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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摘文1】1. 讓我害怕上學的三件事情
學校裡有三件事情讓我壓力很大。
第一個是數學。我就是不會，而且大部分的數學問題都不重要。例如：在日常生活中，我什麼時候會需要知道某個三角形的面積啊？在我看來，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數學課簡直爛透了，尤其是當我們的老師達維先生想讓我們鍛鍊數學腦，所以出了一連串喪心病狂的算術問題時。上個星期，當大家都在安安靜靜的寫分數考卷時，他突然大喊：
「柯瑞！7減5加8再乘以12，答案是多少？」
我抬頭看他，臉頰開始發燙。他剛才說什麼？7 減5？嗯，是2，但是接下來我只看見2在腦中被其他亂七八糟、像蝴蝶一樣飛來飛去的數字包圍。我拿這些數字沒辦法，不知道該怎麼算。
達維先生皺起眉頭，「算算看啊，柯瑞，你應該會才對，這是基本題。」
我吞了吞口水，張開嘴巴後又閉上，然後再張開，一邊從腦袋裡硬是擠出一個數字。
「99？」我說。
達維先生嘆了口氣，「有誰知道？」沒有人願意回答，所以他開始在白板上運算，我們也盯著他。接著，他轉身說：「7A班，你們要好好練習數學。你們也知道，期中考很快就要到了，你們已經是全年級的後段班，要是再考不好，誰知道排名會掉到哪裡去，不進則退啊。」
有人哼了一聲，但是達維先生只是又嘆了一口氣，看起來非常失望。
第二件讓我壓力很大的事情，是一個叫做《即視感》的日間益智電視節目。你大概很好奇為什麼我的壓力來源會有電視節目，我這就跟你解釋。
「即視感」的法文是「Déja Vu」，也就是「似曾相識」的感受，你應該也有過這樣的經驗：早餐時，你把麥片倒進碗裡，而霎那之間，你覺得這件事似乎已經做過了。這不是指你昨天也做過同樣的事，而是你覺得自己好像經歷過這一刻。在現實生活中的確會發生這種現象，所以大家用「即視感」來形容，而這個節目的內容也是如此。參賽者會先觀賞一段幾秒鐘的影片，接著再看一段相同的影片，最後判斷第二段影片和第一段相同還是有所不同，有點像在玩「大家來找碴」。如果正確答案是兩段影片一樣，這時候觀眾就要大喊：「這就是『即視感』！」
我超討厭這句話，每天都有人在學校走廊、運動場和餐廳對我大喊這句話。而他們對我喊這句話的原因，就因為我爸──丹尼斯．特納──是《即視感》的節目主持人。我可以跟你保證，爸爸在主持沒人要看的爛電視節目一點都不好玩，根本超級丟臉，尤其是他跟我一起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
＊＊＊
我躺在床上，身邊擺著攤開的數學課本，準備複習即將到來的考試。我們家的傑克羅素梗犬「賓果」在我的床上熟睡著──我們在五年前救下牠，因為牠的前主人過世了。賓果的前主人顯然很常玩賓果遊戲，牠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賓果來到我們家時已經很老了，紅棕色的毛已經褪色，彷彿牠在太陽底下坐了太久。在特定的光線下，你可以看見牠眼睛裡有乳白色的圓點，媽說牠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我們以前都不准牠上樓，但是隨著牠年紀愈來愈大，我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包括讓牠睡在我的床上。
媽敲了敲我的房門，但是沒有等我回應就走了進來。我趕緊把數學課本翻過來，這樣她就不會看見達維先生用紅筆打的叉或寫下的評語。
「哈囉，賓果。」媽說。賓果翻個身，媽搔搔牠的肚子。
「柯瑞，最好開始準備，」媽說，「很快就要出發了。」
我皺起眉頭，我們要出門？媽看見了我的反應。
「你爸要主持那間新超市的開幕典禮呀，記得嗎？」
我發出抱怨聲。我完全忘記了！因為爸是電視「明星」，所以他會接這種活動多賺一點錢。但我就不敢說那些多賺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因為家裡還是有一堆東西需要修理，包括不會脫水的洗衣機，還有會在我們家車道上漏油、開出門都會發出巨大砰砰聲的車子。幸好這次我沒空，他們得自己去。
「我沒辦法去，」我說，「我15 分鐘後要出門。」
羅文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媽媽在我們的地區足球隊擔任物理治療師，所以只要是球隊的主場比賽，她都有兩張免費門票，而羅文一向會找我一起去。「柏斯威流浪者隊」不是最強的球隊，但是今天下午，他們要比的是錦標賽的準決賽。
媽皺起眉頭，「家人要互相支持，柯瑞，你爸真的很希望我們去，你說過你會去的。」
她說得沒錯，我答應過，但是我也答應了要跟羅文一起去看球賽，這麼晚才告訴羅文這個令人失望的消息，他一定會不高興。最近羅文的態度有點奇怪，好像我惹到他似的。
媽在等我的答案。
「可是這場是準決賽吔，媽！」
「抱歉，柯瑞，一定有人可以跟羅文一起去。」媽說，接著看了看手錶，「好了，你還有一小時，沖個澡整理一下頭髮，好嗎？」
我把頭枕在手臂上，跟爸一起參加活動簡直痛苦不堪。
我拿起手機，該怎麼跟羅文說呢？最近，他在學校都在躲我，我還發現當別人對我喊「這就是『即視感』！」的時候，他也會大笑──他以前不會這樣的。或許說點小謊也沒關係。
柯瑞：嗨，羅文，我沒辦法去看球賽了，身體不舒服，抱歉。
羅文馬上回覆。
羅文：什麼？是錦標賽吔！
我回傳了傷心的表情貼圖。
我討厭說謊，但又不想讓爸的工作引起不必要的關注。我很清楚，就算跟羅文說實話，像是：「抱歉，我又得去看我爸裝瘋賣傻了。」他也不會理解。
我照照衣櫃門上的鏡子，然後撥撥頭髮。手機響了。
羅文：算了，我找威爾去，他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嘆了口氣，我害怕上學的第三件事情就是這個。
那個叫威爾．西格的男孩。
【摘文2】8. 丟臉的裝扮
星期六早上，我躺在床上想著要複習數學，但是並沒有真的去做。我滑著手機，這時爸敲了敲門，問我要不要去逛街。
「我們可以去逛逛，順便買個蛋糕怎麼樣？」
我知道爸只是想在媽不在家時表示些什麼。我們通常不會做這種事。
「我沒辦法去，有很多功課。」我說。除非必要，我也不想跟爸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我們說不定會遇到認識的人，這樣我只會被取笑得更慘。
「好吧。」爸說，聽起來有點洩氣，「嗯，今天晚上還有煙火，一定會很好玩！」
「對啊。」我說，依然盯著手機。我打算一到那裡，就離爸遠一點去找羅文。
我希望爸趕快離開我的房間，但是他看見賓果蜷縮在我的床邊，睡得很安穩。「原來牠在這裡啊！賓果！」他清清喉嚨，接著喊了起來，就像在玩賓果遊戲那樣。
「溜溜球啊⋯⋯66！餓好久啊⋯⋯29！」
我在心裡哀嚎。玩賓果遊戲的時候，你會拿到一張紙，上面有隨機挑選的數字。玩家會輪流喊數字，如果你拿到的那張紙上也有相同的數字，就可以將它劃掉。若紙上的數字都被劃掉，就要大喊：「賓果！」基於某種原因，玩家會在喊數字的時候加一些有點好笑的句子，大概是某種傳統吧。因為我們家的狗叫做「賓果」，而爸就是喜歡喊那些句子，他覺得這樣很好玩。賓果開始搖尾巴，爸也愈喊愈大聲。
「走為上策⋯⋯36 ！兩隻大白鵝⋯⋯22！」
我完全沒有反應，如果爸發現我覺得有一點點好笑，他就不會停了，而且那些數字實在很多。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然後輕拍賓果的頭。
「好，我要出門了。晚點見。」
「好，掰！」我說。這整段對話我都刻意不看他。
＊＊＊
一聽見家門關上的聲音我就溜下床、穿著睡衣下樓。我做了三明治當午餐，接著跳到沙發上，不斷切換電視頻道。我看見爸的廣告出現在螢幕上，便趕快換到下一台──這個廣告看一次就夠了。
我原本只想消磨一點時間，然後就去複習數學，但卻不小心沉浸在一部黑白老電影裡。我把電影看完，接著上樓沖澡。我打算繼續複習數學，但是洗完澡之後又餓了，所以又到樓下拿洋芋片和巧克力碎片餅乾。
爸從街上回來了，還提著昂貴服飾店的提袋。你一定看得出來那間店的東西不便宜，因為提袋又厚又有光澤，提把還是白色的圈繩。
「你覺得這件怎麼樣，柯瑞？」爸說，一邊把提袋放到廚房檯面上，並且從袋子裡拿出一件亮橘色、有白色小星星點綴的襯衫。他把衣服展示在胸前──是一件盯太久就會頭痛的那種衣服。我瞥了一眼垂在胸前的標籤，驚呼一聲。
「你買這件做什麼啊？你已經有一大堆襯衫了。」
爸轉過身去，看著自己映在廚房窗戶上的身影。
「我需要為明天的日間節目獎頒獎典禮做準備。這是大事，我想穿一件能讓我被看見的衣服，你能理解吧？」
那件衣服絕對能達到這個目的。
爸轉過來問我：「你覺得怎麼樣？好看吧？」
我想告訴他這是我見過最糟糕的襯衫，但我只是聳聳肩。
真希望媽在家，但也很高興她不在家，因為爸這樣花錢一定又會引發一番爭吵。
「我去搭一下西裝外套，」爸說，並往門口走去，「今天晚餐就在煙火節買熱狗堡解決，好嗎？」
「好。」
爸走上樓，不久後我也跟著上去，回到我的房間。
我用手機玩了幾場遊戲、聽了一點音樂和一個聊足球的播客節目，接著抓了一把狗點心，試著教賓果翻滾。牠嘗試了幾次就把頭放在爪子上，開始睡覺。沒過多久，爸在樓梯口往上喊說再過五分鐘就要出門去看煙火。真不敢相信！我怎麼會浪費這麼多時間？但是我接著想，還有明天可以複習、準備數學考試，只要加倍努力就可以了。
走去艾薇丘的路上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每一年都像這樣，大批大批的人潮往同一個方向前進；但是又跟我小時候不一樣，現在已經沒有人會跟爸打招呼了。不過爸似乎不以為意，只要有人往我們這邊望過來，他都會微笑揮手。不過那些真的看向爸的人，比較像在看他身上那件金色的鋪棉夾克，而不是在看他是誰。這真的有夠尷尬，所以我加快腳步，不希望別人看出來我們是一起的。
「哇，走慢一點，柯瑞，離放煙火的時間還早得很呢。」
「我只是想找個好位置。」我說。
我走到山頂，四處尋找羅文的身影。我想趕快見到他，這樣就可以討論一下明天看比賽的事。我上個星期沒去看比賽，我想他應該還沒有原諒我，態度才會這麼奇怪又躲著我──雖然他已經這樣好一陣子了。
爸走了過來，氣喘吁吁。
「哎呀！這座山真是一年比一年還陡，肯定是這樣！」他用近乎大喊的音量說，「你不覺得今年特別高嗎，柯瑞？」
一個穿灰色大衣、戴夜光項鍊的女人轉過來看是誰說話這麼大聲，爸露出笑容並對她揮手，但她只是盯著爸，接著就跟身邊穿綠色鋪棉夾克的男人說起悄悄話。為什麼爸總是講話這麼大聲？
「這是同一座山，爸。」我喃喃的說，一邊留意羅文的蹤跡。我還是沒看到他。
「我去買熱狗吧？」爸說。他朝一台餐車走去，那台車的車頂上有一個巨大的熱狗模型，車窗旁邊有一條長長的人龍。
人潮愈來愈多，我看見跟我一起上數學課的阿嘉莎和她的家人站在一起。她媽媽戴著一頂灰色的金蔥羊毛帽，勾著阿嘉莎的手。一個小女孩坐在阿嘉莎爸爸的肩上，我猜是阿嘉莎的妹妹。她吃著餅乾，餅乾屑就像大雨般落在她爸爸頭上，惹得他們哈哈大笑。我的胸口羨慕得都痛了，真希望我家也像他們那樣正常。阿嘉莎看見我並對我揮手，我揮手回應後就把視線轉開──我不想讓她覺得我一直盯著他們。一陣強風吹來，我冷得發抖，便把毛衣帽子拉高一點。羅文呢？幾個小孩從我旁邊跑過去，揮舞著旋轉的彩色炫光球，光影在我們周圍跳來跳去。天色已經全暗，抬頭就可以看見夜空中有好多星星。爸帶著熱狗堡回來，上面各擠了一條芥末醬和番茄醬。
「給你，柯瑞。」爸說，「對了，明天的頒獎典禮要穿正式服裝，所以我幫你燙了一件襯衫，掛在你的衣櫃裡，我覺得搭學校的西裝褲就可以了。」
「好。」我說，但其實根本沒有認真聽。我咬了一口熱狗，我才不管這個典禮是什麼，總之一點都不重要，爸是不可能得獎的。我舔了舔手指上的芥末醬，然後再咬一口。
「謝謝你跟我一起去，柯瑞，我知道是你媽要求的，不過，這對我來說還是意義重大。」爸突然變得很嚴肅。
「這沒什麼。」我喃喃的說。
「我們要在11 點半之前上路，所以恐怕不能賴床。」
我嗆了一下，差點就被熱狗噎到。
「早上就要出發？」我說。
爸露出笑容，「當然啊，這是日間節目獎吔！」
我嚥下熱狗堡，感覺麵包似乎卡在我的喉嚨。
「可是你說典禮在晚上啊！」
爸皺起眉頭，「我沒有這樣說。」
「可是我不能早上就去，有足球決賽吔！」
爸聳聳肩，「抱歉，柯瑞，這我幫不上忙，你說過你會來的。你媽已經因為工作臨時失約，我不可能再取消一個座位。圈子裡的重要人士也會出席吔！兒子，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希望家人能到場支持我。」
「可是我不能錯過比賽啊！」我大吼，「我上個星期就因為那個可悲的超市開幕錯過了。」
我的聲音很大，幾個人轉過頭來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抱歉，柯瑞，可是你好幾個星期前就答應了。」
我的腦袋高速運轉，試著回想。他說得對，我同意了。
「那時候我又不知道球隊會踢進決賽。」我生氣的說。
爸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擔憂的表情讓我更生氣。
「冷靜一點，柯瑞，」他說，「只是一場足球賽而已。」
「那不只是一場足球賽好嗎？我不去羅文就會生氣，然後⋯⋯」
「我會生什麼氣？」
我轉過身去，羅文就站在我後面、皺著眉頭。我張嘴，但爸插了話。
「哈囉，羅文。很抱歉，柯瑞明天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球賽。」他用紙巾抹掉沾到金色夾克上的番茄醬。
「爸！」我大聲說。
「你一定找得到其他人一起去，找那天在超市遇到的那個男孩吧？我明天要角逐日間益智節目最佳主持人獎，幾個月前就安排好了。」
不過爸沒有等羅文回答。
「我再去拿一張紙巾。」他說，一邊將手上那張揉成團。
羅文把手環抱在胸前、盯著我看，我從他的肩上望過去，看見威爾朝我們走來。有什麼比這還糟呢？
「你爸是認真的嗎？」羅文說，「你又要爽約了？」
「哈！」威爾說，他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這下真的是即視感了！」
我沒有理他。
「我很抱歉，羅文，」我說，「這個獎對我爸來說真的很重要，還有⋯⋯」
「招牌微笑先生要得獎啦？你在開玩笑嗎？」威爾說，他露出笑容，假裝手上拿著獎座，「感謝賜票，讓我當選年度最爛藝人！」
「閉嘴，威爾。」我說，但是威爾依然故我。
「感謝我的經紀人和助晒沙龍，讓我的皮膚散發橘色光芒。」
「我叫你閉嘴！」
「噢，還要感謝我的牙醫為我做牙齒美白。哎呀！這其實不是牙膏的效果啦！」
威爾哈哈大笑。他嘲弄爸這麼多次，實在讓我非常火大。
我一步步逼近，不確定自己究竟想做什麼。
「給我閉嘴，威爾！」我說。
威爾看著我並往後退了一步，不過因為我們站在山坡上，所以他踩空了，跌坐在地上。
「嘿！」他大吼。
羅文發出驚呼，「柯瑞！你做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做！」我說，「你沒事吧？」我朝威爾走去，伸出手想幫坐在地上的威爾站起來。威爾抓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拉了過去。
「夠了，柯瑞。」他狠狠的小聲說，「你死定了，星期一我會讓全校的人再也不跟你說話。」
他放開我的手，跳起來站好。羅文看著我搖了搖頭，接著他們就離開，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站在那裡，剛才的狀況讓我訝異得說不出話來。怎麼才短短幾秒鐘，事情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我不知道威爾要怎麼做，才能讓全校都不跟我說話，但我知道他有這個能耐。他絕對會這麼做，因為大家都聽他的。上學已經夠糟了，這下我絕對會無法承受。
爸帶著一張乾淨的紙巾回來，臉上是無憂無慮的微笑。
「還好吧，柯瑞？」他說。
我轉身背對著他。
突然間，咻的一聲，人群發出了驚呼聲，一枚煙火衝上了天際，煙火秀正式開始。
我閉緊眼睛，試著忍住淚水。一想到下星期要面對的情況，我的胃就一陣翻滾。
「希望星期一永遠不要來。」我悄悄的對自己說。
我睜開眼睛，望著頭上的煙火──它飛到好高的地方，接著像一顆閃爍的星星般停頓了幾秒，最後迸發成亮晶晶的紫色閃光，如雨傾瀉而下。
【摘文3】9. 糟糕的星期日早晨
我在麵包烤焦的味道中醒來。
我哀嚎一聲。爸老是愛亂動烤麵包機的設定，我已經告訴他很多次了，把刻度調到四就會烤出完美的麵包，但他就是不聽、老是烤焦，還覺得這樣很好笑。這並不好笑。
我的鬧鐘顯示現在是早上7：58，今天是星期日。
我用手臂遮住眼睛，昨天晚上的記憶又湧入腦中，我感覺肚子就像被揍了一拳。
羅文一定恨死我了。
威爾會叫大家不要跟我說話。
再過一天就要上學了，到時候一定很可怕。而且第一堂課就要考數學，我卻還沒開始複習。
不過，至少現在還不是星期一。我今天一定會複習，只是得先解決那個惱人的頒獎典禮，然後剩下的時間就都是我的了。
響亮的嗶嗶聲傳來──烤焦的麵包一定啟動了煙霧偵測器。我下床套上昨天穿的衣服，接著下樓。爸在廚房裡，不斷對天花板上嗶嗶叫的白色方盒揮舞茶巾。我打開後門，讓一些煙散出去。
「早安，柯瑞！」爸興高采烈的呼喊壓過了嗶嗶聲，「你可以遛一下賓果嗎？你回來之後，最好沖個澡準備一下。今天很讓人興奮吧？」
我呼出一口氣。每個星期日早上我都會去遛賓果，但是我今天真的沒心情。我走到玄關，把腳塞進運動鞋。一道陽光從家門旁邊的窗戶透了進來，賓果就睡在陽光下，牠總是找得到最溫暖的位置。
「來吧，賓果，我們走。」我說。賓果沒有動，牠的嘴在睡覺時抖動了一下，我看見牠的眼睛因為做夢在眼皮底下轉動。牠的聽力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好了，我把牽繩扣上項圈時牠都沒有醒。
我輕拍牠的側身，「賓果，醒一醒，放風的時間到了。」
我家的老狗睜開眼睛、撐起身體，對自己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情似乎有點茫然。當牠看見是我、身上也繫了牽繩，便開始搖尾巴。我摸摸牠柔軟的頭，對牠微笑。賓果不用特別做什麼就能擺脫壞心情，當一隻快樂的小狗就可以了。牠把頭放在我的手裡，我也望著牠溫柔的乳白色眼睛。
「你可以盡情尿尿、到處嗅來嗅去。你最喜歡做這兩件事情了！我們走吧？」
牠甩甩身子讓自己清醒，接著我們走到明亮的戶外。
我決定去小公園，那是賓果最喜歡的地方，而且我很肯定，那裡的氣味對狗來說是最棒的。我的手機發出聲響，媽傳來一則訊息。
媽：嗨，親愛的！希望你跟你爸週末過得愉快。好好享受待會的頒獎典禮，並且替我幫他加油打氣！雖然這裡很忙，但是一切都好！（親）
我馬上回覆。
柯瑞：好。
真希望媽在家，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去頒獎典禮，我可以跟羅文一起去看比賽，威爾不會那樣說爸，也不會跌倒，更不會跟我說他要讓我過得多慘。這些壓力又讓我的胃開始糾結，我試著不去想它。
再過幾條街就到公園了，公園入口兩側有兩根高高的磚頭柱子，還有一個亮紅色的狗便收集桶。其中一根柱子上有公園的告示牌。
禁止亂丟垃圾
禁止騎腳踏車
禁止烤肉
遛狗需繫牽繩
我和賓果走向公園入口，這時一輛腳踏車在我們後面甩尾、衝了過來，那個人還大喊：「讓開！」
一個十幾歲的男生在腳踏車上怒瞪著我，他穿著藍色的運動外套、戴著黑色手套和銀色的自行車安全帽，肩膀上還掛著一個斜揹包。
「讓開啦！」他大吼。他試圖繞過我們，但是空間不夠，我得靠著柱子、用一隻腳把賓果趕到旁邊，以免牠被壓到。
「公園裡不准騎腳踏車！」我從後面對他喊。那個男孩加速騎走，從一個正在慢跑的人身邊切過去。慢跑的人跳開後停了下來，取下一隻耳機並從後面對他大喊：「小心啊！」但是男孩已經騎走了，消失在運動場後面，進入樹林。慢跑的人搖搖頭，戴好耳機繼續跑。小徑上有一個洋芋片的包裝袋，她踩了上去，接著就往前撲、跪在地上。
「哎呀！」她說。我準備上前幫她，但是她很快就站了起來。她膝蓋著地的地方紅紅的，但是她揉一揉之後便繼續跑。
前面有一間公園咖啡店，那是一棟白磚建築，外側有窗口可以買冰淇淋和飲料，也有室內座位；我聞到咖啡香和煎培根的味道。戶外有幾張鋁製的桌子，有人在那裡吃早餐、喝熱飲。
賓果在一塊枯黃的草地上到處嗅，停留了特別久。等牠的時候，我就觀察店裡的客人。我看見其中一張桌子坐著一對情侶，星期日早上我幾乎都會見到他們，我都叫他們「親親」。他們總是手牽手一起散步，一邊傻笑一邊望著對方，有次我還看到他們在長椅上熱情擁吻──這就是綽號的由來。不過在我看來，他們現在完全沒有要「親親」的意思，因為他們在吵架。
「妳誤會了，卡洛琳，」那個男人大聲說，「妳為什麼總是下錯結論？」
「不然我該怎麼想，韋恩？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完全不溝通。我能怎樣？我會讀心術嗎？」
他們面前擺著兩個高高的玻璃馬克杯，裡面是還冒著熱氣的熱可可。我低頭看賓果，假裝沒有在聽他們吵架──雖然很難不去聽他們吵架。
「拜託，卡洛琳，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男人說，「妳又來了，根本是妳誤會了。」
「噢，你走吧，韋恩。」女人說。
「好，我走！」男人說。他站起來，一把將夾克拉鍊拉到脖子處，接著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再說點什麼，但是卡洛琳盯著她的飲料，並且用長長的銀湯匙不斷攪拌。韋恩走了幾步，接著把手插進夾克口袋，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色首飾盒，用力皺眉頭並盯著它。那種盒子通常是用來裝戒指的。
「哦，」我悄悄跟賓果說，「我敢說，他原本打算求婚！」
韋恩把盒子塞回口袋，然後怒氣沖沖的走了。他走了之後，卡洛琳似乎有點崩潰，她捂著臉並擦擦眼睛，接著站起來往韋恩的反方向離開，留下兩杯沒喝過的熱可可在早晨的陽光下冒煙。
「天哪，賓果，今天也發生太多事了吧。」我說。我們繼續在小徑上走了一段路，接著賓果似乎嗅到了某個氣味。牠抬高鼻子，仔細往右邊嗅，再往左邊嗅。牠拉著我來到公園的池塘，那裡有一個女人、一個年紀大一點的男人和一個男孩正在餵鴨子。池塘周圍有一道低矮的鐵圍籬，高度剛好可以讓賓果把頭靠上去。賓果坐了下來，一邊搖尾巴一邊對著空氣動動鼻子。牠討厭水，不可能會爬過圍籬；我想牠應該是希望鴨子能游近一點，這樣牠就能一口咬住──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女人穿著黃色長雨衣，拿著裝滿鴨飼料的紙袋──咖啡廳有賣。她扔了一把飼料到水裡。
「你看！亞契！你看鴨子！」她說。鴨子激動的呱呱叫，翅膀拍打著池水。
這整段過程似乎讓那個年幼的孩子感到困惑。他戴著側邊有尖尖小翅膀，後頭垂著一條帶著刺、看起來像龍尾巴的綠色毛線帽。我突然希望自己年紀還很小，能戴上那種造型的帽子。我跟亞契一樣大時，最喜歡穿的就是一件正面有企鵝圖案的白色T恤。有天早上，媽沒辦法幫我順利套上那件T恤，最多只能拉到耳朵的地方，於是她停下來。
「我覺得你最好選另一件衣服，柯瑞，你不想要這樣卡著吧？」媽說。我記得我很傷心，因為再也穿不下那件衣服。
一隻看起來亂糟糟的填充玩偶龍從亞契的左手垂了下來，鴨子都在為飼料瘋狂，年紀較大的男人指著牠們。
「鴨子，亞契！你看！」
大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就算那些東西就在你面前，你也正看著它們，他們還是喜歡叫你看那些東西。
那個女人又灑了一把飼料到池塘裡，接著亞契突然舉起那隻填充玩偶，把它拋向鴨子，玩偶直接掉進水裡。
鴨子紛紛拍動翅膀，但是過了一會兒，又因為太想吃東西而不再理會漂浮在牠們之間的玩偶龍。
「亞契！噢，不！那是你最喜歡的玩具！」男人說。
「噢，亞契！那隻龍是爺爺給你的，」女人說，「現在撿不回來了！」
亞契望著玩偶龍，它一下子就吸飽了水，接著慢慢消失在水面。
「我的？」亞契說，一邊把手伸向池塘，望著女人。
「對呀，亞契，那是你的，可是你把它丟進去了！你為什麼要這樣，親愛的？」男人說。
亞契似乎被失去那隻龍的事實給打擊到了，他開始哭，而且哭得很大聲。
「我的龍！」他尖聲喊道、跺腳，一隻手還伸向池塘。
「該走了。」我對睡著的賓果說，牠的頭正擱在圍籬上。
我把牠抱了起來，牠醒了之後就依偎在我身上，很高興被抱著。
我們走回公園入口，但是我看到了讓我心頭一沉的畫面。
「噢，不，怎麼是他們？」我喃喃自語。威爾和羅文直直朝我走過來，他們都帶著球隊的圍巾，但是威爾的一隻手臂用白色吊帶掛在脖子上。我想往另一個方向走，但是我沒有時間繞公園一大圈再回家，而且這麼做也沒意義，因為威爾已經看到我了。他們走到我面前。
「喔，這不是『即視感先生』嗎？」威爾說，「你是不是在等我們，想看看你昨天幹的好事啊？」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望向羅文，但是他低頭看著地板，運動鞋來回摩擦著柏油路面。賓果看見羅文便搖起尾巴，牠認得他，雖然牠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羅文了，但是羅文沒有理牠。
「什麼好事？」我問。
威爾翻了翻白眼，「這個啊！」他指著脖子上的吊帶，「算你好運，我沒有骨折，不然我爸媽就會告你。我爸氣炸了！下個週末就是地區錦標賽，我有三場比賽，這下我沒辦法游了，不是嗎？」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
「我爸媽明天就會打電話去學校告狀，學校必須知道七年級有你這樣的『問題學生』。」
「什麼？你的意思是，這是我害的嗎？」我指著他的手臂，威爾瑟縮了一下並往後退一步。
「你不要衝動，」他說，一邊護住被包住的那隻手，「我可不希望你像昨天晚上那樣突然暴走。」
「可是我又沒有碰你！是你自己跌倒、坐在地上的！」
威爾聳聳肩。
「羅文，」我懇求著，「你也在場，我根本沒怎樣，不是嗎？」
羅文沒有抬頭，他喃喃的說：「我不知道，那時候很暗。」
威爾的脣彎成一道微笑，「所以明天到學校，就是我的說法對上你的說法了，對吧？等大家都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你也別指望會有人跟你說話了。」
我目瞪口呆，他說過他會讓大家都不跟我說話，原來這就是他的辦法！我看著羅文，我們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為什麼他會讓威爾捏造這種謊言呢？但是羅文依然盯著地面，這時威爾開始移動腳步。
「走吧，羅文，開球前還要去買甜甜圈，記得嗎？」
羅文低著頭喃喃的說：「下次見。」接著他們就沿著小徑離開了。
我陷入絕望。威爾打算在學校狠狠整我一頓，老師不可能會相信我而不相信他──畢竟我是毀掉他游泳比賽的嫌疑人。
彷彿一切還不夠糟似的，星期一感覺更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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