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少年小樹之歌》、《巫士唐望的世界》並稱印第安心靈三部曲
美國家喻戶曉的追蹤師,名氣更勝李昌鈺
●本書收錄最新空運來台 追蹤師學校精采照片實錄 ~達娃現場拍攝●
本書是湯姆˙布朗8~18歲的故事,是湯姆的第一本作品,更是全系列的暢銷代表作,隨著1978年《讀者文摘》出版本書精華版問世後,湯姆收到數以千計的讀者來信詢問同年創立的追蹤師學校,因而雙雙聲名大噪。
這21個追蹤故事中,湯姆將和情同手足的好友瑞克,一同接受潛近狼訓練,接受來自古老印第安的傳統智慧的洗禮──除了進行有如印第安戰士般的體力訓練,也學會如何觀察足跡、辨識足跡,學習安靜潛行,還要接受寒訓克服寒冷、保持間歇性的注意力與警覺,還要能夠在黑暗中做到觸覺追蹤,練習走出無形的足跡等追蹤技術。
一個故事訴說一項追蹤技巧,我們透過湯姆和瑞克的歷險遊戲足跡,看到了他們從小孩子長成大人,長成勇敢而無畏的男人;從學徒變成見習生,最後成為追蹤師的蛻變過程。
【追蹤師】全系列共三本
9月出版《追蹤師1:松林少年的追尋》
10月出版《追蹤師2:追蹤師的足跡》
12月出版《追蹤師3:草原狼導師》Tom和印地安祖父潛近狼,在荒野中師徒傳承身心靈體驗探索的完整版本。
作者簡介:
Tom Brown 湯姆‧布朗
Tom雖是白人,從八歲開始便跟著一位具有「靈視」能力的印地安傳奇祖父潛近狼(Stalking Wolf)學習追蹤術。如今,Tom已是美國家喻戶曉的追蹤師,名氣更勝李昌鈺,他非凡的追蹤技巧曾拯救過許多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己;並以其真實的成長故事《追蹤師》系列,成為暢銷作家。
身為印地安傳人,他在1978年創辦了全美最大的追蹤師學校(Tracker School),同時為許多執法單位及緊急救難小組提供指導,也曾在好萊塢影片中擔綱技術指導,將古老的智慧與技能,運用於現代社會中,教導足跡更擴及日本、德國。「追蹤師學校」網址http://www.trackerschool.com/
譯者簡介:
達娃,曾任出版社編輯、Discovery頻道節目翻譯、荒野保護協會副秘書長及國際事務部主任,譯有《手斧男孩》、《發燒地球200年》、《失控的進步》、《松林少年的追尋》(皆為野人出版)。現從事口譯及筆譯工作,譯完此書即搭機赴美,成為第一位參與「追蹤師學校」課程的台灣人。
章節試閱
● 摘文1
(第一章 終極行跡 節錄)
我很少告訴父母我在森林裡遭遇的事物,這本書中的許多內容,可能也會讓他們吃驚不已。我知道他們會非常擔心,而且我怕我所經歷的任何冒險活動,都足以使他們震驚到不准我四處晃蕩。我若提及自己所經歷的某些事件,肯定會讓我從此失去自由,所以我什麼也沒說。森林是我的生命,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我不能失去它們。森林裡有足跡要追蹤,有謎題要追尋。有些呼喚是不得漠視的。
最初,引導我的只有好奇心和《自然寶典》,但一切都在我沿著離家不遠處的河道走時的那天改觀了。那天我走在河岸上尋找化石時,遇見了一位身材嬌小卻很健壯的黑髮男孩,他跟我做著同樣的事情。當時就我所知,我是紐澤西州唯一對化石有興趣,或有足夠瞭解才會來到河岸尋找化石的人。
我問他在做什麼,他說:「找化石。」我的心跳開始加速。終於有人能跟我對話了!有人懂得我所說的,也在乎它。上午八點,我們在河岸邊的枯木上坐下,開始討論大自然。到了中午,我們變成了同盟;到了下午三點,我們成了朋友。最後,我們變成了手足兄弟。
我們的技術和知識有重疊的時候,但我們多半處於互補狀態。瑞克的體型小、肌肉健壯、身材精瘦,是個比我好的跑者與潛行者。他很會潛行,就算把體重因素也算進去,他移動時仍比我安靜得多。但我對追蹤有無比的熱情,也比較擅長追蹤。我們很少互相競爭,在我接受他祖父訓練的那段時間,我們倆形影不離。
我們聊到午後,瑞克帶我回家去見一個人,隨後這人在未來的九年裡成為我的老師與引導者。打從一開始,我就對潛近狼充滿敬仰。他的身材中等、精瘦,就和他的孫子一樣,但他的身材是典型的印第安人模樣。他的面容裡涵容著已消失文明的數百年光陰,他的雙眼似乎總是望著遠方某些令他分心的事物,彷彿在看著某種吸引他注意力的複雜整體。
我要在多年之後,才能開始理解他的知覺能延伸得多遠,他在一瞥中能看進多少事物,他傾聽時聽得多深入,他所知道的是那麼驚人的多。但從我初次見到他的瞬間,我已明白他所知道的任何值得認識的事物,已比我所能遇見的任何人多更多。瑞克崇拜他,而我認識潛近狼愈久,就愈能體會為什麼。
潛近狼非常老了。他會進入出神狀態,讓我在剛認識他時,以為他只是老態龍鍾。日後,在我驚訝地發現他的知覺有多敏銳時,我才明白他只不過是暫時進入自己的內在,將自己的知覺拿來與世界的運行模式進行比對。等到他教我如何安靜之後,我才領悟到他出神時,其實是在暫停自己的運行,好讓他能在分離自己的擾動後,辨認出屬於周遭的騷動。
追蹤師便是在這種寂靜之中,傾聽遠在森林深處鳥兒的叫罵,或在窸窣的風聲中聽見樹枝折斷的聲音。只有透過寂靜與全神貫注,人才有機會感受到在森林的生命之流中,那些因侵擾而激起並且向外擴張的漣漪。因為松鴉的一聲叫聲,便足以使音量所及範圍內的每隻鳥兒都繃緊神經。
鳥類是森林的哨兵,牠們負責傳遞地區性警訊。你能聽見牠們的鳴叫如警鈴般在空中來回傳遞。在穿越森林時,人發出的噪音跟他擾動地景環境的程度一樣嚴重。若想聽見那些動靜,你只需靜下來傾聽。潛近狼的寧靜是其技能境界的標誌,是一種經長期修練養成的藝術。他是一位藥靈師的孫子,是其部落的追蹤師與獵人。但對瑞克和我而言,他是森林的靈。我相信他以自己在十九世紀末的童年時期所接受的訓練,來教導我們。瑞克和我則努力遵循他傳授我們的生活方式。
他就像個幫忙兄弟訓練子女的叔叔,疏離卻慈愛、多有批判卻會暗自偷笑、溫和卻嚴厲、給予引導卻無指令。他的教導深深影響著我們所做的每件事。他教我們尋找微妙之處,尋找細微的差異,然而我們得夠敏銳才能領悟他的暗示。
有一回我問他為什麼有時候他是那麼的靜止,他說:「為了能看得更好。」我或許滿臉狐疑,卻不再多問,因為瑞克和我都不希望潛近狼覺得我們很笨。何況,我們知道他永遠不會直接說出答案。通常,我們會說自己懂了,離開後兩人便開始設法解答。之後再回去找潛近狼,告訴他我們做了什麼與結果如何。潛近狼或者讚許我們,或者會說我們沒有仔細看,或者說我們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麼安靜。
接著他給暗示,引導我們如何把原本所做的做得更好,如此,一直到我們能找到可行之道為止。若沒有他的指引,我們或許仍能學會某些事情,但將會耗費十倍的時間,有些事我們則永遠也學不到。他給予的訊息,引導我們一點一滴地朝下一步前進,而且他永遠會等到我們充分地將所學融會貫通之後,才輕輕地把我們推向其他領域。
潛近狼引導我們走出童年光陰,進入獨特的成年歲月。透過一連串只能由經驗中獲得的想法與領悟,我們也用潛近狼自己學得技巧的方法,學得一切。他教導我們要運用一切事物,以最不干擾地球的方式生活,敬畏從森林中取得的一切﹔也教我們掌控我們的恐懼,並不斷地鍛鍊自己獨特的技術,同時努力擴張感官能力與知覺。他教我們生活在片刻的空間之中,教我們領悟永恆。
我從潛近狼身上學到一項足以囊括我所遭遇之一切事物的技能。我學會了追蹤,我追蹤的不是動物或人類,而是干擾,是遭到撥弄的事物,是細微難分的痕跡,是留下印記的魅影,是上下倒置的石頭,是殘留在枝條上的一段毛髮。
潛近狼教我們如何安靜地觀看事物的發生。他會往往會在我們認為理所當然時提供暗示,這時他臉上會出現特殊表情。因此當他看到我不明白為何他要靜止,以便看得更仔細時,他便說:「去餵鳥。」
瑞克跟我立刻抓了一把種子,跑到外面去餵鳥。潛近狼出來看著我們,一邊掩嘴偷笑。每當我和瑞克回頭尋求他的稱許時,他就轉移視線。我們把種子拋向空中、把種子鋪在地面、把種子堆高成疊。怎麼做他都不滿意。最後,他搖搖頭,又走回屋子。
在那之後,每次他看到我,就會問我是否餵鳥了。我說我不知道他要我如何餵鳥。最後他說:「你會怎麼拿食物給我呢?」
他的表情好像隨時都會忍不住大笑出來,我點點頭,馬上去找瑞克。找到他時,我問道:「你會怎麼拿食物給你的祖父?」瑞克已經習慣這種問題了,他不會像別人一樣,把我當瘋子看。這種時候我們不會擔心自己的問題聽起來太愚蠢。我們渴望得到答案,因此只要問題浮現,就會毫無顧忌地發問。我們從不譏笑對方的問題。「我會親手拿給他。」最後他說道。
我就怕聽到他這麼說。「他要我們把鳥當作朋友一樣,親手把食物遞給牠們。」瑞克說,也許我們把種子放在手上,然後完全靜止不動地坐著,鳥兒可能就會飛來啄取種子。我提醒瑞克這些鳥可不是公園裡的鳥,而是野生的。瑞克回答如果潛近狼要我們這樣做,這可能不會比那些我們以為自己永遠辦不到,或永遠無法理解的事物難多少。
反正,這主意聽起來是個不錯的開始。整個下午,我們躺在草地上,手掌上放著鳥食,盡全力靜止不動。幾隻鳥來到我們躺著的地面附近,但沒有一隻曾走到我們伸手可及之處。天就要黑了,我們於是放棄,回到屋子裡。我對潛近狼聳聳肩,然後說我猜我們不夠靜止。潛近狼搖著頭,好像在說我們真是蠢。「你該在什麼時候餵食你的朋友?」他問道。
我頓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隔天,在黎明之前,瑞克和我已躺在露濕的草地上,雙臂向外伸展開來,手中堆滿了鳥食。從觀看森林中的事物,我們已學會保持某種程度的靜止狀態,但此時,我們必須連續幾個小時靜止不動。要不是我們意志堅定,這可能會更加困難。
更何況,把鳥兒當兄弟般地餵食牠們,是個值得相信的憧景。相信這個憧景,讓一切變得可能。在黎明前的微光中,各種鳥類開始醒來,森林爆發出一陣晨曦將至的喧囂。過了一會兒,一隻麻雀低空飛過,從空中啄了一口。鳥兒低空飛來飛去,大約過了一小時候,終於有一隻著陸,從我的手上啄了種子。我感覺到牠的喙像刺一般地螫入我的指尖。牠隨即撇著頭,朝我的手臂往上看,直盯著我的眼睛。牠眨了一下眼睛,晃了一下身子,然後飛走,感覺好像牠在飛離我的掌心之前,先假裝沒看到我似的。
牠們已經從瑞克手上啄食十分鐘了。他的靜止力總是比我好,不過我的靜止力比較持久。有些動物會視你有多靜止,來決定是否靠近你,有些則是視你靜止了多久。我們學會對我們所追蹤的目標進行潛近。在森林中求生時,我們一件一件地學會如何解決問題,直到我們能夠只帶著一把刀進入森林時,仍可生存。
更重要的,我們學會一種世界觀,透過這個世界觀,知道大自然的深度與廣度,遠比所有生物的總和更宏大,而瞭解它最好的方法,便是觀看萬物互動的「流」──在每隻動物的動靜之間,在所有動物的動靜之間。我不確定這是潛近狼的個人觀點,或是他部落的觀點,但瑞克和我把這些當作是生活信念,我們竭盡所能地把一切投注於森林的生活,學習其中的一切。我們在接下來的九年,把精力都專注在這件事情上。
● 摘文2
(第六章 夜間爬行 節錄)
我們花了幾個小時在草地裡爬行,尋找兔子出沒的路徑。哺乳動物是習慣性的動物;牠們建立起例行路徑後,就不太會改變它。兔王亦然。幾個月來,牠從同樣的路徑一次又一次地穿越草原,在草根處踏出一條自己的跑道,但草叢的頂端仍濃密地隱藏著這條路徑。就算在白天,我們也得跟著牠的足跡進入其中某條路徑,才能找到這條兔徑。但是利用觸覺追蹤,要找到它只是時間問題,最後我們確實找到了。
眼睛看不見的,手卻能清楚地知道。在兔徑的兩側,被踏倒又長回來的草形成了兩片草牆。但兔徑上的草若不是完全被推倒,就是磨光了。我們隨著這條兔徑又找到牠其他的路徑,在幾小時內,我們已將牠的主要例行路徑摸透,並且找到牠最愛的覓食區。我們要做的只有等待。
我們在通往牠最愛的覓食區的小徑兩側躺下,臉的位置緊鄰小徑。然後用草織了一片草簾綁在頭上,好讓我們就能透過稀疏的草簾看著小徑。我們又等了兩個小時,最後,兔王終於沿著我們鼻頭前的小徑出現。
我看過比牠更大的兔子,但不是野生的。不過假使我是一隻狗,若在牠受困時想攻擊牠,我也會三思。牠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於是在距我們幾呎處停下。牠四下看了看,又覺得沒什麼,然後繼續往前跳。牠再度在我們的面前停了下來。我不知道牠是沒看見我們,或者牠看到了,但又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到的,牠就坐在我們這兩張臉之間,皺著牠的鼻子。牠看起來就像某個才剛發現自己上了偷拍節目的人。
瑞克咯咯地笑了出來,兔王大吃一驚,拔腿飛奔而去。我跳了起來,開始大笑。兔王在拔腿跳走時,巨大的後腳掃過我的鼻子,留下一道又紅又長的抓痕。我們恭喜彼此成功追蹤到兔王,而且對自己能和牠如此靠近感到驚奇不已。瑞克模仿了兔王在發覺自己身邊不到六吋處,出現人類的頭時的模樣。有那麼一刻,牠似乎打算忽視我們,希望這樣做我們就會離開。
瑞克模仿兔王的模樣,讓我笑到在地上打滾。等我們笑夠之後,瑞克建議我們繼續用觸覺追蹤整片草原,看能發現什麼。我同意了,於是開始在地上爬行。
我們來到草原中央時,我在草叢中摸到一道遠比兔徑寬太多的通道。一股興奮感從我體內流竄而過。這是一條經鹿的身體穿梭而成的鹿的公路,而且是最近才形成的。
我開始跟著它前進,但還沒前進幾呎,我的手掌基部就感覺到一個被壓出來的足印形狀。雖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我還是閉上眼睛,用手指頭專注地感覺。我的手所到之處,到處都能感覺到鹿的足印!而我所要做的是,阻止自己跳起來,停止大叫瑞克的衝動。
取而代之,我不斷地發出樹蛙低沉的鳴聲,直到瑞克從後面爬到我身邊為止。我拉起他的手腕,放到足跡上。他的手指碰觸到足跡後,我可以感覺到當他明白那是什麼時,有多麼開心。我們成一縱列順著通道繼續往前爬行,直到通道變寬時,足跡卻消失了。我們爬行了一圈,找著足跡,但所找到的只是草原裡的一片空地。
我靈光一閃,終於明白我們來到的是鹿群正在造訪的食草區。和草原各處長到膝蓋高度的草相較之下,這裡有許多區塊的草都短得像草皮。瑞克爬到我身邊,問我有沒有收穫。我耳語說著,我認為我們剛好來到食草區中。不消多說,鹿群將在天亮之前回到此地。於是我們爬到被啃食了一半的草地,仰躺在地上,望著天空。
我們文風不動地躺著,這時大概只有當澤西惡魔把腳踩在我們的腦袋兩側時,才有可能讓我們其中一人發出聲音。我們躺了一個小時,望著星斗滿布的黑色天空,直到在某個剎那,雖然我始終沒有閉上眼睛,卻不再是躺在草地上。我變成了星星、微風、草原、蟲子所屬生命互動模式裡的一部分,而我的意識對此毫無覺察。直到我聽見第一頭鹿穿越草原的聲音,我才突然發覺,自己是以一種沒有思緒或感覺,只是存在的狀態躺在那裡。
過去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但總把它解釋成打盹,然而這次,我卻一連幾個小時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但又清晰地知覺著周遭所發生的一切。我聽到了蟋蟀一會兒倉促地鳴叫著,一會兒安靜無聲,看見了一隻蝙蝠和一隻夜鷹掠過星空。但我並未將這一切和我自己完全區隔開來。這是這晚的第二個奇觀。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因為期待第三個奇觀,而緊繃了起來。
這時並沒有什麼風,若要說哪裡能聞到我們的氣味,其實整個草原都可以聞到,但鹿群出現時,仍然非常小心謹慎。那頭公鹿顯然認為牠所嗅到的人類味道,是白天殘餘的氣息,所以漠視了我們的氣味。牠一定是告訴自己,我們不可能在那裡,因此繼續走在習慣的路徑上,來到這片草原享用牠最愛的晚餐。
我屏住氣。眼前的星星消失在一個巨大的黑色輪廓中。那頭公鹿走到我和瑞克的中間,開始低頭吃草。當我在大自然裡目睹到他人不曾看過或體驗過的事物時,總會讓我喜悅到難以自已。那一刻,我幾乎要跳起來,大聲叫出我好高興。
森林中最難狩獵的動物和我們如此靠近,我們只要轉個頭,就能把頭倚在牠的臉頰上。頭頂的星星似乎正在歡聲歌唱,吟唱著隱身的咒語。現在,我相信,躺在那片草地時的我們,完全融入了潛近狼似乎永遠都在觀看的大自然行進模式裡,因此對那頭鹿而言,我們確實是無形的,而且就算我們是在正午時分躺在那裡,也將一樣不被察覺。那頭公鹿在我的耳邊規律而大聲地嚼著草,當牠轉身跨越瑞克時,我又再度看見了滿天星斗。
就在公鹿跨到一半時,牠嗅到了瑞克的氣味,頓時僵住,接著向後跳離,在牠即將帶著一百五十磅跳躍重力的蹄,踢中我胸膛的同時,我幾乎要倒抽一口氣。接著,牠的一隻後腿越過了我,然後又一隻,感覺好像牠正在慢慢地從瑞克身上倒退。當牠從我身上跨越到一半時,又嗅到了我的氣味,便又踩回我和瑞克之間。之後,牠看起來像是快瘋了似的,因為牠一腳跨越瑞克之後,又忙著抽回來,倒退時又因差點踩到我,只好往前扭動。在牠的腦海中,前後跨越的原以為只是塊木頭,卻已經不再是木頭,但仍未凝聚成男孩的模樣。
在逐漸增強的驚慌中,牠開始在我們之間前後跳躍閃躲,毎當可以落腳時又得跳離新的威脅,這讓牠全然不知所措。牠每從我身上跨過一次,星星就搖曳閃爍一次。牠在我們之間大概來回了三次,但感覺上,牠那銳利的蹄彷彿在我們之間舞動了好幾日。一回,有隻腳就在我的腦袋旁踩下。我仍像死了般動也不動地躺著。
這時候起身只會把牠嚇得亂踢,而滾開被踩到的可能性,和安穩地躺在原地的機率一樣。至少躺在原地時,牠知道我在哪裡,而且想要避免踩到我。
我想瑞克是因為緊張或純粹是忍不住,便開始笑出聲音,使得在我們之間的那頭公鹿忽然曲體一跳,消失在黑夜中,牠跳躍的力量非常強勁,讓我差點以為牠跳進了星空而消失。
當牠第一次往回踩的時候,天上的星星驟然消失無蹤,有那麼一刻,我以為牠或許踩到了我,使我在瞬間喪命,而已經死去的我則躺在那裡看著一切繼續發生。不過牠又移開了,閃耀的星星也再度現身。然而這整個事件實在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只要這一切不要停止,我並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
我們聽見那頭公鹿在較長的草叢中,衝破草浪而去,牠所帶去的驚人消息擾動了在略遠處覓食的鹿群。當時我們若有跳起身來看,可能會看見十幾個黑影在草叢中朝著林線跳躍而去。然而,我們倆卻都無法動彈,並且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曾開口。等我們起身想開口時,卻又感到一切盡在不言中。
之後,我們對觸覺追蹤狂熱了好一陣子。每找到一道行跡,我們就會閉上眼睛,看我們是否能只用觸覺來追蹤腳印,並判斷下個腳印會出現在哪裡。偶爾,瑞克會替我綁上眼罩,再引領我到行跡的起點,讓我開始摸索。我會像個失明的人沿著行跡爬行,一邊用手指去探索前方有什麼。日後,在必要時,我們就會用這種方法追蹤行跡。經過這許多年,我一直都能從足印摸起來的感覺,得知許多訊息。
● 摘文3
(第七章 狗樹 節錄)
我再抬頭朝小徑望去時,野狗群已從小丘這端跑來。我嘴唇上的傷疤傳來一陣刺痛。
從到獨木橋、越過它,距離只有一小段,假使第一隻狗跨越木橋時,沒有撞到第二隻,並且啪啦地掉進水裡,牠們可能會在我攀上那棵樹最低的枝幹前,就把我撕裂了。我站起來前先向四周張望,尋找可及範圍內最好的樹,水邊那棵大樹是我唯一確定能夠即時跑到的樹,我朝它全力衝刺。
首領的阿法老大被河水沖到箭形地的末端,牠逆流掙扎、哀叫著。一時間,我以為牠可能在劫難逃,我祈禱牠會被沖到河水最湍急處,最後因腿划累了而溺斃。其他五隻狗在獨木橋對岸猶豫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牠們的首領哀叫著流向下游。牠的恐怖遭遇似乎讓牠們退縮了片刻,這給了我充裕的空檔。
大樹最低的枝幹距離地面足足有十二呎高,我雙手緊扣抱住樹幹,就像伐木工人的安全帶一樣,緊扣的手臂快速向上撲動。在第一隻狗跳上來時,我一隻手已經即時抓到最低的枝幹,另一隻手也攀了上去。牠起跳得太早,所以在我盪上枝幹時,牠沒能碰到我就落地了。其他四隻則跌跌撞撞地跟進,又跳又叫。但這時我的高度已非牠們能力所及,牠們也知道。
我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次的遭遇太刺激了。我往下看時,一陣寒顫流竄全身,因為一隻狗齜牙咧嘴地向上撲來,接著又跟進一隻。我心想,牠們壽終正寢後,將會留下多麼完美的頭顱啊。
毫無疑問地,牠們也渴望著我的頭顱,想用牠們狹長的顎骨,如壓碎堅果那般咬碎我的頭顱,像吃胡桃仁一樣地品嚐我的美味大腦。牠們興奮跳躍的狂熱程度,透露出飢餓的訊息。牠們帶著殘暴的旺盛精力,一心一意想得到我,所以即使已經喪失機會了,牠們仍然持續撲跳了好一會兒。我把目光從牠們身上移開,開始在樹上尋找舒適的座位。
我起身往上攀爬時,牠們又跳起來撲倒彼此,好像這樣做就能把我嚇到失足,掉到牠們中間,像一塊肉般地任牠們拋來搶去。當我在接近樹梢的一根更高枝幹舒服地坐下時,牠們仍然不停地咆哮著。這一刻,我便是牠們世界的運轉中心。
我四處張望,尋找樹下的野狗群,卻不見其蹤影。一開始我非常開心,可是想到自己像個菜鳥獵人般地被困在樹上,又覺得備受羞辱,因而希望牠們回來,好讓我重振聲譽,打平戰績。就在我咒罵著牠們膽小之際,我的目光掃瞄到牠們已經回到獨木橋另一端,就在我初次發現牠們的小丘上。
牠們正在誘拐我下來,這毫無疑問。但實情不只如此。那隻阿法老大不見蹤影。我在樹上盡全力把身體伸展出去,檢查牠是否躲在樹下或草叢中,但牠並不在。接著我又下到最遠可及之處,檢查我所能看見的足跡。
就算是從樹上看去,阿法老大的足跡也很容易辨認,我從足跡大小判斷並看著它們一直延伸到獨木橋處。牠的足跡在橋的對岸往回轉,消失在狗群的足跡中。但距離太遠,很難確定。我想牠或許又在獨木橋的對岸笑著我。但不知為何,我覺得牠的距離應該更近。由於我無法去檢查河岸邊的矮灌木叢,因此在盤算後,決定冒個險。假使牠從矮灌木叢跳出來,我可以輕鬆地比牠早跑回樹上。通往林子的小徑淨空的距離夠遠,無法在有效距離內躲藏。我決定下去。
在抵達背包的半途,我發現這是個錯誤。阿法老大從獨木橋遠端的草叢中跳出來,開始跨越獨木橋。但牠落水的記憶猶新,使牠過橋的速度慢了下來,足以讓我回到樹下,開始往上爬。牠一抵達陸地,速度變得極快,我抓到第一根枝幹,把自己挺上去時,牠已經起跳了。幸運的是,牠略偏了一些,在我把腿整個抬上去之前,我則看著牠的牙齒錯過我的大腿,半張嘴咬了空。我一條腿跨過枝幹時,牠正落回地面。我若讓大腿在另一側晃蕩,牠就會把我扯下去,像是脫絲襪一樣,撕開我的大腿肌肉。
當我趴在枝幹上,在牠向上攻擊之際回擊牠時,雙腳一直高高地翹在空中。我從背後牛仔褲裡抽出最粗的樹枝,對著牠猛擊。牠用牙齒緊咬住樹枝,在落地的同時,猛然地把樹枝從我手中抽走。我趕緊收回手臂,像是爬樓梯般迅速地往上爬,最後在能坐人的最高一根枝幹上坐下,聽著自己砰然作響的心跳聲。
阿法老大對牠的勝利,或是對牠的剛好失手大怒,而大聲咆哮著。無論如何,我無法忍受這個侮辱,因此我又以幾乎同樣的速度爬下來,從我的營火平台上抽出一根粗枝幹,向牠擲去。
營火平台因而倒塌,從枝幹間往下掉落。我擲出去的枝幹沒有命中阿法老大,但是平台幾乎落在牠的頭上,讓牠哀叫著後退。我大笑得太厲害,幾乎從樹上掉了下去,牠則立即跳到樹下,準備在我落地時逮住我。但我抓到了另一根樹幹,並任一條腿掛在空中恰到好處的高度,好讓跳上來想咬它的動作看起來很滑稽。阿法老大跳了。
我從枝幹間跳來跳去,偶爾假裝要掉下去了,一直玩到牠停止攻擊,一邊咕噥抱怨地越過獨木橋。牠過橋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又看著獨木橋。我知道下回我下來時,牠過橋的速度會比這次快很多。
我再度看著太陽下山,覺得氣溫從春天降回了冬天。天黑後,風勢變強了,我把自己綁好準備過夜。但我睡得很不好,夢中盡是對著我咆哮的狗臉。
天亮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印第安人從樹上掉到獨木舟隊中,我醒來後,這個夢仍縈繞不去。這個夢使我感到放鬆且有自信,但我要到將近中午時分才知道為什麼。野狗群又越過獨木橋回來了,我一邊思考著,一邊用樹枝攻擊牠們,牠們又退回獨木橋的另一端,還假裝是我把牠們擊退一般,退得匆匆忙忙。但是牠們的表演連松鼠也騙不了。
我向牠們遠遠地拋出一根樹枝,動作大到使身體太過前傾,結果整個人直接從樹幹上掉到下一根枝幹上。我在落地前緊握住那根枝幹,這讓我心跳加速。我的樹枝飛過了河岸,掉進河裡。一隻狗停下來看著它落水,結果造成後面塞車,使最後一隻狗的後腿不停地爬抓著倒木,企圖站穩。牠們就在獨木橋上開始打架,一路打到對岸,牠們還沒打完,我已經知道該怎麼逃脫了。
我開始行動時,氣溫已經大幅上升。我等著牠們在陽光下小睡,但我等得太久了。真的有打盹的,似乎是輪流睡,而阿法老大甚至不曾假裝要閉上眼睛。就在我打算放棄等牠們時,牠們先放棄了我,開始朝獨木橋走來。如果牠們在我下來前先過了橋,我將在樹上多受困一天一夜。我跳到地面時,阿法老大正走在獨木橋中央。我落地的衝擊比預期的更強,但我仍朝溪水往前彈去,倉促地爬過中間的小空地,跳進水裡。
溪流一直是關鍵所在,但我得等到夢境對我顯示之後,才明白我早該在阿法老大隨著水流哀號而去時就明白的事情。牠們害怕湍急的水流,所以絕對不會主動下水。河裡沒有獨木舟隊等著我從樹上掉下來,但我的夢是對的。野狗群來到水邊,但不願下水。
我抓著岸邊大樹暴露出來的樹根,牠們則低下身子想要攫住我,同時設法不跌入水中。儘管我把任何跌落水中的狗溺斃的機會很高,我仍希望牠們不會跌落。那些如此靠近我的臉,想攫住我的嘴臉,就是夢中的臉,所以我知道我來到了該到的地方。然而眼前還有很長一段路途,一路上仍有許多地方能讓阿法老大有機可乘。
我把自己推離樹根,讓水流把我帶到滯留在溪流中的一根樹幹上。我在那裡休息了一會兒,多喝了幾口水,但沒有過多。溪水很冷,而這條支流還要蜿蜒七、八英哩,才能抵達主要河道,流入公車站附近的湯斯河。路途還很遙遠,我該啟程了。
這時河岸兩邊都有狗。貝塔老二和二隻狗從獨木橋繞到對岸,沿著河岸對著我吠叫。阿法老大帶著兩隻較小的狗,在河岸這邊盡可能地跟進。我對眼前機會做了一番衡量。假使我已經上了岸,手上有根粗壯的棍子,我打跑貝塔老二和牠的跟班的機會高達過半。但是濕答答的走上河岸,以渾身滑溜的泥,來應付那些牙齒的勝算不大。如果有適當的武器,我可以殺死阿法老大,並且趕走其他跟班,但那至少需要一把刀,否則我不想開打。因此我繼續留在溪流中央。
河岸有許多地方凹凸不平,使得野狗們必須往內陸去。運氣好的時候,當我通過流速慢的水域時,河岸也充滿障礙,使牠們無法跳下來追我。半途有一處我原本可以上岸,因為沿岸的小徑直接朝內陸延伸。但是對岸的三隻狗緊鄰著河岸,牠們的叫聲會把阿法老大立刻引來,暴露我的行蹤。我若上岸,充其量,只會被困在比之前更糟的地方。我選擇在緩慢的流水中往下游繼續游去。
到了第二個緩流區時,我就沒那麼幸運了。支流沖進了底層為石子的淺灘中,流速頓時化整為零。大約有五十碼的河道成了一片淺湖。野狗從兩岸下來,散開來等著我來到牠們兩軍交會處,準備把我包圍起來。當我站起身時,水位只略微超過我的腰部,前面幾呎處的水位更淺。
阿法老大等在中央,對面是貝塔老二。阿法老大一副要討回公道的模樣,而且似乎要讓過程又長又痛苦。因此當我用一顆雞蛋大小的石頭擊中牠的腦門兒時,可說是我長這麼大以來最開心的一件事。其餘成員瞪著牠看,我又一個接著一個打中牠們的背部、側腹和腳。
過去那些在夏日沙漠裡丟石頭,在河邊打水漂的日子,總算獲得回報了。我丟出前七顆石頭命中了六顆,每隻狗在被打中第一次還沒回神前,都被打中了兩次。牠們哀嚎著跑進樹林,逃出我的射程之外。我把每個口袋都塞滿了石頭,兩手也握滿了石頭。
我開始從水道最深處往前進,一邊咒罵著牠們,挑戰牠們出來迎戰。到了中途,水深約大腿一半高,阿法老大開始行動了。然而,其他成員跟進得很遲疑,等我又擊中牠兩次,其中一次擊中牠的腳掌後,其他成員轉頭就跑,阿法老大跟在後面瘸著走。貝塔老二很慢才從樹林中出現,但在我朝牠的方向丟出第一顆石子後,立刻轉身逃走。
河道再度變得深而窄,我緩慢地走入水中,一邊挑戰牠們出來。但牠們一隻也沒出現,我擲出剩下的石頭,然後在溪水開始加速流動處,潛入水中。我前進了半哩路後牠們才追上我,可是沿途並沒有適合上岸的地方,也沒有一處能讓我擁有在河水中的優勢。但在我往前推進不遠後,我幾乎得開始重新考慮我的決定。
● 摘文4
(第十五章 世界之末 節錄)
我們一整週都住在瑞克家的後院,這是我們的父母在面對那不可避免的狀況,所施的恩惠。瑞克的離去似乎很不真實,我們也愉快地打包。然而面對並接受離去的時刻終究來臨的失落感,我並不擅長。
放眼所見、所到之處,都有我與瑞克共同分享的事物存在。儘管我經常在森林裡獨處,仍然無法想像一座少了瑞克的森林。縱使分離,再相會時我們仍會分享分離時的點滴。不知道瑞克離開後,我該與誰分享一天的喜悅與戰利品;又有誰能領會得到一顆頭顱所需要花費的時間與努力的價值;誰能感激要把一顆頭顱在化作一個生物時,所需的耐心與精采的解構程序。有誰會在乎?
但我對這些想法隻字不提。我們彼此承諾會寫信。儘管他對我的地址和自己的地址一樣熟悉,我仍然把我的地址寫給他,他則承諾他一得知自己的新地址就會立即通知我。難以啟齒的依然說不出口。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瞭解他,而他則分享了我的生命,這是無可取代的。然而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就要離去的事實,而這個事實總在我們要開口說話時,竄入我們之間,使我們以一種怪異的、帶點悲傷的正式語法對談。那情景就好像一輩子的好友在上了不同的大學,放假回家相會時的陌生感。我們再也無法盡情交談。
但我們仍試圖把它說出來。試了一遍又一遍。但無論說什麼都只會使分離的事實更加令人難受,因此我們只得說些無意義的話。有時候我們也任對話終止,使氣氛陷入比離去時更深層的沉寂中。當沉寂終於變得太過沉重難以承受時,我拿出了那個瑞克一直想要的頭顱。我原本要說,希望他能藉著它想念我,可是那聽起來太蠢了。我所能想到的一切說詞,聽起來都太蠢了,但我們真正說出口的那些話其實更蠢。終於,我把那個頭顱塞給了他,那動作看起來就像我要他在我得開口解釋前,趕快把它拿走。
他接過頭顱,微笑著。那是他一直想要的鱷龜頭顱。「這是你一直很喜歡的鱷龜頭顱。」我說。這話真是明顯到太多餘了,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瑞克笑了笑、點點頭,彷彿我的解釋真有其必要。好一會兒他都沒看著我,只是不停地在手上轉動著那顆鱷龜頭顱。當時的我知道他一定是坐在那裡,努力強忍著成年男子和印第安人不允許滴落的眼淚。但我也無法容忍自己流淚,因此努力保持表面的平靜,遂又坐回椅子裡,茫然地凝視著地板。
最後,瑞克起身走到他的夾克吊掛處,回來時拿著另一個用棉紙包裹著的頭顱。他把頭顱拿給了我,我以一種既愚蠢又悲情的莊重態度接受了它。我們用拘謹的禮節填滿了兩人間的空白,好讓它看起來不會太空虛。我小心地打開頭顱的包裝,細細地看著它。那正是我所預期的那個頭顱,我的視線總是對它流連不去的貓頭顱。那是瑞克所擁有最好的頭顱,一如我送他的禮物也是我所擁有最好的頭顱。但我們卻不知該如何給予彼此認同,只能深深地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我們就這樣坐著,撫摸著我們手上的頭顱,細細地檢視著它們,彷彿過去我們並不曾對它們做過的千百次撫摸檢視。我們之間某人咕噥了一聲謝謝。我說:「我……我想我們應該去做點小徑模型。」他點了點頭。思索過去比思索未來容易多了。
「模型在櫃子裡。」我說。那是廢話。他幫我從櫃子最上層把模型拿下來的次數不下千次,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拉出來,彷彿脆弱的石膏模型會像肥皂泡沫一樣,一碰就破。我們製作石膏小徑模型已經很多年了,每次拿出來看,我們都能明顯地看見自己的技術又進步了。
一想到這些模型,就不禁想起我們蹲在逐漸變乾的石膏前,慢慢地把石膏倒入小徑模型,小心不弄傷山峰時,所花費的無盡時數。每個模型都是注意力凝聚與技術的傑作,為了努力保護它們不缺角、不刮傷,我們仔細地清理,小心地維護著。每個模型都代表了某個驚奇的事件、難忘的景象、旅程或探險。這些模型組成了我們在森林中的歲月足跡,一步一步地烙印著我們進步的足跡。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光,都儲存在那櫥櫃頂端舊紙箱中的熟石膏中。瑞克最美好的時間也在其中,我們倆都知道。我於是知道我們倆已來到我們共有的生命道路的盡頭。切割我們共有往日時光,如一對夫妻在分小孩一樣。我並不想把它們全都留下來。瑞克帶走的,仍然屬於我,而這其中有許多的事件是我希望他能帶著走的。
其實,我們倆都很清楚我們無法切割我們的過去。「對啊,」他說。「我們應該把模型拿下來,至少再看看它們。」但我們卻都毫無動作。或許我們都知道只要看一眼,我們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所壓抑的情緒。又或許我們遲遲不肯動作,是因為分割記憶將是我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因為我們再也不會有新的共同記憶了。或許我們知道我們的通信量將會逐漸縮減,終將在一年後完全停止。或許我們知道信裡能說的實在太少了。時間和距離將使我們成為陌生人。
明天晚上我們將得到慰藉。潛近狼、瑞克和我會到好藥靈屋做最後的拜訪。在永恆的松林荒原中,那幾小時裡,我們似乎遠離了責任與家庭的呼喚。潛近狼會對我們說話,他的手將舉起,肯定地告訴我們我們終將再度相會,或許在這個世界,或許在下個世界裡相會。
他會告訴我森林仍然屬於我,而我從一開始就是獨自一人,瑞克亦然,我們獨自體驗著森林,因為森林以不同的方式對每個人說話,而它對每個人所呈現的也都不盡相同。明天晚上,潛近狼會告訴我,與我的血緣兄弟分離會讓我痛苦一段時間,但我將重返森林,並再度與它合而為一。他的手將再度揮舞起來,抓握、彩繪出一個沒有瑞克或潛近狼的世界,我將在他的手的動作中看見那註定無法挽回的一切。他的手將往前伸出去,像是把世界分離了,然後承諾我們將會相聚,藉此撫平孤獨歲月的傷痛。那手將握拳、展開又屈指,給我最後的安慰,告訴我,我們是血緣的兄弟,是自己選擇的兄弟,因此無法真實地分離。
然而潛近狼的手所給予的令人慰藉的說服,此刻仍未發生,他的言語裡暫時性的麻醉劑距離此刻仍有數小時之遙,因此對我們倆尚未能有所幫助。我們坐在我的房裡,兩人之間的沉靜彷彿一片深厚、完整的雪地。我們之間第一次出現了沉靜。我們已走到了這個地步,有訴不盡的千言萬語,卻讓已成年的我們說不出口。除了把紙箱拿下來,已別無他事可做了。
它位在高高的櫃子上,把它取下的每一回都是一次冒險。每一回把它安然放回去,都是一次冒險活動的結束。我們所換得的是團隊合作的喜悅。我站在椅子上,伸手搆到箱子的邊緣。瑞克等著我把箱子傳下來。紙箱又大又笨重,但我們總是信心滿滿;每一回當箱子就要掉落時,總有另一雙手或另一個人會在箱子開始移動前,已伸手去接它。
我把箱子拉出櫃子,開始把它往下傳。我不知道它是怎麼掉下去的。明天晚上十一點,我們將最後一次一起離開松林荒原。到清晨四點整時,瑞克和潛近狼將都已離去。我不知道箱子怎麼會掉下去。或許我們已經開始分離了,因此再也無法判斷彼此間的距離。或許我們之間有太多我們無法安然地將箱子放在床上回顧的記憶。無論如何,箱子就是掉了。
我聽見那聲音就已知道這一摔,一切都無法倖存。箱子撞擊到地面,彈落開來,石膏碎片散落一地。用來小心包裹的棉紙全然不具保護作用,而紙箱本身只會均勻地傳遞整個衝擊力。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每一個作品都已殘破不堪,無法修復。我們甚至不需要打開箱子來確認狀況;十年的努力在那一瞬間化為烏有。我慢慢地下來,瑞克則一言不發地站著。我小心地把箱子從自底部散落一地的殘骸中搬開。已沒有東西可以挽救的了。我們的過去破碎地散落四周。
我不知道為何我們會開始大笑。或許是因為如此我們就不需要去談論過去了。或許如此沉重的任務竟如此突然地卸除,呈現出一種諷刺。或許所有的一切在瞬間破碎,正是諷刺之所在。或許是因為壓力在突然間意外地釋放了。或許,我們會笑得那麼用力、笑得那麼久,是因為我們已經長大了,不能哭了。
● 摘文5
(第二十一章 追蹤湯米 節錄)
湯米的行跡從開始到結束,每一刻追蹤起來都是困難重重。樹林相當濃密,樹木之間的灌木叢情況更糟。荊棘穿梭於濃密交錯的灌木和野生圍籬之間,整個林下植被形成一片及腰荊棘叢。假使我跟蹤的是鹿,用四肢在地上爬著前進,我穿越森林的速度肯定比這更快更容易。但我必須追蹤湯米的行跡,而他的行跡是我所追蹤過最困難的行蹤。
我需要的是一組邏輯思緒。狐狸、兔子或水獺的邏輯都很容易理解。好奇、反覆無常及對變化的熱情對牠們來說並不適用,追蹤動物時,很容易就能看著前方未知之處,知道哪裡有水或食物,有目標動物會生活或在路程上會休息的好地方。
逃亡的人更容易追蹤;他穿越森林的方式會隨其性格變化,但無論如何,他一定會穿越擋在面前事物,不然就是選擇最容易繞道的路徑。不管他怎麼選擇,他的邏輯是逃亡,最快的路徑永遠勝過最容易的路徑。
但湯米的邏輯混雜了令人困惑的實用主義和錯誤結論。有時候他會還不知道該如何做到他想做的之前,就已經開始行動;他的足跡是一片令人錯亂的迷宮。直到後來我才察覺他泰半的行跡,其實就像我自己的行跡一樣:每隔幾步路,就切離原來行進的方向,追著某種有趣的東西去了。
他的行動混雜著理由和令人難以理解的一時興起的念頭,我每找到一個足跡,都把它當作第一足跡一般,花很長時間來理解它。我有一點點好運:地面是濕軟的,但又結實到能印出很好的足跡,並在能在小雨中保持一段時間。一場豪雨可能會將足跡沖刷掉,或者浸泡到難以辨認,但即使在四天後,足跡仍然可見。我開始追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當我從森林出來時,天色正逐漸轉暗。
雨愈下愈大,我全身濕答答。我剛走出來的柔軟地面,地勢比小溪更低,雨水正在溶解地面,抹去足印。假使我現在不繼續跟著足跡直到它來到高地,能保有完整行跡之處,等到明天早上,地面將不會留下任何可追蹤的足跡。少了那完整的行跡,我可能要在花許多天才能再找到足以用來追蹤他的行跡。
樹林遠端有個雞舍,當我往裡面探時,發現了就稻草堆上有躺過的人形。門口下面有腳印,是他爬進去又爬出來的地方。他的腳趾有拖行的跡象,在最後這一百碼拖著腳步走路。每個腳印前緣堆高的小土堆,已經軟化成煙圈的模樣,但模糊的趾形和腳跟用力落地的印子,說明他在約在星期六下午四點來到這個遺棄的雞舍,並在裡面睡了幾個小時。
他的個頭小,但體型壯碩,行進時腳趾不規則地朝外,顯示他狀況不佳。他的步伐並不穩健,但具有一種陶醉於事物時的耐力,當他確定目標和路徑時,又能以穩定的步調持續走上出人意料的距離。一路上直到雞舍都有他的東西,但他並沒有在雞舍裡留下任何東西。
我爬出雞舍,繼續尋找稍後的足跡,並輕鬆地找到它們。他的足跡從雞舍出來朝南方前進。天色愈來愈暗,我愈來愈擔心。地面從雞舍開始往下傾斜,延伸到一處有小溪流經,軟得像沼澤的地區。如果雨下個不停,地面將會太過潮濕,而無法留住任何足跡,這樣一來我就得在下個地面結實的地方開始來回繞圈子尋找他的下個足跡,這個過程可能會用掉我一天半的時間。
假使能在結實的地面找到一個不會受雨水影響的腳印,我就能繼續。但天色昏暗的速度愈來愈快,我加速朝小溪前進。天色愈差,我就必須靠地面愈近。在森林裡我經常四肢趴在地上行進,單純因為那是最快速的行進方式。鹿這類的動物會在植被中走出一條不會每一步都有荊棘鉤刺的路徑。利用動物在濃密植被中走出的獸徑能省下許多能量,但你必須蹲下,四肢並用是在獸徑上行動最容易的方式。要不了多久,四肢並用就會變成一種習慣。
我以半人半青蛙的姿勢從一個足跡跳到下一個;又像一隻狗一般,沿著地面跑一跑就靜止不動,試圖用我受過訓練的眼睛搜尋干擾的痕跡。只要看得夠久,我總是能找到它。
最初我以最快的速度掃瞄地面,隨天光的消失我的速度愈來愈慢,最後我來到溪畔。在白天我能更輕鬆地看到他所珍愛的事物,但我肯定他曾經在這裡坐下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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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被折斷的莢果蕨嫩心,湯米喜愛這種捲心的小植物,因為我發現他在森林裡一路都在採著嫩蕨葉。每當他的腳印出現古怪的角度時,我可以肯定他彎腰用手一揮,又折了一根嫩心。我好喜歡他遊走的方式,在行進中一邊撈著各種東西。
他的腳印離雞舍愈來愈遠,我看得出來他開始從去野餐卻走失的惡夢中逐漸醒來。當他在雞舍驚醒、感到困惑時,曾把乾草揮得到處都是,他忽左忽右的交叉步伐,透露了些許無助的感覺,似乎每走幾步,他就會停下來乞求某個不在身邊的人的協助。
我在腦海中可以看見他一隻手握著另一隻,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因為爸爸會來找他,會設法找到他在哪裡。他拖著步伐走了一會兒,因為他困在迷失的感覺中。但他並未因此而恐慌。假使他曾坐下來,因自己的困境而哭泣,他所表現的驚慌程度,仍比多數人在認為自己永遠迷失時所做的更少。他並沒有驚慌失措。我祈禱他仍然活著,因為我熱愛每個能在五十步內,從絕望的拖曳步伐轉換到快樂的跳躍。
一旦他清楚認定自己走失了,他便展開探索之旅,一邊等著爸爸來找他。他跑了一會兒,但很快就累了,他一定花了很長時間走到河邊低地,蜿蜒穿梭其中。腳印變得愈來愈模糊,但至少維持著正常的規律。
天色愈暗,我就趴得愈靠近地面,到最後甚至開始和過去瑞克和我在追蹤兔王時一樣,用手觸摸足跡。但雨水浸泡著足跡,把它們打壓成平坦鬆散的線條。他的行跡左右蜿蜒著,因為他追逐著某種我無法看到與追蹤的東西,假使他持續以這種方式前進,雨水將使足跡消失。就在我認為前方的足跡將溶解在雨水之際,他的行跡突然拉成直線,積極地往高處結實的地面前進。
我不下十次地手腳並用,在泥濘的地面上沿著他蜿蜒不規則的行進路線,尋找的他下一個直線步伐。他一旦開始往南方的高地前進,他直線前進時對目標所展現的決心,並非一般人能夠所有。
我跟在他身後爬著,渾身是泥,滿身是荊棘的割傷,又冷、又累。我手腳並用的跑著、蹲著、攀著、走著、跳著、爬著,在僅僅四個鐘頭內做了他在一天之中所做的事。我大約知道當他的足跡抵達高地時,會落在什麼地方,但從沼澤跟著足跡出來,能為我在早上省去寶貴時間。
當我隨著最後一個足跡來到高地上時,天色已經全暗,我用潛近狼教我的,以指尖來回撥動的方式感覺著足跡。我往前移動和他的步伐等長的距離,用我的手來回揮動於他兩腳間的距離。我感覺著他的足印的對角位置,尋找向外指的趾頭,或磨損的鞋跟印。因為爬坡的關係,他的趾印很深,足跡的深度比我快速移動時所需的深度更深。
我累了,很想休息,但我必需找到一個不會被雨完全洗去的腳印。終於我喘著氣,在泥土路旁一個清晰的腳印上倒了下來。警方假設他是逃走的,儘管他們不曾解釋為什麼他要逃,他們假設他會很有邏輯的選擇最短的路線。但他是迂迴地繞了好大一圈來到這條路,而且意外的成分居多。
這條路他很熟悉,但他對路上的東西不如對兩側森林裡的事物感興趣,而他就是朝森林的方向前進。我能體會。那也是我會選擇走的路徑,我看見他的行跡中有許多小而平凡的跡象,呈現出我自己行跡的特徵,追蹤他迂迴蜿蜒的行跡,等於是追蹤我自己的行跡。
我很確定我在明天早上繼續追蹤時,他的足跡不會在路面上前進超過五十碼。儘管如此,我找到了一個明確的足跡,那是三天前留下的,如果他能活過今晚,我知道這個足跡將帶領我找到他。我相信他還活著,我知道他存活的機率比警方所預設的更高。他又找到了遮蔽處,他邊走邊吃著三明治,飢餓對他來說只是個問題,而不是威脅。
假使他能不停地吸吮他摘的嫩蕨心,他終將會餓到把它吃下去,這些蕨葉將能幫助他維持一段時間。他有能力為自己找到遮蔽處,只要有點運氣,我相信他會活下去。他的足跡呈現出一種能看見神奇事物的天賦,連我都感到羨慕。他或許曾經擔心過自己走失了,但那並未減損他每隔幾步就會找到的樂趣。
我希望他能為自己找到躲避風雨的地方和吃的東西。我走到路邊做了記號,然後原路退回到發現他的午餐和衣服的地方。他把錄音帶整齊地疊著,似乎期待自己找到方向後會回來拿它們,他並沒有丟棄它們。除了在雞舍外那令人傷心的無助步伐之外,他從未讓自己陷入恐慌或絕望之中。我不知道多少擁有博士學位的人,能夠像他一樣存活得這樣好。
● 摘文1(第一章 終極行跡 節錄)我很少告訴父母我在森林裡遭遇的事物,這本書中的許多內容,可能也會讓他們吃驚不已。我知道他們會非常擔心,而且我怕我所經歷的任何冒險活動,都足以使他們震驚到不准我四處晃蕩。我若提及自己所經歷的某些事件,肯定會讓我從此失去自由,所以我什麼也沒說。森林是我的生命,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我不能失去它們。森林裡有足跡要追蹤,有謎題要追尋。有些呼喚是不得漠視的。最初,引導我的只有好奇心和《自然寶典》,但一切都在我沿著離家不遠處的河道走時的那天改觀了。那天我走在河岸上尋找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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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野人文化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日期:2007-09-30ISBN/ISSN:9789866807138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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