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中的茄苳樹

得獎紀錄：★第23屆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榮譽獎得獎作品名人推薦：李偉文（少兒文學名家）：
茄冬樹國小的處境其實就是臺灣當下許多偏鄉國小的處境。因為少子化加上人口往都市集中，許多偏鄉的小學不斷在消失中，剩下的也在廢校與否的兩難中飄盪著。
《風雨中的茄苳樹》用生動的對白、有趣的情節，真實記錄了時代變遷中偏鄉教育正在發生的這段過程。因為這故事，也給了我們信心，只要我們真心渴望一件事情，哪怕只是一個小學生，也可產生很大的力量，因為那種熱情，會感動許多人而助你一臂之力，同時每個人也能從行動中獲得生命的啟示與力...

１風暴

事情怎麼開始的呢？
段子?想都沒想就直接哭得像是被遺棄的嬰兒。
因為學校找不到導師而來代課的劍龍老師直對我搖頭。「說吧，盧晞旺。」
我只好幫大家說明。
「事情是這個樣子。我們班上只剩下四個人了。根本沒有人可以照顧愛哭的段子?。誰知道余寶霓又無端發脾氣。」我轉頭看看那個一頭短髮像極男孩子的黃彩瑄。「那個轉學生她被余寶霓嚇得逃出教室，才會迎面撞上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姊姊。」
余寶霓糾正我說：「只剩下那個力大如牛的林健安。」
「的確只剩下一個六年級的學長。我猜他可能也是嚇壞了。」
「誰嚇壞了！」林健安站在教室門外大吼。
我嚇得趕緊溜到劍龍老師的身後。
「林健安，你不回自己的教室，待在我們班，你想做什麼？」余寶霓問。
「我們班導師今天請假。」林健安回答。
「是你的老師請假。你只有一個人，一個人的班級。」我對林健安扮鬼臉。
劍龍老師一把抓我到他面前。
我趕緊立正站好。
「這一節課，林健安要跟我們一起上課。」劍龍老師說。
余寶霓一臉堅持的對林健安說：「這裡不是六年一班。」
林健安作勢要朝余寶霓揮拳。
劍龍老師大喊：「你們冷靜下來。盧晞旺，你說，黃彩瑄撞到林健安之後，你們為什麼會打架。」
我又說起剛才下課發生的事情。
「都是因為黃彩瑄一直在走廊大叫，林健安叫她不要叫，但是她仍然一直叫。」
「分明就是你揉紙團要丟林健安，結果不小心丟到黃彩瑄，她才會離開教室後又大叫。」余寶霓說。
「盧晞旺。」劍龍老師又對我搖起頭。
我一臉委屈說道：「不是我先動手的啊。我走過去跟黃彩瑄說對不起，林健安卻趁機對我發動攻擊。」
余寶霓補充說明：「老師，後來黃彩瑄又嚇壞了，林健安就轉頭要打黃彩瑄。我要去拉黃彩瑄進教室，誰知道段子?跟在我身旁，他就不小心被林健安打到。盧晞旺看見，就揍了林健安的肚子。林健安才用力推倒盧晞旺，開始見人就打。眼看著他要朝我揮拳，我本能踹林健安一腳。結果，林健安跌倒，段子?便對林健安打耳光，直到盧晞旺把段子?拉走。」
林健安聽完，一肚子怒氣，他對我吼道：「被你們五年級打倒在地上，我真是不甘心！」
劍龍老師看了林健安一眼。
「我都知道了，原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劍龍老師嘆了口氣，接著說：「你們不應該打成一團的。只要先說對不起，就可以避免一場紛爭。」
「你只是一個長得像劍龍的老師，我不怕你。」林健安的牛脾氣又發作了。
余寶霓趕緊喊道：「你不可以對老師沒有禮貌。」
「為什麼不可以！」林健安開始移動他那一百七十公分高的身軀，向余寶霓靠近。「這裡都快變成鬼學校了，什麼樣的爛學生都來者不拒，什麼樣的笨老師都願意聘。」
「我不是笨老師，我只是考運不好，我有合格教師證，我受過專業訓練。」劍龍老師氣得直發抖。
「林健安，你，你想找麻煩就衝著我來，不要為難老師。」我對林健安大吼後，還對他吐舌頭，接著開始往教室外逃跑。

走下樓梯，我跑過四年級的犀牛老師身旁。
經過走廊，我差點撞倒三年級的長頸鹿老師。
轉彎，我閃過幾乎要迎面撞上的二年級海馬老師，她的身形不高，我如果再跑快一秒鐘就會咬上她的額頭，幸好我即時煞車。
一路往學校校門跑出去，我看見一年級的梅花鹿老師牽著兩個一年級學弟妹剛校外參觀回來。
左閃右閃，我一躍，一腳跨過學校圍牆的仙丹花叢，把林健安遠遠甩在腦後。但是我不敢鬆懈，急急忙忙過了馬路，開始往村子裡頭跑去。
還聽得見林健安氣喘吁吁的聲音。
站在巷子裡，我左顧右盼，看見段子?的家就在前方。
那是一間長得像餅乾鐵盒的矮房子，上面鋪有銀色鐵皮，還蓋上灰色石棉瓦，圍牆是一塊塊房屋廣告的牌子，門是老舊木板。
我開了門鑽進去，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許多東西，掉得滿地是匡噹響，我嚇一跳，趕緊往屋子盡頭鑽去，跟隨屋罅灑落的日光，隱隱約約似乎在指引我一條出路，我就那麼走著走著，呼吸聲越來越平和。
心想，林健安一定不會發現，我躲在段子?的家。
這樣一來，我就放心了。哼起歌來，我準備開始好好參觀段子?的家。
那裡通道兩旁全堆滿壓扁的紙箱，還有一區放滿許多捲起來的大塑膠袋，轉彎，我看見廚房的餐桌放滿好多飲料店的那種紙杯、塑膠杯，疊在一起都快要頂到天花板。
就在我轉身要離開廚房杯子蓋成的摩天大樓奇景，我發現冰箱旁邊，原來還有一處小房間。我輕輕一推，木門一動也不動。我嘗試大力一推，木門才喀的一聲被推動，還伴隨許多灰塵飄了出來。一連咳了好幾聲，我用左手掩住口鼻，右手推開木門。眼前所見，是段子?家最寬敞最舒適也最奇特的房間。
有一張黑色看起來像是骨董的雕花木床，還有一面微微發出維他命Ｃ顏色的銅鏡，而在房間角落，有一座可以裝下一隻白海豚的衣櫃。我因為好奇，走了過去，小心翼翼打開衣櫃，嘩的一聲，有無數的微塵開始往衣櫃外飄散，我趕緊闔上衣櫃，又一連咳了好幾聲，咳得我頭昏眼花，只好低頭彎腰壓住肚子，我想向牆壁靠上去休息，卻被什麼絆了一跤。「唉唷！」害我跌坐在地上。
先是揉揉後腦杓，又按了按左腳腳跟，我靠著不知道什麼東西，我回頭一望，原來是一口可以裝下一頭小牛的箱子。
那是口黑色木頭箱子，上面好像刻著龍還是鳳凰，很可能是怪獸……我看不清楚箱子的花紋，因為屋瓦透下來的日光很稀少，我只能依據形狀判斷，那應該是箱子。

我突然想到段子?常常對同學們說的故事。
「那是一口鐵刀木色箱子。」段子?說。「是我阿祖留下來的鐵刀木色箱子。裡頭有許多祕密。」
當時余寶霓對段子?說：「箱子只能用來裝書籍、玩具和衣服，或者是收藏品之類的，根本不能裝祕密。」
我問段子?：「是不是有藏寶圖啊？」
「是祕密。」段子?一臉堅信他阿嬤告訴他的故事。「那是有精靈守護的箱子，精靈會保護箱子，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奪走箱子裡面的東西。」
「那究竟是不是寶藏？」我問段子?。
「只是祕密。」段子?想了又想，繼續說道：「我阿嬤說，祕密是不好的東西，我想那箱子可能是關了許多妖怪，所以我阿嬤總是叮嚀我，不要擅闖阿祖的房間。」
「哪有什麼鬼怪，這裡都快沒有人住了。你乾脆說是臺灣黑熊、獼猴，還是山羊和水鹿。那你的箱子多大，夠放這些動物嗎？」余寶霓問。
「我不知道箱子有多大。」段子?回答。
「原來你根本就沒親眼看過，也許沒有那種箱子存在。」余寶霓說。
「真的有箱子。我還是小baby的時候有看過，只是現在有點忘記了。」段子?搔搔腦袋。
「會裝著什麼樣的祕密呢？」我追問段子?。
「因為是祕密啊，我怎麼會知道。」段子?回答。
「那你又確定箱子裡的祕密就是藏匿著妖魔鬼怪嗎？」余寶霓不耐煩撇撇嘴。「拜託你，別一天到晚想著那些箱子和鬼怪的故事，你要是對上課內容這麼有興趣，你早就是班上第一名。」
「如果我是第一名，那妳是第幾名？」段子?問余寶霓。
余寶霓斜眼看了段子?一眼。
段子?連忙對余寶霓說：「當我沒說。大姊大，妳千萬不要生氣。」

我待在可能是段子?阿祖的房間，思前想後，真的有什麼祕密嗎？還是根本就是段子?在胡說？所以段子?每次被余寶霓瞪的時候，才會說出「當我沒說」這樣的話。
管他的，我真想瞧瞧裡頭放著什麼東西。
一拉開插銷，我打開箱子。
頓時，轟然巨響，漫天塵土飛揚，感覺好像整座小房間都要塌下來。
是地震嗎？
我趕緊躲在房間的柱子下。
直到東西震動的聲音停止。
我抬頭往四周張望，只見一道好大的黑影映在我對面的牆壁上。那黑影直是左搖右晃，猶如尋覓獵物的猛獸，我看得直發抖，牙齒忍不住喀喀哆嗦了起來。影子似乎聽見了，它停下張望的動作，然後慢慢拉長自己的身影，直到頭部的影子由我後邊的牆壁爬到了我面前。
「你是什麼人？」影子說。
我渾身發抖回答：「我，我，我，我叫盧，盧，盧晞旺。」
「你在這裡做什麼？」影子問。
「我，我，我在躲大魔王林健安。」我回答。
「哈哈，這裡哪有什麼大魔王。只有小矮人，還有脾氣很古怪的巨人，頂多就是有大得像山的貓頭鷹，還有比船艦還大的海怪，以及喜歡推落石的石燕，和會噴火的雷鳥。」影子搖晃起腦袋。「最多，還有跟你長得很像的一些精靈，他們老是在山林裡跳舞唱歌玩遊戲。」
「大魔王林健安是我們學校的六年級學生啦。」我解釋。
「學生是什麼東西？」影子問。
「就是在學校上課的人。」我回答。
「那好玩嗎？」影子問。
「好玩。只可惜，我們學校快要被廢校了。很快，我也不用再躲避林健安，因為他要去別的地方讀國中。我們這裡沒有國中，要讀國中就得把戶籍遷到親戚家。如果明年暑假確定廢校，我就得到阿姨家住，不能再跟這裡的同學一起讀書，我一想到就覺得什麼都不好玩了。」我說。
影子突然感到煩躁說著：「本來就不好玩。」
我一臉疑惑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是虎姑婆，結果你卻不怕我。」影子回答。
「什麼是虎姑婆？」我問。
「就是會把小孩煮來吃掉的妖怪。」影子答道。
「你不是說，這個村子只有小矮人、巨人、超大貓頭鷹、海怪、石頭燕子和雷鳥嗎？你是虎姑婆？虎姑婆是精靈嗎？你不是說，精靈都長得跟我很像？」
「你不要一直問問題。」
「為什麼？」
「因為聽得我頭都發昏了。」
「老師說，不懂的就要問。」
「我不是老師，我是虎姑婆。」
「你還沒解釋清楚，虎姑婆到底是什麼。」
「就是鬼，你知道鬼是什麼東西吧，就是會把人嚇掉半條命的那種東西。」
「我媽說，鬼也有分好壞。那你是好鬼還是壞鬼？」
「我是虎姑婆。」
「你剛才明明就說自己是鬼。」
「好啦。我是虎姑婆，我是鬼的一種。」
「所以你不是真實的。」
「我是真的存在啦。」
「你不是說你是鬼？書本上說，如果我們沒有做虧心事，就不用怕鬼。」
「我希望你怕我。」
「為什麼？」
「你可以不要一直問為什麼嗎？」
「我們老師說──」
「夠了，我知道，你們老師說，不懂的就要問。」
「對呀。」
「我是來嚇人的鬼，名叫虎姑婆。」
「你為什麼要嚇人？」
影子愣住了。
我對影子說：「嚇人沒什麼意思，嚇人的人不會開心，被嚇到的人只會一直哭。我媽說，鬼存在另一個空間。所以我覺得，你還是回家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嚇人。不過你把我放出來，我就自由了，不用被鎖在箱子裡，我想我得做點事情。」影子說。
「你想做什麼？」我問。
「我是會吃小孩的虎姑婆，你覺得我應該要做什麼？」影子反問我。
「你千萬不要吃我，等我升上七年級，就不是小孩了。」我全身汗毛聳立。
「那請問你升上七年級了嗎？」影子問道。
「還沒，還要一年又十個月。」我搖搖頭。
「那我現在要吃你了。」影子說。
「等一下，我想我不怎麼好吃，你千萬別吃我。」我渾身顫抖，努力想要爭取時間找到一個脫身的好辦法。
「你好不好吃，我都要吃你，因為我是虎姑婆。」影子直盯住我。
靈光一閃，我趕緊對影子說道：「等一下，我臨死前有個心願，我想看看這口箱子到底有什麼東西。」
「那你就去看啊。」影子推了我一下。
「你不是原本在裡面？」我問。
「對耶。」影子直點起頭說道：「我跑出來，裡面不就沒有東西了。」
「那你再進去，讓我看看你在裡邊的模樣。」我說。
「為什麼？」影子問。
「因為我同學都想知道這口箱子裡面到底裝著什麼東西。」我回答。
「就是我啊。」影子指了指自己。
「我不相信，也許你是騙我的。」我對影子說。
影子想了想說道：「好吧，我就變進去一次，你要看仔細喔。」
咻的一聲，影子真的鑽進了箱子。
我急忙把箱子的蓋子關上，把插銷插入。
隱約聽見，影子咆哮著：「我是虎姑婆，你快把我放出去。我保證不吃你，只要你找別的小孩來給我吃，我向你保證。真的，只要放我出去，我不吃你了。」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我怎麼會聽見學校的鐘聲響起呢？
「盧晞旺，你有沒有怎麼樣？」
我一睜開眼，看見健康中心的大象阿姨站在我面前。
「盧晞旺，你覺得頭暈嗎？你看得見阿姨嗎？你還記不記得是怎麼回事？」大象阿姨問我。
我想搖頭，卻覺得頭很痛。
「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躺在健康中心嗎？」大象阿姨又問。
我勉強說出：「我，我，我不知道。我不是在段子?家嗎？難道是作夢？」
健康中心外傳來余寶霓宏亮的聲音。
「盧晞旺，你對林健安說完，想找麻煩就衝著你來，幾秒鐘後，林健安就把你瞬間打倒在地。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我搖搖頭。
「那林健安呢？」
余寶霓回答：「他被劍龍老師帶去校長室了。」

原來，我被林健安打昏，還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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