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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女人的夢
一
久原健一在三十六歲時，意外結婚了。
他本人並未標榜獨身主義，而且是經過媒人介紹的婚事，所以其實不該說是「意外」，但至少對他的朋友來說，這是出乎意料的消息。或許一方面也是因為女方的條件太好。
其中，也有朋友後悔自己太早結婚。大家多多少少都對久原刮目相看，覺得這傢伙果然深謀遠慮。私底下還互相議論，說他很快就會用老婆的嫁妝自行開業。即便同樣是開業，久原也成了大家眼中一開始就能擁有大醫院的人物。不，甚至有人說那傢伙的目標是當上母校的教授。總之，這次結婚，久原突然成了風光人物，說來還真奇怪。
久原從牙科醫校畢業後，進入綜合醫科大學當助手。沒事就貼貼金箔，實地見習，當然也是為了拿學位。但是在他的論文算是較早通過之後，他仍一直留在研究室中。看來似乎忘了牙科的臨床醫療和開業的事，打算轉換跑道當病理學者。
再加上他始終未婚，遂成為公認的怪胎。牙科那邊的老朋友也變得疏於來往，大家都說這小子近來以學者自居，多少有點敬而遠之。
結果這次結婚，居然讓久原的人氣直線上升，連他自己都很意外。即使是老友來訪，說話方式好像也和以往截然不同。帶著妻子治子走在路上時，旁人回頭注視的眼神，似乎也把久原當成頗有地位的人物。
結婚的這種效果，從今以後，不知在有形無形之中還有多少，久原想，治子不只貌美如花，想必生來就自帶福氣吧。他覺得自己德行不足，很怕因此影響治子的福德。
不過話說回來，治子這樣的千金小姐，說難聽點竟然滯銷至今，久原的朋友皆為此感到不可思議。雖然看似二十三、四歲，但治子其實已經二十七了。
「即使是這年頭，也有寶藏遭到埋沒啊。尋寶果然值得一試。」
有人在羨慕中略帶諷刺地說酸話，但久原只是輕輕一笑置之，看起來就像是聽天由命之人。而且，治子晚婚的原因，他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然而，在這種時候，久原總是不免想起媒人奇特的說詞。
「後來，小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好像一再被動出席了類似相親的場合，每一次，男方無不熱切表達出好感。」
可是，治子不想結婚的心態很堅定，父母發現這種哄騙式的相親無法打動她後，終於也放棄了。最近這三、四年，甚至開始迴避在女兒面前提起婚事。
但媒人說，久原的情況不一樣。
假裝在戲院偶然相遇，不動聲色地把久原介紹給治子，說他是母親在大學醫院受過他照顧的醫生—到這個階段為止，都是和治子前幾次上當同樣的相親方式，但治子這次並未像四、五年前那樣堅決不肯接受。
父母彷彿終於迎來黎明般十分開心。
但治子說，想把那件事告訴久原。
換言之，是某個青年因為追求治子不成而死的事。
媒人極力想把那件事淡化成輕鬆的鬧劇，說那是小孩子不懂事假自殺，而且只不過是對方的單相思。
不管怎樣，為了那種事，像治子這樣完美的千金小姐，青春年華竟然幾乎完全虛度，這讓久原很驚訝。
既然是那麼純情的人，那更好。久原當然做出這種標準答覆。──之前也有幾個相親對象同樣是這麼答覆的。
「就是啊，只要您能這樣理解就好……。」
媒人說著，低頭行禮，
「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古時候，小姐雖然沒有錯，恐怕也會被送進尼姑庵。」
總之，久原很想聽治子親口說說那個青年的事。知道真相之後，當然也不是要做什麼，因為他心中已有決定，況且到了他這個年紀，雖然覺得對那件事絕口不提就此結婚才像個男人，但是讓那麼完美的千金小姐告白往事，好像也挺令人期待的。
二
在治子家，父母同意她婚前自由交往。都已經二十七歲的女兒，如果肯主動去見相親對象，父母反而求之不得。
況且，如果錯過久原這樁婚事，父母深怕治子真的會一輩子當老小姐，所以對待此事格外小心翼翼。
不過，身材高挑健美的治子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打從一開始就震懾了久原，因此他也不敢貿然提及那個青年，
「治子小姐遲遲未婚的原因，我大致已聽媒人說過……。」
他這麼切入正題後，治子對他點點頭。
彷彿早就在等待機會說這件事，她的神情變得嚴肅。眼皮倏然發紅。
那也讓她的表情突然看似稚嫩，久原有點卡住，一時心急說錯話，
「可是，妳似乎改變心意，覺得和我的婚事可以繼續談下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許因為你是醫生吧。」
「因為我是醫生……？」
久原對治子孩子氣的回答有點啼笑皆非。他懷疑治子在瞧不起人。
「原來如此，醫生或許的確不錯。站在醫生的角度來說，治子小姐至今害怕結婚，也不過是一種病態的精神狀態。而且，是非常輕微的症狀，很容易治癒……。」
他不得不這麼說。
但是，治子似乎沒把久原這番話當成諷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久原甚至有點毛骨悚然，他懷疑治子該不會有偏執狂或白痴的一面。
不過，若她真是為了那個原因放棄這些年來的無數姻緣，那麼治子的心裡，無庸置疑，留有很深的傷痕。
他必須更坦誠地安慰治子，找出一個契機，讓她自然打開心結，說出那個青年的事。
久原再三強調，他對治子的過去毫不介意，但他希望徹底抹去那個陰影之後再結婚。若是沉重的包袱，那就兩人一起分擔。他說卡在胸口的病原，最好是一吐為快，或是將之洗滌乾淨。
「是。」
治子說著點點頭，
「我也打算把事情交代清楚。一切的一切，我希望都等說清楚之後再決定。」
「雖然不代表之後就要重新考慮，但是，我希望能夠讓治子小姐放下心結……」
「是。不過⋯⋯」
治子說著又露出嚴肅的眼神，銳利地凝視久原，隨即臉紅地低下頭，
「請原諒我的任性，還是久原先生先說吧……」
「我先說……？我嗎……？」
治子點頭。肩膀微微顫動。
久原彷彿被對方出其不意的反攻慌了手腳，
「我要說什麼？」
「啊？」
治子似乎反倒嚇了一跳，
「當然，必須請求原諒的，想必純粹是我這一方，但你如果不說點什
麼，我會很不安。」
「我真的沒什麼可說的。」
儘管他這麼說，治子當然不肯相信。
不僅如此，那句話，連久原自己聽來都覺得蒼白無力，還真奇怪。
「是真的沒有。」
但他越是這麼說，反而聽來越奇怪。
「久原先生如果這樣逃避，該怎麼說呢，我也變得難以啟齒了。真是傷腦筋。」
治子似乎突然關上了心門。
「感覺好像只有我的遭遇特別悲慘。」
結果那天，兩人沒有告白往事就各自回家了。
仔細想想，治子的抗議的確有道理。
沒有太大缺點的男人，到三十六歲還單身，這些年不可能沒有一兩樁男女情事。治子只不過是根據常識判斷。此外，或許也發揮了一點常識以上的想像力。明知有個青年為治子自殺，還願意和治子結婚，可見久原這廂，應該也有過深刻的創傷，才會一直逃避結婚到三十六歲，治子大概覺得，說穿了彼此是同病相憐吧。
治子或許認為彼此的遭遇相似，抱著互相慰藉、互相包容的心態才動了結婚的念頭？
總之不管怎樣，久原一心只想著要聽治子的告白，顯然是自以為是的偏見。
所以，治子要求男方先坦白時，久原才會感到意外遭到突襲。
久原當然也不是清純少年，可一旦要結婚，過往並沒有哪個女人讓他覺得心裡留下遺憾或是感到心虛。
他並非天生討厭女人，這些年也沒有恐女症，但或許可以說自己就是莫名奇妙地沒有桃花運。
不過，到了理當該有的年紀如果沒有發生女人的問題，或許自然而然就會被視為是個性使然，導致女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不知不覺中，久原變成研究室書呆子那樣的人，或許也是這個原因。
正因他是這樣的人，和治子結婚這件事，才會讓朋友們如此意外吧。
久原自己從不覺得寂寞，況且如今看來，他不僅不缺桃花運，最後還遇上治子這個天大的福運，但治子意外的突襲，不免也令久原重新回顧過去。
沒有任何值得向治子告白的往事，如今成了驕傲，也是喜悅，但如此幸福的想法，卻無法坦誠傳達給治子，想必還是因為自己德行不足吧。換言之，久原認為，可能是自己不夠誠實。
換句話說，那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平時的生活方式，帶有不真實的部分。
這麼反省之下，治子不肯相信，毋寧也是理所當然，他不禁在內心輕輕嘲笑自己。
如果在他沒有告白之前，治子也不肯告白的話，不如就活靈活現地編造一個愛情故事說給她聽？（精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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