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領導者的旅程不會終止
「誰是接班人？誰能接下你的棒子？」
這是鑫山保代（以下簡稱鑫山）在經營六、七年，有了一些成績及基礎，已立於不敗之地的時候，在年度董事會上，一位好友，也是鑫山的創始股東，在會議進行中突然地提出這個問題，我一時愕然語塞。照理說，一個才初創幾年的新公司，應該還在招兵買馬、整軍經武、開疆拓土的階段，「接班人」不應該是被關切的優先議題。
不過，鑫山不同。這位董事的關切是有道理的。
以虛歲的算法，那年，我的年齡已經超過六十六歲，奔向七十。以一般企業機構的負責人而言，早就交棒了。我六十歲創業，就該想清楚，我在領導的位子上，不會做太久，也就是說我沒有二、三十年的時間，慢慢建立接班團隊，交棒的問題很快就會浮現。因此在公司經營穩定之後，找到繼任者，在我還能任事的時候，把接班人扶上馬走一段路，就成為我思考的課題之一。其實，我內心還想的是更深層的問題：我能夠留下什麼遺澤傳承，讓一個新創企業，能邁向百年老店而歷久彌新、永續經營？
好的管理，離不開領導力
做了近半世紀的壽險工作，我一直把壽險的經營，比喻成一部四輪驅動的越野車，四個輪子各自驅動，又相互牽引作用。除了團隊、產品、人才培育三輪外，第四個輪子就是領導力。因此多年來，我在不同的公司擔任一把手，都不間斷地親自講授「領導才能」的課程，目的在提升管理幹部的領導力，以期提高團隊的績效，減少經營的障礙。我一直深信，公司不走岔路、不變質、不變調，除了找對了最高領導者外，還要有一群理念價值觀相近、具備領導能力的管理幹部，共同攜手，走正確的路。因此，鑫山要傳承、延續成為百年老店，不只是需要「一位」接班人，更需要「一群」優秀的領導者。
二○二○年春節後，新冠肺炎爆發，很快地席捲大陸乃至全球，因為疫情不明朗，我滯留在台北。鑑於上述的想法，我利用這期間，開設了一個在線的「培養領袖講堂」，把我四十幾年來關於領導工作的想法、實踐、經歷、故事及身為領導者的進化，變成課程，透過視訊，跟鑫山內外勤主管分享。那年三月起心動念後開始備課，五月中就開講，每週三晚上講九十分鐘，一共進行了十週、十個講次。除了我自己的實證經驗化成講述的論點外，我也大量引用國內外卓越領導者的案例故事。講題從領導者的特質、信任、用人、溝通與傾聽、激勵士氣、團隊合作、承諾與責任、看見未來，談到企業文化及經營準則。十講講完之後，同事反應比我想像更熱烈，除了深入認識鑫山的企業文化及我的管理哲學之外，不少聽過的人認為，一般財經類談領導的專書較注重管理方法，但我的分享更強調「人心工程、文化與價值觀、真誠、熱情、遠見及正能量」，這些觀點是商管專書較少觸碰、但在實務上卻極為關鍵的題目。
確實，在我的領導思路裡，始終認為：好的管理，一定離不開領導力。鑫山是一家保險代理公司，但骨子裡，是一家以人與文化為核心的企業；鑫山創業的初心，是要創造一個以人為本、價值觀強大的公司，而有感召力的真誠領導就是其核心關鍵。
不過，講完之後，還是有遺珠之憾。有同事反應，是不是可以再細膩一點，把一些領導決策背後的思維，講得更通透、更有系統。甚至有人建議，把國外別人的案例拿掉，講我自己的職涯故事，對照五十年來的帶人經驗，把講稿編撰成書，不僅成為鑫山的傳承經典，更可以讓每個想成為領導者的人，都可以找到方向，同時跨越保險，一體適用於其他產業。更有一位熟悉我的出版業好友建議，把我獨特的職涯寫成傳記，搭配工作中的領導管理的心得感悟，重新編寫，讓讀者從我的經歷及實戰經驗，更體會我對領導的思維背景。自二○二一年底起，我在公忙之餘發憤寫作，歷經冬、春、夏、秋四季，終於產出這本《出將入相》的厚書，包含六萬字的「生命旅程」和十萬字的「領導旅程」。
十六萬字，半世紀的生命淬鍊
為了寫書，我在二○二一年，花了一年時間，閱讀半世紀來，手寫的近百本日記和工作札記。我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寫完就束之高閣，從來不回頭再讀，因為我把寫日記只視為與自己內心的對話，或者是一種心理療癒。可是當我把塵封多年的日記攤在桌面上閱讀時，往事歷歷如繪，恍若快速地重活一遍；過去職場工作的得意挫敗、跌宕起伏，師友同事的親仇恩怨，甚至高層爭鬥的驚濤駭浪，公司讓售的爾虞我詐等陳年往事，一件一件鮮活地跳躍出來，雖然時日已久，事過境遷，但心情竟仍然翻滾洶湧，豈止是掩卷嘆息而已。
可喜的是，從回顧往事的過程當中，我看到了自己這半輩子領導力的進化。
我發現，領導者對於自己人生經歷的強烈感受，會影響其領導思維及風格，而從中獲得的啓發，變成養分，進而形成進化。特別是他們對於挫敗的、痛苦的、不愉快的人生經歷或職場遭遇，用一種積極正向的解讀方式，從中發現自己的熱情和靈感，不但重新定義自己的人生和領導力，並追隨內在的聲音，朝心中的羅盤前進，且影響周遭的環境與人事，最終成為強大的領導者。
我的職涯經歷比較獨特：大學畢業後，我從南山人壽開始銷售人壽保險，建立營銷團隊，接著在第一人壽、慶豐人壽及台灣人壽擔任高管，然後在加拿大宏利集團服務十年；我從保險業務員出身，竟有機緣在海峽兩岸都擔任過壽險公司總裁；我在六十歲時才創業；我服務過的保險公司，包括南山、第一、慶豐、台壽和（台灣）宏利人壽都先後賣掉；我在台灣本土企業文化、大陸新興市場文化、西方成熟的跨國文化中次第成長與發展，除了巨大的文化衝擊外，環境變遷、人事遭遇更是曲折離奇，有時已覺山窮水盡，但突又柳暗花明，最終走出一條康莊大道。這個生命的旅程其實與領導的旅程息息相關，因為領導力常植基於工作中對所遭遇的事件的理解與反應，形塑了經營企業的觀點與風格，最後影響了企業的發展。
領導者不會真正的退休，因為領導的旅程永遠不會終止。經歷了近半世紀的領導工作，我最後得到的結論是：領導者的最終責任，就是要培養更多下一世代的領導者，教會這些新領導者具有遠見、能激勵他人、真誠而值得信任，當然要績效卓著。這個結論既是我當下努力的目標，也是我對未來的承諾。本書取名《出將入相》，就是希望因為這些領導經驗的傳承，能讓新世代的年輕人有所借鑑。倘若有些後起之秀因本書得到啟發，進而發展進化成為將相之才，則過去兩年多投入撰寫的辛勞，就非常值得了。
第一章 楔子
金茂大廈的最後一夜
十一月七日，晚上九點三十分。
二○一一年，深秋的上海，夜晚已披上濃重的涼意。在中宏人壽（以下簡稱中宏）擔任總裁的八年八個月裡，工作雖然忙碌，我也難得在夜晚，一個人待在浦東金茂大廈的辦公室裡加班。今夜，腳下陸家嘴「世紀大道」車水馬龍的夜景，如常的斑斕。
不過，這一夜不一樣。幾小時前，中宏人壽才剛在金茂大廈內的君悅酒店二樓宴會廳，熱鬧慶祝在中國落地生根的第十五個年頭。加拿大宏利集團全球多倫多總部、亞洲區香港總部、中方合夥人及大陸各地的高管，都飛到上海一起祝賀。冠蓋雲集、盛況空前。
「中宏人壽」是中國第一家中外合資的保險公司。我在服務的這八年多的日子，帶領中宏從上海、廣州開始快速向外擴充，在全中國建立了四十九個分支機構，組建了一萬五千名營銷人員。最令人欣慰的是，我建設了強大的正能量文化，員工對公司認同度高達七四％，在中國保險業，創造了極高的評價。十多年前，我在台灣曾陷入人生低谷，歷盡心志折騰，曾經山窮水盡疑無路；誰能預見人生轉折，我竟有機會來到大陸，領導一家跨國保險公司，開疆闢土，馳騁中原，站上職業生涯的高峰。
遠方來客，杯觥交錯，非常盡興。東道主的我，逐桌向在場的四、五百位貴賓及優秀的營銷夥伴敬酒。慶典結束，時間已經九點半。送走了最後一批賓客，我卻沒立即離開，搭電梯，直上總裁辦公室。我發出最後一封告別郵件，整理一些私人物品，放進陪我徵戰二十多年的公文包，把鑰匙、門卡、黑莓機等留在桌上。十點整，熄燈，離開辦公室。
又完成一個大型的活動任務，頭頸和肩頭輕鬆起來，但心情卻不一樣。
因為這是我在中宏的最後一天。
這天來得其實有點波折。我早在四月，就提出退休申請，希望能在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宏利集團服務屆滿十年的當天圓滿退休。這件事，讓我的洋老闆有點措手不及，因為不到耳順之年的我，竟在宏利集團的法定年齡六十五歲之前，就選擇提前退休。他不斷的勸留，最後，我用了「女兒懷孕，要回鄉照顧未來的金孫」為由，終於說服老闆，各讓一步，在十一月上旬主辦完公司十五週年慶典活動之後，正式退休。
依慣例，退休前三個月，看守模式開啓；禮貌上，重要決策都不宜做，但我老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繼任人選，一直到十月底，我還百分之百實權投入。即便在中宏的最後工作日仍然排滿行程：上午陪同宏利集團全球CEO，Donald A.Guloien，及亞洲區總經理Bob Cook到虹橋盲童學校參訪；中午宴請服務十五年的員工和營銷夥伴；下午進辦公室簽發公文，五點半發出每月寫給員工的信，「James’ Message詹姆士傳真」，這篇最後的文章題為〈感恩‧祝福〉；然後到金茂大廈二樓君悅酒店宴會廳，主持中宏開業十五週年慶典活動。晚宴結束，才終於卸下八年多的執行長重擔。在創建了業績頂峰的時機，我選擇離開，結束美好、精彩、豐富的中宏旅程。關燈的剎那，心中滿懷感激，但也沒有太多依依離情。
因為，隔天，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等著我——創業。
六十歲創業的第一天
創業的念頭在我的工作生涯裡從來沒有停歇過，而在過去的半年，轉化成具體而積極的規劃。中宏的崢嶸歲月，就讓它隨著十五週年的杯觥交錯中過去吧！離開時在電梯間，碰到中方股東派來的常務副總經理夏邦于（Benny），他說：「您明天真的不來上班了？」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的傷感。我瀟灑地向Benny及窗外的世紀大道揮揮手，結束了我在金茂大廈工作的近三千個日子。
十一月八日下午，我又來到了浦東。
這次是坐在中國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上海監管局（簡稱保監局）馬學平局長的辦公室裡。我送了他一本書，那是我的退休紀念著作《舉重若輕》，並當面向他報告兩件事：第一、我從中宏退休了；第二、我要創業，建立一家全國性的保險代理公司，名字叫「鑫山」。
上海是中國的金融貿易中心，而馬局長是主管上海保險產業的監理首長，作風開放，積極支持產業發展。我在中宏總裁任期內，不搶快、不躁進，專注於營銷隊伍的建設，培養出中宏高素質、高產能的保險代理人，繼續率及質量率業界第一，這種經營方式，很受他肯定，他更以「中宏現象」稱譽之。
厚積薄發的「中宏現象」，不只壯盛了一萬五千名的業務隊伍，更影響了中國保險業的生態，在業界樹立了一個清新的標竿。聽完我的計畫，馬局長咧嘴而笑，非常鼓勵地說：「你在海峽兩岸保險經驗豐富，趁著現在還年輕，自行創業，未來一定會有更大的貢獻！」就這樣，在我「退休」生活開始的第一天，鑫山籌建正式啓航。
鑫山的「第一號員工」
帶著馬局長的祝福，我趕赴下一個約會：鑫山的第一號員工，周萌。
周萌本來是一個基層助理，雖在中宏任職，但我並不認識她，有了創業的計劃後，需要一個可靠又利落的幫手。輾轉透過第三者的推薦，聘用了周萌，在我正式退休的半年前，她就已經入職，進行籌備文件的準備。
我向一位股東老友位在浦西的辦公室，借了兩張桌子，開始埋鍋造飯。在所有籌備文件中，官防、印鑑都齊備，唯獨「負責人」那欄總是空白的，周萌一直都不清楚真正的老闆是誰，只知道，這是家新的保險代理公司要成立，而老闆還不能出面。直到十一月八日下午，我託人帶信息給她，約在星巴克見面。她一見我，就笑了：「總裁，我猜想就是您！」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轉眼間，十年過去了，周萌從當年的小姑娘、小助理，一路升到副總裁。她現在是營銷支持系統的系統長，掌管營銷企劃、業務行政、供應商管理和非壽險業務，還兼任董事會秘書。鑫山十年的發展，處處都看到這位「第一號員工」的成長與貢獻。鑫山也從一家小公司，壯大成中國保險仲介業的前五甲龍頭公司，業績排名雖不是最大，但「高品質、高專業、高產能」的三高團隊，在中國保險界，肯定是一支最精銳的隊伍；而鑫山的品質經營、精緻人文的風格，在業界更是獨樹一幟，被市場及監管機關高度評價。
不一樣的人生下半場
近半世紀的保險歲月，就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在腦中滑過。六十歲退休的第一天，也是人生第一次創業的開始，對大部分人來說，這都是一條不可思議的路，但我選擇了它，成為後段人生的起點。
如今鑫山也十歲了，在夥伴的努力及在各方善緣的支持下，已經站穩腳跟，正往下一個目標前進：上市。雖還不到花團錦簇，卻是生氣盎然。在非常競爭的中國保險市場裡，開拓出一條很不一樣的路。近五十年保險生涯，我經歷的路，跟大部分的人不同，更多的是冒險、開創，在逆境中力爭上游。
種籽，也許從小就已經埋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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