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他是她的「保護神」。
他也是江湖中人人皆知、武功高強的年輕俠士。
有這樣厲害的人當她的貼身保鑣,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幸運,
只因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木頭──還是神木級的!
有他在身邊,沒人敢動她,連多瞄一眼也怕怕,
就連他自己也不敢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她就是想要他碰她嘛!
肚子餓了,他會炒她最愛的長壽麵,一口一口餵著她吃,
無聊了,她伸出細嫩的小指,一下一下的戳著他,他也任她「調戲」,
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她想做的,他都會幫她完成,只除了愛情。
啊啊啊──再這樣下去可不行,這次她要主動出擊啦~
小露香肩,大跳豔舞,頻送秋波,將男人最愛的招數全使上,
可惡,沒動靜?!他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的杵在一邊。
偷偷勾住他的手,蹭上他的胸,用柔軟的女性本能誘惑他,
唉,失算!她忘了他要是不想被她碰,她也只能抱到空氣而已。
心灰意冷的她,眼角悄悄落下了幾滴不甘心的淚,
沒想到他卻瞬間定格,頭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不知所措的呆樣。
眼淚,果然是女人最強的武器,撒嬌耍媚都不如裝哭來得有效呢!
這下子,總算讓她找到他的「弱點」了~
章節試閱
第1章
這裡是一處安靜的地方,本該很安靜的。
在村莊的最南端,距離住得最近的一戶人家,也要兩天的路程。大片的荒土亂石、帶刺的灌木和藤蘿將這裡占為地盤,像發了瘋一樣肆意抽長蔓延,沆瀣一氣。
白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倒還好,到了夜晚,四周一團漆黑,這片荒蕪的野地上,便會閃現星星點點的鬼火,碧幽幽、冷森森,彷彿野獸的眼瞳,再大膽的人都會被嚇出一身冷汗!
「青蚨——」
清冷的夜色下,一道柔情的呼喚響起,年輕而沉穩,似乎帶著些許擔憂,又似乎充滿了寵溺。
可惜,矮泥牆內,一間橫梁斷裂、破得隨時可能會倒下來的屋裡,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叫嚷聲此起彼落,沒有人聽見這溫柔的呼喚聲。
「快點,下注啊!」
屋子裡有一個極年輕貌美的女人,此刻她正和七、八個打著赤膊的大漢在一起賭錢,最要命的是,還是在三更半夜的義莊裡。
義莊是停屍的地方,橫梁上懸著一盞孤燈,晃晃悠悠,底下放著十幾口棺材,他們居然就在其中一口棺材上忙著「發財」!
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女人,只怕連閻王老爺都不敢收。
「有沒有搞錯?牛老三,你給我站住!」女人大喊出聲。
「姑奶奶,饒了我吧,我走鏢賺來的銀兩,已經全部輸給妳了,還能拿什麼下注?再輸、再輸我就只剩褲子脫給妳了——」
「呸!輸光了就滾吧!」她豪爽的一提裙襬,一腳踩上斜擱在一旁的棺材板,不耐煩地揮手趕人。「滾出去!誰要你又臭又髒的褲子?!」
旁邊一個賭徒忍不住笑:「也是,牛老三剛跟柳街小圓門裡的翠玉打過滾,那娘們身上有狐騷,又騷又辣,牛老三的褲子要是脫下來,肯定一股狐騷味!」
其餘的人一聽這話,哄然大笑,跟著說出了更不像樣的話來。
女人卻渾然不在意,在昏昧的燈光下輕輕一抬下顎,明眸流轉,看著那幫臭男人,彎唇一笑。「牛老三,下次走鏢賺的錢,先給我留著。」
先讓她在賭桌上贏夠了,再拿去找那些女人也不遲——
但這話卻讓那群人想歪了,他們目光相碰,彼此心照不宣地笑得更加淫邪。
牛老三回首看見嬌靨,又聽見軟軟的聲音,喉結處「咕嚕」一聲,咽下了好大一口唾沫,一時鬼迷心竅地說:「青蚨姑娘,要是妳肯,我牛三的錢全給妳。」
「啪!」她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惱怒地甩手給了他重重的一記耳光。
「找死!我的主意你也敢打?」
「不不、不敢——」牛老三挨了打,雖有一身蠻力卻不敢回敬半分,只顧摀著臉,在眾人的嘲弄聲中爬了出去。
別人雖然都在笑他,但若輪到他們挨打,他們也只能和他一樣的窩囊沒用。畢竟打人的那個,他們惹不起。
倒不是惹不起她本人,來義莊賭錢的,都是有些身手的練家子,說真格的,誰會怕這麼一個小女人?
他們之所以不敢動她半分,是因為院外那尊保護神。
只要青蚨姑娘有了興致,想來這座義莊裡賭錢,他們這些人都只能乖乖地奉上銀兩。誰要是敢拒絕,或者對她動邪念的,那就要命了,清一色的下場都是躺進這兒的空棺材裡,等著充當下一次的賭桌。
呼,有些累了,今晚的月色真好。
屋內嬌媚的小女人終於收了手,把贏來的銀子、銀票、銀首飾,統統塞進一只布囊裡,繩結一扯,勾在纖指上,邊走出院子,邊伸了個懶腰。
阿狐呢?
一陣夜風吹過,她神清氣爽,先前賭錢的興致立刻如退潮般消散得乾乾淨淨,滿心想的已換成了矮泥牆外那個年輕可靠的身影。
狐偃正兩手抱胸,安靜地在殘破的矮泥牆外等著。
走出並不存在的院門,轉頭看見他,她攏了攏髮絲,眼眸如天邊的月牙般彎了起來,衝著他綻露笑容。
她知道自己很美,尤其是眼睛和嘴巴,明眸善睞,櫻唇翹潤,面對男人時她並不需要做太多,只須像方才那樣,瞇起眼微微一笑,便會有雲開月現般光華四射的效果,在一千個男人裡,就有九百九十九個會被她勾了魂!
可惜,還剩一個卻是她始終勾不動的。
「妳賭完了?」狐偃聽見她的腳步聲,輕輕軟軟,像貓一樣,沒有聲息,但因為拿了錢袋,所以有一邊稍重一些。
他聽見她出來,倚牆抱胸的姿勢卻沒有變化,連頭也沒轉,仍是安靜地看著野地裡的鬼火,彷彿那些鬼火比她更誘人。
青蚨氣得咬緊了牙關。
「賭雖然賭完了,但還沒有盡興。」嬌靨上的笑容還在,但她說話時卻有些隱隱的咬牙切齒。
「不要緊,只要妳有興致,等明天天黑以後,還可以找那些人來賭。」
他陪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當然清楚她的興致之一,就是三更半夜跑到義莊裡,在棺材上和人賭錢。
「阿狐,天有些冷了。」青蚨裝作沒聽見他聲音裡的淡漠,藏起錢袋,輕輕呵了一口氣,笑著想去拉他的手,但他卻躲開了。
他的身手遠比她敏捷,他如果想要躲開,那麼她永遠也碰觸不到他。
青蚨怔在原地,原本甜美誘人的笑容變得僵硬,心底的不甘和痛苦像條蛇般,經過蛻化,一圈圈的長大、長大……
快十年了,他們之間從像親人變得像情人,又被迫變回親人,只因為他想要恪守一個誓言,於是寧可無視和她之間對彼此生出的情感。
狐偃在閃身避開後,總算轉頭看向了她。
不過他看她的眼神……
就好像她是一個捲走了家裡全部金銀錢財跟小白臉情夫私奔,卻慘遭拋棄人財兩失,最後又厚著臉皮回來重修舊好的妻子。
嗯,很複雜,甚至還帶點痛心疾首!
「妳總算也知道冷了。」他嘆氣。「妳知不知道,我在外面等妳的時候,不僅冷,而且很餓?」
青蚨心裡的痛苦再度像蛇一樣昂起頭,訕笑著冷哼了一聲。「你餓了就去找東西吃,我又不是你的奶娘。」說完又刻薄地笑。「乖寶寶,難道你想讓我餵奶給你喝?」
看見她的反應,狐偃微微怔了怔,爾後,扯唇笑了笑。
因為他不肯讓她牽手,她果然生氣了,而且這氣還很難消——
「妳又在和我嘔氣了。」他說。「妳和七八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在義莊裡賭錢,我要是丟下妳,自己一個人去找東西吃,怎麼能放心?」
青蚨冷哼。「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那些人都殺掉好了,死人總不會給我帶來危險。再不然,就一把火把義莊燒了,我還可以站在旁邊烘手取取暖。」她說著,輕輕抬高下顎,倨傲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緊盯著面前的年輕身影。「你總是擔心別人會帶給我危險,卻獨獨忘了你自己——你帶給我的,比危險更可怕,不是嗎?」
可想卻不可求的感情,日日夜夜纏繞在她心中,帶給她的痛苦和糾葛,遠比那些所謂的危險更讓她無法忍受。
狐偃不說話,也收斂了笑意,過了半晌,才微微皺眉道:「夜已經深了,我帶妳回客棧去吧。」
青蚨的眼中閃過一道黯淡的光線。
那麼失望!
那麼心碎!
那麼痛!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偏執追問到底的少女了。
好,既然他又要逃避,那她也會收住脾氣,不再繼續發作。
她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路,才開口喚他:「阿狐?」
狐偃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怎麼了?」
他的逃避仍持續著,讓他連回頭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我的肚子也餓了,我想吃麵。」青蚨說。
「回去讓客棧老闆娘煮兩碗。」狐偃立刻答應。
只要不是感情,其他的東西,她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答應她。
「我已經吃膩了她煮的東西。」青蚨在他身後似笑非笑。「哼,她的手藝還不如你!」
狐偃終於轉過頭看她。深沉的夜色下,他的眼眸彷彿兩汪深潭,雖然表面澄澈明亮,但深處卻有著別人永遠也看不透的東西,或許就連青蚨也不能。
「妳又想吃我炒的長壽麵了?」他柔聲問。
那是他和她之間一個無形的約定,每年在她生日的那一天,他都會親自下廚為她炒一道長壽麵。
而這個約定的淵源很深——
那是他們在江湖上顛沛流離的第一年,身上帶的銀兩盤纏不到半年就用光了,是他向客棧老闆賒了一把麵和調味料,炒了盤長壽麵替她過生日。
在她過去的日子裡,從沒有在生日當天吃過那麼寒酸的東西,可是那一次他親手炒的麵,卻讓她覺得無比美味。
其實吃完之後,她並沒有提過這個約定,可是他卻記住了她的驚喜和滿足。
往後每年她生日的那天,不管他們身在哪裡,他都會設法親自下廚為她炒一道長壽麵,而她的反應也和第一次一樣,永遠是那麼驚喜和滿足。
不過這個晚上,當他問出這句話時,青蚨喜出望外之餘,卻還是搖了搖頭。
「今年的生日還沒到呢,我不想浪費,你的手藝要留到生日那天才可以。」她回視著他,笑了笑。「帶我回縣城的街上吧。我聽牛老三他們說,在一條小巷子裡有個賣麵的攤子,味道不錯,而且總到四更天才收攤,我們就去那裡吃。」
約一個時辰後,他們已經坐在麵攤前。
老闆已經一把年紀,不過看上去身體還很硬朗,天已經很晚了,他也不收攤回家鑽熱被窩,寧可守在麵攤前等客人來。
狐偃要了兩碗麵,一碗給她,一碗給自己。
她的那一碗不要放蔥花,不要放香油,只煨上雞湯,這是她挑剔的習慣之一,他記得很清楚。
沒多久,兩碗熱騰騰的麵被端上油膩的小方桌,青蚨沒有嫌棄,接過筷子嚐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錯。
她的胃口大開,接連吃了十幾口,又小心地端起碗喝了一口湯。很香的雞湯,並不油膩,她放下碗,轉頭才發現狐偃面前的那碗麵還沒動過。
他只是坐在她旁邊,用一種很柔和的眼神看著她。
那雙眼眸幽暗若夜,深邃若海,放在他那張輪廓很深、俊朗無儔的臉上,足以勾盡春閨夢中的芳心。
江湖傳聞,狐偃曾打敗了幾個成名已久的前輩高手,譬如有潔癖的鐵琴先生,金陵城靈谷寺的苦箝大師,還有以無恥淫蕩詭詐出名的「三花太歲」。
這些人都以獨門的武功和手段自成一家,不論在江湖中的名聲是好是壞,起碼人人都畏懼他們。完全沒有人料到,會突然出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在短短幾年內陸續打敗這些高手,而且僅在十招之內,讓對方根本沒有招架的餘地。
所以他的名聲在新一輩的江湖人士中最高,最引人注目!
不過狐偃之所以出名,不僅僅是因為高深可怕的武功,還因為他那張讓人過目不忘的俊臉。
嗯,有一句話是這樣形容的:在武功高深的人當中,他的臉是長得最好看的,在臉長得好看的人當中,他的武功是最高的。
所以當這兩樣優勢結合在一起,便輕易地成就了他的名聲。
青蚨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然後裝作不在意地笑笑。「你剛才不是說又冷又餓,現在為什麼不吃了?」
「過兩天就是妳的生日了。」他卻答非所問。
一聽到這話,青蚨的笑容變得更濃、更甜。「每年一到我生日那天,你除了一道長壽麵,還會想別的法子替我祝壽的。前年你為了我,特地去靈谷寺那株老梅樹上,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白梅來。去年你找鐵琴先生比劍,贏來了他珍藏多年的焦尾琴,那今年呢?」
「今年妳想要什麼?」狐偃問。
不論她想要什麼,只要他能做到的,都會替她完成。
他找鐵琴先生、靈谷寺的方丈苦箝大師等人比劍,全都只是為了要準備她的生日禮物而已,至於比贏後的名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我想要……」青蚨顯得很開心,雙眸發光,想得很認真。可是她想了一會,卻又搖頭。「今年不要了。我不想為了我的生日,每年都讓你辛苦奔波,今年我只要你陪在我的身邊,就夠了。」
狐偃頷首答應,卻又補充:「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辛苦不辛苦,如果妳改變了心意想要禮物,就告訴我。」
隨後,兩碗麵都吃完了,青蚨拿出錢袋,用一小錠碎銀付了帳。其實兩碗麵並不需要這麼多錢,但她認為老闆深更半夜還守在這裡,為夜歸的人提供了方便,多付他幾倍麵錢也是應該的。何況她贏了這麼多銀子,就算大方花出去一點,也實在算不了什麼。
她和狐偃在一起,大多數時候都是像這樣,她負責賭錢、贏錢、花錢,而他負責他們兩人的安全。
還記得那一場大火後,他帶著她第一次離家出遠門,那時候他們的年紀都還不大,也不懂得世道艱辛。
他從小只懂得練劍,而她從小只懂得養尊處優,所以當盤纏用光後,兩個人一度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去哪裡開源。
後來碰巧在街上看見一個腦滿腸肥的鄉紳在踢打一個小乞丐,她略施小計偷走了鄉紳的錢袋,然後分了一半給小乞丐。剩下那一半她拿去賭錢,輕輕鬆鬆就用「母錢」贏了一堆的「子錢」。
從那以後,他們就很少再為一路上的盤纏花用發愁了,每當錢用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就會去找人賭錢,而她只要下注,幾乎從來不會輸。
說起來,她的賭技還是向一個差點被人打死在路邊的賭鬼學來的。那賭鬼逢賭必勝,贏了太多錢,得罪了莊家,幸好碰到他們路過那裡,是狐偃出手救了他。
賭鬼想把自己的絕妙賭技傳授給狐偃,作為報答,但狐偃卻對賭錢沒有半點興趣,他所關注的只有兩件事,除了劍術,便是青蚨的安危。不過他雖然沒有興趣,青蚨卻拜那賭鬼做了師父,她天資聰穎,只用三天工夫就學會了所有的賭技。
一開始也沒有想藉此謀生,但當她第一次贏得銀兩後,才發覺這法子很不錯,既輕鬆又簡單。
只是她忘了一件事——這世上的人心貪婪險惡,別人眼看著她贏了一堆錢,難免眼紅。這些年來,她之所以能夠安然無恙地不停找人賭錢、贏錢,全賴身後那尊可靠的保護神。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又很大膽,其實都只是「狐假虎威」罷了。
夜裡越來越冷了,他們走出巷子後,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拐過一道彎,青蚨忽然停了下來。
「阿狐,你看!」她抬手指著路旁院牆內的一株玉簪花,臉上的表情像個孩子般的驚喜。
漆黑的夜色下是潔白似雪的花朵,還有空氣中飄浮著的幽淡香氣。
那院牆有些高,任憑她踮直了腳也勾不到,狐偃卻只用劍尖輕輕一挑,然後伸指夾住了落下的花枝。
青蚨有時候就像一個孩子,隨時隨地都可能對沿途的東西產生興趣。
譬如有一年,節氣轉暖,街上已經有人拿著一籃一籃撒了白糖的青梅在叫賣,她不肯吃買來的梅子,卻偏偏叫他去摘別人家院子裡的,等他掠過牆頭替她摘下最大最飽滿的幾顆,她又沒了嚐酸的興趣,只是「咯咯」笑著拉過他的手就跑,留下人家院牆內「汪汪」直叫的看院狗。
而此刻,青蚨接過花湊近聞了聞。「好香——」說完,她眉眼彎彎,笑得愈加甜美。
狐偃看著她沒有吭聲。
可是他心裡清楚,自己喜歡看她露出這樣甜美滿足的笑容。
有多喜歡,便有多克制。
這種感情只能深埋在心底,絕對不能在言語或表情上流露出來。
因為情感的流露就像水渠,一旦出了口,就很難再堵住!
兩天後,青蚨二十歲的生日到了。
二十,已經很老很老了,是嗎?
都說二八佳人,人比花嬌。十五六歲的年紀,才是一個女人最明媚、最嬌嫩、最惹人心動的時刻,一旦過去了,便沒有辦法再追回。
青蚨一早就起來在客棧的房間裡梳妝打扮,抹完胭脂,插上一根紅玉簪,然後對著菱花銅鏡中的自己露出微笑。
雖然老是老了一點,總算美貌還在,精心收拾一下還是可以出去見人的——
但笑了片刻,心底那條蛇卻又醒了,昂首、吐信,讓她驟感痛苦,那原本明媚的笑容便像花瓣一樣被一點一點地剝去,到最後,只殘留幾絲淒怨……
前年的白梅花,去年的焦尾琴,都算得了什麼?
她真正想要的,卻得不到!
他日日陪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安危,滿足她的任性,唯獨對於感情,他冷酷到不肯給她一絲希望!
就因為那個誓言……
青蚨一想到那個誓言,心頭的淒怨轉濃,濃到變成恨意,恨到咬牙切齒。
為什麼她的家族一定要生下一個正常的孩子?
就算要生,又為什麼一定要她去做?
為什麼非要去找一個沒有見過面、甚至什麼都不瞭解的人?又非得把她的處子之身獻給那個陌生的男人?
她正怨恨著,一個不留神,手中的梳子掉落到地上,她俯身撿起,這才微微回過神。
這時房間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她吸口氣,重新扯唇露出笑容。
應該是阿狐的長壽麵炒好了。
打開門,進來的卻是客棧的跑堂夥計,青蚨頓時感到幾分失望。看到夥計手裡端著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炒麵,她不冷不熱地問:「這麵是誰炒的?」
「青姑娘,長壽麵是狐公子親自炒的。」夥計利索地把麵放在桌上。「他昨晚交代小的替他準備麵條和搭配的佐料,小的一早就準備好了。」
別看這夥計長得又小又瘦,活像在娘胎裡就僵住了一般,連蝨子都嫌棄。不過為人很勤快,平時在客棧裡跑上跑下替客人傳話辦事買東西,手腳麻利得很。
青蚨走到桌邊坐下。「那他人呢?」
夥計又替她將多餘的茶杯茶壺端到了一邊。「公子的手上沾了油,他在樓下洗手,一會兒就上來了。」
青蚨聽見這回答,沒有再問什麼。
夥計擺好東西,便退了出去,沒多久,狐偃的手上拿著一只小酒罈走了進來。
一看到他,青蚨的眼睛便亮了起來,笑容也愈加甜美。「你去買酒了?」
狐偃點點頭,柔聲道:「二十年的女兒紅,開罈時新摻了桂花。」
他知道,她最愛桂花的香氣。
「二十年的女兒紅,正好在我的生日喝。」青蚨驚喜地接了過去。
她沒有問他這酒是從哪裡買來的,因為幾天前她就知道了。
在他們剛到這個小縣城、剛住進這家客棧的時候,狐偃就私下託老闆娘買酒,而老闆娘又藏不住祕密,一逮著機會就告訴了她,而她知道了也只當不知道。
驚喜,留到真正到來的時刻更有意義,不是嗎?
青蚨拿開小酒罈上的軟木塞,倒了滿滿兩杯酒,然後沒有等他,逕自拿起自己那杯一飲而盡。
很甜的酒,還帶著淡淡的桂花香味,好喝得讓人心醉。
她嚐過了酒,又拉著他坐下一起吃麵。等到麵吃光,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她粉雪似的面頰上浮起兩團紅雲,轉過頭看著他,咯咯地笑。
「阿狐,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的冬天雪特別大,我們在山東的青州縣……」她的聲音很低,摻雜著笑聲,說完又伸手推他,嬌嗔著問:「你還記不記得嘛?」
「我記得。」狐偃看著她,目不轉睛,聲音裡卻沒有醉意。
他永遠是清醒而沉穩的。
因為他想要保護她,首先就要嚴格地克制自己的情緒,否則一旦危機來臨,會讓人猝不及防。
至於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無論大小,只要跟她有關,他從來不曾忘卻。包括她曾遭遇過的危險、差點受到傷害的情況、半夜賭錢的興致、在路邊看到花果時孩子氣的任性、喜歡吃的菜式、喜歡聞的花香……所有的細節,他全都記得,儘管從不說出來。
前一刻還在甜美撒嬌的小女人忽然變了臉,怨恨了起來。「那你還記不記得我身上的怪病,我們一整個家族的怪病?還記不記得你已經陪著我找了十年?!」
尋找一個能充當解藥的陌生人!
她只有以處子之身和那個男人結合,才可以生下一個正常的孩子。
這是她今生的宿命。
可是為了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人,她已經蹉跎了十年光陰,她已經二十歲了!
「我已經二十歲,是一個老女人了,你知不知道?!」她的眼圈發紅。「如果一開始就註定了要去找那個男人,爹為什麼要你發誓陪我一起去?為什麼要是你?為什麼不換一個又老又醜的?」
那樣的話,起碼他們不會被彼此吸引,也不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克制得那麼痛苦!
第2章
女兒紅雖然甜,但後勁十足,升騰的醉意加深了衝動,當青蚨激動地問完,眼淚也從眼眶裡滾跌下來,清楚地落在他面前。
那淚珠晶瑩剔透,帶著經年累月的委屈和怨恨,狐偃看見了,心亦隨之揪起。
「為什麼爹要選你?」她追問,淚落得更凶。「為什麼要是你?」
狐偃看著落淚的嬌容,眼眸幽暗,面色沉靜。「因為當時,只有我在師父的身邊。」
對於十年前曾發生過的事,他並不願對她詳細說明,因為那些事對她的傷害太大。
「只有你?」青蚨濃密的長睫毛扇了扇,又滾跌下兩串淚珠。「其他人呢?」
這問題顯然讓他有所顧慮,隔了半晌,狐偃才低低地回答:「著火了,他們都去救火……」
「著火了?」青蚨盈亮的眼眸望著他,神色一片茫然。
她記得在他們離家前的確發生過一場大火,可是從哪裡起火、為什麼起火、最後燒毀了什麼?那些事情她通通都不記得了。
是因為年紀小?
但那個時候她已經滿十歲了,也不算太小,像著火這種大事,多少都應該留下一點印象的,為什麼她卻偏偏什麼都不記得?
她的親人呢,他們都到哪裡去了?都因為怪病發作而死掉了?
那個怪病……姬氏家族代代遺傳的怪病,發作起來究竟是什麼樣子?又會選在什麼時候發作?
她呢?她還能這樣正常多久?
如果在找到那個男人、生下孩子前就發作了,那她的一生不是過得很浪費、很冤枉?
她心裡面有太多的疑問,而這些疑問,最終都匯聚成了不甘心!
藉著醉意,她坐直身體,微微偏過頭,嘟起唇,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神情中有著明明白白的不甘心和怨恨。
狐偃收回了眼,不敢再去看她落淚後委屈的嬌容。
他害怕再看下去,會忍不住放棄克制自己,不顧一切地將她擁進懷裡!
「沒什麼,已經過去很久的事了,不用再提起。」他逼自己偏過頭,甚至刻意聊回了先前的話題。「何況,妳根本不老,還很年輕。」
「放屁!」青蚨突然罵他。
當她和他在一起時,很少會說出這樣粗魯的話,可是狐偃聽見了也沒有表現出驚詫,只是眼也不抬地道:「沒有。」
她最恨的就是他這樣克制住情緒、看上去一副溫柔包容的樣子!
「你放屁!你根本不關心我老不老,你只記得你那個誓言!」
他克制的神態刺痛她的心,青蚨忽然拿起桌上那只已經快要喝空的小酒罈,恨恨地往地下一砸。
「砰」一聲,陶製的酒罈碎裂,剩餘的酒水四濺出來!
她發洩完了,依舊直直盯著他,只見他仍坐在那裡,文風不動。
「狐偃。」她倒抽一口氣,不顧從眼眶中重新湧出的淚水,連名帶姓地叫他。「你到底有沒有心?!」
狐偃沒有吭聲。倒是樓下大堂裡的夥計被這聲響驚動,愣頭愣腦地上來開門,伸進頭道:「青姑娘,出了什麼事?」他的目光往地下一掃。「哎呀,酒、酒罈怎麼砸了?」
「滾出去!」青蚨看也不看夥計一眼,低低喝斥了一句。
夥計看見房內僵持的情形,不敢多事,急忙縮回頭,關門退了出去。
等夥計退出去,狐偃也隨即站起身來。
「別哭了。」他看著她,低聲說:「我有沒有心,妳是知道的,今天是妳的生日,我希望妳能高興一點,別再想那些事。」說完便走向門口,在伸手推門前卻又停頓了一下,溫和地補充:「我就在隔壁,妳氣消了,就讓夥計進來收拾一下。」
青蚨有些不敢置信。
以前她生日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像這樣中途離開過!
她幾乎想要衝過去拉住他,可是殘存的最後一絲自尊迫使她僵坐在原地,眼睜睜地看他推門出去。
當木格門被關上,掛在門後的深色布簾隔阻了視線,她沒有看到他眼裡的痛楚和緊握成拳、微微發抖的雙手。
狐偃關上門後,沒有立即走開。
她沒有看到他的心,只因為他的心早已在她身上。
她沒有得到她所想要的感情和回應,只因為他還不能給。
夥計來請狐偃過去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公子,小、小的多嘴,早上好端端的,青姑娘怎麼發脾氣了?」跑堂夥計跟在狐偃身後,趁他敲門進去前多嘴問了一句。
早上的話題,本是他和她之間的禁忌,他不想再提起。在聽見夥計的多嘴一問後,狐偃沒有立刻回答,頓了一頓,才轉過頭看了身後的小矮子一眼,唇角輕輕扯起,露出一抹極淡的嘲弄般的笑意。「她嫌我炒的麵太鹹。」他隨口找了個理由。
長壽麵太鹹?夥計有小小的錯愕。
咦,他在端上樓前偷吃了幾條麵,不鹹不淡,味道明明好得很!
夥計還想再多嘴,抬眼卻見門已被關上了,不給他偷瞧半眼的機會。
狐偃一進門就被拉了過去,纖纖柔荑牽引著,將他帶到梳妝鏡前。
「給我梳髮,好不好?」青蚨笑問他。
早上鬱結的怨氣發作過後,此刻她的心情看起來已經好了許多。
不過他並沒就此放心,反而更添幾分沉重和擔憂,因為他實在太瞭解她了。
她一向脾氣倔強,認定了的事絕不會輕易放棄。
眼前的嬌靨如花、溫言笑語未必代表她真的氣消了,也許只是暫時隱忍下來,等到下一次再發作,就會更痛苦、更猛烈,也更讓他於心不忍。
「阿狐?」青蚨裝作沒有察覺身後人的遲疑,輕輕喚了一聲,映在菱花銅鏡中的絕美臉容亦漾滿溫柔的笑意。「給我梳髮嘛——」她嬌嗔著,轉身將木梳塞進他手中。
狐偃低頭看了看木梳,又將視線轉回她臉上。「好。」他總算應了一聲。
髮髻早已散開,一頭青絲在燭光下如緞般烏亮平滑,他不說話,沉默而溫柔地替她一下一下梳理著。
銅鏡中映出兩人年貌相當、足以匹配的身影,除此之外,還有一旁陶罐裡清水所養的扶桑花枝。
青蚨心滿意足之下,目光瞥見紅豔欲滴的花朵,忍不住問:「阿狐,你說是我好看,還是這花好看?」
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
那微笑盈亮的眼神,甜軟誘人的聲音,在這更深夜寂聽來,就像是靜夜中一朵最美的花朵綻開,足以動搖人的心神,哪怕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例外。
狐偃微微瞇起了眼,眸光幽深。「妳比花更好看。」
這一次,他沒有遲疑,語聲篤定。
青蚨的笑意因此更濃。「阿狐,我改變心意了,我想要一份禮物。」她從銅鏡前站起來,轉過身,一瞬不瞬地迎上他的目光。
就這麼面對面的,兩人近在咫尺,吐息相聞,也看得見彼此瞳眸中的爍亮。
「是什麼?」他強自鎮定。「我明天就去準備——」
「我今晚就要!」青蚨卻性急地打斷他的話。「此刻就要。」
她意有所指。
狐偃看著她,微微皺眉。「妳要什麼?」
「你知道的,我要你……」青蚨的眼中明澈得有如兩汪清水,卻又帶著魅惑勾引。
「阿狐,把你自己當禮物,送給我吧。」她輕輕執起他的手,吐氣如蘭。「我不要白梅花,不要焦尾琴,也不要什麼南海鮫珠、藍田美玉……我只想要你。」
她的心意一直都這麼清楚地傳遞給他——再多的珍寶也比不上他本人!
此刻滿室的寂靜,燭火幽幽,映照在她的臉上,幾乎美得令人窒息,就算是一斗的夜明珠,只怕也比不上她眼中的光華,以及嬌軀上所散發出來的誘人甜香。
尤其當她說話的時候,隆起的胸脯在輕紗薄衣下微微起伏,面對這樣的景象,還能保持鎮定的男人,不是個瞎子就是個死人了。
狐偃當然既沒有瞎,也沒有死,他的確已經快要把持不住,可是在理智被擊潰前,他硬逼自己移開了眼,聲音沙啞地道:「妳會死的。」
他不能當她的解藥。
她的處子貞操若給了他,這世間就再無藥可醫治她,就只能等著那家族的怪病發作!
「我不怕!」青蚨緊盯著他,那明媚的眼中沒有一絲怯懦。「只要能得到你,就算明天天一亮就死掉,我也不在乎……」
狐偃忍不住轉回視線。「我在乎。」
他的聲音蘊含滿滿的沉痛!
青蚨怔住了,一時忘了說話。
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輕輕扇了扇,彷彿花間的蝴蝶般徬徨猶疑著。
忽然,她下定了決心,伸手一把扯開了自己身上的腰帶,連同外面那件輕紗羅衫一起脫掉,隨手丟在地上,然後光裸著肩膀和半個胸脯站在他的面前,甚至貼得更近了一些。
赤裸的雙肩在烏髮的襯托下更顯得白玉無瑕,美得令人心醉。
她的下顎輕抬,仰首看著他,因為情慾,兩頰的肌膚更嫩得似要滲出水來。
這樣撩人的誘惑,世間的男子已沒有誰能抵擋得住。
「小詩!」狐偃猛地瞇起了眼。他終於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另一個名字,她真正的名字。
「青蚨」只是她在碰到賭鬼師父後才取的化名,她的本名叫姬小詩,但平時為了避免麻煩,他很少這麼叫她,只有當兩人獨處時,偶爾才會叫出口。
「別任性,我不想讓妳死。」他對她說,一字一句,語氣近乎嚴厲。
青蚨卻沒有收斂,仍然任性而偏執地看著他。「我不管,如果得不到你,對我來說,不就跟﹃死﹄沒兩樣嗎?」她說完,突然不顧一切地撲進他懷中,然後緊緊抱住了他。
狐偃閉了閉眼,才勉強壓制住身體中因她而產生的衝動。「不一樣的。」他說話的時候根本不敢低下頭看她。
因為只要看一眼,就會鑄下大錯!
「為什麼不一樣?」她追問,然後趁他的心智陷於矛盾糾葛中時,一步步推著他往後退,直到如願地將他推倒在床榻上。
她緊隨著壓在他身上,心中被狂喜填滿。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不相信他還會再拒絕——
可是下一刻,出乎她的意料,狐偃推開了身上的嬌軀,逕自從床邊站了起來。
「狐偃!」青蚨不敢置信,轉頭緊緊地盯著他。「你不是人!」她惱羞成怒地大罵。
她放棄了最後一絲自尊,卻仍然換來他疏遠的對待!
狐偃甚至沒有轉過頭看她。他站在床前,背對著她,聲音聽來多了一分遙遠。
「小詩,不要再任性,我已經累了。」他俊朗的眉宇緊蹙,吸了口氣。「妳的禮物,除了我,其他我都可以答應妳。」
這些年以來,為了保護她,為了滿足她每一個突如其來的興致,為了克制自己對她的感情,他的確已經很累,累到沒有多餘的心思和力氣去為自己打算。
青蚨聽見他說的話,半晌沒有出聲,可是眼眶中卻忽然滾下淚珠。
「狐偃,你以為我非你不可嗎?笑話!」她沒有被他打動,心中的怨恨反而加深。「既然你不想要我,那我就去找別人——」
「小詩!」在她跳下床、朝門口走去前,狐偃一把扣住了柔腕。
「哼,你要是不放心,就跟著來啊!」青蚨用力甩開他的手。「我要你看看,會有多少男人對我流口水!」
在這之前,他對她的每一次放縱,從沒有像今晚這樣,讓彼此的心都像被針氈裹住。
越掙扎越痛!
狐偃一手緊握著劍,跟在青蚨身後走進一家賭館的時候,臉上的神色也愈加不好看。
一個極年輕極美的女人,後面還跟著一個冷如冰霜的年輕人——
這樣的一幅景象讓原本吵嚷喝斥聲不絕的賭館,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幾乎每個人都怔怔地看向大門口。
「呵!」有個大漢往腳邊吐了一口痰,抹了抹嘴。「哪來的妞?」
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居然跑到他們這種地方來了?
「姑娘,妳走錯門了吧?」角落裡,一個臉色蠟黃的人皮笑肉不笑地說:「想和妳身後那小子睡覺的話,就去找一家客棧,我們這裡不過是賭錢的地方。」
他一說完,那些粗鄙的賭徒都笑了起來,一個個掃視打量的目光更增淫邪。
青蚨也笑了。
雖然眼前這些人打量的目光活像要把她的衣裙都剝掉,但她不在乎,反而伸手攏了攏髮絲,微微一笑。「我來這裡當然是要賭錢的,不過誰要是贏了我,不想要銀子,我也可以陪他睡覺。」
她故意說出這種話來。
狐偃握著劍柄的手指更用力,指關節一寸一寸慢慢地泛白,透出凜冽的殺氣!
他當然知道,她那些話是要說給他聽的。
「哦?」那些賭徒半信半疑,原本圍攏在賭桌旁的人立刻讓出了一條路。
青蚨不客氣地走了過去。
她出門時滿頭的長髮並沒有梳起,任由它們披垂著,在深夜中看來更增幾分慵懶的風情,也更加深了這些臭男人對她不懷好意的遐想。
她俐落地下注,擲下骰子,三顆骰子在一個缺了口的粗瓷碗中滴溜溜地打轉,幾輪下來,青蚨的面前已輕鬆地堆起了一堆銀子。
「你們走開些,臭哄哄的!」她嘟囔了一句,然後把紗羅衫脫了下來。「這裡有些熱呢。」
赤裸的香肩酥胸突然出現在面前,那群賭徒一個個瞪直了眼。
「快點,下注啊!」青蚨卻只當看不見他們色瞇瞇的眼神。
不等他們露出更猥瑣不堪的表情,一個冰冷的聲音已經響起:「都閉上眼,誰要是敢再看,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伴隨著話音,狐偃手中的劍輕抬起。
「你這小子——」有人想喝斥,話沒說完,只見劍光一閃,他的舌尖頓時被削去了一截,鮮血噴出來,痛得他只能摀住嘴,發出「唔唔」的慘叫。
剩下的人嚇呆了,等回過神,立刻都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敢多看半分。
「還、還賭不賭啊?」方才下了注的大漢顫著聲問。
「不賭了……閉、閉著眼還怎麼賭?」另一個人戰戰兢兢地接話。
「誰說不賭了?」青蚨無動於衷地微笑。「就算閉著眼,也可以用耳朵來聽骰子聲響,怎麼不能賭?」
「用耳朵聽?」方才那人立刻嚇得搖頭。「姑娘,我耳朵裡塞滿了泥屎……」
緊接著他聽見嬌笑的聲音。「不要緊,你用手掏掏乾淨,然後聽骰子響,只要能贏了我,我就讓你睜開眼睛,好好地看一看,而且隨便你想看哪裡都可以。」
可惜誘人的聲音剛落,就聽見劍劈下的聲音,骰子跟瓷碗都在瞬間四分五裂!
這下真的不能賭了。
狐偃用劍尖勾起桌邊的紗羅衫,牢牢披在嬌軀上面,然後扯起柔荑。「跟我回去。」
就算明知她只是在賭氣報復,他也不能容忍她將美好的身軀裸露在別的男人面前!
留下一屋子閉著眼不敢睜開的賭徒,他強硬地將她帶離了賭館。
冷月清輝之下,街巷裡空無一人,只有風中遠遠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響,一記連著一記,宛若敲在夜歸人的心上。
他緊握著她的手,不許她逃開。
這樣的親密若換在平時,青蚨一定會很驚喜,可是眼下她心中的憤恨仍沒有消除,反而變本加厲,走至中途時,她執拗地停了下來。
「我要去喝酒。」她微微仰首,抬高下顎,盈亮的目光賭氣地看向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像一條緊繃的弦在彼此的心中拉鋸,僵持了片刻之後,讓步的那一個卻是狐偃。
「我帶妳去。」他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在拐彎處恰好有一家酒館,他便帶她進去,然後冷冽沉默地守在她的身邊。
青蚨一個人喝酒。
喝悶酒是很容易喝醉的,況且她的酒量並不好,所以在灌下幾小杯後就飛紅了粉頰,慢慢呈現出醉意。
她喝醉了,沒有罵人,卻忽然發出嬌憨的笑聲,蕩人心魄,惹得別桌幾個正在喝酒的男人都色瞇瞇地轉過頭來。
立刻有一把筷子帶著力道飛去,「篤篤篤」幾聲,根根插進了桌面!
當場就讓那群酒客嚇得魂飛魄散,連回嘴也不敢,連滾帶爬的逃得乾乾淨淨,連店小二也嚇得縮頭躲在櫃檯後。
「妳喝夠了。」狐偃面色沉靜地攔下她。
青蚨瞟了他一眼,醉眸流轉,見他攔住自己倒酒的手,也不再賭氣,乖乖地放下酒壺起身,一路腳步浮軟地走向門口,但剛掀開簾子出去,就忍不住跪倒在路邊嘔吐起來。
一瞬間,喝下去的酒彷彿都變成苦得不能再苦的毒汁,讓她泛起一波波的噁心感,吐到後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像被狠狠地刮過一遍,痛得她迸出眼淚。直到身後一個溫熱可靠的胸膛將她牢牢扶住,她才放心地閉上眼睛,轉頭在懷中暈睡了過去。
她吐出的穢物沾在狐偃的身上,酸臭刺鼻,他也毫不在乎。
他將喝醉的她抱回客棧,然後請老闆娘上樓替她清理、脫換衣物。
他不是嫌髒,只因為他沒有那麼多定力去面對她赤裸的肌膚。
叮囑完後,狐偃回房也換了身衣裳,然後一直等在青蚨的門外,等到老闆娘出來含笑遞了個眼色給他,他才收斂心緒,走進房去。
房內,燭光將桌腳拉出細細長長的暗影,滿室靜謐,青蚨閉著眼睡在床上。
她對他的執著、怨恨以及喝醉後的難受,此刻都已經被深鎖在夢境之中。
狐偃走過去,在床邊坐下,目色沉沉地看著嬌容,過了許久也沒有眨動一下。
只有在這樣的時刻,他才敢將眸光中的溫存、愛憐和柔情都明明白白地展現出來。
他看了半晌,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過紅暈浮現的面頰、纖細的眉、眼睫、唇瓣……還有烏潤柔軟的髮絲。
每撫過一處,他眼中的柔情便加深一分。
他何嘗不想碰她?!
他還很年輕,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面對自己心愛的人,當然也會有情慾和衝動。只不過,和別的年輕人比起來,他更多了幾分克制力。
當他收回手,看著睡夢中的嬌靨,卻倏然想起了他們被迫離開家的那一年……
姬氏家族在武林中的名聲並不十分響亮,但一旦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後,無不對他們印象深刻。理由有三:第一是富有,第二是高深的劍術,第三則是離奇恐怖的遺傳怪病。
家族聚居的山莊裡奴僕成群,屋宇連綿,姬家人不分男女,大都會使劍。他們的劍法講求快和精準,有些神祕,和江湖上幾大成名劍派的招式截然不同。
最讓外人感到吃驚的是,這個家族的人很短命,沒有一個能活過三十。
每每到了二十幾歲時,姬家人便會發作同一種古怪的毛病,發病的人皮膚會漸變透明,然後生出針刺般細小的血孔,越來越多。直到某一天,從遍布周身的血孔裡急遽噴濺出血水,強大的衝擊力會撕裂皮膚,整個人變得鮮血淋漓,可怖至極。而且等血噴光,人也就成了一具乾屍。
只要是這個家族的人,受血脈牽累,沒有一個能逃過!
狐偃並不是姬家的人,只是青蚨的父親破例收的一個外姓弟子。後來山莊裡發生一件極為慘烈的事,莊主臨死前要守在身邊的小弟子發誓,帶他唯一的女兒小詩遠離家園,去尋找能治好怪病、延續血脈的方法。
那一年,狐偃十三歲,小詩才十歲。
在出事之前的歲月裡,他們並沒見過幾次面,狐偃做事一向專心致志,小小年紀,每日裡除了練劍還是練劍。而小詩也只懂得一件事:養尊處優,嬌生慣養。
不過那樣的日子在山莊被燒為灰燼後,便一去不復返了。
他帶著她開始踏足江湖,一開始,因為彼此的年紀都還很小,他對她來說,像個小哥哥一樣照顧著她。隨著經年累月的相處,彼此的感情也越來越深,當他們漸漸長大,如兄妹般的親情便轉化成了男女之間那種朦朧的情愫,也成了彼此痛苦的根源。
還記得在小詩來過初潮後的第一個夏天,某個深夜,她正在屋內洗澡時,忽然飛出了一隻蟲子,嚇得她尖聲大叫。守在外面的狐偃馬上衝進去,拿劍迅捷地刺中蟲子,他挑著蟲屍出去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月光瀉入,滿地清輝,他看見了少女發育初成的胴體,那一剎那帶來的衝擊,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彼此的錯愕,陌生的衝動,他甚至從她的眼裡,看見了害怕卻又期待的勾引,可是最後他竟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直奔到井邊,用一桶冰涼的井水來教自己學會克制——
第1章
這裡是一處安靜的地方,本該很安靜的。
在村莊的最南端,距離住得最近的一戶人家,也要兩天的路程。大片的荒土亂石、帶刺的灌木和藤蘿將這裡占為地盤,像發了瘋一樣肆意抽長蔓延,沆瀣一氣。
白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倒還好,到了夜晚,四周一團漆黑,這片荒蕪的野地上,便會閃現星星點點的鬼火,碧幽幽、冷森森,彷彿野獸的眼瞳,再大膽的人都會被嚇出一身冷汗!
「青蚨——」
清冷的夜色下,一道柔情的呼喚響起,年輕而沉穩,似乎帶著些許擔憂,又似乎充滿了寵溺。
可惜,矮泥牆內,一間橫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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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松果屋.誠果屋出版日期:2010-05-27ISBN/ISSN:9789862321898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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