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嚴肅科幻題材的故事。
在不遠的未來,名為「意念」的特殊力量與它們的使用者 -「主宰」,為人類社會帶來了衝擊與浩劫,徹底毀滅舊社會的戰爭亦因此而起。第四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一名受困於殘存人類最後淨土-「樂園城」的主宰士兵伊凡.奧格列斯,在居民(同樣是受困此地的戰爭難民)受到樂園城政府「催眠意念」的大肆洗腦下,一面抵抗入夢後的戰地冤魂,一面與反政府組織-「鐵路局」共同密謀推翻政府,矢志給予戰爭難民自由與解放,並重拾人性尊嚴。
全文採用兩種不同的敘述人稱。在主角伊凡清醒的時刻,選擇以第一人稱的口吻來傳達出主觀且飽含情緒與角色心聲的描述方式,令讀者彷若身歷其境。至於主角在夢境中掙扎、回憶及尋真相時,則希望藉第三人稱的角度來突顯出一個渺小人類在浩大歷史事件中的卑微,以及夢境中那種感官與思緒不甚敏銳的狀態。
故事線會從主角在反政府組織中擔任戰鬥人員的日子開始。這段時間,他飽受惡夢所苦,卻又無能為力。某天,反政府組織中來了一名新人,是名為錫安的戰爭難民。在反政府組織領袖的安排下,伊凡成為了錫安的指導員,教導他成為一名「主宰」所需具備的能力與覺悟,以及反政府組織消滅獨裁政府的遠大目標。
主角個人方面,自密醫處所獲得的實驗型新藥終於讓他擺脫長期揮之不去的夢魘,同時卻也令他在夢境中遇到了死去多年的死黨與戰友。
一天夜裡,主角和錫安於大街上進行例行性巡邏時,卻遭受身為黑幫叛逃者的強大主宰偷襲,間接牽引出黑幫與政府之間的勾心鬥角,以及樂園城中正悄悄醞釀的陰謀……
作者簡介:
C.C.詹金斯
台中人,1999年4月4號生於宜蘭羅東。
畢業於國立台中第一高級中學,現就讀於國立台灣大學獸醫學系一年級。
寫作經歷(從小被學校逼寫的作文肯定不算)若自第一部未公開之短篇小說算起,約莫五年。喜歡奇幻與科幻類型的故事主軸,筆風則偏向嚴肅與沉重。
近期打算先好好完成《晝夜》的下集,並且緊接著著手開始撰寫架空世界的中古奇幻長篇小說。
章節試閱
一、過往
第三次世界大戰後,歐洲因戰火摧殘而呈現一片蕭條的慘況。國際勢力全面洗牌,環太平洋兩大強權的對峙情勢絲毫沒有中斷的跡象。
戰後七十年,一項日後稱為「主宰計劃」的全新科技,被隸屬於兩大強權之一的學者自滅蹤群島帶入文明世界。該國政府試圖暗中研究這項充滿可能性的技術,但消息卻遭神出鬼沒的臥底與間諜傳出,該計畫也以半成品的姿態進入國際視野。
各國在了解到該項技術對己身地位的威脅後,紛紛加入了研發的行列。尤其歐洲舊時代的列強對重掌權力的渴望,強烈驅使著「主宰計劃」的開展。
在短短的兩年內,「主宰計劃」就取代了傳統軍火在國際角力上的地位,成為軍備競賽的新寵。
強大的力量招來了更多的貪婪與無邊無際的念想。交織著仇恨與慾望的紛爭在各地展開,隨著和平勢力的瓦解,象徵毀滅的第四次世界大戰開始了。
二、統合
天空是一片暗沉的鐵灰色,即便延伸到日光微弱的地平線,上方的雲層依舊如沼澤般混濁稠滯。
黃褐色的平野上,斷垣殘壁就像來到末局的西洋棋盤上的殘子,零散地分布在破碎的土地上。分布中自有疏密,劃分兩側破磚碎瓦的是一次又一次猛烈的爆炸。
人影在荒野上竄動,金屬相擊聲與爆炸聲不絕於耳。東邊的牆後守著上百位士兵,他們是捍衛這破碎邊境的最後一道防線。順著強勁、汙穢的煙塵而下,牆後戰士們的叫喊聲越顯清晰。
四枚以弧形高速劃過戰場天空的飛彈在擊中目標的瞬間爆炸,將世界的一隅徹底粉碎、裂解。耀目的白光噴發,隨即被揚起的濃煙吞噬。震耳欲聾的聲響如同隔了一層厚厚的混凝土牆,沉悶地難以撼動耳膜。奇怪的是,飛彈的落地點離那些破牆足足有十公里遠,絲毫沒有造成傷亡。
「第二十九波,誘導完畢!」遠方的牆後倚靠著三名身穿軍袍的士兵,他們扯開喉嚨,齊聲回報道。
「無火期預備!即將壓制敵方遠程武器。」又有四名士兵從後方的補給點前來支援。儘管他們是奔波的傳令兵,卻不需要藉由大聲呼叫、揮動雙臂等指令來通知友軍,某種力量在不知不覺間替他們完成了工作。傳令兵們快速地衝向集合地點,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
「第三十波,誘導完畢!」遠方又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彼此之間原本完全沒有交談的七名士兵再次齊聲喊道。
一名身穿土黃色軍袍、肩上佩著爪痕徽章的男子小跑著步,跨越層層戰線來到敵方火力最密集之處。
「伊凡!偵查部隊回報,後援部隊成功壓制對方的遠程武器,十分鐘之後進入無火期!」他一邊欺身滑下壕溝,一邊在迴盪著致聾巨響的土堤中吼道。
「收到!長官。」名為伊凡的男子吃力地回答。他正蹲在牆後,右手緊按著側腹,似乎中彈了。
一枚榴彈破空飛來,在兩人不遠處炸出了一個大坑,煙塵滾滾的四周瞬間傳來慘叫。
「長官!我們要怎麼處理那個鬼東西?」伊凡咒罵道,撇頭示意牆外的致命武器。
「全自動?」徽章男問道。
「半自動!如果能拉近和它的距離,我認為奪取控制權也不是不可能。」伊凡皺了皺眉頭。
戴著徽章的男子聽罷,架起槍奮力向外射擊,但沒射幾下彈匣就自動彈了出來。
「該死,我沒子彈了。」徽章男啐了一口,微微起身,蹲伏著朝壕溝的另一端移動。「他們怎麼捨得拿這種稀有的東西來對付我們?」
伊凡哀嚎了一聲。
「你、你、還有你,跟我來!」徽章男隨手指了三個士兵,示意他們跟上。
伊凡爬起身跟著其他士兵一起走,來到了牆壁較為完整的戰線。
這裡的牆不高,大約是一名成年男子立正站直的高度,眾人抵達後都一一蹲下。
「馬上就要進入無火期了,這是我們最後一個反攻的機會。」徽章男搭著士兵的肩吃力地大吼大叫,聲音幾乎要被四周極度不穩的空間給吞沒。「要嘛在這裡絆住他們,趁機帶著後援部隊撤退,要嘛就得全部死在這裡,給東部廢墟陪葬!了不了解?」
「了解!長官。」伊凡和其他三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尼克,確認敵方人數!」徽章男命令其中一個士兵。
尼克輕輕碰觸了自己右肩上正在轉動的小圓盤。隨著兩聲清脆的鳴響,它停止轉動並發出了一點微弱的藍光。
一陣彈幕掃來,眾人下意識地壓低身體,只見碎屑四處亂飛。
「一百公尺內有三百六十二人!長官。」尼克喘氣答道。
「三百多人嗎?應該還在可以應付的範圍。」徽章男大力拍了拍尼克的肩。「聽好了,這是接下來的作戰計畫:待會通知無火期開始的信號一到,我們全軍就出陣衝鋒。萊納德跟我負責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讓伊凡有空間施展拳腳。伊凡!壓制那該死榴彈砲前方扇形區域內的所有敵人!壓制完成,尼克就過去搶奪砲台。我們要在這裡擋住那幫混帳!了不了解!」
「了解!」四人喊道。
又一枚榴彈打進了防線,這次炸起的漫天沙塵約莫有三層樓高,泥土與碎片紛紛掉落到眾人的頭上。
「卡爾,傳令下去!撤退陣型,清空彈匣開火!」徽章男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對最後一個士兵吼道。
「遵命!」卡爾快步跑回防線中。
「尼克,藥劑夠嗎?」徽章男將手臂上的土塊拍掉。
「『右肩』庫存裡還有兩管!長官。」尼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與汙垢。
「很好,這東西會讓你跑得比獵豹還快。去吧!高處待命。」徽章男下令。
「是!」尼克轉身往牆的另一方跑去。
「伊凡,傷口沒問題吧?」徽章男轉身,看著手仍按在側腹的伊凡。
「如你所見,它已經不再是傷口了。」伊凡深吸一口氣,攤開手。他的掌心有著一顆沾染血跡的黃銅色子彈。透過衣服上的孔洞可看出原先中彈的地方覆蓋著一層顏色較淡的新皮。「放心吧,長官。我們這種人總是恢復得特別快。」
徽章男緩緩點頭,給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一次壓制三百多人對你來說不成問題吧?」
「可能會有幾隻漏網之魚,長官。」伊凡聳聳肩。
「只要確保能降低對方的威脅就夠了。」徽章男說。「我要求的不多。」
伊凡用眼神完成了確認,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在鋪天蓋地的震爆聲中,充滿著等待與觀察的寥然無聲。
徽章男已不知是第幾次了,透過眼神細細打量著他眼前的士兵。但理智能判讀出的資訊除了外貌與身形外,就再無可用之處。
這不是一個人類,徽章男打從心底知道,從他參軍的某天起,部隊裡開始出現了這種人。他沒辦法用雨後春筍的興盛來形容,雖然那些人確實都立下了輝煌的戰功,並漸漸受到提拔。
蔓延,沒錯,就是蔓延。一種用來形容外來菌物或植物,取代並佔領原生地的說詞。那些蓬勃擴張領土的物種往往不是什麼好東西,至少對人類的主觀意識來說。
但這又讓徽章男的思考迴路陷入了無止盡的矛盾。眼前的男人,不……這只不過是一個初出社會的年輕人罷了,如果是在太平盛世,那商業區的摩天大樓旁,時常都會看到這樣一個又一個朝氣滿盈的男孩,西裝筆挺,拎著其實空無一物的公事包,有模有樣地漫步在人行道上。
戰爭多半是因他們而起的。從沒人當面如此指控過,卻也沒人予以否定,大家都心知肚明。而戰事能藉他們之手而畫上休止符嗎?他很懷疑。
打從徽章男的意識深處,他清楚明白自己正望著一個人類。再正常不過的五官、隨著重力自然垂下,卻又被氣流吹掀而起的髮絲、流淌過鮮血的脈管以及會因痛苦而流淚的雙眼。
無庸置疑地,這是一個人類,而不是單一、無情的武器。
徽章男的想法散溢到了伊凡的意識中。他彷彿靜靜聽完了對方的自白,一字不漏地。
「長官?」伊凡試探性地開口。
「伊凡,後援部隊的意念同步應該還在吧?」徽章男小心翼翼地說著,用言語拼湊出一個自己其實也不甚明瞭的概念。
「是的,長官,我感覺得到。」伊凡回答。
「那就好,」徽章男咕噥著說:「我只能在它對我產生影響時確認它的存在。」
說罷,徽章男凝視著對方的雙眼,這句話簡單而又直白地呈現了兩人之間的差異,卻不是他想要的。
一直以來他都自認為能一視同仁,但到了緊要關頭,生物本能卻會凌駕一切,逼迫腦袋為存亡興計。
此時此刻,他渴望確認兩人生而為人的相同之處,是認同與歸屬,而不是駭人的歧異分支。
伊凡敏銳地讀出了對方眉間的困窘,這種被視為異物的疏離感再熟悉不過。他必須解釋,任何方法都行……
「加把勁吧!我們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徽章男嘆了口氣,逃避式地低頭,假意檢查槍枝。他很後悔自己探索起了內心的這層想法,只能用一抹最隨興的口氣敷衍帶過。「更何況,我這個週末說好了要陪我的小兒子打棒球的。」
語畢,伊凡思忖,從氣管顫抖衝出的喘氣聲漸漸化為止不住的笑。
徽章男張大眼,瞪著伊凡好一會兒,自己卻也笑了。兩人的瞳仁之間閃爍著毫無二致的光芒。
答案甚至非常簡單。在這希望與和平都不會降臨的戰場上,談論家園是一件多麼愚蠢又不切實際的事。快被鄉愁壓垮的士兵脫口而出的,卻著實是有血有肉的思念。
伊凡也有掛念著的人。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都是那個時常坐在窗前長椅上,擁有一頭漂亮長髮的背影……
「無火期!無火期來了!」
兩人的思緒被一陣喊叫聲打斷,他們起身向後查看,一陣綠色煙霧出現在遠方的天空中。
後面出事了……閃電般襲來地直覺令伊凡的胃部一陣緊縮。
他沒有收到後援部隊通知無火期的意念訊息,這代表後方基地肯定出了些差錯。他抬起頭四處張望,伊凡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注意到,但他必須告訴徽章男,不,其實任何人都好,因為事有蹊蹺。
不……一切都太遲了……
徽章男跳了起來,聲如洪鐘地吼道:「好啦!小子們,向前衝啊!」
牆後,原先疲憊的士兵再度精神抖擻地高舉武器,陣中響起了激昂的回應。
統合的意念貫串全軍,許多事情在這瞬間同時發生。完美的配合度如同事先排演了無數遍、如同每個人的思緒都緊密連結、如同這整批部隊就是一個單獨的生命體般,動作流暢且毫不拖沓,行動決絕而不帶猶豫。上下一心,無論是要前去收獲勝利,還是葬送生命。
卡爾讓士兵們迅速組成了一道火線。徽章男和萊納德率領剩下的士兵組成一支突擊隊翻過掩護牆。
「為了文化城!」他們高喊著舉槍衝向敵陣。
霎時槍聲四起,致命的火光在兩軍之間閃爍,雙方都有人馬倒下。
正當敵人的注意力被轉移時,伊凡悄悄地自牆後出現,他凝視著榴彈砲前的敵人,神情堅毅地舉起右手。突然間,也許是天邊的光影閃動,也許是一陣強風颳過耳邊,在沒有任何人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所有的敵人都停止了動作,他們四肢僵硬地抽搐著,武器自無力的指間滑落。
「開火!」徽章男看準時機喝道,隨即就地掩護。
後方的火線立刻展開射擊,鮮血在煙塵的發散中飛濺。不到幾秒的時間,三百多名的敵人就這樣被全數殲滅。
在敵人的後方援軍來得及趕上支援前,一個埋伏許久的陰影自高牆上方衝向榴彈砲。速度之快,以致沒人能看清它的形貌。
轉瞬之間,尼克便成功佔領了榴彈砲。
伊凡一陣暈眩地半靠在牆上,大腦仿佛被榨乾般疲倦,視線邊緣的黑影漸漸擴散。
敵方似乎被自己的武器造成了巨大的傷害,一團團赤紅的火光自敵陣中出現。但不久後尼克所在的位置也陷入火海。熱風像海嘯般襲捲而來,熾熱地如同鞭子狠狠甩在面頰上。
在意識抽離前,那是伊凡所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一隻被燒成焦炭的手抓住了他,一張因痛苦而極度扭曲的臉貼了上來。隨後又出現了更多更多焦黑的手,它們緊緊錮住他的身軀,面孔自黑暗中浮現。他們哀號著、抓咬著彼此正化為碎屑的臉龐。
「不……不要……救命……伊凡……伊凡啊啊啊啊啊啊啊!」
##
清醒的過程往往是一段痛苦的掙扎,特別是對剛做著惡夢的人來說。
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喘氣,胸口的壓迫感令我眉頭緊縮。我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試圖將滿溢鼻腔的煙硝味沖淡。當我回過神來,我才意識到那是失敗晚餐仍殘存在空氣中的油膩焦味。
我不了解為什麼這樣的夢會一而再地出現,因為我明明一直試著不去回憶起它們。我想,這並非一昧逃避過去的陰影,只是真的太多了,遠超過一個正常人能夠承受的量。
可話又說回來,有些事無論承受與否,我們都必須面對。
顧不得棉被外寒冷的空氣,我探出上半身,盡我所能地伸長手臂,自魅影般懸掛在一旁的大衣內袋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和一支筆。
我的毛孔豎起,暴露在暖被外的身軀顫抖著。我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讓方才的戰火重燃於筆尖,這才在十月二十三號禮拜一那一區塊潦草地寫上一行字:
『東部廢墟戰役,尼克之死。第七次。』
完成每日的筆記後,我手一鬆便讓小冊子和筆墜落在了床頭櫃旁,全身癱軟地縮回棉被中。我的胸口和背部彷彿有一團焦炭悶燒著,彷彿葉轉枯黃時,整個不合時宜的夏季便躲藏進我的肌膚之下。
我全身發燙,黏膩不適,腦袋卻冰冷無比。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原本應該好好掛在胸前的東西——一個金屬製的姓名牌。經過一夜不安穩的睡眠,它悄悄繞到了我的背部。我調整項鍊將它拉了回來,眼神迷茫地盯著它。它的表面透過室內的微光發出光澤,刻印的字體清晰可見:
伊凡.奧格列斯
第三軍團米赫耶夫步兵團
血型AB
文化城樹河區
MNVTR060301341
滿身大汗的我決定提早起床換件衣服,鬧鐘面板上顯示的時間是四點四十五分。
嗯……離上班還有兩個多小時,時間真是充裕到令人感到無趣的地步。
無論如何我今天是早到定了,畢竟待在這小房間裡也沒什麼事可做。這週值大夜班的施密特兄弟肯定會把握機會酸我幾句。我真是不長進,換作正常人肯定會再一頭栽回棉被堆裡。再怎麼說,現在可是最適合賴床的秋天。
我在迷糊中扶著床頭櫃坐起,差點打翻了上面的馬克杯,花了幾秒才找到不知為何而躲進床底下的拖鞋。拖鞋冰涼的觸感自腳底直擊我的大腦,我打了個哆嗦,搖晃著站起身。
窗外屬於都市炫目的色光被骯髒的玻璃擋去了不少,但紫光與各式奢華色彩仍透過積滿灰塵的表面在蒼白的牆壁上映著淡霧般的投影,富有節奏感的脈動暗示著夜晚的熱鬧。但事實上外面沒有任何人是醒著的,因為某些令人倒盡胃口的原因,他們全都被迫進入睡眠,至少在五點前是這樣沒錯。
我望向窗戶,一股對自己生活習慣的強烈厭惡感油然而生。這玻璃真夠髒的……早在三個星期前我就有了清理的念頭,但不知為何,無論是在樓下的便利商店還是鐵路局附近的大賣場,玻璃清潔劑的架子上都只放著一塊寫著「缺貨」的厚紙版,似乎整個城市的玻璃清潔劑都停產了,或是所有居民都突然注意到自己家裏的玻璃有多髒,因而搶購一空。
我撇過頭走進廚房,木頭地板發出了點聲響。廚房流理台上放著一塊烤盤,烤盤大部分的容積都被其中的焦黑物體佔據。
我拿起烤盤,順手抄起一把鍋鏟走到垃圾桶旁,奮力地試圖將上面散發油膩味的焦黑物體鏟除。麻木的手指不聽使喚,金屬摩擦聲令人牙齦發痠。我緊張地抬頭張望,儘管完全沒這個必要,畢竟空無一人的房間是不會把我這個失眠者舉報給政府的。
「天啊。」我咕噥一聲,把清理完畢的烤盤跟鍋鏟放進水槽中便走進浴室。
我脫掉濕透的T恤,掙脫了一直束縛著我的蒸騰熱氣。醒了醒神,便將它們都扔進了洗手台旁的待洗衣物堆中。
我端詳著鏡子,將自己一頭及肩的凌亂黑髮稍做梳整。鏡中的面容在浴室開了整晚的黃燈映照下略顯疲憊,下巴的鬍渣令我更顯憔悴,但它一直以來都維持著那種長度,讓我放任它也不是、修剪也不是。
我彎下腰從預先儲水的水桶裡取了點水洗臉。這麼做並不是因為停水了,而是開啟水龍頭有風險存在,就像透過水錶大聲呼喊這裡有個不該醒著的人一樣。
「安分點。」我瞪著自己黑色的雙眼警告。
盥洗後我走回房間,儘管房內的連身鏡提醒我,就算經過剛才的一番整理,氣色也沒好到哪去。但鬧鐘面板上顯示的時間是四點五十七,差不多可以出門了。
我依序套上襯衫與毛衣,這在室內已十分溫暖,但要抵禦外頭透著寒意的秋風卻略顯單薄。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我的大衣,它跟棉被纏在了一起。至於圍巾則不知怎麼地跑到了沙發後面,我將它撿了起來,拍掉在灰色線料上其實不易看出的灰塵。
我穿上襪子與長靴,並順手將圍巾繞在脖子上。公寓門把上冰冷觸感幾乎都被手套擋住,我回頭再撇了一眼依稀能看見的床頭鬧鐘,五點零三分,儘管有些倉促,理論上是安全的。
我打開門,跨了出去,門外漆著白漆的走廊空無一人。順著地上毛絨的灰色地毯望過去,到走廊盡頭的電梯間前,牆壁上除了玻璃窗還鑲著三扇黑色的門,只不過那些門後都沒人居住。
這不完全是我選擇這棟公寓的原因,孤身一人並不是我的愛好,只是我討厭被鄰居半夜的吵雜聲搞得難以入眠。
好吧,我承認這是個爛藉口。那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吵雜聲,我一直以來很不想面對,但也許在我心中的某個部分其實非常渴望與孤獨為伴。
出於習慣,我要先對四周環境做個偵查。我全神貫注,讓意識中的某部分自身體的束縛抽離、然後以圓球體的開展將其釋放。早晨第一次使用意念投射並沒有造成什麼困擾,相反的,釋放力量的感覺令我身心愉悅。但我必須謹慎,對於意念力量的拿捏得有所輕重。操弄心靈是一場極端危險的遊戲,沉溺於釋放力量所帶來的快感會弱化人的意志力,最終轉變為只追求快感的行屍走肉。而單純的過度使用則可能重創腦部,甚至威脅生命。
我小心地將名為「新星」的偵查意念場放出,並將範圍控制在概略一個樓層之內。熟悉的分離感刺激著我的神經,就像一個大型氣泡從我體內向外分化、擴張。如同往常一般,我對「新星」範圍內的所有意識動靜都瞭如指掌,但很不幸的,我掌控的空間中泛起了一波漣漪,在我的正後方存在著一個注視點,而「新星」的偵查意念場對它起了反應。
我微微轉身。該死的政府……那是一臺全新的袖珍監視器,就這麼被安裝在我身旁的牆壁上。
我很肯定這是新的,因為托馬士幫我把居家和上班路徑的監視系統全控制住了,但在他的報告上並不存在眼前的這個。
更糟的是,這時一定有人正剛好透過螢幕在監控這條走廊,這個想法讓我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加強「新星」的力道重複確認,空間中再度泛起不可見的漣漪。監視螢幕的對面有一個人,我很確定,因為注視點的反應是一個。
這時如果我表現得過於清醒,那麼我的麻煩可就大了。但我受過完善的訓練,鐵路局自有一套標準的應對流程。
我努力逼出一個自然的呵欠,然後故作模糊地搔頭,接著往前走了兩步,使自己腳步不穩地摔倒在地,甚至順勢撞翻了裝飾用的假花盆栽。
真是完美的表演。我揉揉膝蓋站起身,不免對自己的演技感到一絲驕傲。我隨即再放出一次「新星」,一切都非常順利,來自監視器的注視點消失了。
我穿越走廊,進到電梯,仔細叮嚀自己待會見到湯馬士時別忘了提醒他幫我處理一下那臺監視器。
電梯穩定下降,內部的燈光是非常舒適的黃白色,地板則是黑褐相間的磁磚。和整棟公寓一樣,儘管住在裡面的人——也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很是頹廢,但電梯實在是整潔到讓人覺得奢侈。
當我推開公寓大門時,迎接我的是一個吵雜的、瓦器破碎的聲響。
「又一個!?」我簡直不敢相信。
我把一個放置於門口的盆栽撞碎了。
我無奈地彎下腰將碎片清理到一旁,這花了我一點時間,而我最後決定將那些難以處理的泥土留在原地。
「早安,伊凡。」一個迷糊但開朗的聲音響起。
我抬起頭。一個套著褐色毛衣,有著米黃色短髮的身影站在隔壁公寓的門階上。那是昆廷.岡薩雷斯,我的鄰居。
「早安。」我有些不情願地答道,因為我原本沒預料在抵達鐵路局前會先跟任何人說上話。
「大清晨你怎麼搞得滿手髒兮兮的?」昆廷問。
「這是……呃……一點意外。」我拍拍手清掉泥土。
「好吧,昨晚你應該來的,很熱鬧。」我從昆廷的語氣中讀出一絲令人困惑的不滿。
「不好意思?」
「我是說我們政黨的造勢晚會,你忘了嗎?很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們邀請了很多有名望的大人物呢!」昆廷錯愕地解釋。
「噢!」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是他從上上個週末就不斷提起的聚會。我原先是抱持著敷衍的心態,但如果對方堅持,虛應故事前去赴約估計也不會是什麼麻煩事。可當我知道它將時間定在十一點後,便認定它絕不可能辦成,因此把它給忘了。
「抱歉,我昨天晚上加班,我記得我有先通知過你的。」我說謊。
「是嗎……?」昆廷滿臉狐疑。
我又是點頭又是聳肩。
「所以晚會怎麼樣?」
「喔喔!晚會很棒,來了很多人。政黨領袖之間有不錯的互動,我們打算在今年底的國會選舉中聯合奪下半數席次,然後一舉改革樂園城。告訴你,我們勢在必得!」昆廷興奮地說。
「那好,我就先祝你們成功囉。」
「啊……不過這次的政黨聯盟還在規劃階段,先別聲張啊!」昆廷揉著腦袋說。
我被他臉上複雜的神情給逗樂了。雖然一切都來自他腦中的假象,但那確確實實是說溜嘴的罪惡感,還混合了早晨的迷糊和一些假性宿醉。
「頭痛?」我關心地問。
「沒什麼,昨晚喝多了。討論完正事後我們暢飲到凌晨三點,那時候人潮才漸漸散去。」
「老天,現在也才五點呢!」我偷偷暗示他,「那你昨晚不就是根本沒睡嗎?」
「五點……我不太清楚……路上不是很多人了嗎?」昆廷瞇著眼向外張望。
出現了,人腦標準的自我欺騙程序。當記憶中的情況與事實有所出入時,大腦便會開始對意識催眠,並且不擇手段地將事件合理化。有時為了補足記憶與現實的鴻溝,它甚至會用上幻覺。
我也向外望去,儘管路上空無一人,但我猜想昆廷看到了幾輛車,說不定還有一些路人。
「呵……你看,那個穿紅衣服的醉倒了。」昆廷說。
「是啊,估計狂歡過頭了吧。」我嘆氣。
我配合昆廷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隨後才想起我是要去上班的。
一、過往
第三次世界大戰後,歐洲因戰火摧殘而呈現一片蕭條的慘況。國際勢力全面洗牌,環太平洋兩大強權的對峙情勢絲毫沒有中斷的跡象。
戰後七十年,一項日後稱為「主宰計劃」的全新科技,被隸屬於兩大強權之一的學者自滅蹤群島帶入文明世界。該國政府試圖暗中研究這項充滿可能性的技術,但消息卻遭神出鬼沒的臥底與間諜傳出,該計畫也以半成品的姿態進入國際視野。
各國在了解到該項技術對己身地位的威脅後,紛紛加入了研發的行列。尤其歐洲舊時代的列強對重掌權力的渴望,強烈驅使著「主宰計劃」的開展。
在短短的兩年內,「主宰計...
目錄
一、過往
二、統合
三、戰地天使
四、不情願的邀請
五、海岸醫院
六、不速之客
七、困獸
八、嶄新曲
九、吉兆與噩耗
十、慶典
十一、哀悼
十二、夜襲
十三、外星接觸
十四、第四方
十五、不可觸
十六、漸進
十七、大都會
十八、隔閡
十九、不眠狂歡
二十、陰天
一、過往
二、統合
三、戰地天使
四、不情願的邀請
五、海岸醫院
六、不速之客
七、困獸
八、嶄新曲
九、吉兆與噩耗
十、慶典
十一、哀悼
十二、夜襲
十三、外星接觸
十四、第四方
十五、不可觸
十六、漸進
十七、大都會
十八、隔閡
十九、不眠狂歡
二十、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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