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一段失落的歷史
——一代護理傳奇陳翠玉校長
南丁格爾與陳翠玉
世上的偉人總是為人群的利益奉獻自己的生命。他們不受名利的誘惑，在暴力威脅下仍堅守原則，泰然處之，繼續行善，這種人物並不多，南丁格爾和陳翠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世界聞名的白衣天使──佛羅倫斯．南丁格爾（Florence Nightingale），逝世於1910年8月23日。七年後，另一位護理界偉人──陳翠玉，誕生在1917年2月9日日本統治下的台灣彰化縣。南丁格爾出身於英國的貴族家庭，其動人的種種貢獻，留給後人無限的緬懷與追思。反之，陳翠玉出身寒微卻憑藉其個人才華與努力，致力於比南丁格爾更廣泛且完整的公共衛生工作，不但促進了台灣護理的發展，更因其豐富的海外貢獻而享譽國際。
提起南丁格爾，大家立刻會想起她在克里米亞戰爭（The Crimean War）時，放棄富貴生活，自願到前線照顧傷兵，改善了大英帝國戰地醫院的衣、食、住等水準，大幅降低傷兵的死亡率等事蹟。她的付出贏得了前線戰士及英國人民的推崇和尊敬，戰後回到英國時更受到國人英雄般的歡迎。接著，她進一步成立了英國第一所護理學校，出版許多護理著作，為後人提供護理知識。南丁格爾的大名眾所皆知，流傳至今。
然而，在台灣提起陳翠玉時，大家會想起些什麼呢？相信大部分的台灣人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吧！
台灣護理制度的奠基者
陳翠玉出生於彰化的虔誠基督教徒家庭，父親是廈門來台的第一代移民。她七歲就失去了父親，由深具智慧的母親培養成一位優秀的女中豪傑。她在彰化高女畢業後，留學日本東京聖路加女子專科學校，專修公共衛生護理與助產士；之後更取得加拿大多倫多大學護理教育學士，以及美國波士頓大學護理行政碩士。她是台灣第一位受大專教育的護士，也是第一位在北美洲獲得學位的台灣護士。她是台灣現代護理教育的創始者、公共衛生的規劃者、軍營環境衛生的改善者、衛生所的設立者、現代醫療制度的建立者，也是心理衛生的推行者。她推廣男女平等、醫護平行的觀念不遺餘力，廣泛地啟發造福人群的理念，開發婦女參與社會事業的新角色，因此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台灣婦女生活的新風采。她是愛的播種者、教育家、思想家、實踐家，也是民主的推動家。陳翠玉一生以其大愛奉獻人類，不但為台灣建立全面性的醫療制度，更將愛心延伸到第三世界，提升了中南美洲和加勒比海各國的醫療水準。
太平洋戰爭爆發時，她擔任戰地醫療總指揮，訓練戰地醫院護士到香港陸軍醫院照護傷兵。台灣遭到美軍定期空襲轟炸時，她發起中學生總動員，組織青年團和救護隊負責救災和救護傷患。早在1942年，陳翠玉就開始為台灣護理教育奠基，訓練公共衛生護士，規劃台灣醫療藍圖，逐步進行為民服務的抱負。
戰後，當台灣處在短暫的無政府時期，她繼續領導青年隊和救護隊維持社會秩序和救護意外事故。她規劃與提升了台灣的整體衛生、醫療和保健制度。她關心偏僻地區原住民的健康，於1946年2月成立山地巡迴醫療工作隊，深入山區服務原住民同胞，同時設計一年課程訓練衛生所的醫護工作人員。1947年2月，她成立普及全台的衛生所，造福低收入人群。她在公共衛生方面的貢獻還包括成立烏腳病醫療隊、改善軍營環境衛生、建立現代化醫院醫療和現代護理教育，同時也推動民主提昇、心理衛生和道德倫理等重要項目。她同時創立了公共衛生護士養成所、台灣的第一所和第二所護校，以及台大醫學院護理學系。
太平洋戰爭終戰後，她身兼省立台北醫院護理部主任及台灣衛生處祕書長，同時也是聯合國戰後救濟總署（UNRRA）的顧問。1946年，中國傳來霍亂，全台的疫情急速蔓延，衛生處長卻拒絕救疫，身為衛生處祕書長的陳翠玉勇敢違背上司，領導台灣公共衛生團隊與世界衛生組織（WHO）醫療團隊南下，排除所有中國官僚的刁難，設立特別隔離病營加護治療，立刻把霍亂患者的死亡率從高達80%降低到29%，並且有效控制了疫情的擴散，救活無數人民的生命。她雖然是台灣瘟疫的救星，卻不幸冒犯了上司，所以在二二八事件時，該官員把她戴上暴徒罪名列入槍斃名單，幸得另一位官員的協助，她才能離開台灣逃過一劫。
改革台大
戰後的台大醫院承襲德日制度，以每位教授為單位，醫師高高在上，職權極大，護士只不過是醫師的屬下而已，造成行政管理與操作的困難。1948年陳翠玉從加拿大返台，擔任台北保健館護理部主任，1949年兼任台大醫院護理部主任。這個時期，她以歐美制度為範本進行改革，設立各部門，由專業人才管理，是台大醫院的改革功臣，從而建立了男女平等、醫護平行的觀念。之後，她在 1950年創立台大護校兼任校長，1956年創立台大護理學系。
早在半個多世紀前，陳翠玉校長就從西方引進現代醫療制度，在台灣進行改革工作。她的領導能力高強，加上正面的態度和無私奉獻的精神，使台大醫院迅速改革成功。她將計劃行銷給台大傅斯年校長後，親自向台大醫院各科主任講解，取得各科主任的支持與推展，反對雜音很快平息。陳翠玉克服改革初期的困難後，普遍受到醫界的敬重與合作，受教於她的台大護校畢業生也表現優越，充滿自信，全力協助醫師造福病人。在這種互重互助的雙向互動下，結果獲得了三贏的效果（醫師、護士和病人），陳翠玉堪稱是當年台大改革迅速成功的原動力。
陳校長對學生的訓練非常嚴格，她以身教來灌注道德、倫理的觀念，堅持正義，鼓勵學生行公義，「並學墨家及基督之服務精神」。她不只是在教育有醫德的優秀護士，更是在培養她的學生們成為愛國的優秀國民。她採取先進的教材和方式，以鼓勵、肯定的民主作風，提高學生的學習興趣。當年筆者只覺得她的教學很新鮮有趣，直到近年來才悟出，原來在半個世紀前，她就在教導我們現時美國最熱門的領導訓練，和以腦力激盪來解決學生所提出的問題，並且堅守互惠雙贏原則等等心理科學的精華。
流亡海外
不幸的是，這樣的人才卻遭受誣陷，被國民黨政府軟禁將近三年，後經WHO與聯合國祕書長的積極營救，終於宣判無罪還她清白。但她卻從此流亡海外，接受WHO的聘請，到中南美與加勒比海地區的泛美衛生組織（PAHO）擔任護理教育與護理行政顧問。她工作認真，待人誠懇友善，每次要被派到新的國家服務之前，總是先學習該國的語言，並深入瞭解其文化和風俗習慣，所以就任時立刻入地隨俗，用當地的語言溝通，從未經人翻譯。她因此精通八種語文，是筆者所認識的人之中，會講最多種語言的人。她每到一個國家，就把她在台灣所創立的奇蹟重現一次，因而受到各國的感激與敬佩，並在國際上為台灣建立良好的形象。
1985年，陳校長帶我們校友訪問中國時，對於所謂的「一國兩制，和平統一」曾很憂心的預言：「台灣一旦被中華人民共和國統治，他們就會以『台灣人很能幹』為藉口，調動一百萬人到中國分配擴散到全國各地去教他們，再派兩百萬人來台學習，施行人口互相交換政策。過半年後，再說『效果很好』，再調動一百萬台灣人到中國去，和派兩百萬中國人來台。台灣人憨憨，會自以為榮地欣然接受其調動，中國那麼大，幾年後，台灣人除了在海外的鄉親外，可能就很難見到台灣人了。」未料，今日的台灣雖然沒有被統一，台商就自動掏光台灣財經，爭先恐後地跑到中國投資，科技資產非法轉移，還威脅逼迫台灣政府一步一步的走向投降，協助中國不必費兵卒之力併吞台灣，達到「一國兩制，和平統一」的目標。
陳翠玉校長退休後，積極參與台灣人海外的民主運動。1986年，她以「教育一個男人是在教育一個人，教育一個女人可以教育全家庭」的理念發起婦女台灣民主運動，這理念成為海內外愛好和平、民主自由的台灣人之間無所不知的名言。她主張把台灣建立成一個中立的東方瑞士，才能避免戰爭，聽過她演講的人都會自信百倍，熱烈支持。
為返鄉而死
為了「突破黑名單，爭取台灣人自由返鄉權」，陳翠玉「為返鄉而死」。她知道自己被出賣後，面對加害者仍心照不宣地泰然置之。她心平氣和地告訴筆者，「人生是有使命有目標的，這是上帝的安排，上帝按怎安排，我就按怎行，若要我重新開始，我還是會選擇同一條路。」然而出賣她的人反而是心神不安地過日子。她在病中勇敢地承擔肉體上的痛苦，不露神色，意志堅強，圓睜著雙眼保持清醒，不忘教育醫德與病人的權利，對來訪者都以笑臉相迎。耶穌受難時，門徒彼得三度不認他，斷氣時發生地震，很巧合，陳翠玉病中，在台大醫院服務的學生也都不敢探望她，斷氣時台北也發生地震。蘇格拉底（Socrates）被下毒，耶穌被釘十字架，甘地（Gandhi）被暗殺，以及陳翠玉被醫死，都是被親信所害，他們都留給後人永恆的懷念。
陳翠玉是一位非常傑出的台灣婦女，她見識廣闊、富有遠見性的想像力，個性內柔外剛，兼具智者的氣度和寬容溫和的性格。她堅守愛、公義與和平的信仰，「並學墨家與耶穌的服務精神」，和「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的原則，協助許多困苦中的人，也救回了許多患者的生命。她終身把愛和生命獻給人類，使眾多的受惠者和認識她的人刻骨銘心，永遠感念。
因為她不懼艱難，不避風浪，堅守愛、和平與公義的原則，完成了許多不可能的任務（Mission Impassible），因此贏得「台灣女英雄」之尊稱。她可能是全世界第一位在護理、醫療專業領域上貢獻最廣泛、經歷最完整的護士。可惜當年台灣的政治環境相當惡劣，談論她的事蹟成為禁忌，使這段光榮珍貴的歷史反而在自己國內失落。
重新認識陳翠玉
過去台灣各界對陳翠玉相當陌生，直到《台灣女英雄陳翠玉》第一版於2003年出版後，這位護理界的傳奇人物才引起醫護界的重視，位於高雄市的台灣醫療史料文物中心推崇陳翠玉為「台灣護理傳奇人物」，又稱她為「台灣的第一位南丁格爾」，並製作記錄片贈送各醫院護理部。2005年11月，筆者在台灣護士研討會中發表陳翠玉生平後，獲得護理界的肯定，護士們都又驚又喜，希望這段歷史能編入教科書，更渴望以她為學習典範，並且要求筆者能將她的傳記再追尋至她在公共衛生和WHO的貢獻。台南成功大學醫學院的「定思園」中，有一棵費和浦博士（Dr. Hope Phillips，她曾經擔任台北美國學校校長、美國助華醫藥促進局執行長，也是前美國海軍醫院第二研究所所長、醫學博士R. A. Phillips上校的遺孀）所種的陳翠玉紀念樹，並由宋瑞珍院長立牌追念。2006年11月，台大醫學院護理學系創立50周年慶祝大會中，舉行了陳翠玉銅像揭幕禮，並正式公認她對台灣的貢獻，這銅像現展示在她所創立的台大醫學院護理學系。在該場慶祝大會上，本人應邀介紹護理學系創始人陳翠玉。很幸運地，筆者因此發現了許多可提供資料的前輩，獲得更多重要的歷史資料。其中包括林鳳嬌前輩，她提供了陳翠玉在台灣公共衛生領域所貢獻的資料；感謝余玉眉教授的介紹和熱心安排，讓我得以和前千里達共和國的護理協會會長Yvonne Pilgrim見面，獲得陳翠玉在該國服務的資料；並幸得施元正醫師提供電腦科技的協助、建議和鼓勵。
一代偉人陳翠玉來這世界七十年，好像是專為造福人群而來，為台灣貢獻許多。通常有遠見的偉人往往是百年後的人才會理解，很難得到同時代多數人的共鳴。所幸，台灣目前有不少人警覺到她對「台灣所面對的危機」之告誡，漸漸認同她所提出的「建立東方瑞士的台灣國」之絕佳理念。相信有智慧的台灣人會把握時間，追隨她的好理念，防備被捲入戰爭，早日建立一個民主、自由、平等、和平、富裕的一流國家，全民享受一等國民待遇。她所遺留下的精神與禮物，值得我們珍惜，永遠的保留與紀念。
為台灣做出重大貢獻的台灣女英雄事跡，被噤聲半個世紀後，終於有機會把真相獻給大眾，讓陳翠玉造福人群的精神復活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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