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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在廢墟中乞求？崩壞的是那個冰天雪地的荒脊世界，還是主角仙道刑警受傷的內心？小說讓犯罪的迷霧與刑警當年偵辦命案的陰影、遺憾互相糾纏，在人性的欲望中追索真相。
警察小說當中，不乏精采描述破案過程的篇章，精巧推理的犯罪小說也已經有了不少傑作，但透過一個內心受傷的警...

在廢墟中乞求

仙道孝司上了岸才發現手機在震動。當時約莫午後四點，太陽已經落到西邊的山後，掠過湖面的微風吹來頗有涼意。
仙道從釣魚背心的口袋裡掏出手機，畫面上顯示來電的是一名刑警，是他過去在北海道警察本部札幌中央屬刑事一課的長官。這男人的脾氣有點古怪，但是工作能力很強，可以說在各方面都將仙道徹底磨練了一番。直到七、八年前兩人調動職位後，就再也沒見過面。山岸克夫，現在的階級應該是警部了。
按下通話鍵，電話另一頭傳來山岸的聲音：
「你還在停職啊？也太久了吧。」
仙道拖著連身防水褲走在岸邊，苦笑著說：
「上面不肯答應我復職啊。」
「你現在在哪兒？家裡？」
「沒有，聽醫生吩咐，來山裡洗溫泉了。」
「溫泉療養啊。」山岸的語氣聽來有些失望。「我上個月又調回本部搜查一課了，原本想找你在札幌喝一杯。」
「真是不巧，下次吧。」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札幌？」
「明天就療養滿一星期了。打算明天回去。」
「這樣啊，看來很快就能喝一杯了。」
「是啊，別喝太多就好。」
「聽說你在停職期間，偶爾會私下協助辦案？」
「也算不上協助，只是提供一點經驗。」
「這麼說來，」山岸口氣一變。「你看到船橋那件案子的報導了嗎？」
「船橋？什麼案子？」
仙道這整整一個星期都在古色古香的溫泉旅館裡逗留，幾乎沒讀報紙，頂多晚餐時在餐廳看看電視。
「就在前天，千葉的船橋，」山岸說：「一名四十多歲的應召女郎遭到殺害，陳屍在賓館，尚未鎖定嫌犯。」
「這案子很特別？」
「不，重點是作案手法。這讓我想起我們以前辦過的一樁案件，所以才突然想到打電話給你。不然你以為呢？還能是什麼原因。」
真是個老實的男人，「這讓我想起我們……」這種教人難為情的話通常不會隨便說出口才對。仙道在山岸手下做事期間，老是想不透他的妻子怎麼受得了這男人。
仙道藏著這番心思，什麼也沒說，只是反問：
「怎樣的作案手法？」
「持鈍器砸爛女人的臉，報導上是這樣寫的。你想到了嗎？」
聽山岸這麼問，仙道腦海中只浮現出一樁案件——就是十三年前札幌妓女凶殺案，當時由他負責偵辦。被害人的姓氏很特別，姓田向，全名是田向恭子。
當時凶手的作案手法，就是持鈍器不斷猛砸被害人的臉。仙道等刑警根據遺留在命案現場的證據查出嫌犯，並且在案發七天後逮到人。
「難不成，」仙道又說：「你認為當年那傢伙又作案了？」
「目前還無法證明這一點。只不過命案現場同樣是賓館，死者的職業與作案手法又高度雷同。」
「可是他……」仙道馬上想起當年親手逮捕的嫌犯姓名，還有他的長相。「古川幸男，他不是還在監獄裡嗎？」
這麼一說才想起來。那件案子送交法院審理時，並沒有指派公設的辯護律師，而是由強大的民間律師團替古川幸男辯護。檢方以殺人罪起訴古川，但札幌地方法院認定傷害致死，最終僅判處十二年徒刑。檢方雖提出抗告，高等法院仍維持一審判決，法律上就這樣收尾了。
也就是說，說不定古川已經服完刑出獄了？
山岸語氣上略顯得意地說：
「你應該和我想的一樣吧。」
「應該是。但這單純是巧合吧，地點也差太遠了。」
「要是這樣也好。我可不希望古川沒被判殺人罪，卻釀成另一樁命案。」
「今天早上的報紙有報導這個命案嗎？」
山岸立刻說出了兩份八卦媒體。
「這種案子就是八卦媒體才會用力報。」山岸隨即口氣一轉。「既然你還在療養，就別想這些事了，好好享受溫泉旅行吧。」
「才說明天就要回去了。」
「那就最近找一天碰面吧。」
仙道將手機丟進背心口袋，回到放置在岸邊的釣具旁。接下來回旅館的路上，他打算去最近的便利超商買報紙。旅館距離有超商的城鎮應該不超過二十分鐘車程。
他突然想起醫師勸他去泡溫泉說的話：
「你要忘記警察的工作，最好不要看報紙，可以看書，但是不能看犯罪小說。」
看來他就要違背醫師的指示，瀏覽報紙上的犯罪報導了。
建議仙道進行溫泉療養的，正是北海道警察本部指定的心理醫師。
仙道每個月都會接受一次例行的心理治療。醫師聽完仙道一個月來的生活後說：
「這樣下去你的PTSD永遠治不好。從明天起，請你去泡一個禮拜的溫泉，但是不能去定山溪溫泉，那裡有警友會的招待所，去那裡就和待在警署沒兩樣。你要去一個沒有警察的溫泉區，而且整整一星期完全忘記你的工作。」
醫師最後還加上一句：「這不只是普通的建議，而是主治醫師的指示。」
仙道無意違背醫師的指示。倘若違背指示反而會讓自己延後復職，那不如乖乖聽話。
為了遵守承諾，仙道六天前就抵達北海道東部十勝地方深山中的溫泉旅館療養。附近的湖泊正是虹鱒的好釣場，因此這間旅館深受釣客們歡迎。十多年前仙道剛學會釣魚時，曾經偕同事在這裡投宿一晚，這間古樸的木造旅館目前仍維持不到二十個房間的小規模經營。
這六天下來，仙道白天就去湖邊釣虹鱒，默默地與大自然作伴。晚上就拿著帶來的圍棋電玩消磨時間，一本書也不看。
只不過每天晚上吃著一樣的菜色也膩了，差不多該覺得無聊了。他暗忖自己已經脫離世俗好一段時日，身心逐漸回歸安定和平衡。看來此時接到山岸的電話也不是壞事，下個星期就找時間和他在札幌市內的居酒屋碰面，好好喝一杯。
仙道離開湖岸之後先返回旅館，然後前往鎮上。鎮上的超商裡還留著四份當天的報紙。
每份報紙都大肆報導東京的粉領族殺人事件，死者的男同事因私闖民宅遭到逮捕，而後承認犯下命案。
然而船橋的主婦命案，報導版面就小很多。畢竟東京的被害人是二十三歲的美女，船橋的被害人則是四十二歲的中年婦人，光從這一點就知道媒體會追著哪個案子跑。
所幸八卦媒體寫得很詳盡。根據報導，四十二歲的被害人是在賓館的房間內遇害。有些報導上指稱死者是應召女郎，有些則寫的是上網援交的主婦。
命案發生在前天深夜，入房休息的客人過了兩小時仍未退房，櫃檯人員打電話到房間也沒人接聽，進去房間一看，才發現同行女子死在床上，而且臉部似乎遭鈍器多次毆打，血肉模糊。隨女子一同進房的男客已不見蹤影，監視器畫面也沒拍到男客離開的畫面。警方研判男人刻意避開監視器，從拍攝的死角逃離賓館。該男子目前涉嫌重大。
由於現場留有指紋與不少物證，還有零星的監視器畫面，要鎖定嫌犯應該不難。賓館的工作人員指出消失的男客年紀介於三十至四十歲，短髮，看起來像個打工族。
原來如此，光看報導內容的確會聯想到古川幸男犯下的那件慘案。不論是地點或手法，都和十三年前的案件非常相似。
仙道回旅館用餐時也看了電視新聞，報導內容很簡略。目前電視臺的焦點全放在東京的命案上頭。
他正想離開餐廳回房間，不經意瞥見張貼在大廳牆上的北海道地圖。他忽然動了明天乾脆繞遠路回家的念頭，不直接回札幌，而是花點時間幫身心適應，慢慢回歸都市的快節奏。刻意避開最短路線，寧可多消磨幾個小時，一整天下來悠閒地返家。
可是要繞去哪裡呢？仙道立刻就有了答案。那裡曾經是興盛一時的煤礦鎮，如今則變得沒落冷清。他接了山岸的電話後才驀然想起，那裡就是古川幸男的故鄉。仙道當年偵訊古川幸男時，曾經聽古川這麼反問：
你不知道那裡？也沒去過嗎？
古川那表情就像在指責仙道沒資格偵訊他，而且態度自此丕變，卯起來羞辱仙道，完全不配合。
無可奈何之下，仙道只能讓長官山岸出面偵訊，自己退下來。反正古川已承認犯案，接下來只要完成能呈交給法院的筆錄就行了。
你不知道那裡？也沒去過嗎？
在北海道土生土長的仙道，卻從不曾去過那座小鎮。由於當地在全盛期與衰敗後的現狀可謂天差地別，反而因此得名。那裡離札幌不算遠，鎮上到處留有當年採礦時的設備，據說是廢墟迷熱愛的景點。原本是獨立的自治區，終於在去年與栗山町合併。
古川當時那樣問，應該是暗指像仙道這樣懶散又毫無好奇心的刑警，哪裡能聽得懂他所說的話？或許也認為與其向年輕刑警供述自己的罪行，而他們又肯定無法理解自己，不如就算了吧。倘若刑警明白了那城鎮衰頹的光景，應該就能明白自己所生長的環境多麼不幸。
然而當時在仙道的眼中，他只覺得明白了又能怎樣？無論犯人出身何等境遇，警察只會徹底調查罪犯所犯下的罪行。而面對已經認罪的嫌犯，過度同情可是大忌。
（待續）

在廢墟中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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