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我深愛的北方兄弟們,喬治與比爾
序 曲
他倆都還是孩子的某個夏天,當時鄧亞瑟十三或十四歲,弟弟杰克八或九歲。好幾個禮拜以來,杰克老纏著亞瑟不放,堅持要玩某種他稱為「耍刀」的遊戲。當時杰克收藏了琳瑯滿目的刀子,從有著好多附件的別緻小瑞士軍刀,到光滑的大型獵刀,獵刀的側面還有血槽。杰克的說法是,因為這把獵刀丟起來效果最好,所以玩遊戲就用它。
杰克會說:「就一次嘛,好啦?」他赤著腳在農場院子的沙地上舞動,兩手一面像雜耍般地輪流拋接刀子。如果先落地的是刀刃,他就趕緊往後跳閃。「來嘛,一次就好。只要一分鐘而已。」
「我很忙!」亞瑟說,一邊繼續忙著父親指派的工作。現在是暑假,工作無窮無盡,可是總比上學好。
「拜託嘛!」杰克說,「好啦!你會很喜歡唷!這個遊戲真的很好玩。來嘛!」
「我要修理鉸鍊。」
杰克把耍刀遊戲的規則解釋給他聽,這遊戲真是胡來。兩人要面對面立正站好,中間大概相隔六呎遠,然後輪流丟刀子,丟得越靠近對手的光腳越好。杰克說明,必須赤著腳玩,要不然玩起來就沒意思了。不管刀落何處,對手的腳就要沿著它移動。重點是要讓他兩腳一次劈開一點,越慢越好。刀子丟越多次也越好。仍在晃動的鋼刀跟兄弟的赤腳外緣之間的距離越近越棒。真是瘋了。
可是到最後,如他倆所料想,亞瑟就是拗不過杰克。那是杰克的專長──沒人拗得過他。
那是個溫煦的七月傍晚,亞瑟在田裡度過漫長炎熱的一天,正閒坐在房子後面的階梯上,無所事事總是個錯誤。
杰克從屋子轉角現身,一看到亞瑟,雙眼便開始發亮。杰克有張蒼白的三角臉,眼眸深藍、髮色如小麥,體型細長纖弱(他們的母親用「體虛」來形容),長相頗為討喜,不過還是不如長大後那般俊俏。年長五歲的亞瑟身型壯碩,行動緩慢笨重,肩斜而且頸粗如牛。
想當然,杰克隨身帶著那把刀。他向來刀不離身;刀裝在專屬的特殊刀鞘裡,配著特有的腰帶套環,以備不時之需。他馬上對亞瑟發動死纏爛打的攻勢,最後為了趕緊擺脫糾纏,亞瑟只好屈服。
「就一次喔,好嗎?」亞瑟說。「就一次。嗯,我就玩一次,你不能要我再玩喔。你發誓。」
「好啦好啦,我發誓!我們走吧!」
就在那個暖烘烘的七月傍晚,十三或十四歲的亞瑟──這年紀已經夠大,該放聰明一點了──站在弟弟在沙地上畫的線後面,等人朝他脆弱的赤腳拋刀子。沙子感覺熱騰騰的,比空氣還暖和、如痱子粉般柔細。他每踩一步,沙子就在趾縫間噗噗揚起,把趾頭變成了幽魂般的淺灰色。亞瑟的腳板寬大多肉,有幾處給厚重的農作靴磨紅了。杰克的腳又長又薄,纖細而透著青筋。杰克很少穿農作靴。母親認為杰克太年幼、無法下田幹粗活,亞瑟在同樣年紀時,她並不覺得亞瑟太小而無法務農。
杰克投第一刀,因為那是他提出來的遊戲,刀子也是他的。「立正站好,」他說。他緊盯亞瑟的左腳,壓低嗓子說話。杰克有好戲當前,簡直喜不自勝。「把腳併攏。不管怎樣,都別動。」
他把刀刃鬆鬆地夾在手指跟拇指之間,然後開始擺動。食指輕鬆地停在刀子的血槽上。一副幾乎沒握好刀子的模樣。亞瑟望著刀刃,左腳忍不住往內蜷縮。
「別動!」杰克說,「我警告你喔!」
亞瑟強逼自己把腳掌平貼在地。某種思緒湧入心中:杰克恨他。這份思緒並非輕輕飄來,而是乍然浮現,相當完整,好似一顆冰冷堅硬的小圓石。他不曾有過這種想法,可是這想法驟然出現了。雖然他想像不出原因為何。然而,滿心怨恨的應該是他才對啊。
刀子又擺盪片刻,接著,杰克迅速優雅地舉起手臂並擲出刀子。刀刃不停打轉,在空中畫出迅捷閃亮的弧形,接著深深埋進地面,離亞瑟腳板邊緣有幾吋。拋得美妙極了。
杰克的目光離開地面,然後對著亞瑟粲然一笑。「那算一次。」他說,「該你囉。把你的腳往外移到刀子那裡。」
亞瑟把腳往外移到刀子邊緣,然後把刀刃從地面拔起。他左腳背的肌膚竟有刺痛感,雖然沒有東西碰到它。他站直身子。杰克面對他站好,仍舊露齒笑著,手臂垂在身側,雙腳併攏。兩眼晶亮。興奮難抑,但毫無懼色。亞瑟突然體悟到,這因為杰克知道,亞瑟永遠也不敢冒險把刀子丟得很近。
亞瑟想像,要是把杰克的腳趾削掉一隻,證明杰克的想法有誤,媽媽不知會有什麼表情。他想像,如果爸爸逮到他在玩這種愚蠢的遊戲,不知會怎麼處置他。他實在想不通當初怎麼會讓杰克說服自己。自己一定是腦袋不清。
「來呀!」杰克說,「來呀來呀來嘛!盡量丟近一點!」
亞瑟跟杰克一樣,抓住部分刀刃,可是很難讓手指放鬆到讓刀刃搖擺的地步。他以前拋過刀子,精準度還不賴。事實上,好幾年前,他跟隔壁農莊的朋友卡爾•朗茲,曾在朗茲家乾草棚的牆上畫了標靶,然後互相競技,贏家通常是他。以前丟刀子時,結果向來無關緊要。現在,他命中那隻青筋浮凸的窄細腳掌的機率,似乎高得令人卻步。接著,他馬上看出解答了──答案那麼明顯,只有遲鈍如他才沒早點看出端倪。把刀子往旁邊丟遠一點嘛。別遠到讓杰克猜到他是蓄意的,可是又遠得能讓這遊戲安全又迅速地告一段落。杰克的腿往外踩三四步。杰克肯定會對他冷嘲熱諷,反正杰克本來就會這樣,然後遊戲就到此為止,杰克就不會再煩他。
亞瑟覺得自己的肌肉開始放鬆。耍起刀子也容易多了。他深吸一口氣並拋出去。
刀子在空中笨拙地旋轉一回,然後平躺在地,離杰克腳邊有十八英寸左右。
杰克說:「真可悲。再試一次。一定要插在地上,不然不算。」
亞瑟撿起刀子,再次甩動,然後一拋,這回有自信得多。這次刀子穿進地裡,離杰克的小腳趾有十吋。
杰克發出作嘔的聲音。他把腳移到刀刃邊,然後拾起刀子。他一臉失望並面露同情,亞瑟覺得不打緊。
「好了!」杰克說,「該我了。」
他執著刀刃,前前後後地晃動,速速瞟亞瑟一眼。他倆四目交接時,瞬間停頓,只有幾分之一秒而已,那時慵懶擺動的刀子稍一遲疑,又恢復節奏。亞瑟事後回顧時,一直無法斷定那個停頓到底有無深意?杰克是否在眼神接觸的那一瞬間,看透他的心思?
當時他什麼也不想,因為根本沒有思索的空檔。杰克就跟先前一樣,用同樣敏捷的動作舉起刀子拋出去,可是力道比之前大,速度也更快,所以刀子才模糊一閃,就已在空中打轉。亞瑟發現自己正低頭望著刺進腳裡的刀子。這個超現實的瞬間過後,鮮血開始湧出。汩汩流出的血,色調深沉、濃稠如糖漿。
亞瑟抬頭看杰克,看到對方正盯著刀子。杰克神情詫異,亞瑟事後也在琢磨這一點。杰克之所以驚訝,是因為從沒想過自己拋刀子的精準度沒那麼完美?他對自己那麼有信心、那麼少自我懷疑?
或者,杰克訝異的只是,人這麼輕易就屈服在衝動之下,把心裡的思緒訴諸行動?放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計後果?
獻給我深愛的北方兄弟們,喬治與比爾 序 曲 他倆都還是孩子的某個夏天,當時鄧亞瑟十三或十四歲,弟弟杰克八或九歲。好幾個禮拜以來,杰克老纏著亞瑟不放,堅持要玩某種他稱為「耍刀」的遊戲。當時杰克收藏了琳瑯滿目的刀子,從有著好多附件的別緻小瑞士軍刀,到光滑的大型獵刀,獵刀的側面還有血槽。杰克的說法是,因為這把獵刀丟起來效果最好,所以玩遊戲就用它。 杰克會說:「就一次嘛,好啦?」他赤著腳在農場院子的沙地上舞動,兩手一面像雜耍般地輪流拋接刀子。如果先落地的是刀刃,他就趕緊往後跳閃。「來嘛,一次就好。只要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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