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八仙（卷四）（終）

流浪者基地的辦公室在七樓，就算川芎有體力，也沒興趣扛著一隻小木馬爬七層樓。
電子面板顯示電梯正停在七樓，川芎挑了下眉，猜想流浪者基地該不會是來了客人。
過了一會兒，顯示器的數字開始變動，從「７」變成「６」，越變越小，最後終於變成了「１」。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電梯門慢慢朝兩側打開。
有人從電梯裡走出來。
川芎愣了一下。
電梯剛剛停在七樓，而現在就只有一人走出，表示這人可能是流浪者基地的訪客。
沒想到出版社居然有這類型的訪客上門？
對方是個與川芎差不多高的男人，頭髮有些凌亂地翹著，臉上戴著墨鏡。身穿一襲筆挺的黑色西裝，繫有細格紋領帶，腳上則踩著黑亮的皮鞋。
不僅如此，男人手上還握著一根金屬製的手杖。
直到這時，川芎才發現對方走出電梯的姿勢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他的一腳總是比另一腳移動速度慢上一瞬，每踏出一步，握著手杖的那隻手臂都要額外施力，似乎這樣才有辦法帶動身體。
就像腳受過傷一樣。
意識到這件事，川芎立刻收回目光，這種打量實在太失禮了。
即使內心納悶流浪者基地怎麼會有像黑道高層的客人，川芎還是按捺住好奇，走進電梯。
然而當他回過身、準備按下關門鍵時，卻愕然發現對方居然沒有離開，不但沒離開，還用近乎無禮的方式阻止電梯門關上。
黑西裝男人用手杖抵著電梯按鍵，無視川芎由愕然轉為不悅的臉色，衝著他拉開一抹奇異的笑容。
「你身上帶著不錯的東西，先生。」男人懶洋洋地笑著，說話的嗓音也漫不經心。
川芎一愣，腦中最先想到的是，難不成對方要搶劫？
可就在下一秒，男人卻是伸手比向川芎的肩膀上方。
「不過，卻不是原來的樣子。」
相菰心臟重重一跳。這人類究竟是誰？不只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竟連化身的樣貌也能看破？這人類……不，對方真的是人類嗎？
相菰抓著川芎肩膀，心裡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那人戴著墨鏡，認不出臉孔……難道說、難道說，是一直針對小藍主人的敵人嗎？
川芎感覺自己的肩膀傳來一陣疼痛，即使看不見人影，他也猜得出那是「滿天星」。他不太理解男人第二句話的含意，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名男人看得見藍采和的植物。
川芎沒有多想，立刻上前一步擋在張果身前，他眼神凌厲尖銳，毫不掩飾排斥之意。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川芎沉聲道：「現在立刻拿開你的手杖，不要阻礙別人搭電梯，否則我就直接請管理員過來了。」
「你的敵意毫無意義，林先生。」男人懶洋洋地又笑了，「我想你們是有要事到流浪者基地，就不打擾了。順便多嘴一句，你旁邊的那個矮子應該不用你保護才對。」
乍聞自己被點名，從頭到尾都靜靜盯著地板發呆的張果終於抬起頭，冷徹的黑眼掃過電梯外的身影一眼，又不感興趣地垂下。
而說完話的黑西裝男人彷彿沒看見川芎震驚的表情，他放下手杖，在電梯門緩緩關起之際，一手手杖拄地，一手摘下了墨鏡，露出全部面孔。
那是張優雅英俊的臉，可惜左邊眼角下橫劃過一道細疤，破壞了一絲氣質。
但最引人側目的並不是那張臉，而是男人的眼睛。
那名穿著像黑道高層的男人，竟然擁有一雙瞳孔呈杏仁狀的深黑眼睛！
「我很快就會去叨擾你們的，林先生。」電梯門即將關閉的前一剎那，男人如此說。
電梯門無聲無息地關上。
川芎一時還沒回過神來，他呆立原地，連樓層都忘了按，直到一聲拔高的尖叫響起，嚇得他瞬間拉回神智。
「玉帝在上！連那位大人也下來了？連那位大人也下來了！」淡紫髮絲的小女孩顯露身形，捧著臉，不敢置信道，「我的天……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川芎大人，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我甚至沒行禮啊！」
化身成滿天星模樣的相菰圍著川芎打轉，眉眼間是藏不住的慌張。
川芎被相菰轉得頭都暈了，他一把抓住人，不讓對方再像陀螺般轉來轉去。
「什麼大人的，滿天星妳冷靜一點！」川芎一凶起來很有魄力，雖然不知道對真正的滿天星效果如何，可對相菰卻很有用。
相菰立刻乖乖噤聲。他先是搖搖頭，彷彿不知該怎麼描述自己的驚嚇，接著深吸一口氣。
「是李凝陽大人。」相菰說，「川芎大人，那位……那位就是李凝陽大人啊！」
「……誰？」不是川芎故意這麼問，而是他真的對這名字沒有印象。不過幾秒後，他似乎想到什麼，頓時睜大眼睛，「慢著……喂，不是吧？難不成剛剛那傢伙就是……」
「是八仙的最後一人，俗稱『鐵拐李』的李凝陽大人。」相菰一字一字地慢慢說，語氣能感受到他的尊敬。
川芎合上嘴巴，腦袋裡亂七八糟。就算他早有預感終會與最後一位八仙見面——前面七個都出來了，沒道理第八個不出來——問題是，他從來沒想過會在出版社、會在他搭電梯時。
所有思緒攪成一團，最後川芎只抓到一個問題。
他轉頭瞪著身旁的小男孩，「你怎麼就沒認出你同伴？」
「好像是吧，沒什麼印象。」真實身分亦是八仙之一的孩子漠不關心地說。
川芎捂著臉，肩膀無力地垮下，緊接著才注意到電梯似乎遲遲未到七樓。他連忙瞄了電梯樓層顯示器，隨後暗罵一聲「靠」，他根本就沒按下樓層鍵。
川芎迅速地壓下數字「７」。
電梯開始升起了。

李凝陽、鐵拐李……川芎現在仍有一絲不真實感，他真的就這麼與八仙中的最後一人見面了？而且那雙眼睛……
「滿天星，他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川芎越想越覺得無法理解，「他那是乙殼姿態吧？但他的眼睛怎麼……」
依照藍采和當初說的，所謂乙殼就是仙人在人界時擁有的人類身體，原生的奇異髮色和眼色都會變得和一般人無異。
可是，李凝陽的眼珠卻呈現了縱立的杏仁形狀。
「李大人的眼睛天生就是那樣，比較奇特一點。好像就算在乙殼的狀態下，也能看見平常人看不見的……啊，有點像是人類說的陰陽眼。不過我比較想不通的是……」相菰摸著下巴，露出沉思神情，「李大人抽到的乙殼究竟是什麼？川芎大人，為什麼我覺得那很像是我在電視上看過的……呃，黑道？」
川芎表示他也很想知道，總不可能是來流浪者基地討債的吧？
川芎與相菰百思不得其解期間，七樓已經到了。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電梯門向兩側慢慢退開。
門外赫然站著一人。
剪裁合身的套裝、三吋高的高跟鞋，女子戴著細框眼鏡，一張臉蛋精明美麗。
「薔蜜大人！」
還未隱身的相菰差點就要歡喜地衝上前去，但他馬上又警覺到會露出馬腳，急忙煞住腳步，模仿滿天星的神態，提起裙角，膝蓋微彎，向門外的長髮女子行禮。
「薔蜜大人。」
「你好，滿天星。」薔蜜幫忙按住電梯按鍵，讓兩人走出電梯外，她意味深長地多看了相菰一眼。薔蜜相當聰明，她可不覺得熱愛肌肉的滿天星會興奮地大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管怎樣，要先麻煩你隱身起來了，我同事等等也會過來。」
薔蜜沒有點破相菰的身分，只是溫和地提醒。
相菰鬆了一口氣，從薔蜜的那一眼，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已被識破。
但愛慕的女性居然能一眼看出自己是誰，這件事讓相菰忍不住開心地捧著泛紅雙頰，依言消去身影。
川芎沒留意到相菰的情緒變化，注意力全放在薔蜜身上，他的責任編輯正揹著包包。
「妳要下班了？」川芎不確定地問著，否則怎會一副東西已經收拾完畢的模樣。
「我下午請假了。」薔蜜說。
「等等，妳不是找我過來談事情？」川芎被自己的青梅竹馬弄糊塗了，他忽然想到一個荒謬的猜測，下意識壓低聲音，「喂，張薔蜜，妳老實告訴我，你們流浪者基地該不會被人討債了吧？所以總編要你們早退？」
薔蜜罕見地呆住了，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川芎，難以想像對方怎會說出這種猜測。
「到底是怎樣啦！」川芎被對方看得渾身不對勁。
「川芎同學，林川芎先生……」薔蜜伸手按上他的肩膀，眼帶同情，語重心長地開口，「或許我不該催稿催那麼緊，看看你，寫稿都寫到傻了。」
「妳才傻了，老子好得很！」川芎臉色鐵青地撥開對方的手，「所以到底是怎樣？妳沒事請假做什麼？」
「正確來說，是我跟阿魔請假，那事不適合在公司談，我們要另外找地方。」薔蜜不以為意地收回手，反倒對川芎剛才說的「討債」一事產生興趣，「你不會無故提到討債，尤其是在我們公司營運順利、前景看好的時候，總編也不像隔壁家腦袋秀逗，三不五時就幼稚地跟人賭氣。川芎，你在樓下見到我們的新網編了嗎？」
「什麼？」川芎一頭霧水，不明白話題怎麼有辦法從「討債」跳到「新網編」上。而且他們在一樓時也只碰見管理員跟……
川芎的思緒猛地閃過什麼。
「她說的是那個拿拐杖的模樣超難看的傢伙，我猜。」彷彿從地板上研究出什麼大道理的張果移開視線，淡淡地說道，聲音缺乏起伏，吐出的卻是刻薄的句子。
川芎覺得他其實是在反擊李凝陽說的「矮子」兩字。
「我不是矮子，我比你還高的。」張果就像是讀到川芎的心聲，眉毛小幅度挑起。
川芎的回答是直接壓下他的腦袋，揉亂那頭黑髮，再將注意力放回薔蜜身上。
「新網編？所以妳是說……」
「我們今天面試了新任網編。黑西裝、黑墨鏡，還拄著手杖，他進來公司時，真的嚇到了不少人。有三分之一的人以為是黑道找碴，有三分之一的人準備報警，還有三分之一的人開始討論接下來嘗試黑道題材不知道會不會大賣。」薔蜜有條不紊地說。
川芎都不曉得該不該誇最後三分之一的人敬業了。
「幸虧他很快就說是來面試的，會戴墨鏡是眼睛畏光，不能摘下。我猜那不是真正的理由，但那是他的隱私。」薔蜜看著川芎閉上嘴巴，對方眼裡似乎閃動什麼，「他的名字是李凝陽。現在你可以說了，川芎同學，以上有哪裡不對勁嗎？」
「妳問我哪裡不對勁……」川芎搖搖頭，呻吟地說，「張薔蜜，妳不知道妳的新同事就是八仙之一嗎？」
「那位是李凝陽大人！人類更常稱他為『鐵拐李』，薔蜜大人！」相菰沒有現身，他略顯激動地喊道。
薔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我現在知道了。」
發現青梅竹馬正用「妳不能再更驚訝點嗎」的眼神瞪著自己，薔蜜想了想，再點點頭。
「噢，我忘記恭喜你終於收集完八仙了，林川芎同學。」
川芎連吐槽或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走廊另一端傳來嘎吱一聲，流浪者基地辦公室大門被人推開，一抹嬌小的身影匆匆忙忙朝川芎跑來。
「抱歉拖那麼久，要關機時忽然又有作者敲SKYPE……」面貌清秀、劉海用小花髮夾夾起的女子喘著氣說道。她輕拍胸口，視線望向川芎與他懷中的小木馬，再望向他身旁的小男孩，忍不住詫異道：「這孩子是……」
「他是我親戚的小孩，暑假先寄住我家。」川芎搬出當初介紹藍采和的說法。
「原來是這樣。」阿魔鬆口氣地一笑，伸手按向電梯按鍵，還停在七樓的電梯立即打開門，「我還以為川芎要從妹控之路踏上誘拐正太之路呢。」
川芎臉色發黑。
「行了，川芎同學，別發呆了，快進去吧。」薔蜜推了推還杵著不動的男人。
川芎幾乎是無意識地向前走，在即將踏進電梯前，他像是又憶起什麼，偏過臉，小聲問身後的薔蜜。
「所以妳剛說的還算數嗎？」
「什麼？」
「妳不該催稿催那麼緊……妳以後不會再早中晚餐加下午茶、宵夜地打電話催稿吧？」
「那是當然的。」薔蜜一推眼鏡，微微一笑，「我絕對會那麼做，別擔心。」
林川芎默默地在心裡罵了一聲「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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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顯示器的數字開始變動，從「７」變成「６」，越變越小，最後終於變成了「１」。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電梯門慢慢朝兩側打開。
有人從電梯裡走出來。
川芎愣了一下。
電梯剛剛停在七樓，而現在就只有一人走出，表示這人可能是流浪者基地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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