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風物：喀喇沁王府的日本女教習

〈我亦驚詫的藥效〉

　　內蒙沒有醫生，如同日本某一時代的僧侶一樣，喇嘛僧除了主持葬禮之外，時而講經說法，時而充當私塾的先生，調解糾紛，為信眾解答任何疑問，甚至行醫用藥。因此，他們被奉若活佛，深受信賴與尊崇。當然，這些活佛的醫術殊為可疑，難以信賴。
　　前來內蒙之際，我隨身攜帶了寶丹等其他各種藥品，所幸身體健康無恙，無需服用，於是便隨時將藥品送給女學堂的學生或者附近居民，其藥效之顯著，連我都大為驚訝。我剛到內蒙不久，見到一位長期苦於身上長癤子的患者，我便將清洗用的硼酸水和塗敷用的軟膏送給那個人，結果僅僅三周時間便幾近痊癒。首戰告捷，大獲好評，我旋即成為超越喇嘛僧的名醫。
　　來找我的有這樣一些人：汙穢不堪，望之令人很不舒服，面色蒼白，無力地挪動腳步，有如蟲子爬行的速度。我分別用藥加以治療，二、三周之後，有人恢復了健康，前來致謝：「多虧您，我病好了！」此時，我是那麼高興、那麼暢快，甚至覺得我比他們更想說聲「謝謝」。我當然不會收藥費和診費，他們的感激之情無以復加，聽說私下如此議論：「我們要是對先生不恭敬啊，會受老天懲罰的。」
　　正當時令水果上市，許多學生家長，將自家栽種的西瓜、蘋果及其他水果送給我，以表達謝意，如此一來，我的房間裡，經常堆放著二、三十個大西瓜。今天還來了一個可愛的女孩，一邊說著事先想好的日語，一邊把東西遞給我。她說：「老師，我給您帶來了葡萄和西瓜，我媽說了，家裡還有好多別的水果，老師您喜歡什麼，儘管告訴我們。」聽著那可愛的蒙古少女說著這樣流暢的日語，我的欣喜無法言喻。
　　福晉的日語近來也進步顯著，前幾天還對我說：「先生，我女兒感冒了，她不愛吃藥，我很發愁。」還有，「先生給的藥特別好，我很喜歡，喇嘛的藥，我不喜歡。」等等，說得特別流暢。
　　福晉性格極為開朗活潑，酷愛騎馬。總的來說，蒙古婦女一般都愛騎馬，年輕的女子跨上駿馬，那揚鞭馳騁的英姿，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美感與快感。福晉事先為我預備好了一匹馬，剛到王府不久，她便勸我試一下。我是第一次騎馬，心裡特別沒底，好歹開始了練習，最近終於可以騎馬跑上幾公里了。


〈王爺、福晉及其日常生活〉

　　跟其他諸王相比，喀喇沁王爺的家庭大不相同，也就是說凡事均有規矩，而且一切事物都很開明，這不恰恰顯示出王爺與福晉不同於一般中國人的保守、固陋，而是具有進步向上的頭腦以及付諸實施的才能嗎？王爺今年三十四歲，秉性聰明，日趨成熟，善於冷靜地洞察周圍的情勢，處理事物能切中要害。而福晉則豁達聰穎，是王爺的最佳良伴，夫妻和諧。
　　去年，王爺以私人身分前往日本，觀看了當時在大阪舉辦的日本勸業博覽會，他所關注的絕非普普通通的觀光遊覽。正是憑藉此次對日本的考察，回國後，王爺針對植樹造林及行政管理等方面，厲行多項改革，而創建女學堂的想法也萌生於此際，加之福晉的熱情支持，終於得以實現。
　　王爺又是一位崇尚剛直正義之人，對家臣中的阿諛讒佞之輩深自厭惡。他曾昂然說過，北京朝廷對自己信任倚重，他心下了然，也十分清楚怎樣做會博得信任，然而，自己絕不容忍違背良心的行徑。女學堂成立之初，王爺叫來自己的妹妹，也是學堂的學生，年紀二十，嚴厲告誡她，今後一律不得穿著綢緞衣服，而應與其他學生一樣，著棉布衣服，學習及其他用品，同樣也要以樸素為宗旨，若有違背，不許進入學堂。於是，王妹嚴守其訓誡，當王府為學生們提供午餐時，她會親自在其他學生中間忙碌安排，熱誠招待。
　　對於王爺而言，近臣或重臣的進言獻策，也僅僅是參考而已，最後的決定，必須依賴他自己的判斷。假如王爺是這樣的一個人：缺乏判斷是非的洞察力，缺乏將信念貫徹到底的勇氣，而一味盲目聽從重臣之言，那麼在日俄戰爭當中，王爺就不會作為日本的支持者，暗中給予我們援助。有鑑於此，我們之所以說王爺乃是中國人當中的翹楚，絕非言過其實。
　　福晉一向崇尚進步與文明，恥於保守和野蠻。為使領地內的人民生活幸福，她認為必須吸取先進國家的文明，於是，對於王府家庭的日常生活，她樣樣都要進行改進與革新。每當被他人勸說或受到壓制之時，無論是非對錯，她通常都予以抗拒。這既緣於福晉天性爭強好勝，也因為她頭腦敏銳。
　　福晉熱愛自由而充滿活力的運動，經常到郊外縱馬馳騁。並且每天到女學堂，和學生們一同學習，上習字課時還要幫忙教授學生，對待年幼的學生，會手把手地指導她們運筆的方法。有一次，福晉不小心衣服沾上了墨汁，她說：「先生，我在衣服上習字呢！」我便回道：「那您的字一定大有長進啦！」言畢，一同大笑。
　　福晉又是一位很重感情並容易動情落淚之人，一旦獲得她的信任，無論外人抑或外國人，都會被她待之如親妹妹一般。她對側福晉所生的兩個女兒視同己出，疼愛有加。這個王府之家得以充滿溫情，總是令人如沐春風，而絕無我在南方官宦之家所見到的寥落沉悶，應當首推福晉之懿德。
　　另外，王府裡凡事規矩嚴明，尤其是王爺，相當注重時間，夏日六點、冬天七點準時起床，從來不差。晨起洗漱之後，更衣，直奔佛堂，念完經，徑直去太福晉處請安。退出之後，再回到自己房間，一邊讀報，一邊讓人伺候梳理編結頭髮，然後再更衣，去政務室辦理公務。
　　中午回後宮午餐，然後再繼續辦理公務，若有閒暇，會研讀日文、法律、數學等書籍。下午五點返回後宮，六時晚膳，之後從八點開始，在後宮與福晉一道學習數學和日文，大約兩個小時。按照中國習俗，通常外人不得進入後宮，而我卻獲得特別的信任，得以自由出入，夜晚還給王爺、福晉授過課。
　　王府裡十點鐘就寢，自此時起，守夜的人要每個鐘頭巡視一遍火情，敲打梆子以示警戒。這項規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嚴格遵守執行，不許有絲毫差池。在嚴格的規定當中，包含著一團和氣，在和氣之中保持規矩，追求進步——這些令我感到意外，亦足以讓我明白，內蒙絕不會永遠處於現代文明的沙漠地帶。

〈我亦驚詫的藥效〉

　　內蒙沒有醫生，如同日本某一時代的僧侶一樣，喇嘛僧除了主持葬禮之外，時而講經說法，時而充當私塾的先生，調解糾紛，為信眾解答任何疑問，甚至行醫用藥。因此，他們被奉若活佛，深受信賴與尊崇。當然，這些活佛的醫術殊為可疑，難以信賴。
　　前來內蒙之際，我隨身攜帶了寶丹等其他各種藥品，所幸身體健康無恙，無需服用，於是便隨時將藥品送給女學堂的學生或者附近居民，其藥效之顯著，連我都大為驚訝。我剛到內蒙不久，見到一位長期苦於身上長癤子的患者，我便將清洗用的硼酸水和塗敷用的軟膏送給那個人，...

〈導讀〉　藍美華（國立政治大學民族學系副教授）

　　本書作者一宮操子（1875-1945）原名河原操子，長野縣人，出身藩士家庭，幼承父教，以忠君報國為懷，亦深受其父日中友好、教育為國家百年之計觀念影響。早年畢業於東京師範學校，後就讀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即有日後從事中國婦女教育之願。未及畢業就因病輟學，之後曾執教於長野高等女子學校、橫濱大同學校。1902年應聘前往上海務本女學堂執教，1903年秋受日本駐華公使內田康哉及武官青木宣純之命，前往內蒙古喀喇沁貢桑諾爾布王府充當教師，暗中蒐集情報。1906年回國，與日本橫濱正金銀行紐約分行副經理一宮鈴太郎結婚後赴美。
　　她的事跡長期默默無聞，1942年滿洲國建國十周年之際，突然被大力宣傳為日滿兩國間之友好大使，日本政府也授予她六等寶冠章。儘管河原自稱因病婉謝作為大慶的貴賓，但自此她成了日俄戰爭中著名的女間諜；然在本書中她對其情報工作部分內容並未揭露，也不認為自己是特工，僅是基於愛國，將對日本不利的情況與探聽到的訊息加以通報而已。
　　河原操子在上海與內蒙古喀喇沁生活、教學的經歷及其成就可從本書清楚理解，無需在此贅述。筆者想談談當時內蒙古的狀況，尤其是貢桑諾爾布的現代化建設，或許對讀者了解本書有所助益。
　　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成了亞洲最先進的國家，其軍方試圖擴張勢力到朝鮮半島和中國東北。與此同時，沙俄也有其南下政策，雙方各憑實力，展開競逐。歷經1894年至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俄德法三國干涉還遼、1896年中俄密約、1900年義和團事變、八國聯軍，俄國藉機在中國東北獲取重大利益，也派軍駐守當地。後來日俄兩國為了朝鮮半島的利益發生衝突，1903年雙方談判破裂，1904年（光緒二十九年，明治三十七年）二月，日本海軍偷襲停泊在旅順的俄羅斯艦隊，又在仁川港外擊退兩艘俄羅斯巡洋艦，使其自沉，爆發了日俄戰爭。1905年日本戰勝，九月兩國簽訂《樸茨茅斯條約》，日本獲得了包括南滿鐵路的經營權和遼東半島租借權在內的俄國在中國東北的大部份侵略權益。河原操子前往喀喇沁教學並協助日本軍方蒐集情報，就是在這樣的背景條件下展開的。
　　當時日本正圍繞中國東北與俄國展開競爭，所以很重視與東北鄰接的內蒙古東部地區，企圖與當地蒙古王公拉攏關係，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貢桑諾爾布（1872-1931）。貢王性情恬靜，平易近人，通曉蒙、滿、漢、藏各種文字，好詩文、工書法，並擅長繪畫，詩詞歌賦無不精通。他於1898年接任卓索圖盟喀喇沁右旗世襲札薩克時，正是清王朝覆滅前夕，社會動盪，風雨飄搖。為謀求民族的振興和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他先後創辦了崇正學堂、毓正女學堂、守正武學堂，為喀喇沁右旗培養了大批先進人才，開創了漠南蒙古教育之先河。他也順應潮流發展，大力推行旗政新措施，引入報紙、郵電所等新生事物，是蒙古民族現代史上重要的開拓者。從河原操子在本書的描述中，王爺貢桑諾爾布平易近人、氣質優雅、開明進步、聰明冷靜、剛直正義；福晉則是豁達聰穎、開朗活潑、崇尚進步文明，與王爺感情和諧，對改革又有共識，是王爺生活與事業上的最佳良伴。
　　在日俄戰爭爆發前，貢桑諾爾布對日俄態度平等，既送三名優秀士兵混入日本在北京東郊民巷的駐屯軍兵營學習，也由崇正學堂選拔成績優秀的學生四名，送入北京東總布胡同東省鐵路俄文學堂，專攻俄文、俄語。但是在此後不久，日本官方對貢桑諾爾布的拉攏似乎佔了優勢。1903年（明治三十六年）春，貢桑諾爾布等數名年輕蒙古王公受邀訪日，參觀了在大阪舉行的第五次國內勸業博覽會。這也是貢桑諾爾布生平首次海外旅行。在博覽會上展出的象徵日本先進技術的眾多展覽，使貢桑諾爾布印象深刻。訪日期間，貢桑諾爾布會見了實踐女學校的下田歌子校長，引發了他對女子教育的重視。另外，他在回國途中還會見了日本陸軍少將福島安正，使他再次認識到保持軍備的必要性。回旗後，他便立即著手創辦守正武學堂和毓正女學堂。
　　清帝國瓦解、民國建立後，邊疆地區出現嚴重危機。這時，內蒙不少王公力圖維護自身利益，又對曾主張「驅除韃虜」的孫中山等人不信任，貢桑諾爾布等人一度組織「蒙古王公聯合會」，拒絕共和，甚至謀求獨立。隨後，民國政府強調「五族共和」，制定了優待蒙古王公的條例，他和許多內蒙王公才轉而支持共和。 1912年九月，他被任命為蒙藏事務局總裁，十月，又被晉封為親王，1914年五月，蒙藏事務局改組成蒙藏院後他仍然擔任總裁，直到1928年。其間雖曾短暫離任，仍是民國以來主管中央邊疆民族事務機構時間最長的首長。
　　本書最後附有保田與重郎所寫〈河原操子〉長文，對本書進行了細緻的分析，也對河原有所評價。他不同意別人將河原操子描述為新女性、成功典範的女丈夫，反而覺得她代表了日本女性天生的美德，賢淑而善良，聽從自己內心自然地哭泣、傷悲，並且懷著崇高的心情去行動；河原就是憑藉著善良與愛心，極其自然地完成了最偉大、最勇敢的事業。究竟河原操子是雄懷大志、令男子讚嘆不已、但卻無法發揮女性特質的女丈夫，還是日本女性天生美德的代表，就留待讀者自行判斷了。

〈導讀〉　藍美華（國立政治大學民族學系副教授）

　　本書作者一宮操子（1875-1945）原名河原操子，長野縣人，出身藩士家庭，幼承父教，以忠君報國為懷，亦深受其父日中友好、教育為國家百年之計觀念影響。早年畢業於東京師範學校，後就讀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即有日後從事中國婦女教育之願。未及畢業就因病輟學，之後曾執教於長野高等女子學校、橫濱大同學校。1902年應聘前往上海務本女學堂執教，1903年秋受日本駐華公使內田康哉及武官青木宣純之命，前往內蒙古喀喇沁貢桑諾爾布王府充當教師，暗中蒐集情報。1906年回國，與日本橫濱...

主編序／張明杰
導　讀／藍美華

日文再版補記／信濃田翁
日文再版前言／一宮操子
日文初版序／下田歌子
日文初版序／篠田利英
日文初版前言／一宮操子

【序編】
前往內蒙時的情景回顧
　一、命運之手
　二、喀喇沁王府的優待
　三、表面的工作，暗中的工作
　四、伊藤、吉原兩位烈士
　五、特別任務班第一班

【正編】
第一章　我與清朝的女子教育
　一、下田先生簡介
　二、橫濱大同學校
　三、初次渡海出國

第二章　上海務本女學堂
　一、清朝最早的女學堂
　二、學生類別
　三、學生的增加
　四、規律與時間
　五、學生與學生
　六、我與學生
　七、宿舍
　八、最早的日本女教習

第三章　南中國一瞥
　一、東洋首屈一指的上海港
　二、城外的文明設施與城內的骯髒醜陋
　三、持有四張通行證的車夫
　四、清朝人與商業
　五、清朝習俗二三
　六、服裝
　七、食物
　八、高等師範校長嘉納先生來訪
　九、秋之日記摘抄
　十、學習日語的外國人
　十一、上海日本婦女會

第四章　南京之行
　一、前往內蒙的曙光
　二、南京紀行
　三、南京

第五章　北京之行
　一、船中
　二、從塘沽到北京
　三、北京
　四、中國馬車
　五、萬壽山離宮

第六章　喀喇沁之行
　一、喀喇沁在何方
　二、奇異的夢
　三、九日乘轎之旅
　四、書信

第七章　喀喇沁雜記
　一、喀喇沁右旗的地理環境
　二、宗教、教育、歷史
　三、我亦驚詫的藥效
　四、王爺、福晉及其日常生活
　五、王府一年中的儀式活動

第八章　毓正女學堂
　一、促使學堂及早開課
　二、開學典禮
　三、校規
　四、不理解導致的笑話
　五、學堂情況
　六、園遊會圓滿成功
　七　授課時間表與學生答案

第九章　雪中梅
　一、我與敢死隊的來往
　二、與脅光三的奇遇
　三、大膽的祕密通信
　四、陪伴王爺、福晉進京

第十章　歸國日記
　一、戰爭的終結
　二、帶留學少女回國

【餘錄】
　一、給我慰藉的花草
　二、喀喇沁王爺手劄
　三、福晉的書信
　四、下田歌子先生的書信
　五、高洲先生致家尊的書信
　六、伊藤少佐的遺書
　七、長谷部的書信
　八、淺岡一先生的書信
　九、淺岡和歌的書信
　十、婦女報社福島社長書信
　十一、學生來信
　十二、福島大將的書信
　十三、串山忠喜的書信
　十四、長谷部嚴的書信
　十五、三十五年後的喀喇沁　

日文再版代跋／福島四郎
河原操子／保田與重郎

主編序／張明杰
導　讀／藍美華

日文再版補記／信濃田翁
日文再版前言／一宮操子
日文初版序／下田歌子
日文初版序／篠田利英
日文初版前言／一宮操子

【序編】
前往內蒙時的情景回顧
　一、命運之手
　二、喀喇沁王府的優待
　三、表面的工作，暗中的工作
　四、伊藤、吉原兩位烈士
　五、特別任務班第一班

【正編】
第一章　我與清朝的女子教育
　一、下田先生簡介
　二、橫濱大同學校
　三、初次渡海出國

第二章　上海務本女學堂
　一、清朝最早的女學堂
　二、學生類別
　三、學生的增加
　四、規律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