「你們是誰?想做什麼?」
顧震在門邊粗聲道:「開封府左軍巡使,你是何人?為何在這底下?」
那船工越發驚恐,邊喘氣邊答道:「小人⋯⋯小人是這船上的船工,名叫谷二十七,小人也不知道⋯⋯為何在這底下。」
「大人!」後面忽然傳來叫聲,是萬福,站在岸上,從對面客艙視窗的暮色中露出一張胖臉,「大人,只找到了七個弓手。」
「正好!」顧震走進對面客艙,「叫他們都上來!守住船的各部位,不許任何人上來。」
這時暮色漸濃,河水變得烏青,河上升起一陣春寒涼意。
甘亮將船上掛的十幾盞燈籠全都點亮,船頓時變得暖黃透亮,如一彎明月浮於墨雲之上。但燈影下,那些船工的屍體卻顯得越發幽詭,若不是有人走動,簡直如同一隻鬼船。
趙不尤一直暗暗盯著谷二十七,從暗艙裡爬起來後,他一直低著頭,又偷偷環窺四周,不停咬著下嘴皮,似乎在探視什麼;看到地上兩個死去的船工,他眼中驚疑,卻沒有出聲,雙手捏弄著,似乎在猶豫什麼;帶他出去,走進大艙時,見到地上躺的那些人,他腳步一頓,左右亂瞟,像是在下什麼決心。
半晌,他才低聲喃喃道:「不是⋯⋯」
古德信在他旁邊,忙問:「什麼?」
谷二十七抬起頭,目光發怯,聲音提高了些:「這不是那隻船。」
古德信又問:「什麼?」
谷二十七望瞭望船艙四周:「這不是我們那隻船。」
古德信有些著惱,第三次問道:「你說什麼?」
谷二十七似乎已經清醒確證,目光鎮定起來,聲音也提得更高:「我家那隻船是從應天府來的,船主姓梅,船帆上繡了朵大梅花,叫『梅船』,那就是我家船主——」他指了指地上那個身穿褐色綢衫的男子。
眾人聽了都迷惑不解,趙不尤問道:「你們那船上午是否停在虹橋那邊?」
「是!」谷二十七忙點頭。
顧震忙問:「這麼說你本該在那隻梅船上,現在卻到了這隻船上?」
谷二十七才點點頭,沒來得及出聲,小艙中傳來一聲急叫:「顧大哥!哥哥,你們快來看!」
是墨兒的聲音,從方才左邊那第一間小艙中傳出。
趙不尤和顧震又一起躬身鑽進小艙過道,到那艙門前,見墨兒趴蹲在地板上,手裡端著那盞油燈,燈影下,方才那個暗艙旁邊又露出一個方洞。
墨兒回頭指著暗艙邊緣道:「我見木板縫邊似乎有血跡,試著推了一下,果然還有個暗艙,裡面也有個人——」他將手中的燈盞朝裡照去,裡面露出穿著一雙黑氈靴的腳,石青色梅紋緞袍,在燈光映照下,泛著幽藍光澤。由於暗艙的小半截伸到床下,艙底那人的上半身被床板遮蓋,看不到面部。
顧震忙喚了兩個弓手,將小艙中那兩具屍體搬到對面艙室中,騰出空地,又將床板也掀開搬走。墨兒將燈盞照向那人面部,一見之下,猛地驚呼起來。趙不尤等兩個弓手出來讓開,才走進去,墨兒回頭望著他,滿臉驚異,雜著悲恐。
趙不尤俯身望去,雖然這幾年他經慣了各色奇詭場面,但一看到艙底那張面孔,也不由得一震,發出一聲低吒——那人是「東水八子」中的「劍子」郎繁!
郎繁雙眼緊閉,面部僵冷,他的眉骨、顴骨、鼻樑本就生得高聳,燈影之下,更顯得眼窩黝深。加之燈焰搖動,他嘴角的陰影也隨之遊移不定,原本面無表情,看起來神情卻似乎在變個不停,忽樂忽憂,忽哀忽懼⋯⋯
趙不尤忙伸手按住郎繁右手腕去探脈息,然而,觸手冰硬,脈息全無,已經死去。他剛要鬆開郎繁的手腕,卻見手背上有一圈傷痕,抬起來一看,是一圈牙印,咬得很深,看印痕,應是成年人所咬。再看郎繁左胸口,衣襟上一大攤黑影,如墨蹟一般,伸指一蘸,冰涼濕滑。墨兒忙將燈光移過來,暗紅濕浸,是血。趙不尤揭開那衣襟,裡面是件白綾衫,心口位置一道傷口,應是利器刺傷。
郎繁之所以被稱為「劍子」,是因他不但好文,兼愛習武。曾跟一位道士學過一套清風劍法。趙不尤曾與他過招,他這套劍法,藝過於技,足以健身,難於禦敵。大宋開國以來,太祖趙匡胤為斬除唐末武人亂政之弊,抑武興文,重用儒臣。百餘年間,文教勃興,書卷遠勝刀劍,使大宋成為讀書人之天下。萬千文弱士子之中,郎繁武藝縱然不高,卻也已經是稀有難得。
他為何在這裡?因何死去?
甘亮提了兩盞燈籠進來,在小艙室角上各掛起一盞,亮了不少。
那盞油燈則擱在暗艙邊的木板上,燈影搖映著郎繁蒼白僵冷的臉。
顧震和古德信也走了進來,顧震先俯身望去,隨即悶叫了一聲:「這不是劍子郎繁?」
古德信聽到,忙一把推開顧震,望向屍體,一眼認出來後,身子猛地一顫,喉中發出一聲怪異聲響,像是心被人猛踩了一腳,驚痛莫名。
趙不尤心中也悲意翻湧,郎繁今年還不滿三十,他不但練武習劍,更熟讀兵書戰策,滿懷壯志,盼著能被委以軍任,遠赴西北邊地,守土衛國。這兩隻船究竟藏了些什麼秘密,竟讓郎繁也捲入其中,並命殞於此?
悲慨一陣,他定了定神,對艙門外的萬福道:「讓那谷二十七過來認一認。」
萬福忙出去帶了進來,谷二十七一眼看到那個暗艙底有人,身子一顫,瞪大了眼。
趙不尤盯著他:「你過來看看這人。」
谷二十七畏畏縮縮走了過來,朝郎繁的臉望了一眼,低聲驚呼一下,納悶道:「他?」
顧震忙問:「你認得他?」
「他是搭我們船來汴京的客商,昨天在應天府上的船,住在對面最尾一間小艙裡⋯⋯哦,不!不是這隻船,是我們那隻梅船。今天晌午船靠岸的時候,他和其他客人都上岸了呀,咋會在這裡?」
「你看到他上岸了?」
「是呀,就是看著客人們都走了,梅船主才讓大家收拾客艙,小人進來收拾這間⋯⋯唉,又錯了,不是這間,是我們那隻梅船的。正收拾著,不知怎的,後腦一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轉過頭來。」
谷二十七轉過身子,用手摸著後腦:「就是這裡——」
趙不尤湊近一看,他的後腦果然有一片新瘀傷,還滲出些血,尚未乾。
「你們那船穿過虹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你們那船上的小艙室和這船的很像?」
谷二十七環視艙室:「大小差不多,擺設也差不多,小人在水上過活,見過的客船無數,小艙大都是這個樣子⋯⋯」
「腳下也有這種暗艙?」
「這個?這個倒沒有。一般客船都沒有,這汴河水不算深,人和貨加起來已經很重,再在這暗艙裡放滿東西,船會吃不住水。」
「你們那船上一共多少人?」
「我算算看,」谷二十七扳著指頭,「梅船主,劉嫂,吳嫂,舵工兩個,錨工兩個,桅工三個,篙工八個,縴夫六個,雜役兩個,總共二十六個人。」
趙不尤心想,除了郎繁,這船上死去的共有二十四人,連谷二十七,則是二十五人,便問道:「你自己算進去了?」
「算進去了,小人是雜役。」
顧震吩咐道:「萬福,你帶他去認一認那些人,看看是不是都認得?」
過了一陣,萬福帶著谷二十七回來:「那二十四人中,他說二十二個人都是他們船上的,只有前艙兩個,他不認得。」
趙不尤聽了,心中驚疑。那隻梅船憑空消失,船上的人卻到了這隻新客船上,而且全都死去?
他忙問谷二十七:「梅船上原先總共有二十六人,死去二十二人,除了你,還有三人,哪裡去了?」
谷二十七忙道:「小人也不知道。」
萬福道:「那船在虹橋下遇險時,兩個縴夫跳下船,到橋頭拋下纖繩拉船。當時太亂,不知道那兩人去了哪裡。卑職今早四處查問,附近的人都沒留意這兩人。至於剩下一人,就不知道了。」
趙不尤問谷二十七:「那三人姓名你該能想起來吧?」
谷二十七道:「兩個縴夫應該是胡萬和劉七,另一個⋯⋯也是雜役,名叫汪三十六。」
萬福道:「卑職再去查訪一下。」
北宋宣和三年,清明。
一隻船,如一枚重重的棋子,落向大宋的棋盤。
天下局勢隨之而變⋯⋯
.引子 客船消失⋯⋯
欲問大宋興衰,先數汴河船帆。
大宋貨運主要靠水路,若說汴京是天下的頭腦,汴河便是喉管。它斜貫京城,西接黃河,東連淮泗,向南直通長江,天下財貨十之五六都由汴河輸送至汴京。大宋定都於汴梁,正是為此。汴河上客貨船常年不絕,白帆如翼,船槳翔舞,每天輸送財貨數以億計。尤其是開春以後,河水初漲,東風借力,往來船隻時常擠滿河面,騰讓不開。但自從去年底方臘在東南造反,來汴京的船隻大減,今天水面上空出不...
目錄
引子 客船消失
木篇 八子案
第一章 羽客、天書
第二章 二十五具死屍
第三章 醉東風
第四章 東水八子
第五章 草圖、認屍
第六章 義在劍
第七章 閨閣、畫作、田產
第八章 梅花天衍局
第九章 琴心、書簡、快哉風
第十章 片語終生念
第十一章 官媒、求婚啟
第十二章 相親
第十三章 信箋、枯井、貨船
第十四章 八子論戰
第十五章 空宅、毒殺
火篇 香袋案
第一章 香袋、耳朵、賣餅郎
第二章 偷換
第三章 古董鋪
第四章 情事
第五章 穿牆術
第六章 猜破、撞破
第七章 埋伏
第八章 醉死
第九章 沙場恨
第十章 太平御覽
第十一章 再失蹤
第十二章 空船
第十三章 吃飯
第十四章 一個甜餅
第十五章 逃
第十六章 殺
金篇 范樓案
第一章 無頭屍
第二章 屍檢驗狀
第三章 獨笑書生爭底事?
第四章 萬紫千紅相思魚
第五章 四淑圖
第六章 厭
第七章 古琴玉飾
第八章 雲斷青梅路
第九章 月令童子
第十章 隔壁房間
第十一章 總角之宴
水篇 變身案
第一章 驚牛
第二章 殿試、狂賭
第三章 接腳夫
第四章 策文
第五章 獨樂岡
第六章 豉醬情
第七章 穿空移物術
第八章 造案、翻案
第九章 暴斃、復活
第十章 自鴆
第十一章 變身
土篇 梅船案
第一章 十千腳店、爛柯寺
第二章 近月樓
第三章 斷指
第四章 龍柳卦攤
第五章 兩個死人
第六章 親子
第七章 耳洞、紫衣、錦袋
第八章 男兒不外露
第九章 九封信
第十章 赴死
第十一章 恨錢
第十二章 梅船
第十三章 滋味
尾聲 醉木犀
引子 客船消失
木篇 八子案
第一章 羽客、天書
第二章 二十五具死屍
第三章 醉東風
第四章 東水八子
第五章 草圖、認屍
第六章 義在劍
第七章 閨閣、畫作、田產
第八章 梅花天衍局
第九章 琴心、書簡、快哉風
第十章 片語終生念
第十一章 官媒、求婚啟
第十二章 相親
第十三章 信箋、枯井、貨船
第十四章 八子論戰
第十五章 空宅、毒殺
火篇 香袋案
第一章 香袋、耳朵、賣餅郎
第二章 偷換
第三章 古董鋪
第四章 情事
第五章 穿牆術
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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